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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特種突擊 文 / 裴志海

    我以為他要完蛋了。這種事要是放在部隊,不說開除軍籍,至少也得降職降銜,反正以後就沒任何前途了。誰知過了半年,他老爸找關係活動了一下,又把他調回了城關鎮,還當上了電管所的所長。他被趕到鄉下的這段經歷也成了他下去鍛煉的資本了。老家的人都說劉堅強這人能混,現在說誰能混就是在誇誰,但這並不影響我仍然看不起他。

    就是這樣一個鳥人,現在卻到部隊找我來了。

    劉堅強也不是笨人,他心裡也清楚我很反感他了,我再也不是中學時的那個胡建軍了,我們是兩類人,我們所走的道路,永遠都不可能再交叉在一起了。他裝作我們還像鐵哥們兒一樣,笑嘻嘻地對我說,他們單位在搞「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我們這裡有革命聖地,他們是來搞「紅色旅遊」的,正好路過,他就順路過來看看我。

    班長陳衛星把我拉到一邊,悄悄問我:「他是誰?」我忙說:「我老家的中學同學。」我給你們說實話,部隊一般都不大喜歡老家來人。領導們表面親熱得很,心裡卻不痛快,怕添麻煩、捅漏子。這個我也理解,部隊沒有什麼節假日、雙休日的,戰爭隨時都可能打響,有時人家就專挑節假日打仗。日軍偷襲珍珠港就是在一個星期天裡。任何一支軍隊都是枕戈待旦,不是在搞戰備,就是在訓練。家裡來了人,部隊就要招待,那個士兵要陪家人,他的訓練就得停下來了。來一個人還好說,要是父母親戚來了一大堆,連隊的一日生活制度都會受到影響。要是再講些家裡那些破事,士兵的思想也會不穩定的。所以,大家如果有親人在當兵,還是盡量不要到部隊來看望了。我們也都是一二十歲的大小伙子了,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了。

    當然,如果是女朋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上次陳衛星的女朋友來時,他去給潘連請假要去接她,我正好在潘連那裡給他弄下周訓練計劃。一聽說是去接女朋友,潘連立馬答應了,還笑著對他說:「你小子可以啊,這麼年輕就有女朋友了?」

    陳衛星有點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低低地說:「她還不算我女朋友,我還沒拉過她的手呢。」

    潘連咦了一下:「咋,還沒拉過手?那你小子注意了,可不能出什麼事了。」

    陳衛星的臉騰的紅了,他知道潘連指的是什麼,忙立正給他保證:「連長,你放心,我不會給咱連隊抹黑的。」

    潘連又笑了,連我都覺得他的笑聲裡還有點那麼不懷好意:「你那麼緊張幹嘛?人家大老遠來看你,你也不能讓人家太失望了,要讓人家高高興興地來,快快樂樂地走哦。」

    陳衛星忙說是。

    雖然我不能肯定,但潘連的意思我多少還是知道的,軍營裡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爺們,軍人這些年又不是很吃香,人家女孩子肯來部隊看你,部隊裡一般都很客氣,甚至把這當作是一件好事。說句不該說的話,就是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只要人家女孩子願意,部隊一般也不會找你事的。都是男人,很容易理解的。

    但一個大男人來找你,部隊就不大歡迎了。何況是像劉堅強這樣的人,他也不是一個什麼好人,我得低調行事。我把他招呼到床上坐了,但接下來我就不知道和他說什麼好了。他雖然還是個電管所的所長,但在我眼裡,他仍舊是個痞子,一個沒有道德感的人,而我已經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了,要幹什麼事了。簡單地說,我就是想成為一名真正的「鍋蓋頭」。我們已經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我們找不到一個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他也覺得有點尷尬,挪了挪屁股,看了看我們的宿舍,問我:「你們這麼多人都住在一個房間裡?」我說是。又沒有話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我:「你一個月拿多少錢?」那時軍隊的工資還沒有漲,錢不是很多,我是個第一期士官,在部隊已經服役四年了,但我一個月只拿將近八百來塊錢。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丟人的,反正也夠我花了。我實事求是地對他說了,我一個月只拿將近八百塊錢。他有點吃驚地看著我,有點不相信:「你好歹也是個士官啊。」我笑了笑:「我沒老婆沒孩子,一人吃飽,一家不餓,反正已經夠我花了。」他立馬接上了我的話:「你怎麼是一個人呢?不是還有米小陽嗎?你們不準備結婚了?」他這麼一說,我的心裡有點不好受,將來要結婚,要生孩子,只有這點錢的確是個問題。我沉默了一陣,悶悶地說:「這不影響我和米小陽的事,有多少錢就過多少錢的日子吧。」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窗外,窗外的樹上有只五顏六色的小鳥正在嘰嘰喳喳地叫著。他擺出了一副很關心我的架勢:「最近咱們縣裡有個文件,教齡夠二十年的民辦教師可以轉正,或者滿十年再經過教師資格考試也可以成為正式教師,其他民辦教師都要清退。米小陽既不符合條件,也沒辦法考試,她父親正在縣裡活動,想把她弄成正式教師。這種事是要花錢的。」

    我愣了一下,吃驚地看著他,這事米小陽就從來沒對我說過。

    如果這事是真的,我相信米小陽家的關係是能把它擺平的。我們那窮地方就是這樣,雖然有各種政策、規定,但只要你有關係,那些政策或規定就完全成一張廢紙了。就像劉堅強這樣的混混都能當上電管所所長,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我現在已經不大喜歡家鄉了,每次回去只能呆上七八天時間,時間一長我就很煩。我深深地愛上了部隊。在我們部隊,這種事情絕對不會出現。

    我知道這種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但這大小也算是個事了,你米小陽完全應該告訴我吧。但我們這段時間一直在通電話、寫信,她從來都沒有給我提過這件事。我坐在床邊,低著頭默默地抽著煙,有種被人家丟棄了的感覺,心裡很不好受。

    劉堅強可能看出來了,他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提這個了,說說別的事吧。你們工資是太少了,我現在在咱們縣的電業系統算是中層幹部了,一個月能拿兩千多元,電業系統的工資高,比那些在縣委、縣政府上班的公務員拿的工資都高。」我知道他的意思,反正昔日那些魚呀蝦呀都比我強。我也知道,他是在我面前炫耀。這的確值得炫耀,但我不會眼紅的。我看了看他,沒有吭聲。他又很得意地說:「老家如果有什麼事,你給我說一下,我一般都能把它擺平。」我狠狠地抽了一口煙,濃重的煙霧包圍了我,我被嗆得想流淚,重重地咳了幾聲。我真的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才好。在我看來,幹什麼都要憑自己的真本事吃飯,我能有什麼事呢?我想了想,很想讓他在米小陽的教師轉正這事上幫她一下,但我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說,我現在是很討厭這個傢伙。我甚至覺得和他在一起是在浪費時間,我寧願到訓練場上摸爬滾打,就是把自己弄一身泥巴也比呆在這裡舒服。

    好不容易捱到吃飯的集合號響了,我忙跳了起來,說,我們吃飯去吧。他坐著沒動,抬頭問我:「你們吃啥?」我說:「大米干飯、冬瓜、豆角炒肉、茄子。」他皺了皺眉頭說:「你們就吃這些?也太簡單了吧。我們電管所食堂都比你們好多了。」我說:「那我們出去吃吧。」他不置可否。我只得跑出來,給潘連請了假。

    我們到部隊外面的一個小飯店吃過飯,他掏出錢,不給服務員卻遞給我,這錢我當然不能接,軍人的骨氣還是有的。他說:「我最不喜歡讓來讓去了,用我的錢用我的錢,我知道你們當兵的窮。」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看他,他更得意洋洋。他就這點能耐,淺薄、虛偽、無聊。我把自己的五十四塊錢遞給了服務員,他看看我,我忙朝他笑笑。然後我撓撓頭問他帶香湮沒有。老家來人了,見了班長和首長們應該客氣一些,有禮節禮貌。他有點不高興:「部隊真沒意思,一點自由都沒有,生活也太單調了。聽哥們兒勸你一句,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呆時間長了影響智商,人都會變傻的。」我皺了皺眉頭,有點惱火地瞄了他一眼,我已經在部隊呆了四年多了,我很熱愛我們的軍隊,如果有人說它不好,我聽了會覺得比罵我還要難受的。我把頭扭向了一邊,裝作沒聽見他的話。他很聰明,很快就看出我有點不高興,就換了一個話題,問我和米小陽是不是經常聯繫。我不想給他多說,就輕描淡寫地說,經常聯繫,天天打電話。實際上我們也就是一周左右通一次電話。

    我已經和這傢伙沒多少話可談了,當兵後沒多長時間我就很討厭他了。我真想不通,他到底是發哪門子神經突然想起看我來了。謝天謝地,他在我們連隊呆了一天就急著要走了,他肯定看出來了,我不歡迎他。這沒什麼,我要是不喜歡哪個人,我就不必苦心積慮地應付他,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必要遮遮掩掩。

    我向潘連請假,準備把他送到四十里外的那個不大不小的江城坐火車走。潘連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種假最好請,他巴不得來隊探親的人快走,平常你請假去江城比登天還難。老兵想去就裝病,那裡有個部隊醫院。

    我和劉堅強走出部隊大門,穿過村莊,在路邊等公共汽車時,莫小洛突然也來了。我前面很少提到她,因為自從趙志剛給我說了她的事情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到她家那個小店買過東西了。我的命令意識還是很強的,部隊說不讓干,我就不幹。她笑笑地看著我,笑時嘴巴向上翹著,眼睛水汪汪的,我說過,她是很漂亮。我只好硬著頭皮和她打個招呼,問她要到哪裡去。她沒說,反而問我:「你要去哪裡?」我指了指旁邊站著的劉堅強,說:「我老家來的朋友,他要走了,我把他送到江城火車站去。」她「哦」了一下,很高興地說:「我也去江城,咱們可以順路了。」我笑了笑,說好啊。和她說話時,我有點緊張,我知道特種大隊的兵們都不敢和她來往,我雖然覺得李大隊長的規定很不合理,但我也不能不聽。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我們部隊的方向,沒有別人,心裡這才鎮定了一些。

    我們一起坐在公共汽車上,公路不是很好,到處都在修路,挖得坑坑窪窪的,塵土很大,捲起的灰塵包圍了整個車子,看不到外面的風景。我和劉堅強沒什麼可說的,只好聽莫小洛在那裡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她什麼都要問,問我們老家是哪裡的,我說是河南省麥縣的,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下,說離這裡有幾千里呢,然後又眨著眼睛,很乖地問我:「河南省在哪個方向?」我看了看她,她調皮地朝我笑了笑。我還有點不相信:「你真不知道?」她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地紅了:「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離這裡挺遠的。」我只好給她說了,心想她在學校時學習肯定不好,如果她認真學了地理,肯定會知道。

    我覺得有點可惜,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怎麼就不上學呢?莫小洛不想讓我再想那麼多了,她繼續問我想家不想。她話可真多,一直和我們聊到了火車站。我還以為她只顧和我們聊天,都忘了下車了,誰知她卻說,她來江城也沒什麼事情,就是在家裡悶得慌,出來散散心。她抬起頭,很認真地問我:「你還有其他事嗎?」我很老實地說:「沒有。」她很高興,臉上燦爛的笑容像盛開的鮮花:「好啊好啊,咱們一起轉著玩玩,到時一起回去。」我想了想,反正這裡離部隊很遠,沒人看到,再說,我和她也沒什麼事,在一起轉著玩玩又有什麼呢?我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她很高興,轉身買了三支冰淇淋,一人發了一支。

    劉堅強買票去了,我和莫小洛坐在車站外面的一排凳子上,她側著臉看著我,我有點不好意思,沒話找話地指著售票廳說,這個城市不大,買票的人倒不少。她沒接我的話,卻突然問我:「你們李大隊長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不讓你們到我家那個小店買東西啊?我們家開那個店就是想把東西賣給你們的。」我扭頭看了看她,她咬著嘴唇,歪著腦袋看著我,滿懷期待地等著我說點什麼。這話怎麼說呢?我不想騙她,就老老實實地說:「部隊有規定,不讓我們當兵的和地方的女孩子談戀愛,所以李大隊長就先下手為強,不讓到你們家那個小店買東西,以絕後患。」我沒告訴她,其實這都是她和那個南京班長談戀愛造成的。聽說在這之前,我們特種大隊是沒有這個土政策的。但這是人家的一塊傷疤,我不能這樣說。

    她皺著眉頭,眼神裡有那麼點看不起我們李大隊長的意思:「都什麼年代了,你們李大隊長也太封建了,你們到我家小店買些東西就是和我談戀愛了?」她說得是有道理。但怎麼說呢,部隊就是這樣,什麼事情都要加碼,比如說吧,我們部隊的被子要疊成「豆腐塊」,這本來是好事,整齊劃一,乾淨整潔,但現在卻純粹是為了疊被子而疊被子,為了搞好這個「豆腐塊」,我在原來的那個紅軍團當新兵時,半夜裡都要起來,把雨衣鋪在地上,在地上哼哼哧哧地疊上半天。成了老兵也不行,上級要來檢查時,我們還要往裡面塞木板,甚至有時還要往上面灑點水再疊。特種大隊在這方面做得比較好,從來不在這方面加碼,李大隊長就很反感這些東西,他說內務有利於戰備就行,不必要在這方面浪費精力,當然我們也不能疊得太不像話了。李大隊長在某些方面很開明,但在有些方面就不行了,比如他規定的不能在莫小洛家的小店買東西,這就有點過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他當了幾十年兵了,有些思維慣性還是改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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