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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章 法事 文 / 紫式部

    自前年那場大病以後,紫夫人的身體便明顯衰弱了。也無特別病症,只是一直萎靡不振。雖然一時並不危及生命,但一直也沒有康復的徵兆,身體每況愈下了。源氏為此很是憂愁。他覺得即使她比自己早死片刻,也將不堪離別之痛。紫夫人尋思道:「世間的榮華已享盡,此生亦心滿意足了。即便即刻死去,也不覺遺憾。只是不能與源氏白頭偕老,辜負了曾立誓願,實甚令人悲歎。為修後世福德,她多次舉辦法事,並懇請源氏讓她出家為尼,於有生之年專心修行,以遂夙願。然而源氏主君執意不肯。源氏也有出家修行之願,見紫夫人如此懇求,便欲乘機一同出家。但念一旦出家,須遠離凡塵俗事,方可相約在極樂之境,同登蓮座,永緒夫婦。然於修行期間,即便同處一山,也必須分居兩個溪谷,不得相見,方可修得正果。如今夫人病體日漸衰弱,已無康復之兆。如果就此分手,讓她離群索居,怎放心得下?如此牽腸掛肚,則未免惑亂道心,有背清秀山水之靈氣。因此躊躇不決。於清心寡慾,毅然遁入空門的諸人眼中,似乎也太多慮了。紫夫人本欲擅自出家,但念此舉未免太過輕率,反而事與願違。因此左右為難,木免對丈夫生出怨恨。她疑是自身孽障深重之故,因此憂慮重重。

    紫夫人近年想完成一私願:請僧人書寫《法華經》一千部。此時她急欲了結此願,便於作為她私邪的二條院內舉辦這一盛事。七增的法服,分品級製作。法服的配色、縫工等皆甚考究,非尋常衣服可比。法會的排場,很是宏大莊嚴。這一切紫夫人都沒有正式與源氏主君商量過,因此源氏並未替她具體謀劃。然而紫夫人的計劃甚是周詳,無所不慮。源氏見她竟諳熟佛道之事,便深感此人慧心無限,不由萬般感歎。源氏只從旁參與了些事情。至於樂人、舞人等具體事務,皆由夕霧大將一手操辦。

    皇上、皇太子、秋好皇后、明石皇后1以及源氏諸夫人,不斷派人送來誦經佈施和供佛物品。僅此數次,已難以計數,加之朝中請人的贈品,因此整個場面盛大,熱鬧元比。誰也猜不准紫夫人見時有了此種宏偉志願,彷彿見世以前便已作了精心設計。當日花鼓裡夫人與明石夫人都來了。紫夫人將南面和東面的門打開,自己設席在正殿西面的庫房內。諸夫人的席位設在北廂,中間隔以屏風。

    三月初十日,櫻花繁盛,風和日麗,令人心清氣爽。即便是佛祖所居的極樂淨土,料想也不過如此吧?即使是信仰並非特別深厚之人,一旦身臨此境,其心懷也頓覺清靜。僧眾齊聲朗誦《俄華讚歎》的《樵薪》之歌,聲震梁守。即使平常偶或聞之,也未免動情,何況值此盛會!紫夫人一聽這誦聲,便覺淒涼冷清,萬念俱滅。使即席吟詩一首,並叫三皇聲傳與明石夫人。詩云:

    「不惜此身隨物化,煙消灰滅方可哀。」明石夫人讀罷,便即刻作詩回復。她尋思道:「如果答詩中流露憂傷之音,旁人一旦知曉,定會怪我不知趣。」便在詩中說了些勸慰之言:

    「今始樵薪供神佛,在世修行無限期。」僧眾通夜誦唱,鼓聲不斷,通宵達旦在嚴之聲與舞樂之喜相濟,頗為壯觀動人。

    天色趨明,各種花草樹木在煙霞中沐浴招展,漸漸明晰起來,一派生機盎然之景象。百鳥爭相鳴奏,宛轉似笛。哀樂之情,至此而止。接著《精王》舞曲驟然響起,曲聲由緩轉急,到後來便很是奔放熱烈。許多人興奮得脫下衣抱,拋賜給那些跳舞奏樂的人。請王公中擅長舞樂者,更是加入其中,盡興發揮自己的特長。在座請人,皆情緒飽滿,歡呼之聲驚天動地。紫夫人觸物感懷,自念在世之日已所剩無幾,止不住悲從中來,不忍目睹此熱鬧場景。

    次日繼續舉行法會。因昨日破例起身一整天,紫夫人今日疲憊不堪,難以起身,只躺臥於床。多年來,每逢興會,眾人皆來表演舞樂。人人風采煥發,盡顯高超技藝。而今紫夫人對此情景,覺得是最後一次一了,便仔細傾聽琴笛之聲,將那些平日熟視無睹之物—一打量。在座的幾位同輩夫人更是如此。平日眾人相聚,參加各種游宴盛會,彼此雖懷爭寵鬥妍之心,然表面卻是一團和氣。雖然誰都無法長久於世,然而畢竟只有她一個人最先消離。如此一想,便不勝悲哀。法事完畢,眾人散去,又復歸往日平靜。紫夫人心念此乃訣別,頓覺痛惜無限。便贈詩花散裡道:

    「令了此身佛法事,惟盼良緣世世興。」花散裡答詩道:

    「縱然法事尋常行,良緣亦能世世結。」法事既畢,便又舉辦誦經與懺法,晝夜不息。如此莊嚴肅穆,實乃少見。但此功德終不奏效,紫夭人的病依然如故,無絲毫起色。於是將做功德列為日常之事,於各山寺不斷舉行。

    紫夫人向來怕熱,今夏尤甚,常熱得頭昏腦脹。但她並未感到有特別不適之處,只覺身體日益衰弱而已。別人亦習以為常,並不覺得詫異。眾侍女難以預測將來,只覺前景暗淡,甚是可悲。明石皇后亦甚擔心繼母,便討假歸寧。紫夫人便派人收拾東所,以備皇后居住。且振作精神,準備迎駕。此次歸寧儀式亦同於往日。紫夫人自念即將辭世,她日後境況如何,無法知曉,便對一切皆悲傷不已。皇后臨駕時,隨從一一報上名姓。她便側耳傾聽,何人已至,她皆一清二楚。陪送皇后來此皆為達官顯貴。皇后與繼母久未謀面,此時相見,格外親熱,敘說離別之情不覺倦怠。此刻源氏緩步入內,笑道:『「我真成了離巢之鳥,甚是無聊,不如到那邊去養養神吧片說畢,便踱回自己房間。他見紫夫人神清氣爽,甚是欣慰。紫夫人略帶歉意地對皇后說道:『俄們分居異地,煩你勞步,實甚委屈。我本應前往你處,但實難挪步。」皇后便暫住紫夫人處。明石夫人亦來此,相互說著知心話。紫夫人胸藏萬事,但對身後之事很少談及,只是平靜地談論尋常之事。言簡意賅,卻勝過千言萬語,更見其胸懷萬端感慨。她看看皇后所生子女,說道:「我極想目睹他們立業成家,因此對這老朽之身,終也戀戀不捨啊!」說畢暗自垂淚,哀美異常。明玉皇后見繼母如此哀傷,亦悲泣起來。紫夫人趕緊收淚露笑,亦不再談身後之事,只是叮囑道:「這些待女極為馴服,一直服侍著我,今後無處依靠,甚是可憐。我去後,有勞你好生照拂。」

    開始舉行季節誦經,皇后回到暫居之處。眾弟兄中,三皇子生得尤其可愛,常獨自悠閒地於各處散步。紫夫人心緒好些時,便將他喚至面前,悄聲問道:「倘我死了,你仍念我麼?」三皇子回答:「我怎會不想念呢?對外婆最好,勝過皇上皇后呢。倘外婆不見了,我才悲傷呵!」說罷黨流下淚來。紫夫人笑了,淚亦長流,繼而又說道:「你長大了,就住此屋吧!當庭前櫻花紅梅盛開時,你要用心護理。常折幾枝供於佛前。」三星子點頭木止,望著紫夫人那慈祥卻掛滿淚珠的面孔,覺得眼淚要奪眶而出了,便趕緊轉身離去。這三皇子與大公主,是紫夫人嘔心瀝血撫養大的。現在她不能親眼見他們成家立業,怎不悲傷惋惜呢?

    秋天緩至,天氣日漸涼爽,紫夫人的精神亦隨之好轉,但仍顯虛弱,稍有不慎,又將發病。秋風雖尚未「染上人身」,但紫夫人卻終日以淚洗面。皇后返宮之日迫近,紫夫人欲留她多住幾日,再見些面,但又難以啟唇。加之皇上又屢派使者前來催促,怎好強留?臨行之日,紫夫人不能前去相送,只得讓皇后屈駕到此來辭別。為此,紫夫人於房中為皇后另設一席,延請入內。紫夫人此時已消瘦不堪,但因此更顯高資優雅之質,容姿更具扭力。青春時代,面容嬌艷,過於嫵媚;而今則多了一種內蘊,勉力陡增。日暮時分,秋風漸起,樹間黃葉不斷隨風飄落。紫夫人倚身矮几,見黃葉隨風逝去,心下傷痛。此時源氏步入,高興地說道:「今日你竟能起身,真讓人高興!皇后在此,你的心情便爽快許多。」紫夫人聽罷,甚是難過,想到自己稍有好轉,源氏主君便這般高興,倘自己一旦離世,源氏主君將是何等悲痛呵?於是悲不自禁,賦詩道:

    「青青獲上露,不能長久駐。偶隨風消散,人生本無常。」紫夭人竟將自己比作隨風傾側的花技與稍留即逝的花上露珠,使得源氏大為驚駭,悲拗不已,便答詩道:

    「人世若民露,雖消不可惜。運命與君似,同行無先後。」吟畢,淚流滿面,不及指拭。明石是後見此,亦賦詩道:

    「世事如秋露,風中易消逝。誰道命生短,僅只草上霜?」此情此景,多讓人留戀呀!紫夫人多希望就此長處千年,永不分散。可惜天不遂願,命非人定,深可哀歎。

    紫夫人對皇后突然說道:「請去那邊休息吧!我心緒惡劣,想躺下休息了。雖然如此,亦不能太失禮。」隨即拉攏帷屏,俯身躺下。那痛苦之狀,更勝往日。明石皇后見狀,暗驚紫夫人今日為何這般消損。便握緊其手,望著她暖泣不止。她真若喜獲上的露,不能久長了嗎?昭內上下一片驚慌騷擾。立刻遣人前往各處,命增人誦經祈禱,以驅鬼怪。此前,紫夫人曾有幾次昏厥,後又甦醒。源氏已見慣,此次依然認為是鬼怪一時作祟而已,驅退鬼怪亦就無事了。但上下忙了一夜,仍不奏效,天明時,紫夫人竟溫然長逝了。幸好皇后尚未返宮,得以親自送終。眾人幾乎都不相倩紫夭人就此而去了,皆認為她不應該這般早逝,悲激難忍,恍惚如夢。此時院內已無一人能平心辦事。眾侍女哭得昏天暗地,不知死活。源氏默無聲息,黨似呆癡。

    此時,夕霧前來拜謁。源氏勉強召見,對他道:「紫夫人回生無望。但她多年的出家之願,至死都未了卻,委實可憐啊!雖然法師與僧眾,皆紛紛退去,但總還有人留於此吧?現世功德即使無望,但至少亦得讓她於冥途上受到佛力的庇護。你去吩咐他們,即刻為夫人落髮。眾增之中,誰善授戒?」源氏雖竭力振作,但神色,悲勵頹喪,淚落不止。夕霧見此,亦受其感染,不勝悲傷。他低答道:「鬼怪之物,常迷亂人心,使其氣絕。此次恐怕亦不例外。無論如何,出家總為良策。縱然出家一日半夜,亦有功德。現確已身死氣絕,僅此落髮,恐怕不夠。若是死者於冥途上得不到庇護,生者亦難安。乙。不知尊意如何?」夕霧陳述既畢,便按源氏之矚將所需僧眾召攏,—一作了安排。諸種事宜,皆由夕霧料理。

    多年來,夕霧雖傾慕紫夫人,卻無非分之想。他只望尋個時機,再見其一面,如昔年朔日那般,並稍許聽聽她的聲音罷了。此願始終縈繞心頭,如今,那盼望已久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便想:「雖紫夫人現已成遺骸,但倘不謀其一面,豈能甘心?欲了卻此願,只有抓住此機會了。」於是便拋棄一切顧慮,淌著淚,佯裝制止眾侍女號哭,大聲喊道:「暫且不要哭,肅靜一下!」乘與父親說話之機,撩開了帷屏的垂布。此時正是黎明,室內光線暗淡,源氏正守護遺體,燈火移得極近。夕霧藉著燈光,將紫夫人瞧得清清楚楚。但見其容貌十分美麗,真乃玉潔冰清,如此死去,委實可惜呵!源氏見其如此窺視,並未阻撓。他說:「你看她模樣!和生前並無兩樣,但卻不能回生了!」便啜泣不已。夕霧眼裡亦淚水盈盈,一片模糊。後來勉強能睜眼見物,便又細觀遺體。不看則罷,這一看更加悲慟難忍,心潮翻滾。他見紫夫人的頭髮隨便被拂著,雖然稠密,卻無半點雜亂,光彩熠熠,華美照人。那燈光異常明亮,將她顏面耀得雪白。此般安詳靜臥,恬適美麗的容貌,勝過昔日塗朱施粉,披紅掛綠。說她十全十美,亦不過譽。夕霧看得出神,竟希望自己即刻死去,將靈魂跟了這女人,永不分離,那才是萬分愜意的事啊!

    紫夫人親近的幾個侍女,早已哭得像個淚人,不省人事了。源氏雖亦悲痛得神思昏亂,但仍得強壓哀傷,處理喪葬諸事。如此傷悲之事,他曾遭逢過幾次,但像這般痛徹骨髓的苦味,尚未嘗過。如此傷心,真可謂空前絕後。葬儀於即日舉行。雖依戀難捨,但終不能抱屍度日,這真乃世間最可悲痛之事。送葬的人,紛沓而至擠滿葬場。葬儀之隆盛無法比擬。當遺骸化為煙雲,升入天空之際,源氏悲痛得死去活來,全賴別人攙扶方到得墓地。見者無不動情,連那些陋俗的愚民,亦灑下傷感之淚。他們感歎道:「如此高貴之人,竟亦遭受此般痛苦啊!」來送葬的待女,個個神志不清,恍若夢中,竟有人差點翻落車下。虧有車副照料,方未發生意外之事。源氏曾記得,夕霧母親葵夫人離世那日清晨,雖亦悲痛欲絕,但不至於全無知覺,而今宵卻只能任淚水橫流,一切皆不知曉了。紫夫人十四日逝世,於十五日清晨舉行葬儀。艷陽高昇,原野上的朝露很快便了無痕跡。源氏痛感人生如夢,像朝露一般,愈加萬念俱灰。心念孤苦在世之日,已為數不多,不如抓此時機遂了出家之願。但又深恐世人譏笑他意志脆弱,不堪打擊,便將此念頭暫擱起來。然胸口鬱抑,終難平靜。

    於七七四十九日喪忌中,夕霧大將一直閉居二條院,不離家門半步,侍隨源氏左右。他見父親始終陷於悲痛之中,對此深感同情,自己亦悲。勵不已,便千方百計地撫慰他。日暮時分,朔風凜冽。夕霧又記起音年朔風中窺見的面影。而此次,拜觀遺容,競恍若做夢。傷感之情愈發加重,止不住淚如珠滾。他回轉神思,深恐引人懷疑,便連忙捻數念珠,誦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讓眼淚消失於念珠上。隨即吟詩道:

    「當年愉窺玉嬌面,憶此常愛秋宵美。今瞻香消玉體寒,迷離曉夢已漸遠。」此時高僧皆被集中於二條院中,除了七七中規定的念佛以外,又加誦《法華經》,以寄哀悼之情。

    源氏陷於極度悲哀之中,無論晝夜,皆淚眼模糊,昏沉度日,不曉世事。他細想自己生平,不禁於心中默念道:「我源氏自念相貌非凡,所為∼切,皆超常人。然從童稚起,便屢遭罕見痛苦,因此常寄望於佛法指引,度我出家為僧。只因躊躇難決,終於遷延度日,才道此前所未有的苦痛。此後,世間再無甚留戀。從此潛修佛法,定無何障礙。誰知心中悲痛紛亂,深恐難入佛道。」他惴惴不安,便祈禱於佛:「但願佛祖降福,萬勿使我悲。勵過度!」因紫夫人的死,四方皆來弔慰,無論皇上抑或庶民。凡弔慰者皆誠懇殷切,絕木敷衍應酬。但源氏心事煩亂,對此虛榮,視而不見。然他又不肯讓人看出端倪,恐遭人恥笑:說他已至暮年,仍為喪偶而萬念俱灰,隱身佛門。他於矛盾中掙扎,不免更為痛苦。

    那生性多情善感的前太政大臣,見此絕世美人化煙而去,不勝痛惜,屢次前來撫慰源氏。昔年葵她離世,不亦是此時候嗎?他一憶起,便心中異常悲傷。他於日暮冥思苦想:「當時悼惜之人,像左大臣及太君等,大都已離世。短命或長壽,簡直沒甚差別。真乃人世滄桑,迅速無比啊!暮色蒼蒼,哀思陣陣,他即刻修書一封,遣兒子藏人少將將信送與源氏。信中感慨頗多,一端附詩道:

    「當年傷悲因故侶,此日哀哭何斯人。舊袖今朝猶濕潤,不幸又添熱淚跡。」正值源氏悲傷,此信更讓他百感交集。當年秋天悼亡的情景又歷歷在目,不勝眷戀,眼淚紛紛滾落,亦無心揩拭。便乘此哀思寫了一首答詩:

    「舊恨添新愁,悲苦兩無殊。淒淒衰秋至,總是腸斷時。」源氏本想將滿懷哀傷盡傾紙上,深恐前太政大臣讀後會責怪他感情脆弱。所以回信極其平淡,無甚傷感,只是奉上隻言片語:「承蒙慇勤慰問,實不敢當」之類,以示謝意。

    葵夫人離世,按它中體例,源氏穿上了黑色喪服,曾有「喪衣色淡」之詩句。紫夫人離世,源氏所穿喪服亦是黑色,只是顏色偏深。世間凡尊榮富貴者,大都倚財仗勢,欺壓他人,因此往往為世人所痛恨。惟有紫夫人待人謙恭,因此人皆敬仰。她的任何舉措,無論何等細微,皆受世人稱頌。應酬各種場面,皆誠懇殷切。因此她離世之後,即便與她無多少往來之人,聽見蟲鳴鳳吼,亦皆淒然落淚。與她有深交的人,其悲更難抑制了。那些多年來貼身伺候與她親近相處的侍女,皆因她的離世而哀歎命苦,更有傷痛難以自己者,斷然削髮為尼,遠離塵世,隱遁深山。秋好皇后亦信函不斷,殷切慰問,表示無限傷痛。曾贈詩道:

    「蕭蕭秋色生不喜,淒淒塞草死後嫌。此時方知她為何不喜好秋景了。」此時源氏雖神昏意迷,但此信與詩仍使他激動不已,便反覆誦閱,難以釋手。源氏覺得惟有秋好皇后一人知其苦痛,與他談心,使他減輕傷痛。他捧信思索,內心的哀思才稍有平息。但眼淚仍淌個不止,他便舉袖揩拭,卻屢拭不止。後來好容易止住,方握筆作答:

    「君眼俯瞰九重天,我心厭歎世無常。」源氏將信封好,卻又陷入沉思。他近來憂傷過度,神情恍惚無定。為排遣憂傷,便與眾侍女共處室中。他遣走佛堂裡的人,便潛心源經。他曾指望與紫夫人長世廝守,白頭偕老。又怎奈人命難測,倏然覺成永別,叫他怎不抱恨終生呢?此時他渴望自己驀然逝去,靈魂便能與紫夫人相擁,共生於同一蓮座。二人便可相偕永久,諸事不顧,只一心靜修成佛之道。然而又恐遭人恥笑,於進退兩難中更為厭惱憂傷。紫夫人喪期中所有佛事,皆由夕霧料理。源氏只望早日逃離此塵世,便一味「今朝明朝」地計算著,胡亂度日,恍若夢中。明石皇后等人亦對紫夫人,無時無刻不在眷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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