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弒君 (2) 文 / 張建偉
朱由校瞅著魏公公:「今晚就開盤?」
魏公公點點頭:「小爺攔不住。」
「我沒想攔。」
魏公公一聽一怔:「不會是我看錯了小爺吧?這太子之位,你們仨皇子,沒一個不惦記著……」
「我說我不攔著,沒說我不想當皇帝。」
「皇位只有一個。」
「是我的。」
「小爺這麼有把握?」
朱由校擺下一個棋子後,瞅著魏公公:「三位皇子,父皇要立為儲君的,是我二皇兄,可他回不來了。我大皇兄,錢仕達,還有你,你們不會讓他回來,也許這會兒他已經死了。還有我,你收買了魏忠賢,深宮大內,公然作案,一柄木梃,敲碎了我的腦袋。我估摸著,這會兒你的同黨正等你的消息呢。你們的計劃就是今天晚上,中秋佳節,父皇要宣佈立儲,可他要立的,死了,他曾經要立的,也死了。就剩下我大皇兄一個,他只要來個貓哭耗子,未來皇帝的寶座就是他的。這就是你們的如意算盤,我猜得不錯吧?」
「小爺明鑒,可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總有預想不到的事情。今晚魏公公在膳食裡下了藥,可你沒想到我的人不會吃你下藥的膳食。你最沒想到的,自從魏忠賢進宮,我就不在我的寢宮睡覺了。」
「小爺命大。可小爺就是真有九條命,儲君之位也不一定就是小爺的。」
「所以我還要再做點事情。」
「二爺就是死了,大爺還在。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陛下終於明白,要大明江山永固,國本不可更張。所以無論如何小爺成不了太子。除非你殺了大爺……」
「你這樣想嗎?」朱由校詭笑著……魏公公沉吟一下,又搖頭。
「今晚中秋賞月,百官入宮,當著陛下,你殺不了大爺。」魏公公忽然一激靈,深深地瞅著朱由校,「除非你把陛下也殺了……」
「你以為我不敢嗎?」
「不是敢不敢的事兒,是沒用。陛下若是死了,儲君之位空著,可也不會是小爺的。朝廷百官會依照國本,擁立大爺為新皇帝。」
「我不會容許!」朱由校忽地站起。
「小爺可以爭命,可你爭不過天。」
「老天會聽我的!」
魏公公面露嘲諷:「倒要請教小爺手段。」
朱由校雙手按在棋盤桌上,瞅著魏公公:「不過是個遊戲,就像這盤棋。」
魏公公擺上一子:「可小爺輸了。」
朱由校瞅向棋局,他果然輸了。
朱由校按在桌邊的雙手有點哆嗦,他猛然掀翻棋盤,又掀翻桌子,吼起來。
「我沒輸!我不會輸!」
劉公公走了進來。
魏公公瞅著兩人:「還等什麼,殺了我!」
朱由校已經鎮靜下來,瞅劉公公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好生伺候魏公公。」
錢府內廳,朱由榿焦慮地踱著步,錢仕達坐在桌前,不動聲色地瞅著他。
管家開門進來:「魏公公來了。」
朱由榿一喜:「快請!」
管家側身,魏忠賢走了進來,深施一禮。
朱由榿怔住了,錢仕達也吃驚地站了起來。
「你,你是誰?」
「奴才是魏公公幹兒。中秋之夜,百官覲見,陪著陛下賞月,數百奴才正在佈置,義父不能分身,特別讓奴才前來稟報。」
朱由榿與錢仕達對視一眼,錢仕達點點頭。朱由榿坐下了。
「說吧。」
「義父讓奴才稟告大爺、錢大人,宮裡頭的事情都控制住了。」
「說細點。」
「小爺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意思?」
「陛下也在找小爺,可都知道因為立儲的事情,小爺在鬧脾氣,所以『小爺不見了』是個陛下也會接受的說法。」
「行啦!我要實情。」
「是。義父全都料理妥當,包括小爺的身子。陛下那裡,也只有義父可以支應著,所以不能出宮。」
朱由榿走到魏忠賢面前,深深地瞅著他:「你是說我三弟死了?」
魏忠賢鎮靜地說:「奴才大逆不道,打死了主子。可在奴才心裡,義父才是奴才真主子。」
「魏公公不會真想要個乾兒子。」
「奴才對義父有用。」
「那你為何還沒死?」
魏忠賢略微一怔,立刻明白:「奴才原本必死,義父大恩大德,留下奴才一條狗命。」
「難不成他真愛上了你這個乾兒?」
「義父需要奴才來報信。」
「不過讓你晚死片刻。」朱由榿說著瞅向錢仕達。
錢仕達一聲呼喚:「來人!」
兩個錦衣衛入內。
魏忠賢急道:「等等。」
朱由榿、錢仕達瞅著魏忠賢,魏忠賢卻瞅向兩個錦衣衛,錢仕達擺一下手,兩個錦衣衛出去了。
「義父不光是讓奴才來報信,義父還要奴才為大爺和錢大人引路。」
「宮裡的路,大爺還用得著你領?」
「義父說,今晚朝廷百官走正門,可大爺和錢大人要走後宮密道。大爺和錢大人若是不能先見到陛下,那就一切都瞎了。可後宮密道,大爺和錢大人都不知道如何走,只有讓奴才引路。」
「你以為大爺會信你嗎?」
魏忠賢拿起一個提兜,走到桌前放下:「義父說,請大爺和錢大人收下這個。」
朱由榿、錢仕達上前打開提兜,裡面是十塊深宮最難得的「禁」字牌。
「義父說,宮裡的事情有義父,請大爺再帶上十個自己人,但不能再多。」
朱由榿拿起一塊「禁」字牌:「這東西倒是有用。」又瞅向魏忠賢,「那你就沒用了。」
「是。義父交代的事情,奴才都辦完了。」
朱由榿喝道:「來人!」
兩個錦衣衛再次應聲而入。
朱由榿瞅著錢仕達。
錢仕達示意兩個錦衣衛:「押入密室,聽候發落。」
魏忠賢朝朱由榿和錢仕達施禮:「奴才告退。」
錦衣衛押著魏忠賢出去了。
「你怎麼想?」朱由榿問錢仕達。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錢府內,被父親關起來的錢寧,辟辟啪啪瘋狂地摔著手邊能拿到的東西。
錢仕達來到門口,命令守衛將門上的鐵鏈和鐵鎖打開。
門開時,一把椅子砸了過來,錢仕達閃過,錢寧在裡邊喊起來:「放我出去!」
錢仕達拾起那把椅子,在地上蹲了蹲,就勢坐下了。
錦衣衛帶上了門,在外面守著。錢仕達瞅著兒子。
「世事就是這樣,有些事情你不願做,可逼你非做不可。就像我想收山也不可能。自從跟上了大殿下,我就知道沒了後路。」
「爹!你只要跟他一刀兩斷!」
「宮裡的事情,沒別的,就是你了斷我,我了斷你。」
「讓兒子幫你。」
錢仕達搖搖頭:「爹為何把你關起來,你不會還不明白吧?」
錢寧明白,但故作不明白地吼道:「我不明白!」
「爹不想讓你干錦衣衛,可你一定要干。這麼多年,爹只有想方設法,不讓你涉入險境。爹做的事情,也從來不許你參與。」
錢寧終於走過去,跪在了父親面前。
「爹,咱掙的錢夠多了,咱們離開,去過清閒日子。」
「爹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爹會把你繼續關在這裡,直到過了今天晚上。若是爹回來放你,那就一切都平平安安。若是爹回不來……這屋子其實關不住你,你立刻就離開。你知道錢在哪……」
「爹不回來,兒子不走。」
錢仕達撫摸著錢寧的頭:「爹只有你一個兒子,若有一個定然要死,爹去死,你活著。你一定要活著。」
錢寧滿眼是淚:「你說過,不管做任何事,是要求生,不是求死。」
「沒人求死。可若是死到臨頭,誰也躲不開。」
「爹……」
錢仕達忽地站起,又恢復了日常的威嚴:「夠了!爹的話,你可記住了?」
錢寧也站了起來,深深地瞅著父親:「你說沒後路了,什麼意思?」
「你看到了,我派出十名大漢將軍,二殿下這會兒恐怕已經死了。」
「你不再是錦衣衛指揮使,天石是。錦衣衛走了十個將軍,天石不是傻子。」
「他來不及攔阻。他也攔阻不了。」
「又是蕭雲天吧?他不是天石的對手。」
「也只好孤注一擲。」
「爹,下注賭博,你比兒子差得遠。你說沒後路了,因為你根本沒留後路。」
「你說什麼?」錢仕達一怔。
「你快放兒子出去,也許還來得及。」
「做什麼?」
「讓兒子追上楊天石,去救二殿下。」
錢仕達一怔,想了想,點點頭。
「你是說,兩頭下注?」
「大殿下一旦失手,只有這個,能救你的命!」
錢仕達在室內踱起步來。
「爹,沒時間了!」
「爹還是不想讓你……」錢仕達躊躇著。
「爹,一旦東窗事發,你犯的是滿門抄斬的罪,你兒子也活不了!」
錢仕達站住,深深地瞅著錢寧,終於有了一聲斷喝:「備馬!」
山路上,錢寧策馬奔馳……
他的坐騎後,還有兩匹馬……
太陽斜斜地照耀著奉聖宮殿前廣場,太監們正在忙著張燈結綵、擺設桌几和坐椅。朱常洛出現在寬大的宮殿門口,笑嘻嘻地瞅著。劉公公走過來。
「陛下萬安。」
「這個不錯。」朱常洛說著忽然問道,「魏公公呢?朕一天沒看到他。」
「魏公公說,他要親自去採辦蠟燭。」
「蠟燭?」
「是。魏公公說,今晚大喜,」他朝高處比劃著,「魏公公說要採辦這麼高的蠟燭,裝點在四周。可奴才們辦事不力,魏公公氣極了,就自個兒出去了。」
「他倒是有心……」
忽然間,車輪「隆隆」,宮院一側的道路上,朱由校推著嶄新的帶輪子的床輦慢慢過來了,上面錦褥繡墩,一應俱全。
朱常洛瞪大了眼睛。劉公公在側獻媚地說著:「哎喲,來嘍,總算是來嘍。就為了這個,小爺忙了一年有餘。」說著,攙扶著朱常洛迎了過去。
「兒臣一片孝心。」朱由校將床輦推到了朱常洛面前,「今晚就請父皇和奉聖夫人在這龍床玉輦上賞月。」
「嗯,好,好……」朱常洛撫摸著龍床。
「就請父皇試乘。」
朱由校和劉公公將朱常洛攙扶上床輦,朱常洛靠在床背上……
「嗯,好,好……」
朱由校推動著床輦,朝奉聖宮門而行,朱常洛坐在上面,嘿嘿地笑著……
「好,好……」
太陽一下沒了。
周圍一片黑暗……
山間驛道上,大明衛隊護持著朱由檢的大轎行進著,天漸漸暗下來,轎前打起了燈籠。忽然,驛道兩側的山頭上螢火一閃,早已埋伏在此的錦衣衛十將軍張弓搭箭……
螢火忽滅,箭如雨下。
護衛隊十個將士落馬,馬匹四散而逃。
護衛將官吼道:「有刺客!保護殿下!」
轉瞬間,第二批箭雨已至,護衛將官的喉嚨被射穿,轎夫也中箭倒地,大轎「通」地落地,朱由檢栽倒在轎內。
轎外亂成一團。
「二殿下!二殿下!」喊聲不絕。
只見又是十支羽箭穿轎而入,兩支插在轎頂,八支自側而入,朱由檢的腿上中了一箭,他不禁「啊」了一聲。
遠處,楊天石馳馬而來……
兩側山頭,各五名錦衣衛大漢將軍揮刀奔向大轎,所有的護衛將士和轎夫都被他們料理乾淨。
楊天石馳馬奔向大轎……
十名將軍揮刀奔向大轎……
楊天石鬆開了韁繩,雙手各有五把飛刀一起出手,形成一道弧光,長了眼睛一般,一刀一刀插在逼近大轎的將軍們的喉嚨、心臟處……將軍們一個個倒地。
忽然,一陣風裹著一個人踏地而來,正是無影腿蕭雲天。
楊天石在馬上愣怔了一下,正要帶馬,已經晚了。
蕭雲天飛出的鋼刀,刺入了馬的肚子上,戰馬頹然倒地,楊天石栽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蕭雲天像龍捲風一樣旋起,「踏」在大轎頂上。
楊天石尚未起身。
蕭雲天已踏破轎頂,落入轎中。
楊天石猛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