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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特種突擊 文 / 裴志海

    那天晚上喝酒時,我和老李都有點醉意了,我用胳膊碰了碰他,低低地說:「咱們去敬一下陳班長吧。」老李看了一眼坐在我們對面的陳衛星,還有點不好意思:「這合適嗎?」這段時間裡,他和陳衛星雖然沒有什麼矛盾,但兩人之間還是有點彆扭,除了工作上的事,兩人幾乎很少說話。我很真誠地說:「這樣的機會多好,喝了這酒,以後都是兄弟了。」老李也有點心動了,我知道他其實已經不恨他了,只是沒有台階下而已。我們倆斟了滿滿一大杯酒,走到了陳衛星的跟前,他看見我們,忙慌慌地站了起來,笑呵呵地看著我們,目光裡有許多很溫暖的東西,就像我們是多年的鐵哥們兒好朋友一樣。老李心眼比較實,不大會說酒場上的話,這話還得我來說,我就很真心實意地對陳衛星說:「班長,你很厲害,我們真心佩服你,喝了這酒,咱們以後就是真正的兄弟!」陳衛星的目光閃閃地看著我們,他也很興奮,他一隻手端著酒杯,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們兩個也很厲害,比我當年進步快多了,都是一個班的兄弟,什麼話也別說了,喝!」然後仰起脖子,把酒一下子就倒在口裡,接著向我們亮了亮空蕩蕩的酒杯,又面向大家嘿嘿地笑著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弟兄們,跟著我好好混吧!」

    我們也笑了。要是放在從前,我們可能會覺得這話說得太粗俗了,但現在我們覺得很順耳,這才像他媽的特種兵。我們現在已經真正喜歡上這個部隊了。你想想吧,還讓喝酒的部隊,你不喜歡它都難。

    再看潘連時,甚至覺得他臉上的那幾顆麻子也很動人了。

    是的,我不騙你們,我們特種大隊可以在週末和節假日喝酒的,不是那些娘娘腔的紅酒或者葡萄酒,而是正二八經的白酒。我不知道其他的特種兵部隊讓不讓喝酒,但我知道其他野戰部隊一般是不讓喝酒的,領導都怕喝酒多了會鬧事,就連啤酒也不讓喝。據說,這個頭是李大隊長開的,他說,男人不喝酒像什麼男人,喝!有些連長還擔心,說這幫傢伙個個像狼一樣,要是喝醉了耍起了酒瘋怎麼辦?李大隊長說,他們喝點酒你就收拾不住他們了?那你就不要當他們連長了!

    事實上根本就沒事,弟兄們都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了,雖然個個血氣方剛,但都知道好歹,都知道李大隊長讓我們喝酒是有著風險的,所以都很爭氣,從來不會因為喝酒多了而去鬧事。我們都有個默契,我們什麼時間都可以鬧事,但我們決不會在喝酒時鬧事,因為一鬧事,將來肯定沒酒喝了。弟兄們頭腦清醒得很呢。

    雖然我們都很慶幸陳衛星平安無事,喝酒時也豪邁得很,但第二天一上訓練場,看到那些靜靜地躺在地上的鐵傢伙,心裡都有點發毛了,想想昨天那傢伙直直地往下掉,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稍微一遲疑,連命都沒有了,如果是自己撞到這事,誰也沒把握能像陳衛星那樣跳下來,就是他,也不敢打保票說他第二次還能這樣。大家這樣胡思亂想著,都有點後怕了,還有點他娘的不甘心。空中飛行,生死一瞬間。要是打仗還好說,別說颳風,就是下刀子,一聲令下,弟兄們說上就上,半點含糊都沒有,死掉就死掉了,軍人就是用來打仗的。但這是和平時期的訓練,如果再出個事故,那就太冤枉了,總覺得這是白死了。弟兄們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裡,個個把臉繃得緊緊的,都不說話。別人我不知道,反正那次我手心裡都是汗。我們這些紅軍團來的都是新手,雖說上天時,旁邊都有一個老兵跟著,但還是很他媽的緊張。

    潘連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潘嫂和他的寶貝兒子,他叫他「元旦」,據說是在元旦時生的,平常他就喊他「蛋蛋」。潘嫂長得很漂亮,不是農村人所說的那種漂亮,農村人說哪個女孩子漂亮,你看吧,那個女孩子肯定是個屁股很大腰很粗的女孩子。他們說,屁股大能生男孩,腰粗能幹體力活。這樣的媳婦在農村是很受歡迎的。你爸我媽也是這麼認為的。我當年把米小陽帶回家時,我爸我媽對米小陽的家庭背景都很滿意,覺得鎮長是個很大的官,米小陽是高幹子女,我能把她勾引到手,是有本事的表現。但我爸還是有點不滿意,有天我和米小陽出去玩,剛出小巷,我爸正蹲在巷口和鄰居吹牛,別的人都一臉羨慕地誇我有本事,把鎮長的女兒都勾引到手了。我爸也很高興,滿臉放著紅光,但他還是有點不滿足地說:「好是好,就是這個米小陽身子骨太瘦了,將來恐怕還是生女娃子。」我和米小陽正好經過那裡,正好聽到了,我朝我爸笑笑,米小陽卻有點不好意思,臉紅紅地低著頭過去了。到了外邊,米小陽問我:「你爸怎麼回事,他怎麼說我將來只能生女娃子?」我一臉壞笑地看著她,說:「你沒聽說嗎?女孩子屁股大才能生男娃子。」米小陽有點不解地問我:「是嗎?為什麼?」她這下子把我問住了,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們「貧民窟」裡曾有個老太太,我都不記得她叫什麼了,反正大人小孩背地裡都喊她「******」,她有八個兒子,一生沒生過一個女兒。我後來也問過我媽,我媽也說不清這到底是咋回事。其實也無所謂,男孩女孩都一樣,所謂的香火也沒什麼意思。我媽嫁給我爸以前,我爺爺就早已經去世了,所以,我不但沒見過我爺爺,我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我爸可能告訴過我,但我忘了。連自己的孫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更不要說生平偉大事跡了,這樣的香火,你說有什麼意思呢?我和我爸他們的看法相反,我倒還真喜歡小巧玲瓏的女孩子。

    潘嫂應該說是個少婦了,但她身材依舊苗條,也是那種小巧玲瓏的樣子。她長得白白淨淨的,就像城裡的姑娘一樣。但我知道她不但是農村的,還是我們潘連從人家手上搶過來的。

    我知道這個故事後,對潘連更是高看一眼,男人就是應該這樣,敢愛敢恨。

    我們就叫潘嫂梅子吧。我們整天喊她潘嫂,她答應得脆脆的,現在要寫這個小說了,我才突然想起,我還真不知道潘嫂叫什麼名字。

    在沒有成為潘嫂以前的梅子,比現在還要漂亮。她是潘連鄰居大伯的女兒。兩家關係非常好,今天我們家的菜燒得好,就會盛一大碗送到你們家去,你們家有好吃的,也弄一大碗過來。農村有許多鄰居都是這樣的。潘連和梅子是同一年出生,一起從小長大,一起放牛,一起割草,可以說是兩小無猜。他們在一起玩得很好,大人們也沒覺得有什麼。但她只上到小學五年級就輟學了,而潘連一直在上學,假期回去,他們兩家都種了一塊西瓜地,挨得很近,常常是他們倆在那裡看瓜,又說又笑的,有時玩笑開過火了,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也沒覺得有什麼肉麻的,一切都很自然。

    潘連給我們說這事時,撓著頭皮說,那時根本沒想到什麼是愛情,想都沒往那方面想,就當她是自己的小妹妹,連正二八經地摸摸她的手都沒有。潘連的表情很奇怪,好像自己很吃虧了。弟兄們心照不宣地嘿嘿地笑了。潘連這人沒一點架子,他和我們玩得很好,他桌子上放著煙,老兵進去了,拿著就可以抽。

    潘連上到高二時,因為成績實在很差,一氣之下就不上學了,把課本拿到廢品收購站賣掉,然後跑去當兵去了。潘連提幹那年夏天回去,梅子忽然變得沉默了,也很少到他們家玩了。但潘連還很遲鈍,依舊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看到她來看瓜了,就又找她開玩笑。但這次梅子沒有笑,她很認真地說:「到元旦時,我就準備出嫁了,你知道不知道?」潘連吃了一驚,這才發現梅子長大了,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少女了。潘連心裡忽然覺得有點悶悶不樂,問她,什麼時候訂的婚。她低低地說,是六月份。她說出一個人名,潘連也認識那個男娃子,是鄰村的,但他對他印象很不好,聽說他還經常打麻將賭錢。潘連愣愣地問她:「你幹嘛要嫁給他?」她喃喃地說:「我家裡窮,我媽看中了他家的彩禮錢,已經要了人家五千元。」五千元的確是個不小的數目,潘連那時工資只有五百多塊錢,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

    潘連對我們說,那時我一聽,心裡就很難受,我和梅子一起長大,她要嫁給這樣一個人,我不願意。這個故事我們聽潘連說過很多次了,雖然知道梅子後來嫁給了潘連,但每次聽到這裡時,我們都有一種很緊張的感覺,讓他趕緊接著往下說。

    潘連和梅子都沉默了,天地間很靜,連風都好像靜止了。過了好長時間,梅子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看著他,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喜歡的是你!」潘連抬頭慌慌地看著梅子,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是的,我也深深地愛著她!他抓著了她的手,開口就來了一句:「那你就嫁給我吧,我一定會娶你!」梅子沒有動,讓他抓著自己的手,但她卻搖了搖頭:「我想過很多次了,這是不可能的,你現在是個軍官了,你們家裡是不會讓你回頭娶個農村女娃子的。」潘連很執著地說:「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也愛你,只要我們相愛,別人是管不住的!」梅子還是搖頭,她皺著眉頭,眼睛裡充滿了痛苦:「你是個軍官,我只是小學畢業,我們之間懸殊太大了,太大了。」她說著幾乎要哭了,這讓潘連更心疼了,他「呼」地把她拉了過來,緊緊地抱在了懷中,安慰她說:「不會的,愛情是顧不得那麼多的,只要有愛,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

    潘連回到家裡,和母親說了以後,果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家裡覺得他好不容易成了軍官,脫離了農村,再也不是個農民了,應該娶個城裡的姑娘了。潘連悶著頭聽他們在那裡囉哩囉嗦,一聲不吭,他們說得口乾舌燥,充滿期待地看著潘連,潘連「呼」地站了起來,扔下一句話:「這是我和梅子的事,我只是給你們說一下,你們不用管那麼多。」然後他就跑到了梅子家,梅子的父母正在院裡鍘草,潘連站在他們面前,聲音很大地說:「你們把梅子的親事退掉吧,我要娶梅子了。那五千塊錢,將來我和梅子一起還你們。」

    潘連把事情想得很簡單,自己的女兒可以嫁給一個軍官,是許多農民兄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梅子的父母應該為梅子感到高興,但讓他想不到的是,她的父母根本就不相信,他們斜著眼睛看了看潘連,撇了撇嘴:「算了吧,你是個軍官了,還會娶個農村的妮子嗎?我家梅子沒這個福氣,求求你了,離我家梅子遠些吧,別人都在說你們的閒話了,你不能害了俺家梅子。」

    潘連怎麼發誓賭咒都不行,人家就是不相信,還說,潘連就是娶了梅子,將來也會成為一個陳世美,害了梅子。

    但潘連還是和梅子不顧一切地相愛了。梅子那些天興奮得臉蛋紅撲撲的,也開始注意穿著打扮了,從前是四五天洗一次頭,現在變成一天洗一次頭了,梅子更漂亮了。別人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她也不在乎,昂著頭在村裡走來走去,一副很幸福的樣子。那時,潘連和梅子都相信,只要他倆真心相愛,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為了這事,潘連甚至還跟那個和梅子訂婚的傢伙打了一架。他是在路上截住潘連的。那時他和梅子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周圍十幾里的鄉村都知道了,都說潘連成了軍官,卻要回頭娶個農村的姑娘,長得也不怎麼樣,真是個傻瓜。但潘連對這些說法都嗤之以鼻:這是愛情,愛情!你們懂嗎?那個傢伙氣勢洶洶地讓我們潘連離梅子遠些。潘連當然不幹了,他覺得為愛情而戰是光榮的,所以就很英雄地和他打了一架,結果當然可想而知,那個傢伙以後見了潘連就趕緊遠遠地躲開了。那門親事當然也就黃了,他們覺得梅子自由戀愛不正經,這樣的女娃子貼錢給他們,他們也不要。梅子和潘連的父母都沒辦法了,只好隨他們兩個折騰去了。

    潘連探親假完了以後回到了部隊,梅子和梅子的爹媽都不放心,恐怕潘連變心,潘連只得再次回去,把婚結了,然後就把梅子接過來,在部隊外面租了一間房子,梅子沒文化,也找不來什麼工作,但她會織毛衣,我見過她給潘連織的毛衣,上面還繡著一對鴛鴦。潘連經常一到訓練場上就把外面衣服一脫,露出了裡面的毛衣,別人問他,他就很自豪地說:「這是我媳婦給我織的!」梅子後來就靠給別人加工毛衣過日子。聽說一個月也能賺個兩三百元。

    我們都很喜歡潘嫂,我們連裡兄弟用的鞋墊百分之九十都是潘嫂給我們納的。這很不簡單,現在農村的女孩子一輟學就出去打工去了,沒有幾個人會納鞋墊了。那些鞋墊是用舊衣服的布片納成的,上面也用線繡有各種各樣很漂亮的圖案。

    我們一齊看著潘連一家,不知道潘連怎麼把老婆孩子都帶到訓練場上來了。潘連一直很注意這種事的,老婆住在部隊附近,但他從來不拿連隊的菜或大米,也不讓炊事班去送。李大隊長很喜歡潘連,有次還特意讓公務員給潘嫂提去了一瓶色拉油,但潘連回去就把它提到連隊來了。潘連說,部隊裡的一根線我都不會往家裡拿,我這樣說話腰桿就硬,我要是佔了部隊的便宜,你們戳我脊樑筋,我在你們面前就站不直了,然後就有些威脅的意思了:「小子們,你們注意了,你們抓不到我一點把柄,你要是敢操蛋,我想怎麼收拾你就怎麼收拾你,沒他娘的什麼顧忌!」

    潘連就是這麼狂,你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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