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特種突擊 文 / 裴志海
他愣愣地看著我,眼睛突然有些紅了,臉上的肌肉抖動著,淚水在眼裡打轉,他在努力地克制著,但最後還是沒忍著,眼淚一下流了出來。我嚇了一跳,我雖然住院了,但醫生也說了,沒傷到內臟,沒什麼大的問題啊。他完全用不著這麼難過的。我有點內疚,忙對他說:「隊長,我明天就能出院了……」
他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把頭埋在我的手上,嗚嗚地哭著說:「我不是因為這個……我心裡難受,今天中午李大隊長來問你是怎麼回事,我也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怕他們給我處分……再過一個月,全軍特種兵比武,我太想參加了,我要是出了這個事,肯定參加不了……」
他很傷心,哭得肩膀抽搐著,像個孩子一樣無助、軟弱,這哪裡像平常那個威風八面的上尉特種兵啊。我的心也顫抖了,我很清楚,做為一個軍人,該自己出頭時卻躲了起來,沒有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他本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我給他帶來了一個巨大的包袱,我甚至恨自己了。我也流淚了,我喃喃地說:「隊長,那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他慢慢地止住了哭聲,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我,很認真地說:「胡建軍,那天我給你那一拳沒人看到,你這段時間一定要給我保密,誰也不要告訴,等我參加完全軍特種兵比武後,我一定會給大隊講清的!」
這其實是最好的辦法,如果不講出來,它總是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心上。我點了點頭:「隊長,你放心,我不會講出去的。這是我訓練時自己摔的。」
他站了起來,後退了兩步,突然「啪」地給我敬了個軍禮:「謝謝你,胡建軍!」
我驚愕地看著他,他很認真,身體站得直直的,五指併攏自然伸直,中指微接帽簷右角前約2厘米處,手心向下,微向外張約20度,手腕沒有彎曲,右大臂略平,與兩肩略成一線,同時注視著我。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隊列條令》中要求的標準軍禮。我有點哭笑不得,這是在醫院,表達感情的方式很多,他用不著這樣的。他太正經了。我忙忍著痛,慌慌地從病床上挺起上身,給他回了個軍禮。接下來我真的不知道該和他如何交流了,我們兩個都很沉默。不錯,田隊長是個合格的軍人,我很尊重他,但他身上還缺少一種魅力,也許他認為這樣就是職業軍人,但他錯了。即使鋼鐵煉成的人,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要吃喝拉撒,會微笑也會哭泣,他有堅強的意志,但他也有同情、善良、悲憫,他在我們面前能夠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從不掩飾,能夠真正地把我們也當做和他一樣的人,和我們一起分享他的幸福和悲傷的人,這才是我們的兄弟,真正的兄弟。做為一名軍人,任何時候,我們都會聽從田隊長的命令,但在內心裡,他不會成為我們的兄弟。
這是我的想法,我相信很多兄弟都會這樣想的。我靜靜地看著他,他迴避著我的目光,有點尷尬地雙手握拳把手指弄得啪啪地響著。我在心裡歎了口氣,我們之間缺乏那種很夠推心置腹地交流的氣場。我只好也沉默了。坐了一會兒,他終於要走了,我甚至還鬆了口氣,心裡想,謝天謝地,好在這只是個半年時間的集訓隊,如果我長期在他手下干,我會吃不消的。
他拉開了門,外面的陽光照進來,他的臉龐發亮,鼻子挺直,頭髮理得短短的,是個標準的軍人,但他的眼神很憂傷。我忙朝他笑了一下:「隊長,謝謝你來看我,我真的不會瞎講的,你放心好了。」
他也朝我笑了笑,但笑得很勉強,他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很真誠地看著我,眼睛裡好像還有淚水在打轉,他低低地說:「胡建軍,你也要相信我,等我參加完全軍特種兵比武回來,我一定會給大隊長講清楚這事,該怎麼處分我,我都認了……」
我充滿信任地朝他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它是個包袱,講出來了他會更輕鬆的。我相信他是一個敢於負責的軍人,一個真正的男人。我從來都沒懷疑過田隊長是個真正的特種兵。在集訓隊一次武裝泅渡訓練時,他剛踏進齊腰深的河流,一條大鯉魚猛地從水底躍出水面,身子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就在它快要落入水中的一剎那,他揮拳出擊,把那條鯉魚擊出了兩丈多遠,當場死掉了。
這樣的傳奇故事很多。他即使給李大隊長講清了,仍然會有一個很好的前途的。
集訓隊結束以後,我們都回到了特種大隊,田隊長很快就去參加全軍特種兵比武,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回來後就提升為副營了。
特種大隊從來沒有人再提過我腹部受傷的事。
我至今都不知道田隊長到底有沒有主動站出來承認是自己那一拳把我打傷的,也許他講了,但集訓隊已經解散了,這事也就算過去了。也許他根本就沒給大隊講。不管是哪種結果,我都不願意知道,這對我來說,真的已經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現在是名真正的軍人了,一個和田隊長完全不一樣的軍人,不但敢於承擔自己所要承擔的,最重要的是,我有一幫子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這也許是我田隊長最大的區別。但我對他一直心存感激,在集訓隊的六個月裡,也是最值得我懷念的六個月,它讓我成長為了一名真正的特種兵……
「狼人」集訓隊終於結束了,我的訓練成績全優,其中武裝奔襲是第一名,攀巖是第二名,這在高手林立的集訓隊,算是不錯的了。我也取得了夢寐以求的「狼人」勳章。有的兄弟就沒拿到,比如那個在「審訊戰俘」訓練中被淘汰的42號。特種大隊李大隊長在給我們頒發「狼人」勳章時還說:「小伙子們,有了這個,以後你就有了吹牛的資本了!」這倒是真的,我們特戰一連的兄弟還真沒多少人有這個勳章。我還聽說,有這種勳章的人退伍回去,地方公安局是搶著要的。
我還在「狼人」集訓隊結業典禮代表集訓隊學員發言。這是一項榮譽,歷年來都是由最優秀的學員來做代表的。我可能並不夠格,但田隊長一直大力推薦,也就定下來了,我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幹,我沒出賣他,他總覺得欠我點東西吧。算是一種補償吧。我也沒有推辭,這沒什麼謙虛的。我是做好了準備,我要講的很多,先從革命前輩們的敵後武工隊講起,講講志願軍偵察兵「奇襲白虎團」,再講講以色列特種兵突擊烏干達恩培德機場等等,一直講到我們的「狼人」集訓隊,爭取讓弟兄們聽得熱血沸騰,永遠都記住這個日子。
我還準備安慰一下那些沒有得到「狼人」勳章的弟兄們,我都已經想好怎麼說了:「勇士不是盡善盡美,不是要常戰常勝,不是要刀槍不入,他們也是極其脆弱的,他們唯一需要的就是勇氣,戰勝自己的怯懦、恐懼和慵懶!你們在這裡做到了這一點,你們就無愧於『狼人』這個稱號!」
每一個堅持到最後的兄弟,骨子裡都流淌著「狼人」特種兵的血液!他們雖然失敗了,但他們同樣值得尊敬!
我們戰鬥小組的弟兄們都想先看看我的發言稿,我還故意賣關子不讓他們看,說是看了以後,我再上去發言時,就沒有震撼力了。那天輪到我發言時,我拿著發言稿,幾乎是跑著跳上主席台的,那天的發言效果當然很好,我甚至還聽到在主席台上坐著的李大隊長小聲地對政委說:「這小子口才也不錯嘛,是個好苗子!」
我發過言後,兄弟們使勁地拍著巴掌,我站在那裡,望著遠處無邊的青山,眼睛有點發酸:我是一個特種兵了,我是一個真正的特種兵了!
我們回來沒過幾天,我正在宿舍裡給米小陽寫信時,潘連過來了,我忙站起來,叭地給他敬了個禮,他很高興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說:「你小子不錯,很給你們那個紅軍團爭光啊。大隊對你在這次集訓取得的成績很滿意,大隊長政委都認為你是一個優秀的士官,準備把你當作一個典型進行宣傳。」
我很開心地笑了,這個消息不錯,它讓我心裡好受了一點。我該怎麼做呢?我知道許多兄弟都不喜歡那種假模假式的典型,但如果大隊要把我當做典型,我很樂意,甚至是更高級別的單位,比如集團軍,比如軍區也把我樹為典型,我也願意到處去做報告,我並不會因此感到不好意思或者臉紅的,因為我是名真正的軍人。
像狗那樣
我越來越討厭劉堅強了。我已經不想再和他玩了。我當兵這麼多年了,身上那種痞子味早就沒了,我再也不是中學時的那個小混混了,而是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並且還是一名黨員。劉堅強和我一樣都是大人了,他身子雖然有點胖了,鬍子也不短了,天天剃得嘴唇都是青的,但他還是一身痞子味,我不喜歡。我以前回家探親,還到他那裡玩玩,這兩年基本上不去了,我們兩個已經沒有什麼共同話題了。
我上次回家時,想想我們也算朋友一場,就在快回部隊時去看了他一下。他還不錯,又把我拉到外面一個小飯店裡喝酒。那天中午,我們兩個幹掉了三瓶白酒,我腦袋雖然有點暈,但神智依舊清醒,他就不行了,舌頭也大了,說話都結巴了,上衛生間時,差點跑到女衛生間,虧得我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這才避免了一起嚴重流氓事件的發生。
那天我把他送到他的宿舍,他靠在床邊,我們沒邊沒際地胡亂地聊著。他忽然興奮地直起身子,湊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問我:「老胡,我問你個事,你得給我說實話。」
我忙點頭,我本身也不習慣撒謊。
他笑笑地問我:「你找過小姐沒有?」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於是就忙告訴他:「沒有。」誰知他說什麼都不信,我只得告訴他,這種事讓我想想都是不可能的,真的沒有。
他還是不相信,以鐵得不能再鐵的哥們兒口氣勸我不要裝了,說著還朝我撇了撇嘴說:「哥們兒,咱們是什麼關係啊?你在我這裡還給我裝什麼啊?」
我有點惱火,說沒有就沒有,我有必要給你裝嗎?我知道現在到處都有小姐,我們縣城就有許多。我還知道我們麥縣有不少女孩子甚至連中學都沒有上完就跑出去打工去了,許多人就是在外面做小姐。在去年,我們縣甚至還發現了十多個艾滋病患者,他們是從那些從外面打工回來的小姐身上得到的。我從來不會去找小姐的,我並不是怕自己得病,而是有愛情潔癖,我不可想像,兩個互不認識,一點感情都沒有的人,如何能上床?在我看來,就是在對方面前脫光衣服都夠不好意思了,就是去找小姐,我肯定也不行。還有一個原因,我從來不鄙視那些小姐,她們是我農村的姐妹,或者城鎮下崗職工,都是被侮辱和被損害的,我更不會去找她們了。這點良心還是有的。
他朝我搖了搖頭,一臉很可憐我的表情:「你這傢伙,當兵都當傻了,連小姐都沒找過,你是不是男人?」
我斜了他一眼,有點不大相信:「你找過?」在我印象裡,去找小姐的人,都是很髒的那種人。
他的臉色立刻紅潤起來,眼睛也閃閃發光:「對我來說,不是找過沒找過的問題,而是找過多少了。」然後他就開始在我面前吹了,還說他連俄羅斯姑娘都上過。我喝的那點酒本來沒有一點事,但我聽了一會兒,腦袋就有點疼了,心裡很噁心,忙跑到門外,「哇」地一下開始嘔吐了。他靠在床邊,哈哈地笑了起來:「你小子原來是孬種,這點酒都受不了了?」
我扭頭瞪了他一眼:「這點酒算個鳥,我受不了你這個****的!」說完,我直起腰就走了。他在後面哇哇地叫著,不知道他在叫什麼,管他呢,從今以後,我就是沒一個朋友,也不會再來找他玩了。像他這樣的傢伙讓我噁心。
我現在真的變了,再也不是中學時的那個喜歡打架、抽煙、逃學的小混混了。我當了兵,部隊的一些東西已經溶進了我的血液,滲進了我的骨頭,就是將來脫下了這身軍裝,回到了家裡,成了老百姓,但我這雙握過槍的手,無論再做什麼,都不會是原來的我了。像劉堅強這種骯髒的人,他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我的朋友了。他的那些東西都是我反感的,而我內心的這些東西,都是他不贊成的。風從對面吹來,臉上癢癢的,我知道我已經流淚了。我把劉堅強得罪了,但我一點都不後悔。還是軍營裡好啊,至少在道德上有紀律約束,想壞都壞不起來。我們從來都不曾花心過,只是有時耐不住枯燥和寂寞,想戀愛而已。
部隊雖然也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但現在就連大學也烏煙瘴氣了,那些以知識分子自居的專家學者也在瞎搞了,北大買了兩套房子的教授在哭窮,專家拿了好處就成了人家的利益代言人了,說房價降了會損害老百姓的利益等等,他們連底線都不要了,就兄弟們還純潔得不得了,軍營幾乎成了世外桃源。從前他們說轉業軍人不適應地方的作風,我還不服氣,以為人家是瞎說,在玩矯情,現在我全信了。沒說的,如果打仗,兄弟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往前衝,死了就死了,軍人就是打仗的命。如果真有一天要脫下軍裝回家了,我也不要工作,自謀生路,老了就回到老家,找個農村蓋間小屋,釣釣魚,種種玉米,不和他們玩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這樣一想,我心裡舒服多了。
我後來還聽說劉堅強用他們辦公室的電話打出去聽色情電話,是打到香港還是國外,我已經記不清了,反正用掉了一萬多塊的電話費。縣電業局的領導很生氣,把他趕到了下邊一個鄉的電管所當電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