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魏忠賢出世 (2) 文 / 張建偉
布衣指著自己:「我?」立刻擺手,「不不不不,我可不去。」
金枝恨恨地說:「他若是真在裡頭,你把他揪出來!」
「他在裡頭美得屁顛屁顛的,哪裡肯出來。」
「你就說……就說我在外頭……等他呢!」
「不行不行,你看蟠龍這血盆大口,三殿下是龍子龍孫,自然不會吃他,可我是布衣百姓,他還不一口吞了我。」
金枝脫口而出:「那就吞了你!」
「你不心疼我?」
金枝語塞:「……我當然心疼你……可我想要他出來嘛。」
布衣裝出哭相:「從小沒親娘,今日爹又打我,眼下連最親的妹子也討厭我……」
金枝急忙搖著手:「沒沒,我沒討厭你……」
布衣猛然衝向蟠龍口:「奶奶的,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狗東西,死就死了!」說著往上一躥,扒住了龍口。
金枝反而害怕了:「哎哎,它要是真會吃人,就算了。」
布衣又往上一躥,上半身已在龍口裡:「哈哈,三殿下,你真在裡頭啊。」
金枝又驚又喜:「他他,他真在?」
蟠龍口裡,朱由校的聲音響起:「哎呀,布衣兄,你怎麼來了?」
「是我金枝妹子思念三殿下……」
金枝跺腳:「哎,別這麼說呀!」
朱由校的聲音:「哦,是那山裡的土丫頭啊。」
金枝一怔:「什麼?」
朱由校的聲音接著傳來:「若是在凡間,你那金枝妹子也算得花枝招展。然一入這神仙瑤池,滿眼出水芙蓉,個個花容月貌,真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那金枝妹子,我朱由校就不稀罕啦,讓她找個好人家,趕緊嫁了吧。」
金枝恨恨地跺腳:「呸!皇家的龍子龍孫,個個大色鬼,沒個好東西!」
接下來是布衣的聲音:「三殿下此言差矣。我那金枝妹子,雖非長在官宦人家,卻也天生麗質,皓齒朱唇,眉目如畫。方圓百里,桃羞杏讓,哪個不誇她是絕色佳人。所謂香肌玉體……」
朱由校的聲音:「香肌玉體?你看到了?」
布衣的聲音:「那是自然。我與金枝妹子,兒時同床而臥……」
金枝又是恨恨跺腳:「你,你敢這麼說……」
布衣的聲音:「金枝玉葉,枝枝葉葉,葉葉枝枝,隨便哪一枝哪一葉,均可閉月羞花。」
朱由校的聲音:「好好好,那金枝是你的了!不過,你我兄弟一場,此處衣香鬢影,為兄豈可獨享其美。來來來,你也渡此瑤池,與我盡閱人間春色。」
金枝脫口而出:「別去!」
同時聽到布衣的斷喝聲:「住口!我楊布衣瞎了眼,看你道貌岸然,卻是衣冠禽獸!布衣不才,卻是情有專一,從小立下誓言,非我金枝妹子不娶。此情此義,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哪個如你一般……」
朱由校的聲音:「大膽布衣!那金枝醜女,你要娶自便,我乃龍子龍孫,豈能容你謾罵。豺狼虎豹,給我吃了他!」
金枝呼道:「布衣哥,快下來呀!」
只聽洞內豺虎咆哮,喧然而起,伴隨著布衣驚恐的喊聲:「啊……別咬我的頭啊!」兩條腿亂蹬起來,身體卻是不停地往裡收縮。
金枝拚命往上一躥,抓住了布衣的兩條腿,驚恐地喊道:「布衣哥!布衣哥!」
豺虎咆哮聲中,布衣的兩條腿死命地蹬踹著:「快拉我出去!快!啊……」
金枝再躥,把布衣的腿抱在懷裡,死命地往外拉拽:「你快出來,快出來吧!」
忽然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布衣的大腿也不蹬踹了。
金枝死命地把布衣往下拽著,驚恐萬狀:「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你說話呀!」說著,金枝腳已落地,再拽……
布衣慢慢地被金枝拽著出溜了下來。
金枝驚恐地「啊」了一聲,撒開雙手。
地上的布衣,腦袋沒了。
金枝嚇得聲都變了:「啊、啊、啊……」
布衣一動不動。
金枝上前抱住布衣,大哭起來:「你死了!你死了!你別死啊你!你……」
布衣仍是一動不動。
「布衣哥,都是我害死了你……其實,其實我從小就喜歡你,我也發過誓,是……是要嫁給你的……嗚嗚嗚……」
布衣的頭慢慢從衣服內鑽出來,他幸福地感覺著金枝的擁抱。
「真的?」
金枝一驚,抬起頭:「你,你……」
布衣嬉皮笑臉:「我沒死。」
金枝驚喜得失去了理智,忽然捧著布衣的臉,拚命親吻起來,一邊含糊不清地喃喃著:「你沒死,我就知道,你不會……死……」
忽然,金枝意識到什麼,放開雙手,後退了一步,淚珠掛在臉上,眼睛瞪得像車輪。
布衣仍是嬉皮笑臉:「我就知道,我的好妹子會親我。」
「你,你……」金枝忽然明白了,「你騙我!」
金枝衝上前,雙拳拚命捶打著布衣的胸膛:「你嚇我!你嚇死我啦!你……」
布衣任憑她捶打著,待金枝不想打了,他把金枝的雙拳按在胸前:「我對你是一片真心。」
金枝淚眼圓睜:「三殿下沒你這麼壞……」
「我不能讓他把你搶走。」
蟠龍口中忽然響起聲音:「我就是要搶!」
布衣一驚,金枝卻道:「真是三殿下?」
布衣一拉金枝:「快走!」
一張罩網從蟠龍口中「脫口而出」,罩住了布衣和金枝。蕭雲天一聲呼哨,一駕馬車疾馳而來。
布衣吼道:「你是誰?你要做什麼嗎?」
蕭雲天理也不理,雙手抓起罩網,拋進車廂,鎖上了車廂門。
車廂裡,金枝驚恐地問布衣:「真是三殿下嗎?」
布衣盡量鎮定:「不是三殿下。此人武功高強,定有圖謀!」
蕭雲天躍上車轅,抖動韁繩,馬車疾馳……
楊天石輕叩金家窗欞:「金兄,嫂子……」
油燈亮了,金充及夫婦披著衣裳打開門。
「天石,這麼晚……有事?」
「金兄、嫂子,可見到布衣?」
「難道沒在楊府?」
楊天石搖頭。
「也許都家來了。」金嫂拿過油燈,「天石,你等等。」說著,走向左邊孩子們的房間。通鋪中間拉著簾子,外側,金榜四仰八叉,睡得正香。裡側空無一人。
金嫂搖著金榜:「金榜金榜,醒醒醒醒。」
金榜猛然坐起,「……我不做雜役。」
「金榜,你妹和布衣呢?」
金榜揉著眼睛看到了楊天石。
「我和布衣一起回來,我困了,布衣拉著金枝玩去了。」
金充及鬆一口氣:「那就是沒事。」
「可這麼晚了,這倆孩子能上哪呢……」金嫂不放心起來。
「楊叔叔,你今天對布衣那麼凶,他一准帶著我妹子私奔了。」
「胡說!」金充及呵斥。
楊天石琢磨著:「……或許玩著玩著,又回了楊府?」
蕭雲天趕著馬車來到密林深處隱秘的山洞前,他跳下馬車,打開車廂,將網罩中的布衣、金枝拉下車來扔在地上。
布衣喊著:「你到底是誰?有何圖謀?」
蕭雲天將洞口的鐵柵門打開,用腳蹬踹著網罩中的布衣,使之朝前「滾」去。金枝驚恐地大叫,布衣緊緊抱住她,盡其所能護著金枝,二人一起朝前「滾」。
布衣、金枝「滾」進了山洞,鐵柵門「光當」一聲鎖死了。
金枝仍在驚叫,布衣緊緊擁著她。
馬車滾滾而去,漸漸聽不見了。
布衣摟著金枝在網罩裡坐起來,月光映照下,像一個蠶繭包。他輕輕拍拍金枝的臉蛋,「沒事了,沒事了……」
金枝不喊了,寂靜中,反倒更害怕起來,她驚恐地四下看著。
「布衣哥,這、這是哪呀?」
布衣瞅著洞外,搖著頭。
「這人為何要抓咱倆?」
「他恐怕要抓的是我……」
「為什麼?為什麼呀?」
「聽我爹說過,江湖上有賞金綁匪,為了錢,專以綁票為生。」
「可咱家沒錢。」
「或許不光是為錢。」
「那,那咱們怎麼辦?」
布衣使勁琢磨著,「一路顛簸,馬車跑的是山路,不過一個時辰,行之不遠,空谷有回音……金枝,你喊你爹,我喊我爹,他們或許能聽見。」
二人在網罩中相擁著,蹭到鐵柵門前,抓住了鐵欄。
布衣瞅著金枝,「一起喊。」金枝點頭。
兩個人聲嘶力竭地喊起來:「爹……」
聲音在山谷間迴盪……
李進忠的身上只剩下縷縷衣片,他幾乎是裸著身子爬到了白屋門前,身後的地上拖出長長血痕。
他扒著屋門一側的灶台,奮力一挺,趴在灶台上,月光映著他的後背。
他擦著火石,點亮了油燈,用嘴咬著油燈托架的邊沿,扒住水缸,站了起來。
他貼著牆朝裡挪,牆壁上留下他手掌蹭出的血跡。
身後的大床上,客印月木雕還躺在那裡,燈光搖曳下,似乎在呼喚著他……
李進忠的臉痛苦地扭曲著,「印月,我回家了……」說著猛然跪倒在床邊,大口喘著氣,屁股和腿上血肉模糊。
他歪靠在木雕一側,舉著油燈照看「客印月」,他的肩膀上一道彎月形的胎記,和布衣的一樣。
「印月,我見到咱們的兒子了,他長大了,好英俊,像你,當然像你……」
「客印月」微笑著。
「可他不認我,我叫他『兒子』,他不認我。」突然,他爆發般地喊道,「他不認我啊!」
「這你怪誰,咱的兒子從來沒見過你。」「客印月」好像在回答他。
「不對!我說了,我是他爹!可他不認我。他當上錦衣衛了,他嫌我是個賊!他不光不認我,他還打我,打他自個兒的親爹呀!他往死裡打我,往死裡打他的親爹!我沒招惹他,可他還是打我,往死裡打呀……」
李進忠自說自話,哭喊一陣,念叨一陣,舉著的油燈顫抖著,臉上的表情痛苦異常,眼前晃動著不久前經歷的一切……他無力地揮著手臂:「走開!走開啊!都給我走開……」
鐵柵門內,布衣將衣裳撕扯下一條,用火石點著。
金枝驚訝地問:「你哪來的火石?」
「錦衣衛必備。」
布條在布衣手上燃燒著,網罩的繩格被一格一格燒斷,漸漸顯出一個火窟窿。
金枝迅速鑽了出去,她拍打著身上的火苗:「布衣哥,你也快出來。」
布衣盡量舉著沒燒到的網罩,跳了出來,「火網」落地,漸燒漸熄。
「別讓火滅了。」金枝藉著光亮四處瞅著,「有燈哎!」
洞內一側石壁上有盞油燈,布衣從「火網」處取了火苗,點燃了油燈。
偌大的石洞內,有張木床,床上有被褥,顯眼處擺放著火石和剪刀,像是專為他倆留的。
洞的深處傳來水的滴答聲,布衣舉著油燈循聲而去,金枝緊緊跟著。
山洞的盡頭,水從上面的岩石滴下來,落到一個石槽裡,溢了出來,水槽旁放著手巾。
「此人並不想殺我們。」布衣判斷著。金枝讓布衣把油燈挪開。
「我想洗洗……」
布衣走開,將油燈放在床邊,坐下和金枝拉話,「小時候,嬸娘給你和金榜洗澡,我還幫過忙……」
「瞎說,我怎麼不記得。」
「現在長大了,親近不得了。」
「都怨你,要是不離開家,也沒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