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 第四部分 第138節 你難道這麼恨我嗎? 文 / 赫爾曼-沃克
「一支戰列艦分艦隊,帕格!」他們正漫步穿過一片花兒盛開的蘋果園,帕米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這真太好啦!一支分艦隊!」
「金說這是酬勞我工作做得好。他知道必要的時候,我能指揮一支戰列艦分艦隊作戰。這支分艦隊有兩條船,帕姆。我們最好的兩條,『衣阿華號』和『新澤西號』,而且——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壓根兒沒什麼。」帕米拉正用一條手絹捂著眼睛。「嗨,帕格!」
「唔,這是我一生中所能希望得到的最好工作了。一件完全沒意料到的事。」帕格疲乏地聳聳肩。「當然,那兒打的是一場航空母艦的戰爭,帕姆。戰列艦主要是炮轟灘頭。我也許會就呆在華麗的旗艦司令室裡駛來駛去,簽署公文,自尊自大,直到戰事結束。一個航行在海上的海軍將領很可能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傢伙。」
「這太了不起啦,」帕米拉說,「真是徹頭徹尾、地地道道、轟轟烈烈地了不起。」
帕格黯然地朝她笑笑。這是她在「不來梅號」上就喜愛的、現在還歡喜的那種微笑。「我同意。鄧肯會不會已經醒了?」
「啊呀,都六點鐘啦。時間全上哪兒去了?咱們像鹿那樣快跑吧。」
晚餐之前,他們在露台上喝酒。艾森豪威爾到得很晚,他臉色蒼白,舉止急躁,謝絕了一杯摻汽水的威士忌。當他的司機薩默斯比太太欣然地接下一杯時,他慍怒地瞥了她一眼。這是帕格第一次瞧見這個滿城風雨的女人。凱-薩默斯比就連穿著軍服看上去也還是戰前的那個時裝模特兒:頎長、輕盈,生著一張高顴骨的、富有魁力的臉和一雙閃爍著自信光芒的大眼睛,一個十足的職業美人兒,披上了一個微帶調皮意味的軍人外表。既然將軍沒在喝酒,其他的人便全把摻水的威士忌一口喝下,談話也是疲疲沓沓的。
那間小餐廳通到外面花園裡;從落地長窗外面,芬芳的花香飄拂進來。有一會兒,這是進行著的惟一愉快的事。洗衣女僕蹣跚地踅來踅去,把羊肉、白煮土豆和甘藍菜端了上來。這時,曬得黝黑、身帶傷痕、瘦得像鬼的勃納-沃克正在跟薩默斯比太太攀談。帕米拉右手坐的艾森豪威爾,左手坐的利-馬洛裡,可她簡直沒法逗引得兩人中的隨便哪一個談話。他們就那麼坐在那兒,悶悶不樂地進餐。在帕格-亨利看來,這頓晚餐簡直是一場災難。利-馬洛裡是一個古板的典型皇家空軍軍官,矮胖、結實,蓄著口髭。他不斷轉過眼去,偷偷覷坐在他身旁的凱-薩默斯比一眼,彷彿這個女人一絲不掛地坐在那兒似的。
但是勃納-沃克的上好的紅葡萄酒和帕格的在場,終於使情況有所好轉。利-馬洛裡談到解救英帕爾的攻勢正在加緊進行。勃納-沃克說,在這次戰爭中,也許只有列寧格勒被圍的時間最長。帕米拉提高聲音說:「帕格在列寧格勒攻防戰時期曾經呆在那兒。」
聽到這話,艾森豪威爾搖搖頭,揉揉眼睛,像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的人那樣。「你當時呆在那兒嗎,亨利?呆在列寧格勒?把當時的情況說給我們聽聽。」
帕格說了。對歐洲大陸迫在眉睫的進攻,似乎使兩位高級司令官全都心情沉重,所以講一篇故事是很合時宜的。他輕鬆流暢地談到了銀白色的沉寂的列寧格勒,葉甫連柯兒媳婦的寓所,以及圍攻中的許多恐怖故事。利-馬洛裡的嚴峻的臉色鬆弛下來,很感興趣地留神傾聽。艾森豪威爾睜大眼睛盯著帕格,一支接一支地吸著香煙。等帕格說完以後,他評論道:「非常有意思。我先不知道我們有人曾經到過那兒。我沒看到這方面的情報。」
「根據業務嚴格地講,我當時是租借物資的觀察員,將軍。我的確遞送了一份關於戰鬥方面的補充報告給海軍情報部。」
「凱,明天叫李把這份材料從海軍情報部調過來。」
「是,將軍。」
「葉甫連柯這個傢伙——也是他領你到斯大林格勒去的,是嗎?」利-馬洛裡問。
「是的,不過那兒的戰鬥當時已經結束了。」
「把這也講給我們聽聽。」艾森豪威爾說。
勃納-沃克做了一個手勢,叫那個洗衣女僕再拿點兒紅葡萄酒來。餐桌上的氣氛這時逐漸輕鬆起來。帕格敘述了在斯大林格勒地窨子裡那個粗野、喧囂的酒會。當艾森豪威爾呵呵大笑時,利-馬洛裡也勉強地哈哈笑了。
艾森豪威爾臉色又沉下來,說:「亨利,你熟悉這些人。等咱們行動起來後,他們會立刻在東方發動進攻嗎?哈里曼向我保證說,進攻已經展開,可是這兒很多人都表示懷疑。」
帕格尋思了一會兒。「他們會動的,將軍。我猜他們會動。政治上,他們是難以逆料的,也許會叫我們覺得反覆無常。說實在的,他們看待世界不是像我們這樣,用的語言也跟我們不同。這一點可能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變。不過我認為他們會遵守承擔下的這項軍事義務的。」
最高統帥著力地點點頭。
「為什麼呢?」利-馬洛裡問。
「當然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艾森豪威爾幾乎是厲聲地說。「我同意你的看法,亨利。打擊一個人的最好的時刻,就是在他兩手都不空的當兒。他們必然會動。」
「還有,」帕格說,「為了一種榮譽感。這種感覺他們可有。」
「要是他們跟咱們有這麼許多共同之處,」艾森豪威爾嚴肅認真地說,「那麼到時候,咱們跟他們可以相處下去。咱們可以依賴這一點。」
「我感到很懷疑,」利-馬洛裡用濃厚的戲謔語調說。「瞧瞧咱們共同走著時出現的糾紛,將軍;咱們還有英語這一共同的語言哩。」
凱-薩默斯比用五月市的腔調悅耳動聽地說:「咱們只不過似乎是這樣。」
特拉福德-利-馬洛裡爵士轉身朝著她坦率地哈哈一笑,同時對她舉起了酒杯。
艾森豪威爾朝著薩默斯比太太咧開嘴開朗、熱情地笑笑。「好,凱,現在我要跟皇家空軍的這兩位朋友談上一會兒——當然是用手勢。」最高統帥的這句玩笑話,自然引起了哄堂大笑。大家全站起身。艾森豪威爾對勃納-沃克說:「也許,咱們待會兒可以打一局橋牌。」
帕米拉邀請帕格和薩默斯比太太到露台上去喝白蘭地和咖啡,可是到了外邊以後,凱-薩默斯比沒坐下。「你瞧,帕姆,」她說,一面拿眼睛惡作劇地從亨利的臉上快快地瞟到帕米拉的臉上,「他們會談上好一會兒。我在別墅裡簡直有成堆的事情得做。要是我溜回去一會兒,再來打橋牌,你和少將總不會見怪吧?」
說完她就走了。將軍的汽車嘎啦啦地疾駛下那條砂礫大道。
帕米拉心裡完全明白,薩默斯比太太憑著敏銳的直覺,正在留給自己也許是自己這一輩子裡對維克多-亨利的最後一個機會。她於是立刻展開進攻。為了要得出一點兒成果,她不得不挑起一個戲劇性的場面。「你一定很不贊成凱。再不然你就是對大人物用了另一種標準?」
「我對她就憑外表所看到的這一點兒,別的全都不知道。」
「這話也對。我對他們相當熟悉,事實上我知道,情況肯定就是那麼一回事。」帕格沒作什麼評論。「真遺憾,你對你的太太不能寬宏大量一點兒。」
「我是準備維持下去的。這一點你知道。羅達不樂意那樣。」
「你待她很冷淡。」
帕格沒說什麼。
「她跟那個人會幸福嗎?」
「這我可不知道。我很擔心,帕姆。」他把那些匿名信和他跟彼得斯在火車上的談話全說給她聽了。「從那以後,我只遇見過他一次,就是羅達動身上裡諾去的那天。他來陪她到車站去。在她梳妝打扮的時候,我們談了談。他這麼做並不快活。我想眼下他無非是做著一件該做的事情。」
「可憐的羅達!」聽了帕格-亨利說給她聽的這些話以後,帕米拉在感情衝動下所能說的就只這麼一句。這是拼板玩具中最後的一小塊。在帕米拉看來,彼得斯好像一直是一個嚴厲、機靈的人,所以她的直覺是,在羅達-亨利使他和她結婚以前,他就會看穿她,把她拋棄掉。他已經看穿她了,然而婚禮還在籌備。維克多-亨利當真自由了。
這時,夜色已經黑沉沉的。他們坐在星光下面。近處,有一隻鳥兒正在吐出圓潤的歌聲。「這是不是夜鶯?」帕格問。
「是的。」
「上一次我聽見一隻夜鶯叫,是在飛機場上,就在我起飛到柏林上空去的那一晚。」
「噢,不錯。你那次還使我受了一場那麼痛苦的折磨。只不過那次折磨持續了二十小時,不是六星期。」
他凝視著她。「六星期嗎?你在說些什麼?」
「自從我寫那封信給你以後,到今天恰恰六星期零三天。你幹嗎始終不回我一封信呢?就回一句話,隨便什麼話?再說,為什麼要我偶然碰巧才知道你到了英國呢?你難道這麼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