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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魏忠賢出世 (1) 文 / 張建偉

    楊天石走進自家飯廳,楊漣虎著臉,一個人坐在飯桌前,滿桌的酒菜,動也沒動。楊天石知道老人家氣的是什麼,不動聲色走到桌前坐下,夾了一口菜。

    「嗯……味道很好!」

    「人呢?」楊漣不看他,悶聲問。

    「我這不是回來了?」楊天石假裝不解。

    「哪個管你如何,我要我的孫子。」

    「有了孫子便沒兒子了。」楊天石歎氣。

    「我問你他在哪?」

    「錦衣衛新丁入伍,輪流值更,爹,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楊漣舒了一口氣,終於拿起筷子,剛要夾菜……

    「不會餓著吧?」菜又落到盤子裡。

    「餓瘦了,您拿兒子是問。」楊天石把菜夾到父親碗裡。楊漣這才笑了,開始吃飯……

    「你在信裡頭說,布衣的娘死了……唉,這孩子可憐,可親家人總還在,我既是回來了,總要見見。」

    「親家沒人了。」

    「怎麼會?」

    「岳父岳母大人都過世了。」

    「布衣他娘總不會沒個兄弟姐妹吧?」楊漣更加驚訝。

    「沒有,一脈單傳。」

    楊漣又放下了筷子,有點難過:「怪不得詢問布衣,這孩子只是搖頭,話也不說,原來……天石,把布衣拉扯大,你也吃苦了。」

    「有金家夫婦幫襯著,兒子省心多了。」

    「改日請金家夫婦家裡來,我見見。」

    「爹這麼大個官,人家可不敢見你。」

    「胡說,我又不是老虎。天石啊,布衣的娘故去這麼久,你就沒想續個弦?」

    「爹閣務繁忙,還要兼管『媒妁』之事?」

    楊漣呵呵地笑起來:「我要是把風放出去,楊府門檻還不讓人踢破嘍。」

    「你兒子有這麼好嗎?」

    「虎父無犬子,哪個敢等閒視之。」竟是極為自得,笑嘻嘻地吃起飯來。

    楊天石忽然有了一種幻覺——客印月如仙如畫,在他面前飄然而去。他感到一陣痛苦。

    「哎,兒子,吃啊。」

    楊天石一機靈,站了起來。

    「爹,兒子去看看布衣,給他帶點吃的。」

    「對對對,錦衣衛的飯菜粗糙,布衣怕是吃不慣。」楊漣朝外呼道,「安伯!」

    「老爺。」老僕安伯入內。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楊漣用筷子指著桌上的菜,「都裝到食盒裡。」

    山郊荒野,兩個錦衣衛架持著李進忠朝前走著,第三個錦衣衛校尉跟在後頭,牽著三人的馬。

    「各位大人,不必送了,小的真是不敢當,不敢當……」李進忠驚恐不安。

    「老子也不想送你,可錢大人的命令,誰敢不從?」

    「那是,哦,錢大人太客氣了。」李進忠踉蹌了一下,「這……這前面的路小的認得了,三位大人這就請……請回吧……」

    幾聲狗吠,引出一聲狼嚎。李進忠一機靈,三匹馬驚愕地揚起頭。

    「這地界不安生,你腿上有傷,讓狼叼了去,我等可交不了差。」

    「大人體恤下情,小的感激不盡。不過,小的從小就不怕狼狗。狼狗一見了小的就跑,也真是奇怪……」李進忠開始胡說。

    「原來你小子是屬虎的。」

    又是幾聲狗吠,一聲狼嚎,眼前亂石嶙峋,似是一處亂葬崗子。

    「好,那就送到這兒吧。」身後的錦衣衛校尉說道。

    「多謝大人……」李進忠警覺地四顧著……

    身後的校尉拿出密不透風的苫布罩袋,朝李進忠頭上一罩。

    李進忠拚命一掙,雙臂脫開兩個錦衣衛的挾持,但腳下不穩,一下子摔倒了,卻也擺脫了企圖罩住他頭的罩袋。栽倒的李進忠拚命呼喊起來。

    「大人,小的罪不致死!你們不能這樣……不能啊!」

    兩個錦衣衛撲了上去,再次按住李進忠,其中一個還抓住了李進忠的頭。校尉張開罩袋,獰笑著上前……

    「你還是到閻王那裡去喊冤吧!」

    李進忠已知難免一死,他垂著頭,偷偷猛吸了一口氣……

    罩袋罩到了李進忠頭上,校尉死死地勒著封口,罩袋急速起伏,李進忠的雙腿拚命踢踹……慢慢地,罩袋貼在李進忠臉上,李進忠渾身癱軟,不再動彈了。

    「行了。」一錦衣衛道。校尉用手拍拍罩袋,摸向李進忠心臟處。

    「死了。」兩個錦衣衛不再按著李進忠,校尉也鬆了罩袋,袋子仍貼在李進忠臉上。

    「那些狼狗今日可以飽餐一頓了。」

    三個錦衣衛上馬,疾馳而返……

    罩袋忽然「噗」地被吹開,躺在亂石上的李進忠一把拉下罩袋,大口地喘著氣,聲如嘶鳴,好一陣才平復下來……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那是不可遏止地狂笑,直到笑出鼻涕眼淚,直到笑得面容扭曲,猙獰可怖……

    狗吠狼嚎聲再起,李進忠想站起來,終是不能,他趴下了,開始爬行……

    亂石雜草劃著他本已不整的衣裳,但他拚命地爬著……爬著……

    布衣、金枝坐在天石草廬的石板上,金枝手在背後撐著石板,仰面瞅著星星。從小青梅竹馬,他倆在一起時較之陌生人要隨便得多。

    金枝脖子酸了,瞅著仍在看星星的布衣:「行啦,還沒看夠啊?」

    「天上星星何止萬千,世人只要看到的,就會給它們起個名字,命名也有個講究,或以星的形狀,或附會神話傳說,情愛故事。可說來也怪,星名萬千,卻沒有以父親、母親命名的星星。」

    「要說也是,還真是沒有爹星星,娘星星。」金枝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

    布衣仍是看著星星:「也沒有布衣星,金枝星。」

    「嘻嘻,我可不稀罕到天上去。」

    布衣抓住金枝的一隻手,朝上指著:「我想給那顆最亮的星命名『金枝』,緊挨著的那一顆就是『布衣』了。」

    金枝順著自己的手指,瞅著天上:「布衣星?金枝星?我怎麼看不見。」

    布衣放下了金枝的手:「那是你心不誠。」

    金枝朝布衣瞪眼:「我怎麼心不誠啦?」

    布衣深深地瞅著金枝:「地上兩情比翼連理,天上雙星相映生輝,天上人間,心靈感應。」

    金枝臉騰地紅了:「你又窮酸,我聽不懂……」

    「同樣的話,三殿下說出來,你恐怕就懂了。」

    「你說什麼?!」金枝瞪眼。

    「我說呀,今日我和金榜受了大大的委屈,金榜飯也沒吃,蒙頭大睡,我呢,卻是睡不著,想請你安慰安慰我吧,又沒這個福氣……」

    「人家這不是一直在陪你說話嘛。」

    「我想讓你親我一下。」

    金枝臉騰地又紅了:「你,你欺負我……」

    「好妹子,我哪敢呀,要不,我親你?」

    「你敢!」

    布衣歎口氣:「那就算啦,我終歸不是三殿下。」

    金枝瞪著眼睛,忽然張開右手:「我讓你親手。」

    布衣一喜:「真的。」

    金枝指著手心:「這兒。」

    布衣的嘴唇朝金枝的手心慢慢貼下去。

    金枝閉上了眼睛,準備享受動心的一刻。

    但布衣的嘴唇停在了金枝手心的上方,然後抬起了頭。

    金枝等了片刻,睜開眼睛,失望地說:「你不想……」

    「手太髒。」

    金枝揚手要打:「你敢嫌我髒。」

    布衣指著金枝的臉蛋:「還是這兒好。」

    金枝站了起來:「我要走了。」

    「其實三殿下就在這附近。」

    金枝脫口而出:「在哪兒?」

    布衣怔怔地瞅著金枝。金枝臉又紅了。

    「我才不稀罕見他。」

    「真的嗎?」

    北鎮府司官邸內,錢寧在燈下讀著一本書,等待著回報。

    門開了,楊天石提著食盒進入:「人呢?」

    錢寧瞅著楊天石:「我不是人嗎?」

    楊天石將食盒放到桌上:「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錢寧打開食盒,探頭聞著:「嗯,一聞就知道好吃。」

    楊天石推開錢寧的腦袋:「說。」

    「布衣和金榜,我讓他們回去了。」

    「那個人哪……」

    「我派三個下屬送他回去了,這總行了吧?」

    「回家了?」

    「是啊,不過你放心,那狗日的不敢再見布衣。我跟他說,再讓我錦衣衛的小爺們撞見他,那就不會是屁股爛啦,是腦袋爛啊!」

    「讓後生們跟著你,就學不出個好。」

    「喂!老子把事情幫你擺平了,你謝都不謝一聲,還敢教訓我。」

    楊天石把食盒推到錢寧面前:「好好好,就犒勞你了。」

    二人說話間,門外錦衣衛的報告聲傳來,三個錦衣衛入內,見到楊天石一怔,隨即施禮道:「楊大人。」

    楊天石擺了擺手。

    錢寧問:「送到家了?」

    錦衣衛校尉上前回道:「是,一切按錢大人吩咐。」

    錢寧揮揮手:「行了,辛苦了,都回去吧。」

    三個錦衣衛出去了。

    錢寧不動聲色地吃著飯菜:「這下你放心了吧?」

    「親生父子不能相認,我這心裡總是覺著有愧……」

    錢寧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你讓布衣去認啊!老子還不伺候了!」

    楊天石忙道:「哎,我的事兒,你急什麼?」

    無影腿蕭雲天在密林間或隱或現,施展著他的看家本事。

    山路上,布衣牽著金枝的手。

    「你這是帶我去哪呀?」金枝問。

    「蟠龍口。」

    「去那裡做什麼?」

    「你不敢?」

    「龍口裡有鬼呀!」

    「不是鬼,是神仙。」

    「胡說。」

    「三殿下就在裡頭,你不想去見他?」

    「更胡說了。那蟠龍血盆大口,三殿下哪裡敢進去。」

    「別個自然是怕,咱蟠龍鎮就是以它命名的,可三殿下不同。」

    「他也沒有三頭六臂。」

    「三殿下是龍子。」

    「那又怎樣?」

    「蟠龍見了龍子會怎樣?都是一家人,還不遠接高迎啊。」

    密林中,蕭雲天聽到這些胡說八道,不禁笑了,禁不住要聽個究竟。

    金枝卻是滿臉的迷惑:「他到那裡做什麼?」

    「這你就不懂了,人人都以為蟠龍口就是那條蟠龍,其實,蟠龍不過是看門的,內裡卻是神仙瑤池,瓊漿玉液……」

    金枝瞪大眼睛仍是不信:「胡說!」

    「你想啊,三殿下早晚要當皇帝,他父皇就說,你早晚要接了朕的位子,將來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你哪裡應付得過來。去,先到神仙瑤池裡去歷練歷練,以待將來。三殿下一聽,這就來了……哎,你怎麼啦?」

    金枝已經站住了,恨恨地瞪著布衣,月光下眼裡閃著晶瑩的光:「我要是真見到三殿下,讓他殺你的頭!」

    「嘻嘻,我是他八拜之交的兄弟,他不會殺我。」

    金枝揚手要打,但想了想:「你騙我!」

    布衣又拉起金枝的手:「當面鑼對面鼓,見了面,你自己問他好了。」

    二人拉著手朝前跑去。

    密林中,蕭雲天輕輕歎了口氣。

    蟠龍口的山形果然奇特,一個山洞嵌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洞上洞下的岩石和草木將那洞口「裝飾」得像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龍頭,在月光下陰森恐怖……

    金枝嚇得退了一步:「好可怕!以前見過,都在白天……」

    布衣慫恿道:「你進去找他吧。」

    「我,我可不去……」

    布衣轉身就走:「我說嘛,來也白來。」

    金枝一把抓住布衣:「別走。」

    「都怨我,何苦讓你來這兒,他在裡頭神仙樂,倒弄得你在外頭生氣。」

    「你去!」金枝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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