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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二癩子之畫皮(上) 文 / 魚游東方

    村中沸沸揚揚熱鬧了一些時日,剛消停下來,二癩子跑過來報信。這傢伙神經兮兮的說,我的親娘來,你猜我看到了什麼,神仙,白老頭搖身一變成了神仙。

    二癩子說這話時,眉飛色舞,好像自己也跟著成仙得道似的。

    白老頭,隔壁那個白珊堂老人。

    不相信是不,不是什麼怪事都會讓你碰見的。二癩子使勁擦擦腦門,污跡斑斑的額頭擦出一塊乾淨地。說,但凡吃飽喝足後,腦門發亮發熱,這時候看東西物件,真是掘地三尺,沒有看不見的玩意。就這麼著,我手搭涼棚,正趕上白老頭打跟前路過。你猜怎麼著,白老頭雙腳離地飛行,我一看就知道,老頭成仙了。

    迷糊打斷他說,別瞎掰,有什麼事直說,跟我還藏著掖著。

    二癩子一下洩了氣,六神無主,他呆呆的說,真事,白老頭真成了神仙,我親眼所見。他能輕易將皮囊像脫衣服一樣脫下來,然後拿手撣撣擦拭,再像穿衣服一樣穿回身上。我的娘,可嚇死人了。

    時態不穩,妖魔作祟,大鬼小鬼全來了。迷糊心說。

    早先時候,迷糊曾無意中看到,白珊堂這個外表善良的小老頭站在自家院子裡,從牆上取下一根半米長的鐵絲,伸出舌頭,從上到下用鐵絲摩挲,刮蹭舌頭表面。從刮蹭動作可以看出,舌頭很長,而且相當賣力氣。人吃五穀雜糧,遺留在口腔的什麼殘渣如此難以清理。迷糊百思不得其解。

    白老頭似乎感覺到有人窺探,背轉身子,將頭埋的更低。片刻之後,白老頭頭臉光鮮精神奕奕出現在胡同口。

    二癩子明顯受到刺激,不像沒事找事的樣子。迷糊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二癩子有氣無力的說,最近兩天發生的事,你說我不會悄無聲息的死了吧。說著說著,二癩子動了感情,有些悲慼。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白老頭算得上識字先生,經常拿拐棍當筆在地上比劃。迷糊好多字就是跟著白老頭的拐棍學出來的。白老頭因為識文斷字,受到村人尊敬。鄉里鄉親有個書信往來,經常不挑時間找白老頭幫忙,白老頭總是笑微微拿出一個小板凳,讓鄉親先做好,然後再鋪開筆墨紙硯按照鄉親的意思揮毫潑墨。寫完後總要上下打量一番才放心的交到鄉親手裡,還會志得意滿捋捋日漸稀少的山羊鬍子。

    鄉親們認為,這是白老先生認真負責和實現自我價值的一種表現。

    許多人都這麼認為,只有當時剛出道的劉半仙不那麼認為。他說,字裡有玄機。至於什麼玄機,劉半仙隻字不提。

    村人問的多了,劉半仙便敷衍一句,無妨,沒有大礙。

    經不過親鄰友人再三追問,劉半仙才吞吞吐吐說,經常的,那些信紙裡會跳出一條蛇或者爬出一條蜈蚣,都是一些想害人卻無法害人的東西,充其量嚇唬人而已。

    聽到這些話,有人翻過來覆過去看看滿篇的信紙,上面只有密密麻麻的毛筆字,看不到劉半仙所說之物。紛紛指責劉半仙故弄玄虛,不可信也。

    後來,信裡開始摻雜一些人們不認識的字。有時,白老頭連續看上好幾遍,感覺一點錯誤沒有時才交到村民手上。即便這樣,信裡會時不時加上一些難懂的符號。當這些符號出現時,看信者讀著讀著,有一種恍然入境的感覺,經常出現錯覺,有蛇從信紙上慢慢爬出來,鑽進炕上某個角落。白老頭很快意識到這一點,常常不自覺將文字錯畫成符號,有些身不由己。最後,白老頭拒絕給別人代筆,像變了個人似的,深居簡出。

    誰也不知道白老頭整天憋在屋裡幹些什麼,有人說,白老頭成了神仙。

    這句話說出去不久,二癩子比較悲催,及時遇到了神仙,好像神仙專為二癩子準備的一般。二癩子以孔子周遊列國為榜樣,他整天馬不停蹄的周遊各個村街,不同的是,孔老夫子周遊列國為的是講學,二癩子周遊各村卻是為了覓食。二癩子食腸寬大,需要不斷的攝取食物來供給腸胃消耗。因為有這個明顯的特點,二癩子便養成了夜遊的習慣,晚上睡不著覺便要到村子裡溜躂一圈。

    當人們傳聞,白老頭成了神仙後,二癩子便毫不猶豫的遇到了。

    前幾日,二癩子從東頭走到西頭,大街小巷整個路面搜索了一遍,連個菜梆子也沒有看見。就連潑出去的泔水裡面也沒有發現一粒米飯,什麼世道,太摳了,二癩子大發感慨。

    村西口,映著月光,柳樹下,百年古井旁坐著一位白衫老者,鬍子隨著微風和衣衫一起擺動。

    二癩子像只覓食的狗一樣,尋尋覓覓來到這裡。遠遠看到柳樹下古井旁坐著一位白衣老者,他從沒有將晚上遇到人放在心上,夜間出來惆悵者比比皆是,各行其道。因此,二癩子沒有多想,從白衣老者身邊經過時,用眼角掃上一眼徑直走了過去。夜風漸涼,二癩子今夜運氣不佳,什麼吃的東西都沒有撿到。於是打算回家睡覺,經過那棵老柳樹時,二癩子突然想到,柳樹旁邊時沒有水井的。

    早些年間,柳樹旁確實有口水井。水井距村非常近,經常有小孩掉進裡面。這還不算,一年開春時節,裡面掉進去一個老頭。老頭掉下去後一連幾天沒有上來,村民們照樣在裡面挑水。老頭的親人找遍整個村子沒有找到,怕掉進水井裡,因此拿竹篙掛上鐵鉤在水井裡翻個遍,除了冒起團團水星什麼都沒有。大伙剛走,有個外村婦女抱著個半大小孩在這裡趕集,走到這裡口渴難耐。於是放好孩子搖起轆轤打水,水桶盛滿清冽的涼水,婦女喝完,孩子剛要喝,看到涼水後嚇的大哭。婦女邊哄邊問其故,孩子說,水裡面躺著一個老頭。孩子眼尖,老頭家人聞訊後叫來幾個蛙人。蛙人來到後,依照行規,先在井旁點上三柱香,敬天敬地敬神。隨後腰間拴好繩子下水打撈。撈了半天連個人影也沒有撈到,這時,蛙頭說,下最後一次水,如果再不上來只能另請高明。這次娃頭親自下水,他潛到水底,水底清涼可見,從水底向上望去,可以看到圓圓的井口和四周擠擠挨挨的人群。人群上方,蛙頭看到一位老者從空中而下,直落井中。蛙頭心想,該著咱出彩,知道老者到了現身的時候。於是憋足一口氣,繼續尋找。水底太乾淨了,無需費力一切盡收眼底。蛙頭繞著井壁游了一圈,看到水中沿井壁直立著一根老青籐,青籐底部紮在淤泥裡。除了這根青籐外,再沒有可疑的地方。蛙頭知道,好多溺死者溺斃後不願讓人知道,經常用一些障眼法遮蔽,這是秘不可宣的行業秘密,全憑個人經驗。蛙頭算準了**不離十,他浮出水面,打了一個橫向波浪形特有的手勢。井上蛙徒立刻會意,從皮囊裡取出三尺紅繩栓在麻繩上,井口遮上五尺白布。眾人知道,投井老人馬上要見天日,紛紛打開場子探頭觀看。繩子遞下去,蛙頭拿紅繩纏住青籐,隨後取麻繩纏住青籐中間位置,然後浮出水面。示意向上拉繩,幾個蛙徒擎著勁慢慢往上拉,紅繩出水,緊接著一隻胳膊露出水面。老人出水後,村民大概喝了幾天井水緣故,集體乾嘔了很長時間。之後,重新在村西口挖掘了一口新井,老井進行回填,這是多年前發生的事。

    二癩子猛的想起,剛才分明清晰的看到柳樹旁有口水井。而且一尺高的井沿兒上坐著一位白衣白衫白鬍子老頭。想到這裡,二癩子額頭頓時涔出冷汗。他懷疑是不是看錯了,畢竟自己以覓食為主業,眼睛只放在尋覓食物上,至於有沒有人不是十分肯定。

    想到這裡,二癩子渾身輕鬆了許多,如釋重負般寬慰自己,幻覺,純粹幻覺。就像經常將土坷垃看成窩窩頭一樣,不拿起來放在嘴裡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玩意。

    於是,二癩子拔腿回家,因為太專注的緣故,走著走著,一抬頭,發現又拐上了剛才走過的路。柳樹枝條搖曳,挺圓的月亮掛在樹梢上,再抬頭時,不知哪來的一片雲彩遮住了月亮,有光華從柳條中間灑下來。二癩子定睛觀看,只見一襲破舊白衫堆在地上。二癩子如釋重負,真是自己嚇唬自己,就這麼一件破衣衫將自己嚇的夠嗆。他上前踢了一腳,和踢在其他衣服上不一樣,沒有拖泥帶水的感覺,反而覺得軟綿綿的。這麼想著,二癩子已經轉身走出去老遠。

    常言道,走夜路莫回頭。關鍵時刻忘了這句話,二癩子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遠遠看了一眼。不看還好,一看,頭皮發麻,渾身起來了一層雞皮疙瘩。只見那團衣衫慢慢站起來,走到老頭跟前,老頭拿手不停擦拭,隨後,從頭往下罩。罩好後整整衣衫,發現不對,腦勺朝前,整張臉朝了後邊。於是又將皮囊整個脫下來,調整好再重新穿上。整個過程做的有條不紊,全然不顧二癩子的感受。

    二癩子揉揉眼睛,周圍一片黑暗,月亮好像自始至終沒有出來過。無邊的黑暗從四面八方襲來,夜遊這麼久,二癩子頭一次感到黑暗的力量。正像人們常說的,常走夜路難免碰到鬼。他心中發毛,嗓子發甜,心臟發堵,抹身腳不沾地往家跑。

    跑到家後,二癩子關上門側耳傾聽。這時,奇怪的事發生了,大概太快的緣故,二癩子將腳步遠遠甩在後面。良久,當二癩子準備上炕睡覺時才聽到,重重的急切的腳步聲從遠處擲地有聲的傳過來。

    二癩子心說,相由心生,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況且天那麼黑,隔得有那麼遠。他插上門坐在炕頭上,然後頭一次眼睜睜盯著天空逐漸發亮。公雞開始打頭一遍鳴時,他眼皮一合,坐著睡著了。

    第二天,二癩子睜眼醒來,發現自己趴在窗台上,哈喇子順窗台往下流到炕上。他伸伸懶腰,想不通為什麼趴在窗台上睡著了。憑著撂爪就忘的記性,二癩子無憂無慮耍了將近一上午。臨近中午才想起昨晚遇到蹊蹺事,於是溜牆根躡手躡腳到白老頭家打探動靜。

    偶遇不如巧遇,二癩子比較悲催,想什麼來什麼。走到胡同拐角時,正趕上白老頭單手拄著枴杖坐在門洞裡休息。可以肯定的是,昨天晚上看到的必是白老頭無疑。但是憑老頭這副單薄的身子板,深更半夜拄著枴杖走出好二里地到大樹下乘涼,說出來誰都不會相信。就在二癩子胡思亂想時,白老頭抬起頭,漫不經心朝著鬼鬼祟祟伸頭伸腦的二癩子看了一眼,隨後低下頭繼續閉目養神。

    二癩子原地蹦起老高,魂飛魄散,生怕老頭對自己說,昨天怎麼沒把你個兔崽子嚇死。

    白老頭慢騰騰起身關上大門,二癩子撒腳如飛,眨眼功夫跑到過道盡頭。重重的關門聲響起後,二癩子稀里糊塗又重新返回。

    透過門縫,不看不要緊,一看嚇的二癩子直翻白眼。只見白老頭的衣衫上,有一個非常明顯髒兮兮的腳印,分明是昨晚自己留下的傑作。白老頭放下枴杖,將衣服像麻布口袋一樣脫下來,脫到脖頸上時,有什麼東西卡在了上面。白老頭一使勁,用力過猛,將衣服連同腦袋一起脫了下來。顯然,白老頭和二癩子一樣沒有心理準備,不是有意而為,雙手沒有往上接的動作。

    腦袋穿過上衣,轉了幾圈後卡在領口位置。老頭抻住兩隻袖筒,抖落床單一般將上衣抖的啪啪直響。隨後,呼嚕一聲,腦瓜滾落在地上。白老頭很隨意說了一句,上了歲數真是越來越沒用,又弄髒了,還得洗一次。

    意思非常明顯,這段時間,老頭經常不小心像彈掉身上的草棍兒一樣將腦袋扒拉下來。

    二癩子魂飛魄散,腳底踩著棉花回到自己家中,精神受到前所未有摧殘,神經差點拋棄肉身準備自己單干。赤腳醫生對二癩子家人說,臆症早期症狀,說白了就是閒的沒事,整天瞎想所致。回頭胡言亂語的時候,赤腳醫生用手做了一個搧的動作。二癩子看到後立刻會意,這不是他娘的獎賞腦瓢嗎。他無數次的想,許是看花了眼,人一旦飢餓難忍,眼前便可能出現一切想吃的東西。應了那句話,一切皆有可能。

    二癩子這樣吃涼不管酸勸慰自己時,本來嚴重的精神疾病傾向一夜間竟慢慢自愈起來。

    兩天之後,二癩子來到迷糊家中,將看到的一切添油加醋說給迷糊聽。邊說邊露出勝利的表情,好像剛剛斬完妖除過魔似的。

    自豪之情溢於言表,也就是我呀,換第二個人,早瘋餡漏沒了。

    迷糊說,既然這樣,晚上到白老頭家去一趟,到那一看不就全明白了嗎。

    把咱們吃了咋辦,二癩子有些擔心,畢竟我們已經打過幾次交道了,面熟的很。

    那你在家歇著,我自己去,省事的很。晚上解手的功夫,翻過牆頭,推開窗戶一看便什麼都知道了。

    聽完後,二癩子有些蠢蠢欲動,既想去又想不去,內心完全糾結在一起。他說,要不還是去吧,省的在家胡想連篇。

    說是晚上,迷糊和二癩子卻早早爬上了牆頭,趴在白老頭對面的小南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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