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二癩子之畫皮(下) 文 / 魚游東方
兩個人趴在牆頭上,調整好最佳位置,正好對著白老頭居住的那間房屋。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爬上天空,銀輝灑遍每一處角落,一切景物變得影影綽綽,喧鬧一天的村莊逐漸安靜下來。
頭上沒有一絲風,二癩子趴在房頂上,靜悄悄不敢出聲。不知什麼時候能夠看到迷糊所說的真相。他扭頭看看旁邊不遠處的迷糊,心裡踏實了許多。
很長時間過後,二癩子一覺醒來,看看對面房間內沒有動靜。他伸伸腰胯,驀然感到,房頂上好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迷糊那個位置始終一動不動,與房頂融為一體。
二癩子心說,迷糊不會坑人吧,將別人留在上面,自己溜回家享清福去了。他越看身邊那具黑影越不像迷糊。
此時,月亮偏西,一片樹蔭遮住月亮光輝。二癩子試著挪動身體,一步一步向迷糊所在位置蹭。
對面,門吱呀一聲響了,白老頭出現在門口,手中拄著枴杖,顫顫巍巍倚在門框上。隨後,從牆上取出半米長的鐵絲,套在舌頭上來回拽動。
藉著月亮光輝,白老頭伸出一尺長的石頭,一端掛在牆上,一端用牙齒咬住。鐵絲磨蹭舌頭發出磨刀石般的霍霍之聲。緊接著,磨蹭過程中,鐵絲像被掛住一般,怎麼使勁也扽不出來。
老頭放下枴杖,伸手在口腔裡搗鼓一番,隨後,取下整條舌頭。鐵絲掛在了舌頭味蕾上,每一個味蕾都長滿了倒刺。
良久,白老頭將舌頭放回口腔,舌頭一打捲縮了回去。
二癩子感覺天旋地轉,一下子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二癩子醒過來。看看迷糊還在身邊不遠處,立刻念起阿彌陀佛。
他重新閉上眼睛,心說話,老天保佑,保佑我什麼也看不到。
月光下,老頭拄著枴杖拖著長長的影子來到院子中間,在這個位置,一道晾衣繩橫跨院子,從東牆山一直拉到西牆山。
老頭摸著晾衣繩駐足不前,好像在擦拭繩子一般。
二癩子舔舔嘴唇,心說話,我的親娘,不會半夜起來曬衣裳吧。
剛想到這裡,就見老頭將枴杖輕輕插在地上,隨後,雙手向上使勁,整個身軀立刻變得輕盈,離地三尺多高,躍上晾衣繩。然後,輕輕將胸部對折搭在晾衣繩上,四肢軀幹像紙片一般,隨著輕微的夜風微微蕩漾。老頭動作嫻熟,好像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這麼幹的,晾身子的同時,連同衣服一起晾曬,一舉兩得。
今天晚上,二癩子不止一次被嚇暈過去。跟老頭面前乍翅,二癩子明顯不是對手,嫩了許多,翻來覆去的暈過去,跟翻身睡個午覺一樣方便。
為了看到最佳影像,像所有愛好刺激的人們一樣,二癩子即興奮又害怕。不知不覺中,身子蹭到房簷邊,腦瓜探出房簷。就像平坦路上的絆腳石一樣,在房簷上孤零零露出一個明顯的凸起。
斗轉星移,明月西遷。二癩子那顆昏過去好多次又醒過來好多次的腦瓜和房簷融為一體,共同將影子投在院子中間位置。
老頭掛在晾衣繩上,蕩來蕩去,腳下是二癩子腦瓜的投影。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大概白老頭在繩子上掛的太久,睡了過去,雙手沒有抓牢繩子。一陣風吹來,老頭跟一件褂子似的隨風吹落,飄飄蕩蕩,飛出去老遠才落在地上。
之後,衣裳逐漸變的鼓脹,老頭從夢中甦醒,一翻身站起來,抬頭看看夜空,估摸時辰不早,於是背起雙手走回房間睡覺。路過剛才晾衣服的地方時,白老頭彎腰撿起一對明亮的牙齒,用袖口擦拭乾淨,塞回口腔。白老頭自言自語道,記性越來越不濟,經常丟東西,有時候丟了什麼東西都不知道。等用到了才想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又落在什麼地方了。
老頭開門,門軸發出與門檻輕微的刮蹭聲。昏黃的燈光立刻外洩出來,將老頭身影拖得更長。隨後,老頭關門進來了裡屋。片刻又返回來,將落在門把手上的胳膊拿了回去。
二癩子經過無數次驚嚇,已經變得足夠堅強。他將頭使勁磕在房簷上,啃了滿嘴泥土。重新抬起頭來時,在西屋窗戶上,看到了老頭拉長的印在窗戶紙上的厚重身影。
隨後,老頭上了炕頭,像脫衣服一樣將上半身脫下來,為防止不小心被腳踩到。又仔細的將上半身疊好放在高處的窗台上。隨後,將嘴巴捲成一個細長的管道,吹熄豆黃的火焰。房間內頓時一片黑暗,和大地一起融入茫茫夜色中。
過了不長時間,二癩子看到,順著牆根的陰暗處爬上來一個人。大半夜的看到活人,真是人嚇人,嚇死人。二癩子回過神來,立刻準備暈掉。這時,聽到那個人說,下來吧二癩子,在那趴著,也算趕上人家慈悲心善,否則,一百條性命也沒了。
迷糊指著地上二癩子的影子說,你看,憑空多出來一個腦瓜,想不被人發現都難。
二癩子看看牆根邊上的迷糊,又瞅瞅爬在身邊的那個身影,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迷糊說,不用看了,那個誰一直在你身邊。
白老頭,二癩子驚訝的說,難道白老頭一晚上都和我在一起。
迷糊說,不用多想了,就算是吧,也許到了明天,你就會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原來,白老頭無兒無女,孑身一人。兩年前,整個院子似乎便沒了人跡,從沒見外人來過。沒有人來過,房間裡就有可能發生一切。
當二癩子頭一次跑到迷糊身邊,吵吵鬧鬧說見到神仙的時候,迷糊就有預感,事情有了蹊蹺,遠沒有二癩子說的那麼簡單。即使有天大的修為,人畢竟是人,而二癩子嘴中說的那個白老頭分明是一張畫皮。現實中的白老頭一心向善,年輕的時候便看破紅塵,這麼多年以來,一直獨來獨往,很少與世人瓜葛。最重要的是,白老頭已於兩年前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繫,閉門鎖居。因此,二癩子碰到白老頭一事,不是無稽之談便是另有他物所為。而他物經常指狐狸黃鼬刺蝟蛇等通過修為,能夠列為仙班行列的靈異之體。
以白老頭的修為,附近靈異之體感知之後自然趨之若鶩,爭相藉機沾光,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多年以前,白老頭積善修得多年成果於一身,但是,老頭當時**凡胎,尚未得正果之前,滿身精光之氣瀰漫外露。不少靈異之體感知後紛紛前來,藏匿於陰暗之處,只待老頭從此經過,沾染些靈光之氣。
白老頭經常替人寫些書信,凡人不知,書信雖為筆墨所寫,卻字字珠璣,金光四射。不少蛇蠍之類小爬蟲,經常趁人不備之時,爬到書信上盡享潤澤。
劉半仙乃半陰之體,懂得陰陽,卻不懂得道成仙之事,因此,當看到那些書信爬滿蛇蠍時,以為系不好徵兆,算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之後,憑借老頭個人修為,獲兩年不死之身。兩年之內,不管世態變換,滄海桑田,肉身始終彈性有餘,紅潤如初。
普通人修行到不死之身實屬難得,可惜的是,老頭陽壽已盡,命中注定的事情非人力所能更改。其實,以白老頭多年如一日的修行,只需假以時日,便可修的百年不腐之身。也即佛教中的第六重境界,金剛琉璃體,有陽世間的神體一說。
白老頭獲得兩年不死之身,且夢中得到暗示,百年後有一黃姓大仙護佑,兩年之內寸步不離,鞍前馬後侍奉左右,直到機緣出現,方可遁化無形。
隨後,白老頭仰臥在房間內不吃不喝,眼望太陽東昇西落,很快羽化成仙。自此,白老頭徹底與外界斷絕聯繫,印象中,人們再也沒有看到白老頭出入那個院子。院子裡花開花落,草長鶯飛,與自然融為一體。
白老頭羽化後,頭朝東南,腳靠西北,合襟而眠,面色紅潤,看上去與活人無異。之後不久,一隻黃鼬從門縫中窺視,見到房間內祥雲鋪地,瑞彩千條,金光四射。知道是一塊難得的修身寶地,於是,從院子緊貼東牆位置開始打洞,一直通到西牆位置,從西牆炕洞裡鑽出來。自此,日夜守候在老頭不死之身周圍,汲取能量光華,自身修為與日俱增。一年後,不少蛇蟲刺蝟等異類前來沾光拜訪,均被黃鼬擋至房間三尺開外。
忽一日,有幾個調皮的孩子跳上牆頭,在院子圍牆上轉來轉去,貪戀老頭家那顆棗樹上的纍纍碩果。一旦有孩子跳到院中肆意妄為,老頭不死之身很難不被發現。
於是,黃鼬幻化成白老頭的樣子裹著被單在院子中間散步,只是礙於修為有限,口不能言,行動緩慢。而且只幻化出一半人身,下半身依舊是黃鼬毛茸茸的雙腿,拖著一條粗大的尾巴。
打開春以來,院子一直空著,白老頭從來沒有出現過。人們紛紛猜測,老頭大概出了遠門。
當棗子清甜的味道隨著微風四處飄散,甚至翻越好幾條胡同瀰漫到二癩子家門口時,半條村街的小孩子基本上都知道了。他們不約而同圍著白老頭家轉悠,得出一致結論,趁著白老頭家沒人,應該盡快享用這唾手可得的果實。
於是幾個孩子爬上牆頭,正商量怎麼摘取棗子時,白老頭裹著一襲被單出現在房門前。眾人欲逃,見白老頭行動緩慢,好像沒有看到他們似的在院子悠閒散步。膽子頓時壯了幾分,見老頭沒有其他動作,欺負老頭手遲腳慢,更不把老頭放在眼裡,甚至產生攀比心理,看誰膽子更大更肥更牛奔些。
孩子們依舊在院牆上轉悠,沒有逃走的意思。黃鼠狼有些著急,腳步開始慌亂,竟下意識恢復四肢行走的姿勢,前爪著地。緊接著,被單被雜草扯掉,露出毛茸茸的下半身。
二癩子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來到白老頭院子跟前時,幾個小孩已經竄上牆頭,正在召開吃前動員會。他三下兩下竄上土牆頭,手刨腳蹬迷了一臉灰塵,眼睛鑽進塵土。
當二癩子眼淚汪汪出現在牆頭上,準備和大伙分享勝利果實時,透過迷離的淚眼,正趕上白老頭露出毛茸茸的雙腿四肢爬行。可以想見,青天白日之下乍見此情景會是怎樣的心情,二癩子心裡一翻個,心說親娘呀,為了一張嘴搭上一個心臟,不至於呀。翻身跌落塵埃。
鬼,有鬼。二癩子提醒大伙。
做賊心虛,眾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見頭一個跳下牆頭,紛紛跟著跳下牆頭,四散奔逃。奔逃中,二癩子氣喘吁吁喊道,你們沒有被鬼吃掉吧。
眾人有驚無險,邊跑邊興奮的說,沒有,你呢。
二癩子明顯受到驚嚇,他看看自己,四肢還在,摸摸頭臉,一件也不少。又高興起來,回答道,沒有,我他娘也沒有被吃掉。
眾孩子散去,黃鼠狼明白一個道理,人們不怕老頭,怕的是變成鬼的老頭。於是,為了保護白老頭這具不死之身,黃鼠狼還得繼續準備裝神弄鬼下去。
到第二年頭上,黃鼠狼無意中發現一件神奇。一次,黃鼠狼試著將老頭衣裳脫下來,竟脫下半具人形皮囊。原來,老頭身上衣裳已和肉身融為一體。此一發現,黃鼠狼如虎添翼,經常將這具皮囊披在自己身上招搖。白老頭皮囊得到黃鼠狼體液的佑護浸漬,竟變得更加清鮮形象起來。
黃鼠狼肆意招搖時,冥冥之中幾次碰到了二癩子。二癩子將碰到白老頭一事放大十倍後告訴迷糊。
迷糊說,緣有因果,事有起因。此事既然多次碰到你,必有因由,只是前途吉凶未卜,非福即禍。
二癩子心中惴惴不安,隱隱感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他擦擦鼻子說,既然這樣,有些事怕也沒用,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就說白老頭這事吧,為什麼所有幻化有形無形的東西都讓我看見,而別人即使走個對面也僅是擦肩而過,哎,寧做明白人不做糊塗鬼。
迷糊說,其實也簡單,到了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只需推開老頭房門,一切大白天下,就什麼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