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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特種突擊 文 / 裴志海

    潘連甚至根本就不讓潘嫂到部隊營區來,更不用說是到訓練場上來了。現在他不但把潘嫂帶來了,還把兒子也拉上了,我們不知道潘連這是要幹什麼。潘連帶著一家人在我們面前站住了,他笑瞇瞇地看著我們,語氣裡有點嘲諷:「陳衛星昨天差點報銷,你們今天是不是不敢上去了?」

    那麼漂亮的潘嫂就站在我們旁邊,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時看看我們,我們當然不會承認我們心裡有點發毛,都扯著喉嚨,很男人地大聲回答:「不怕!」

    潘連笑著搖了搖頭:「不老實,你們這幫小子不老實,這沒什麼丟人的,正常反應。你要是心裡一點都不怕,我還怕你是精神不正常呢!」

    我們都嘻嘻哈哈地笑了,氣氛有點輕鬆了。潘連揮了一下手,說:「你們先站在這裡,我先給你們飛一趟!」

    潘連招了一下手,潘嫂拉著「蛋蛋」,微笑著走了過來,潘連扯著她的手,先把她扶了上去,然後又把「蛋蛋」也抱了上去。我們嚇了一跳,他這是要帶著他們上天了!

    我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我甚至覺得潘連像個瘋子,這可不是坐波音飛機出去旅遊,而是在馴服一個脾氣怪異的鐵傢伙,風險太大了!兄弟們靜靜地站在那裡,我們都習慣了聽潘連號令,沒有他的命令,我們都不敢上去阻攔。潘連坐了上去,發動機響起來了,我們的心也隨著響聲顫抖著,老天保佑,千萬不要出事!

    他們一家人飛上了天空,我們全體立正,向潘連一家三口行注目禮,心裡默默祈禱著他們能平安歸來。

    潘連帶著老婆和兒子在天空中越來越小,越飛越遠,慢慢地成了一個小黑點,就在快要看不見他們時,他們又折回頭來,穩穩地降落了。他把潘嫂和「蛋蛋」抱了下來,把他們帶到了一邊,然後轉身走到了我們跟前,笑嘻嘻地對我們說:「飛吧,沒什麼可怕的,你們潘嫂剛才還給我說,就像空中漫步一樣,還想上去飛。你們是年輕小伙子,更不用怕了。你越飛,技術就越精,技術越精,你就越想飛。小伙子們,飛吧!」

    潘嫂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一直微笑看著我們。

    弟兄們目光閃閃地看著潘連,這沒什麼可說的了。弟兄們呼呼啦啦地上去了,踩著油門,拉動啟動桿,衝上了天空。我們呼嘯著飛上天空時,那種不安和緊張已經蕩然無存了。在空中朝下看,感覺絕對不一樣,地上的房子像火柴盒一樣,河流像一條白色的繩子,潔白的雲彩在身下移動,風兒在耳邊奏鳴,那種感覺,就像是神仙一樣。我相信,就是再遇到昨天那樣的情況,我們依舊能夠在最後一刻逃離險境!這不是吹牛的,只要心裡有數,一般情況是難不倒我們的,怕就怕亂了分寸。

    但潘連為這事還是挨批了。李大隊長知道後,據說很惱火,把潘連叫去狗血噴頭地罵了一頓。李大隊長是真生氣了,他甚至還說出了這樣的狠話,你死了沒什麼,你把你老婆和兒子也拉上,你是不是發瘋了?批了也就批了,我們能看得出來,李大隊長還是很喜歡潘連的。很久以後,李大隊長又提起這事,笑著罵了一句:「媽的,也只有潘大頭能幹得出來!」我們潘連腦袋很大,李大隊長就喜歡叫他潘大頭。

    半個月後,我們特種大隊組織了在大海上飛行。李大隊長親自帶隊,又是飛到了最前面。在大海上飛行,對弟兄們的心理素質和意志力絕對是場考驗。在陸地上飛,你往下一看,樹木、河流、公路這樣的參照物很多,飛到一定程度,那種「天闊任鳥飛」的感覺就出來了。但在茫茫無邊的大海上飛,頭頂是藍色的天空,下面是藍色的大海,波浪翻滾,就像一片樹葉一樣,孤零零的,沒有方向,沒有參照物,全靠GPS引導,有時就會產生錯覺,覺得翼傘就像掛在天空中靜止了一樣,在天地之間,自己像只可憐的螞蟻一樣渺小。那種壓迫的感覺我甚至都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了。你們也許不信,但那時我們心裡真的一點都不慌,前面有李大隊長,後面有潘連,我們都是生死與共的兄弟,無論是在天上還是海中,無論是在深山還是森林,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

    我們永遠都是絕對高於對手的「鍋蓋頭」!

    「狼人」

    我和陳衛星參加了「狼人」集訓隊,這是我們特種大隊舉辦的,參加的都是從全軍區選拔出來的戰鬥骨幹,它主要是培養特戰精英的。連裡只有兩個名額,弟兄們都爭著要去,據說,集訓結束,是要發「狼人」勳章的!但潘連還是讓陳衛星帶著我去。那天,他特地把我叫到他宿舍,問我:「你不知道不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去?」

    我愣愣地看著他,說實話,我真不知道潘連為什麼會讓我去。其他連隊都是經過考核選拔,讓最厲害的人去,就我們連是潘連指定讓我和陳衛星去。我從前是步兵,雖然當了幾個月特種兵,有了點進步,但許多科目還沒有接觸過,甚至還不如文書趙志剛。按說,去集訓隊還肩負著為連隊爭光的意思,這樣的事情怎麼也輪不到我。我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潘連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在我印象中,潘連好像並不是很喜歡我們這些紅軍團來的人,雖然這段時間沒怎麼熊我們,但他也沒有把我們當作自己人。他看了看我,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帶點審視的樣子說:「你是你們這批紅軍團來的人中,進步最快的一個。你有韌勁,肯吃苦,理解能力強,再稍微努力一點,你會成為一名很優秀的特種兵的。我想把這個機會給你,好好鍛煉你一下……」

    我心裡一熱,看著潘連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並沒有看不起我們,他一直在默默地關注著我們,我們根本就不應該恨他!潘連的嘴唇翕動著,他還在說著什麼,但我什麼也聽不見了,他坐在我對面,身上散發著動人魅力源源不斷地湧過來,層層包圍了我。我被巨大的感動和喜悅所籠罩,心裡突然就空蕩蕩的,就想哭。我強忍著,裝作很平靜但很真誠地對潘連說:「連長,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在集訓隊好好幹的!」

    潘連可能看出我的眼中已經蘊滿淚水了,他站了起來,嘿嘿地笑了:「你也別激動,這次集訓名額太少,如果多的話,我會讓你們這些紅軍團來的小子們都去!」

    我剛要告辭,潘連又叫住了我:「那個集訓隊的隊長是個牛人,我們是同學,他就是魔鬼,有你受的。你要做好準備,有什麼事多請教陳班長,他會幫你的。」

    我忙立正站好,「啪」地給潘連敬了個禮:「連長,你放心!」

    但我一到集訓隊就出了洋相。這裡許多訓練科目我都是第一次接觸,比如散打訓練。對那些偵察連出身的戰士來說,這是他們的一個常規訓練科目,他們天天訓練,一到對抗訓練的時候,是會毫不猶豫地用盡全身力氣撲向對手的。如果自己挨上一拳,他一定會還你兩三拳才覺得夠本。沒有人跟你客氣的。訓練幾天後,我們進行對抗時,我上來一下子就被他們打得暈過去了。這不怪他們,如果我也經過嚴格的散打訓練,那天我就是不用全身力氣攻擊對方,也能用拳頭或胳膊護住自己的腦袋,至少不會輸得那麼慘。事實上後來我再也沒有輸過。當然我也沒有把別人打暈過。說實話,你想把別人打暈還真不容易,往往拳頭剛出去,人家就反擊過來了。也只有我這樣的菜鳥,才會讓人家那麼輕而易舉地就擊倒了,甚至連手都沒來得及還。

    但我至今一點都不後悔,我至今仍深深地感謝潘連,這是我的特種兵生涯最值得回味的一段時光。

    我還是介紹一下「狼人」集訓隊吧。我們特種大隊的「狼人」集訓隊這幾年名聲很響,這是特種兵的最高榮譽了,集訓半年後,能堅持下來的,都是特戰精英。雖然大家都知道參加集訓隊很苦很累,甚至還有生命危險,比如水上跳傘,那也是在玩命,萬一落到水裡被降落傘裹住,那就有窒息的可能。我們特種大隊有十多個名額,報名的人卻有兩三百人,大多數卻被刷掉了。如果不是潘連,而是讓我像那些特種兵一樣正二八經地考核,我肯定沒戲。

    我一直要好好幹。

    我也很清楚,從士兵到大隊長都對我們紅軍團來的兄弟都有點偏見,沒有人能幫助我,我要贏得別人的尊重,必須自己努力。是的,很多訓練我都不懂,但這反而更好,我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從頭開始,像一個戰士那樣摸爬滾打,把自己當作一個新兵來操練。其實我很喜歡這種生活,這很刺激,像個軍人幹的事情,這比在西藏的高山哨所站崗有意思多了。當然,那裡的兄弟們我也很佩服。只要是當兵的,不管在哪裡,我都很佩服。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名軍人了,但我穿著便裝走在大街上,只要看到一個當兵的,我還是會情不自禁地用目光追著人家看上一會兒,覺得他們像我的親人。

    我是真正地熱愛著我們這支偉大的軍隊。

    我不瞞你們,那時我還有個小小的野心:我要讓全大隊的人都注意到我,讓他們知道,我們這些紅軍團來的人並非都是孬種,他們同樣是勇敢無比的軍人!

    但一開始我就出了洋相,一下子就被別人打暈過去了。

    站在我對面的是第三戰鬥小組的組長李金勝,一個第四年的士官,特戰二連的。我把牙齒咬緊,緊緊地繃著嘴唇,把全身的力氣集中在拳頭上,手背上露出了青筋,像蚯蚓一樣蜿蜒到了胳膊上,關節突出,大拇指緊扣著中指,指甲蓋變成白色的還是紅色的?我不知道,我只覺得整個拳頭炙熱,肌肉跳動,我甚至聽到了拳頭劃過空氣發出的絲絲聲,但我突然猶豫了:我應該用盡全身力氣嗎?雖然我對李金勝並不熟,但我們畢竟是穿著一樣軍裝的兄弟,我這一拳出去把他打倒了怎麼辦?他要是受傷了怎麼辦?

    可能連一秒鐘的時間都不到,僅僅是我稍微猶豫了那麼一下,李金勝的拳頭已經重重地擊在了我的腦袋上,像一根巨大的木棒猛砸過來,又像無數根尖利的縫衣針紮了進來,我的腦袋嗡地響了一下,眼前發黑,鼻涕眼淚一齊都出來了,它們劃過我的臉頰,我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覺得那不是鼻涕眼淚,而是鮮血。我現在有點記不清了,可能那會兒連小便都出來了一點,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我想我完了,我的整個腦袋被他打炸開了,四分五裂了。

    我的拳頭鬆開了,身子踉蹌著向一邊歪去,我想用手摀住腦袋,它在空中抖動著,像是要抓著什麼,但什麼也沒抓到,我像一個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的醉漢一樣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地上的塵土一下子飛了起來,我張大嘴巴呼呼地喘著氣,那些塵土沾在我的嘴唇上,我的舌頭上,鑽進了我的喉嚨裡,我無乎不能呼吸了,我驚恐地用手抓著喉嚨,發出了很難聽的唔唔聲。頭頂上的天空在飛快地旋轉著,我看見李金勝呆呆地站在那裡,他的拳頭仍舊緊緊地握著,機械地在胸前不停地互相撞著,茫然地看著我。四周的兄弟們驚叫著,飛快地跑了過來。我看見我班長、第五戰鬥小組組長陳衛星彎下腰,他的一條腿跪在塵土裡,把我的頭放在膝蓋上,飛快地把套在我頭上的護具拿掉,大聲地問我:「怎麼樣,怎麼樣?」我茫然地看著他,我想告訴他,我沒事,但那些塵土堵住了我的喉嚨,我的嘴巴一張一張的,卻只能發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唔唔聲。脖子像被人擰斷了一樣,它已經沒有力氣撐起我的腦袋了,我的頭聳拉在陳衛星的腿上,一晃一晃的,一會兒看到的是藍天,一會兒看到的是乾燥的大地,接著就看到了集訓隊田隊長的皮鞋了。他揪緊了眉頭,臉上充滿了痛苦,他瞪著我,很不高興地問陳衛星:「這是幾號?」

    陳衛星說:「48號,咱們特種大隊的。」

    田隊長的眉頭揪得更緊了:「是軍官還是戰士?」

    陳衛星說:「是士官。是從那個紅軍團來的。」

    田隊長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了,甚至還有點不屑,他瞇著眼睛盯著我,低低地咕噥了一句:「又是那個步兵團的?這些兵的素質怎麼都這麼差?」

    他的聲音飄忽不定,在我的頭頂繚繞,模糊不清,但我知道他這是在說我。我覺得有點委屈,我是個軍人,我不怕死,我也不一定打不過那個戰士,我出拳比他更快,但我猶豫了一下。雖然在散打訓練前,田隊長說,站在你們對面的就是你們的敵人,就是你未來戰場上的對手,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要把你所有的力氣都用上,一定要先把對方打倒,這樣你才有活下來的機會。我知道他說得有道理,我們就應該這麼訓練。

    但我卻怎麼也不可能把這個和我穿著同樣軍裝的兄弟當做敵人,我和他無冤無仇,我也不恨他,我怎麼能把我所有的力氣都用上呢?它是模擬訓練,畢竟和真實的戰場是有區別的。我下不了那個手。但我的喉結蠕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現在想想,其實和塵土無關,那一拳實在是太重了,它幾乎不能讓我呼吸了,但我那時不肯承認這一點,我只覺得是那些塵土堵住了我的喉嚨。我帶著乞求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看著田隊長,我在心裡呼喊著,別這樣說我,別說樣說我,我是那個步兵團來的,但也是一個真正的軍人,我能把他打倒的,他要真是我的敵人,現在躺在這裡的不是我,而是他!但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有兩行眼淚湧出了眼眶,順著臉頰流進了嘴裡。田隊長痛苦地搖了搖頭,淡淡地說:「把他送到衛生隊吧。」然後轉身走了,甚至都不願意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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