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悟空花吟詩悲夜館 報劬勞捐職仕餘杭 文 / 佚名
話說挹香獨自一人在著書房中,十分惆悵,便偶成二絕云:
蝶戀蜂迷夢已空,仙源再訪路難通。
兒家門巷今猶在,不見桃花映面紅。
其二
判袂無多半月遙,枇杷門巷雨蕭蕭。
而今人面歸何處,金屋何從覓阿嬌。
挹香吟罷,愈加棖觸,獨自一個人在著書房踱來踱去。時交三鼓,忽聽環珮鏘鏘,便在窗欞中一望,原來是愛卿同著侍兒秉燭而來。挹香只做不知,依然踱來踱去。愛卿到了書房中,挹香道:「你來做什麼?」愛卿道:「如此夜深,還不去睡?」挹香道:「你們去睡你們的,我那裡睡得著。」愛卿道:「那個說的?」一把扯了便走,挹香無奈,只得同愛卿到梅花館安睡,不表。
有事即長,無事即短。其時又是七月七日了,家家乞巧,處處穿針,挹香是夕與愛卿等在著階前賞玩,琴音謂挹香道:「今夕真個『天街夜色涼如水』。」挹香愀然道:「有誰『臥看牽牛織女星』耶?」正說間,只見愛卿獨自一個人笑攜紈扇,向花前躑躅,戲拍流螢。挹香看見,觸動離懷,忽然又想著月素,「憶曩時護芳樓擲巧賭勝,何等旖旎,何等纏綿,如今他居用直:「我在吳門,鴛鴦分散,今日想我與愛姐等閒庭玩耍,只怕他定在那裡念及我了。」想著又不覺涔涔淚下。
愛卿道:「挹香,你為何又在那裡哭了?我看你如今遇了花晨月夕,總無快樂之情。」挹香道:「你想昔日許多姐妹,何等熱鬧,凡遇良辰美景,總是時相敘首。如今東飄西散,教人對景懷人,能不增忉怛耶?」愛卿道:「怪也怪你不得,但望你稍稍解釋些就是了。」說著又玩了一回,姐妹們又穿一回巧針,挹香便挽了秋蘭的手道:「涼露侵襟,夜將及半,不要受了寒,我們去睡覺。」於是六人冉冉而歸,挹香到怡芳院安寢。
過了數日,挹香謂愛卿道:「我金挹香今生得與你們眾姐妹相親相愛,誠為幸事。但思父母年將垂暮,未報劬勞,就是博得這一榜秋魁,也沒怎麼實際。必須想一個可以報親之道,庶不愧為人子。況大丈夫時逢明盛,當思登進之階,風虎雲龍,宜乎做一番事業,俾他日顯親揚名,亦可報酬萬一。聖人去: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這也不可不念,只消稍博前程,以展素志,報答了親恩,就可急流勇退。」
愛卿欣然道:「你的話一些不錯。但是你會試去了一次,後來便不去了,如今思欲求名,卻從何法?」挹香笑道:「功名之事,我本淡漠置之。若說會試之事,我也沒有這個遠大之猷,樂得無拘無束,藉故里以藏修。如今欲報親恩,只消花費幾兩銀子,加捐一個同知銜,做一任邑宰。只要愛民如子,亦可名垂青史,封贈二親。你想是不是?」愛卿點頭稱是。
挹香主意已定,便修書一封,直達京都,托拜林捐一同知銜兒。按下不表。齋
且說拜林自從接眷進京覆旨之後,聖上便封為右庶子之職。那日接得挹香之信,方知為報親恩,欲求仕進,不勝大喜,便替他在部中捐了一個同知銜,銓發浙江,即補知縣。又修書一封,托杭州藩憲照應,一面將部照等寄與挹香。挹香收到了,十分歡喜。預先幾日,往親友處辭行,兼謝壽而至青浦,姑丈亦道:「為人子者,理宜如此。」小山與素娟聞表兄出仕,也是欣欣。住了一日,明日臨行,又走至吳家院子,獨到空閨內坐了片刻,歎道:「昔日竹姐姐在此彈琴時,何等幽雅,何等風流,如今鳳去台空,簾櫳寂寂,傷心慘目,有如是耶?」返家後又別了十餘位美人,將家務一切俱托愛卿與秋蘭、素玉三個照料。束裝之日,別了父母,帶了琴音、小素二人,啟棹往杭州候補。一路無詞,到了杭州,尋了公館,然後進屋不表。知
再說吳中自挹香去後,也沒有什麼事了。殘年易去,轉瞬新年,寒往暑來,又是早秋時候。那年卻逢大比,仲英與夢仙俱往南闈應試。到了秋風放榜之期,二人多中在前茅。報到家中,兩宅非常歡悅,喜得個慧瓊桃花含笑,柳葉生春,私謂侍兒道:「我名題慧瓊,未嘗無識人之慧眼也。」挹香在杭州聞姚、葉二友都中,非凡得意,意謂同學少年多不賤,鵬搏萬里,從此可顯親揚名矣。吾且不表。
再說浙省藩司得了鄒拜林的書信,知金挹香已到省一載了,便補實他一個餘杭縣的緊缺。挹香十分歡喜,便擇了十月初三日接篆之期。自己往吳中來,到了家中,便命家中收拾箱籠物件,擇了吉日登舟。預先邀集十餘位美人,來家敘別。十餘位美人亦齊設餞行之席,挹香家家都去赴席。仲英、夢仙與端木探梅等幾個好友,也有祖餞之舉。挹香忙碌了十餘天,然後置辦了些旗鑼扇傘,上任的儀仗。到了吉日,先請父母登舟。鐵山與老夫人見兒子出仕,欣欣然皆有喜色,遂乘轎而往船內。又命侍兒至梅花館扶愛卿,怡芳院扶秋蘭,步嬌館扶素玉出廳上轎,未片刻齊至船內。發付了轎役,然後將宅子與挹翠園暫時封鎖,留了兩間叫人看守。童僕婢嫗皆到了船內,有的領好了吟梅、亦香,有的抱好了小蘭、幼琴,挹香見已舒齊,遂命開船。舵師正欲開船,忽見十幾位美人都乘軒而至長亭送別,又耽閣了少頃,轎兒去了。然後一棒鑼聲,往杭州進發。
一路順風相送,到了杭州,在公館內住了幾天,便僱舟至餘杭。其時乃九月望日,上任尚早,挹香獨自一個人,青衣小帽,先來察訪民情,細觀風土。原來挹香雖則是冀求仕進,不與專心利祿者相同,他無非要報父母之恩,顯揚門閭,想在地方上留些恩惠,於眾百姓除暴扶柔,鋤強濟弱,方遂平生之素志。況且他意謂一個邑宰,乃是民之父母,不可不刻意留心,所以青衣小帽,獨自一個人入境觀風。主
那日舟泊離城五里,他也不帶一個人,悄悄的往城中探訪。才入城,見原任餘杭縣的告示昭昭貼著,挹香看了一回,倒也十分羨服。於是又至城中,在著一家清淨茶坊飲茶歇息。只聽得座頭茶客娓娓而談,說什麼東關外延福寺中方丈和尚甚為淫惡,「前日何宦有個小姐到寺中進香,只帶得一婢,那和尚竟奸了他們主婢二人。那位小姐回家後無面見人,竟自尋短見,你想這可是害人賊禿麼?聞得他還與那吉祥庵尼姑來往。就是本縣大老爺雖是個清直好官,奈何是宦家公子,不甚深悉民情。如今聞說新官要到任了,不知可能替地方上除去這些暴惡否?」又一人道:「這話不差。就是這幾個惡棍,也拿他無可如何。前日阿新、阿寶在著一家煙館中,竟是搶奪煙槍,做出許多無法無天之事。」又一人道:「這都是在上者耳目受■,所以使他們如此猖獗,常言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當。』你若與他爭執,他又靠官托勢;要處治他們,只是無錢不行。所以地方上惜財忍氣,使他們更覺猖狂了。」主
挹香聽罷,便拱拱手佯問道:「二位兄方才說的延福寺淫僧強姦人家處女,以至逼死人命,這句話如何知道?」那二人見挹香恂恂君子,也便拱拱手道:「吾兄有所不知。那和尚強姦了何氏的小姐,後來自尋短見,乃是他們一個小香火私下對我說的,所以如此明白。」挹香道:「這何姓是何等人家呢?」那人道:「他的父親曾為無錫縣尊,官名錫爵,已過世多年。所生一子一女,其兄已入膠庠,名喚復新。」挹香聽了搖頭稱惡,又問道:「阿新、阿寶卻是何人?為什麼這般無禮?」那人道:「阿新、阿寶乃是縣裡的輿夫,作事十分強橫,人皆呼他為蠍子王的。」挹香道:「原來如此。」便會了茶鈔。
行至一條鬧市之街,見許多人圍著在那裡吵鬧,挹香上前一看,見三人在著小菜擔上強要什物,那人不與,在那裡扯胸相打。挹香問道:「你們為著何事?」那小菜擔上人說道:「他強要我們小菜,我不與他,他竟在此吵鬧。」挹香笑道:「你們要多少?」三人道:「我們多也不要的,只要十餘文貨物。」挹香道:「賣菜的,你與了他罷,我來付你錢可好?」賣菜的聽了,便放了三人,三人始去。挹香便付了數十青蚨與賣菜的,問道:「這幾個人為什麼白要人的東西?」賣菜的說道:「這三個人乃是此地的惡棍,一名到就要王三,一名包相打陸二,一名無即怒褚阿春。不與他,他就要相打的。」
挹香道:「如此你們為什麼不去稟官?」賣菜的道:「相公,你那裡曉得。他們拿來掇去,卻是有限,何必去與他結冤?」挹香笑道:「你倒是個怕事安分的人。」說著便緩緩而行。又探聽了一回,然後歸舟。
一連訪問了半月,初二日始移舟碼頭,自然有縣屬人員與執事人等到來迎接。挹香方才進衙,端整接父母家眷到衙,又往文廟拈香,然後拜客。
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