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到柴達木 文 / 陳渠珍
我們幾個人很是感謝藏民們款待胡玉林的深情厚意,就拿出十元錢的藏幣送給他們,藏民一個個高興壞了,不住地感謝。並且把所有的夥伴喊過來,帶著帳幕和獵殺的野驢羊等過來,就地重新架起帳房,親手弄了很多麵食牛羊肉款待我們。看看他們捕獲的獵物,計有猞猁皮、狐皮、羚羊角一大堆。又有掛面、酥油、奶餅、牛羊肉許多食品。他們拿出來的掛面質白優良,打聽過後,得知是從遙遠的西寧買來的。麵湯裡再放上些牛羊肉蒸煮,然後嘗嘗味道,簡直鮮美得無與倫比。只是我們一行人全都淡食很久了,初次嘗到鹽鹹。反而已經覺得喉嚨口苦澀異樣,難以下嚥。最後,大家仍舊要求不放鹽,就淡味道吃喝,才吃得下去。到那一天,我們大家在荒野上餐風寢雪,已經歷時四個月了。忽然吃到人間的面糧,又住進了帳篷,真有點不習慣,好像一個個已經羽化登仙了!不再能夠把好的東西當成珍饈,恨不得認眼前的藏民們為一生中最好的親人了。一時間大家都異常疲勞了,於是向藏民們租賃了幾頭牛乘在背上向前行路。牛是青色的,十分古樸,看上去體積很小,但力氣卻大得驚人,不比內地那些鄉下的黃犢差。我們全不會講青海一帶方言,只好以手示意,交談了很久,才以供給我們每人每天的食物。每頭牛索銀八兩成交。我們都覺得很合算,就先付給他們藏幣50元,因為從這裡去往柴達木,還有15天的路程。
於是,第二天凌晨,大家一起出發。我們幾個白天都乘坐在青牛背上,夜晚宿在帳幕裡,每天的飲食,都有藏民供給,都是很豐盛。大家心裡很開心。一路上過了二十幾條河流,愈往前走,遇見的河道愈深。陸地上沒有道路,水上也沒有橋樑,如果不是由這些藏民引路,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走出去,也不會走得這麼快。惟一的苦惱是,士兵們和我的兩隻腳,都被那些河水凍壞了,以至於一旦下河,碰沾上生水,就腫痛難忍,簡直無法走路了。沿途林木青翠,樹長得又高又密。道路紆曲,根本弄不清東西南北,一會兒穿過大片樹林,一會兒又來到清冷的河中央。氣候雖然很寒冷,四面景物卻清幽朦朧,使我們每個人心神安適。就這樣縱轡而行,一連走了16天,終於到達柴達木。只見那地方無數的蒙古包散佈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上。居民有那麼多,儼然是一個內地的市鎮啊!
柴達木,翻譯過來的讀音是「柴丹」,昔日曾是青海的王庭所在地。清朝初年,大將軍岳鍾琪破襲羅卜藏丹津的十幾萬兵馬,就在這地方。歷史上一直是外蒙和新疆進入西藏的交通要津。從哈喇烏蘇要往北走總共有三條路,中路和東路二條可以到西寧,西面一條路是到柴達木,要再往西(應為東——校者原注)走的話,還需前行約一千里方可到達西寧。這段路特別迂遠,並且又要經過羌塘大沙漠,一路荒無人煙,征行甚苦。如果走東路,沿途又常年有瘴病瘟疫。魏晉和唐朝時的北伐大軍,都在那裡碰見了瘴癘無可奈何撤退了。東面那條路上有一座著名的石頭城古堡,有名的天險。所以歷史上的吐蕃部隊一直要霸佔它,再從那裡打華夏大地的主意。看看中國的歷史,有這樣險惡地勢的地方,以我的經歷,是聞所未聞。
從柴達木到青海的西寧,還有五百多里。其中三百多里路,沿途全是鹽鹼地,必須改乘駱駝才行。因此我們只好在這一帶小住。第二天時遇上了一名喇嘛,竟和我一見如故。他自己說是甘肅北面的大通人,到柴達木已經十年了。他知道我們全是漢人,從西藏冒死回來,於是竭力稱讚****和班禪的神異,簡直就像是佛祖再世了。我實在是對藏傳佛教一無所知,只好隨口應和。那喇嘛說得興奮了,似乎意猶未盡,就邀請我到他的住處喝酒飲茶。我帶了西原一起去的。到一個蒙古包裡,就是他多年來住家的地方,他先是用奶茶糖餅招待我們,然後宰殺一頭肥羊,我們叫他不要這樣破費,他不聽,到最後,竟把上衣脫掉了,親手動刀下廚。很快端上來鮮美的熟肉和麵食,又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碟子蒜辣,這蒜辣,我差不多半年沒嘗到嘴巴裡了,一直為我生平的嗜好。這一頓飯吃下來,整個人真正是酣暢淋漓,使我又記起來做人的味道!我實在是太感謝這位東道主的盛情了,讓我自從出發以來第一次忘記了到北方來的種種饑苦!
第二天,休息了一天。只是購買些麵食,把行路需要的駱駝也雇好了。那喇嘛又引來一名丹噶爾廳的商人來見我,所謂漢人久商是地主,對我吩咐:「這個人明天就要回丹噶爾,你們可以一起走,他做你們的伴侶,不需要再另外請嚮導了。」商人姓周,別號瑤青,約有四十歲的年紀,他自己介紹一直都是做生意,在青海一帶往來了二十來年。走路去哪裡都十分熟悉了。我於是大喜過望,和他約好了明天一早吃完早飯就動身。第二天凌晨,熱心的喇嘛就來為我送行,只見他從口袋裡摸出蒜辣一包,使我又感激,又羞愧。彼此別過之後,我們就上路,向前走了四十里後,就進入了茫茫鹽鹼地。地面坑窪難行,遠遠望去,根本沒有個盡頭,到處生長著野草,荒蕪人煙,沒有河流,沒有畜牧。看那些地面,表面似乎都很堅厚,兩隻腳一踏上去,就往下陷落。我只能用槍托撐在地上,手伸下去摸索,一下子就深下去四五寸了,水馬上湧出來。所以在這樣的鹽鹼地上行路,沒有駱駝是根本無法想像的。
鹽鹼地裡的水,味道鹹澀,而且含有毒素,根本無法飲用。但每向前走一二天,必然會遇上一眼淡水塘,或者是在鹽鹼地中間,或者在某一棵樹旁,也看不見任何泉源,也沒有井洞。你彎下身子仔細看,就跟別的鹹水潭也沒有任何差異。如果不是習慣了在這一帶地域旅行的人,根本無法加以辨認。所以一路上經過這裡的人,大多要用皮革做的口袋盛淡水,放在駱駝身上背著,才敢上路。我看和我們一起走的那些藏民,殺了兩隻羊,去肉存皮,把羊皮上的破穴縫起來後,從羊的喉部把淡水盛滿,實在很是便利,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聰明。聽姓周的商人說:「過去回回人大舉入侵青海時,多少馬匹全陷在這片鹽鹼裡,不能夠馳聘,最後就大敗而歸,那些士兵還誤喝了鹽鹼裡的鹹水,全部中毒死光了,自那以後,他們就不敢再動青海的一根毛髮了……」
五天過後,我們走出了鹽鹼地,進入一片寬闊的草地平原,沿路山巒變少了,路也更加迂曲,不時可以看得見三五個蒙古包,散居在山麓道旁。有一天大家宿營在一座小的喇嘛寺裡,寺外的蒙古包很多,像是一處村舍的樣子,不時有內地陝西的商人經過這裡,到處收買羊皮。於是我們親眼目睹了藏民們是如何操刀殺羊,那種,批隙導竅敏捷的身手,真正使人大開了眼界……。約一個小時,十幾頭羊全部宰殺乾淨!使我聯想到了古代的庖丁的神技。
當地的居民,全以遊牧為生活。住宿時支起帳幕,穿的衣裳是毛裘,吃的是牛羊,走路都是騾馬,看見有水和草的地方,就往那裡走,水草沒有了,又捲起帳幕去往他鄉。終年累月,居無定所,行無旅舍,他們的貧富標準,也是用各人家牛馬的多少來定量。幾千年都沒改變。富足一點的人家,都是一處帳幕邊上,有牛羊騾馬數千頭。窮人家裡,至少也有數百頭,因為沒有這些就不能夠生活下去。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遇見了藏族人家的舉家遷徙。趕著牛羊騾馬數百頭走過來,動物的隊伍後面是男女老幼,全乘坐在騾馬背上。其餘的糧食衣物,鍋帳器皿,一路叮鈴當郎任由牛馬載負,那些畜牲都跟了人走,從來不需要驅趕。後面還看見三五隻隨處遊走的羊兒,到處吃草,你人去趕它就跑遠點,不趕它們,就落在隊伍後面。我們也看見了不少藏族美女,個個袒露著手臂,執長的鞭子,隨著隊伍走,一路呼喝照料,還有著名的藏獒犬十幾頭,身高至少四尺,模樣獰惡可畏,忽前忽後,做它們的監護工作。所有的羊都怕它們,藏獒一來,那些羊兒立即歸隊乖乖從命。等到藏獒一走,羊又從隊伍裡逃出來隨地啃草,因為羊的性情,本來就是頑皮貪玩的。我們進了鹽鹼地之後,以前常有的野牛野騾就完全絕跡了。有時卻還能看得見成群結隊的麋鹿,在山坡上經過,看見人就一溜煙奔走。我們一行人快要進入青海境內時,山嶺又逐漸多起來。時常要渡河過溪流。有一天隊伍進入了山谷。沿著一條溪流向前,竟遇見一群鹿在溪邊上飲水,看見我們人的影子,立即奔逃向山頂去,逃得飛快。那座山也有幾里路的高度,一眨眼它們就到了山巔頂上。士兵們拿起槍,想瞄準的功夫,子彈就打不到它們了……
又走了十幾里路,前面峰迴路轉,突然出現一片大平原。站在山坡前,遙望銀河一線,橫亙在廣闊的天地中間,一開始我還懷疑,是不是什麼地方河水結了冰,商人卻在邊上輕輕說:「這就是有名的青鹽海呵!」
青鹽海究竟有多大,寬多少里,沒有人知道。商人和其他人都神情肅穆地下馬卸裝,就著最近的海邊,預備張開帳幕宿營了。那時侯天色還很早,我也就好奇地跟上他們去海邊上看看。商人回頭說:「我們必須在這海裡面弄點鹽來,所以早點宿營。」我看海裡的冰,全有數尺多厚,堅硬得就像岩石,我們走在結冰的海面,一路竟走進去很遠。聽得見冰下面的海水砰然作響。我問他鹽在哪裡?商人笑著說:「等吃完飯後,你自然知道了。」
大家一起往回走,晚飯之後,商人就開始動手——帶了一捆革囊,一束橛杵,來到海邊上,一開始,先用鐵橛子掘冰,掘了有幾尺深,再用手裡的鐵杵猛擊,鑿得碎冰四濺,久而久之,鑿出來一個小孔,有兩三尺深的樣子,冰層就被洞穿了,一剎那,有一線海水,從冰層底下噴湧而出,又噴出冰面幾尺高。商人趕緊把革囊鋪上去,用冰塊壓住四周,就算完工了。我們又起身往回走,我根本不知道他弄的鹽在哪裡!也不好意思再問。第二天一早,大家起身,跟著商人走進海裡去取鹽,到那裡一看,昨天鋪設的草囊已經像鑽進了一個大活人一樣卓立在冰上,推倒了一看,囊裡面灌滿了上好的青鹽,粒粒如豆,瑩潔有光,顏色微青,跟我在自己老家集市上看見賣的青鹽竟然一模一樣啊!放一點嘴裡嘗嘗,比老家精鹽的味道更要濃厚些,這可是真正天然的產物,就這樣任其躺在荒漠裡,實在是可惜呀!
鹽裝好了,大家動身,只見太陽已快到中午,所以那一天沒走多遠,就宿在一個蒙古包裡面,那裡面的藏民對我們招待得很慇勤。又有很多客氣的閒話不停地說給商人聽。聽說我們都是漢人,不久前剛從西藏跑出來,表情就更加歡洽了。告訴我們:「到這裡來已經很久了,都是販運一些西寧的布匹、麥面、瓷器、鐵器等東西到青海各地跟人家交換皮革、鹿茸、麝香一類。」我差不多已聽得懂他的藏族話了,順便就問了問他向前走的路線,他所講的與周瑤青說的大致一樣。他還拿出來一聽精美的香煙送給我,說:「我素來不會吸煙,這也是朋友送給我的——轉送給你吧。」我高興得很,連忙取出來一枝煙點燃,剛抽幾口,就感覺頭暈目眩,簡直快昏倒在地了……。完全是因為一路上不抽吸香煙已經五個多月,突然再抽起來,反而不能適應了。
又走了兩天,沿途人煙多起來,山巒也多起來,況且有商人這樣好的伴侶,一路上說說笑笑,就完全不覺得辛苦艱難了。心情也越來越舒爽愜意。我們到了一個地方住宿,那裡至少有上百個人家,散居在附近平原上。四周林木青幽,風景這麼優美,我也只看見這一個地方。一個老藏民來跟我們見面,精神矍爍,樣子十分偉岸。身邊還帶著五六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子,他自己介紹說是湖南湘陰人,今年已經七十多歲。早歲——年輕時候跟隨左宗棠將軍的隊伍出關,一路輾轉新疆甘肅,最後四方流落,無法再回遙遠的內地了,於是乾脆在青海這裡成了家,娶了當地藏族的女子,生了兒子,兒子又生了孫子。於是我們大家才知道圍繞在他身邊膝下的,都是他的孫子。旁邊還有一名十八歲左右少年,竟然是他最年幼的小兒子。因為在塞外一住幾十年了,家鄉的漢語已經說得生澀稀奇,大多竟聽不太懂了——彷彿他跟我講述的是一種自創的語言。又因為聽說我是從西藏歷盡千辛萬苦回來的,又跟他老人家同鄉,所以越聊越起勁。我故意問他一些內地的革命和政局情況,他只知道:「袁世凱是大元帥,孫文是革命先鋒,現在中國的國號叫歸命元年。」這樣的道聽途說,委實叫人要笑破肚皮!他把「民國」說成了「歸命」!談著談著,他就近喊來其中一名孫子回家拿了十幾枚雞蛋,執意要送給我。我無奈,也回贈他四元錢藏幣,他見了,竟然說四元錢不夠,笑著解釋:「用這些錢來做小孩子頭髮上的裝飾,還少三元錢呢。」我就又給了他三元。他面露喜色,笑著回家去。第二天一大早,我們要出發了,這位年老的同鄉竟然又帶著很多的酒肉菜餚,來為我送行。大家依依辭別。我最後問他:「老人家幾時可回故里?」他目光一怔,長歎著說:「鄉音都已經改了,鬢毛也衰白啦,我來的時候老家的親友熟人,怕是大多碰不見了……不通音訊,已經六十多年。今朝就算我幻化成一隻仙鶴飛回家去,恐怕也已經物是人非,唉……兒孫在這裡,相依為命。你問我的歸期,我已歸無期啦——」彼此歎息告別。
辭別老人之後,我們沿著山谷走路,半路上,那商人忽然情緒淒愴,高唱起一曲秦腔,聲音慷慨激昂,響遏行雲。他唱的曲調,也就是人們常說起的陝西梆子腔也。我們一夥人長期苦行荒漠沙野,耳朵裡貯存的全是野狼怪獸的聲音,忽然一下子聽見漢家長城的音調,不由得心曠神怡,轉眼卻又淆然淚下。古人多次說:「樂能移性」。這次,我算是真正領悟到了。
在山谷裡走了很久,過一條小山溝,寬六七尺,溝底下流水潺潺,看見很多的游魚,長一二尺,身子圓肥,似乎到處都是,大家經不住誘惑。就下馬用刺刀去捉,捉了四五條,先掛在駱駝身上,那天宿營的時候,就弄了個鮮魚宴席。因為沒有豆醬蔥辣,我跟西原倆個勉強嘗了幾口,就不吃了,仍舊吃我們的生牛羊肉。其他人都放開肚子大吃一頓,到了半夜裡,竟然個個嘔吐,弄得遍地狼籍。第二天早晨動身上路,我也略微吐出了幾口。西原倒是一點事也沒有。我也感到奇怪!難道那些魚是有毒的海豚,不能吃?所以河裡繁殖了這麼多?要不,那些魚全是食人屍的魚類?直到以後,到了西寧,遇上一名醫生,詢問了他有關青海的魚的何以不能夠吃,才終究解開了這個謎。那醫生告訴我們:「凡是魚類,沒有什麼不能吃的道理。只有一種叫鯤鮞的,如果誤吃到了,會嘔吐的。你們沒聽說不能夠吃鯤鮞嗎?」我這才想起來,那天大家都貪其中的一種魚的肉味道鮮美,倨計也就是吃到了鯤鮞。反正我是從那次以後,再也不吃任何魚肉,也已經有多年了。
次日一大早,商人告訴我們:「今天就到青海了!」大家高興死了。開始經過些山谷,然後走下山溝,出了溝,是廣闊的大平原。平原又走到了盡頭,前面出現茫茫一片大海,蒼涼無際。商人說:「這就是青海湖了。」那天,大家就宿營在那舉世聞名的海岸上。我們仔細詢問有關青海湖的景況。商人說:「這片海域迴環面積有兩千多里。沿岸無數的藏民和回民都環海居住。海中間有兩座島嶼,島上居民五六百家,島內盛產麝香,鹿茸。海裡面產魚、蝦、髮菜。每年九月份海水凍結。人都可以到湖當中踏冰走來走去。一直到來年的五月冰層解凍,舟楫不通,行人絕少。島上還有很多的喇嘛,有特異功能的高僧。凡是想遊覽青海湖裡面島嶼的人,往往都要帶足一年的口糧才行。」說完,大家又和商人一起站在海岸往遠處眺望。只見前方煙霞濛濛,渾無邊涯。我見識過的湖泊裡面,青海湖無疑要比洞庭湖,鄱陽湖還要更大。湖裡的水全是四面的雪山融積成的,匯而不流。這時候和我們同行的幾個藏民,也來看這大海,我不禁問他們:「有沒有到海島上去遊覽過?」藏民回答:「這地方只有喇嘛經常會往來,我只知道海很大,乘上了馬環遊一周的話,要28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海的北面據說還要好看,可是去的人也不多。」
第二天.我們朝海的南面走。兩天之後,海岸線結束,前面出現了山崗。地勢開始起伏綿亙。到了一個地方,路的左面有些小土丘,有舊的城牆,一里多長,城牆大半已經倒塌。但周圍房屋的遺址卻還看得清楚。那商人說:「這地方是什麼古代的城池呢。」彷彿叫什麼『富和協』的,時間長了,我也記不大確切了。城內曾經有上千名士兵把守的。20年前,據說遭遇一場藏民叛變。一夜之間全部殺完了」。我們又往前走了很久,沿途都是居民的房舍和喇嘛寺,很有點繁華的氣象。這一天我們住宿在喇嘛寺邊上一戶民房裡。那裡麵食物都很齊備。藏人也大多通曉漢語,再不像從前那樣寂寞了。我還特別遇上一名藏民,漢語說得很是流暢。我就和他講起內地革命的形勢。他也知道中國正在改朝換代,只是不知道現在的大總統舉張的是共和。第二天,再上路向前,走了十幾里,忽然發現張敏和我隨身的僕役,那個藏族娃不見了!問問大家,也沒人知道。再走了好幾里路,也看不見後面有什麼人跟上來,有人提起說看見他們倆昨晚上去了喇嘛寺,跟裡頭一位喇嘛交談了很長時間,半夜了也沒看見倆人回來,大概是決定留在喇嘛寺不走了。我心裡也不勝歎惋,想起這倆個人跟隨我走了近萬里的荒路,恐怕要就此別過,以後不再能相見了。轉念又想,他倆終究是藏人的血統,就算跟我回了內地,恐怕也不會習慣和漢族人交往的,如果有喇嘛肯收留他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想到這裡,我也就不再憂慮了。
從喇嘛寺向前走了三十里,就到達日月山。山的高度,不過四五十丈,橫亙在道路中央,山的背陰處有一些耕地。商人說:「這些地方被一次又一次地開墾,都因為氣候太冷,太不適宜耕種了,結果只好放棄……」我登上了山頂。遠遠朝著內地方向遙望,依稀看到了桑麻遍野,雞犬相聞,屋宇鱗鱗,行人往來如織的景象。在我看來,那真像是活的海市蜃樓啊!大家一過了青海之後,就覺得氣候一下子暖和多了。各處冰雪盡滴,現在再一過日月山,更加豁然開朗了。一路上看見的居民全都是寬袍大袖,頭戴斗笠。騎黑色的毛驢,一派古代的衣冠模樣。身旁的藏民說:「過了日月山,又是一重天」。我相信了他的話。下山走了二十里,就找地方住宿下來。
次日黎明,繼續上路向前,沿途全是漢人,全有屋宇,貿易,耕作,並且開始看得見唸書的鄉塾。聽得見兒童咿唔讀書的聲音,我看著聽著,心裡一陣陣的暖和。開心得膝蓋發軟,好幾次都差點要跪倒下去。這樣走了兩天,我們就到達了丹噶爾廳(今湟源市),於是挑了一家旅店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