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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諜海弄 (3) 文 / 余之言

    密碼是個大怪物,有時一個人、一代人的一生都解決不了它,有時一個偶然的因素,就能輕而易舉地突破它。

    趙素雅的這一嗓子就是這個偶然因素,點燃了陳右軍五個多月堆積而成的必然因素。

    他由叫喊「6174」的嗓音回想起那是個女人,還是個似曾相識的女人,再靜下心細細回憶,才覺得這個人好像就是素雅。

    素雅給了他那種瞬間迸發的直覺和靈感。

    於是,他朝電影院狂奔而去。

    電影早已散場。他在電影院門前的台階上不知坐了幾個時辰。天黑後,他才緩緩往回走。

    達成破譯的興奮與找不到素雅的焦慮交織在一起,攪擾著他的腦海。他由「6174」想到了「6子」。尼庵一別,兄弟倆再也互無音信。紙醉金迷的「6子」呀,那具毫無靈魂的軀殼,在與不在這個世上都已經毫無意義了。

    高革得到陳右軍攻克敵堡的消息後,在他辦公室的牆上連擊三掌,拿起衣服,摔門而去。他在甘得利電器公司附近的街道上繞來繞去,最終才在公司的後門一閃而進。這是他第一次進入這個公司。以往同陳右軍他們會面,都是在事先約好地點碰頭。這是安全保密工作的需要。今天,他上樓先去了一個廁所,又在樓梯上走了幾個來回,然後,才跟一個人進入陳右軍密室。他久久擁抱著陳右軍,一句話也說不出。待分開時,倆人已是淚流滿面。

    高革看完大家剛剛用破譯的密碼直譯出來的近期情報,給陳右軍當胸一拳,說:「快發,快發給中央。右軍功不可沒,我會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犒勞你。過幾天,找機會安排你與素雅見見面。」

    陳右軍說:「正是素雅在電影院門口喊了我一嗓子,才使我恍然大悟,解開密碼迷團。只可惜我回去後沒有找到她。」

    陳右軍把與素雅見面時的戲劇性場面說了一遍,高革突然問:「6子現在何處?」

    陳右軍說:「天知道他在哪兒?他這種人活在世上只干兩件事:一是騙錢,二是玩女人。真是不可救藥了。」

    高革歎了一口氣,說:「你們一奶同胞,政見不同,追求各異,人生態度天地之別。少見呀。」

    高革又說:「這部密碼應該是敵台中最複雜的一部。這6174密鑰設置的很巧妙,虧他們想得出。」

    陳右軍說:「近幾年對數學有些研究的人,大都對6174現象著迷,但到現在還沒人能拿出權威性證明。一提到6174,我腦袋裡就飄出素雅那聲清脆的喊聲。我什麼時候能見到素雅?」

    高革笑說:「這要看時機。不過,我會盡量安排你們見面的。」

    那天在影院門口,趙素雅看到陳右軍棄她而逃,再沒心思看電影。圖文尤思並沒有注意到梅瑞雪入場時的一幕,對她對《懷春曲》驟然失去興趣大為不解。

    趙素雅半途出來到衛生間,在影院門口張望了一刻,並不見陳右軍的影子。她心裡埋怨陳右軍是個呆子,組織規定不准倆人見面,那是說不允許主動去找對方,偶然相遇,總可以像碰見一般朋友一樣說幾句話吧。沒想到這個呆子,竟然像見了鬼一般沒有多看她一眼就倉皇而逃。

    她回到座位上又看了一會電影,實在無趣,就以身體不適為由,同圖文尤思提前退場了。

    回到書店宿舍已是中午,午飯沒吃先小睡了一會。到樓下書店上班時,她把一盆蘭菊放在了窗台上,這是聯絡信號,表明聯絡員下午可以在書店與她碰頭。

    前些時候,趙素雅把書店裡裡外外的關係調整妥當後,根據組織的要求,在書店設立了聯絡點。來人以購書為名,與趙素雅對上暗號,會悄然遞上或取走一些資料或書籍,其中夾雜著情報。

    今天下午,來人取書時,趙素雅早已在裡面加了一張紙條:請安排小K與老Z談一筆買賣。小K即素雅,老Z即陳右軍。

    紙條傳到高革手上,他笑了笑,把紙條撕毀扔進了紙簍。眼下,他無意安排這對夫妻倆見面。

    近幾天,高革一直沉侵在破譯密碼的喜悅當中,時有與友人、同事在酒樓、戲院相聚。同一些工作關係接觸,有必要和沒必要安排在娛樂場所會面的,也都在餐飲、休閒處活動。他認為,工作有了成績,適度的貪杯、貪樂也在情理之中。況且,作為大上海的一個通訊社負責人、一個高級記者,明顯的清心寡慾,人為的不入流,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懷疑。隨遇而安,入鄉隨俗,活躍於燈紅酒綠之中,是工作需要。日常生活中,不能簡單地用共產黨員的黨性原則、人格標準來衡量一個地下工作者的言行娛好。隱藏在國民黨內部的某些我方高級情報人員,不也是時有與他身邊的國民黨要員一起抽大煙,逛妓院嗎?!也正是在這種同黑同淫同樂的過程中,博得了敵要員的信任,從而獲取了大量的核心情報,為革命做出了貢獻。高革在這種不正確的思想指導下,頻繁出入娛樂場所。

    這天,他同《民國時報》的一個廣州籍同鄉到蘭心戲院看戲。上演的曲目是粵劇,來看戲的大都是廣東藉的商賈、閒居者和票友。

    戲中,一位俏佳女子上場,唱得是《萬惡淫為首》。剛唱幾句,高革就呼吸急粗起來。這人,這曲,這一腔一調,一招一式,無一不衝擊著他的心鼓。

    高革不由得站起來叫了一聲:「茹芸。」同鄉連忙把他按到座上,說:「你發什麼癡?」高革說:「她是我在廣州的一個好友茹芸。」同鄉說:「別犯癡了,這是上海的粵劇名嬡秋風,在這裡紅了三四年了。」高革說:「沒錯。茹芸在廣州消失四五年了。不過,她已經死了呀。」同鄉說:「你見到鬼了。你今天的表現倒真像個戲癡。」

    台上秋風如訴如泣,把這首表現乞討慘情的曲子唱活了。

    高革早已淚流滿面,他想起了幾年前茹芸在廣州九重天大廈前唱這首曲時,被無賴撕扯摸乳的慘景,想起了她受辱投水自盡的慘狀。

    散戲時,高革走到後台,找到了秋風。秋風有妝在面,沒看出見到高革時有什麼異樣表情。

    高革說:「秋風姑娘,不知能否賞臉同我一起去吃宵夜?」

    秋風看著他,未語。

    秋風的老闆走過來,說:「這位先生,名媛秋風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請到的。對不起,她已經很累了,需要休息,你請便。」

    高革掏出十塊大洋塞給老闆,也同樣塞給秋風十塊大洋。老闆又把大洋塞回來,擺擺手,請他走人。高革掏出證件遞過去,說:「我是津華通訊社的老闆萬如雲。請你給個方便。」

    萬如雲,是高革在上海的化名。在起名字時,他想起了茹芸,於是就決定在上海用「萬如雲」這個名字。

    秋風老闆看了一眼證件,忙陪笑臉說:「原來是新聞界的萬老闆,久仰,久仰。有事您同秋風小姐商量,我告辭。」

    秋風不冷不熱地說:「是如雲老闆,多好的名字,可惜我沒聽說過。」

    高革把老闆塞回的十塊大洋也塞給了秋風,說:「我在新聞界也是有名有姓有地位的人,秋風姑娘不必有戒心。我只是以廣東同鄉人的名義,請你到品香居一坐,聊聊家鄉話而已。」

    秋風淡淡一笑,說:「我早已試將他鄉當故鄉了,在我眼裡,廣東、上海已沒有什麼兩樣了。其實,人一到這世上,都是匆匆過客,並沒有他鄉、同鄉之說了,到最終人都同歸一個故鄉,那就是天堂。」

    高革不失時機地說:「看來,看來秋風小姐也有淒悲心景,不妨到品香居一敘吧。」

    秋風把銀圓遞還給他,說:「敘一敘可以,這東西你收回去。我的身份遠比你這點錢多得多,你是請不起的。今晚我們是同鄉同敘體已話,誰也不收誰的錢,平等交流。」

    高革很興奮,進得品香居,漸進聊開。他自然說到了請她一敘的真正原因。談到茹芸時,高革泣不成聲,秋風也落淚不止。高革打住哭,秋風卻還在抽泣。高革說:「茹芸被天乳運動害死後,我痛心很多時日茶飯不思。」

    「那場天乳運動,還不是你們報界推波助瀾掀起的。尤其是你們記者,沒有一個真正同情婦女的,都是些跟著起哄的下三爛。」秋風用哀怨的口吻說。

    「不能一概而論,那些記者不一定都是沒有愛心的下三爛。」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剛才你說,你把茹芸蒙羞的照片登在了報紙上,使她的裸胸大白天下。難道這是真愛她的表現嗎?你這是拿你女友羞事出名,這不是下三爛行為又是什麼?」

    「我真是冤枉呀。茹芸對我也有這種誤解,她對我的愛產生了懷疑。實際上,我是用茹芸九重天受害的事,來揭露天乳運動的真相。記者的職業思維習慣,使我在一氣之下,沒有考慮登出那張照片後茹芸的處境。茹芸到死都沒有理解我。我真後悔呀,是那張照片使我永遠地離開了我的所愛。」說著,高革又淚如雨下。

    秋風安慰說:「事情已經過去幾年了,該忘的都忘掉吧。死了的已經死了,活著的還得生活。」

    「秋風姑娘不但人長得酷似茹芸,從今天的談話中我感到,你也同樣有一顆茹芸一樣金子般的心,我時刻感到茹芸就坐在我的面前。如果不是多年前我親眼見到她的屍首,我真的以為今天的秋風就是昨天的茹芸。」

    「看來,你對茹芸還是有真感情的。可惜她已經帶著絕望去了,沒有機會懂你了。我知道,你現在希望秋風就是茹芸,可這不是事實。對你來說,這是一場空夢。」

    「秋風,我願把這場夢做下去。希望以後我們時有小坐。我別無他求,就是聊聊天,喝喝茶。我會付給你錢的,價碼由你開。」高革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她說。

    秋風說:「該談的今晚都談了,以後沒有必要再見面了吧?」

    高革說:「你就權當在演一齣戲,我是主角,你是配角。求你成全我那份心境,我給你大價錢。」

    秋風說:「既然如此,那我就開口了。每次兩佰大洋,少一塊都免談。」

    高革苦笑一下,說:「這麼高的價碼?」

    秋風一臉冷峻,說:「過去的時光不再來。萬老闆想讓時光倒流,不花大價錢能實現嗎?想成,就這個價。」

    高革一狠心說:「兩佰就兩佰。不過,你要隨叫隨到。」

    秋風一笑說:「那當然。只要萬老闆出得起錢,每天一叫都行。」

    密碼達成破譯,陳右軍情報小組給蘇區的通報量直線上升,其中不乏有國民黨的核心內幕情報。

    上海區域****電台的頻繁活動和大量機密情報的洩露,使國民黨特工總部大為腦火。他們從國統區各地調來電訊方面的專家,集中破獲上海地下黨的通訊聯絡。這個電訊專家小組的行動代號為「6字行動」。

    「6字行動」小組在上海市區增設了數輛測向車,架著無線電探向器,在各街道穿行。

    陳右軍與敵車在時間上打著游擊戰,瞅準時機發報。晚上,敵車搜索頻繁,白天有所放鬆。陳右軍利用這個特點,不僅在晚上發報,白天也時有工作。

    狡猾的「6字行動」小組採取了一個聰明的措施:在白天與黑夜,不規則地切斷地區間的不同區域的電源,以便從發報機的中斷上辨別****電台所處的區域。陳右軍他們針鋒相對,利用電器公司的現有設備,連夜改造出一台傳統的手搖發電機。公司有動力發電機,但聲音太大不敢使用。手搖發電機雖然不方便,便勉強能應付短時的發報。他們專門在停電的時機,迅速搖起發電機發報,以迷惑敵人,使他們難以判斷電台區域。

    同時,「6字行動」小組已著手截獲抄發****電台發出的電訊信號,上海區部也把前一個時期截獲的密報素材交給了行動小組。小組組織專家開始對****電台密碼進行破譯。

    陳右軍情報小組在發報上與敵周旋,盡量減少發報次數和時間,但抄收敵台報訊和譯電工作照常開展。偵聽抄收敵台沒有洩露訊號的危險,能夠從容及時地譯出敵報。這天,陳右軍從譯出的敵報中,得知了敵特工總部在上海成立破獲地下黨電台行動小組的消息,他吃了一驚。敵成立行動小組並沒有什麼驚訝的,奇怪的是小組代號竟然是「6字行動」。這「6」字與中學時代遊戲中陳左軍的代號是一致的。是巧合,還是陳左軍已經加入了上海敵情報部門,成了行動小組一員?陳右軍突然又聯想起他破譯的敵密碼的密鑰是「6174」,立刻出了一身冷汗。難道敵人的這套密碼是陳左軍編制的。儘管「6174」現象的發現不是陳氏兄弟獨有,但他們在中學時代對這一現象都頗為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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