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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喜又喜雙姬生子 悲更悲三美歸西 文 / 佚名

    話說挹香從綺雲家歸,甫人門,門公便下了一個跪道:「恭喜老爺又添了一位少爺了。」挹香道:「可是琴太太生了麼?」門公道:「正是。」挹香大喜,便到媚紅軒來,見愛卿等俱在。愛卿為挹香道:「恭喜你又養了一個兒子。」挹香含笑而說道:「好雖好,倒是作孽得很。」素玉道:「什麼作孽?」挹香道:「做了男兒,自然愛美人的,你想豈不是作孽?」秋蘭道:「你自己做了這許多事情,自然作孽。他也未必同你一樣的。」說著大家笑個不住。

    愛卿道:「如今又要命名了。」挹香道:「喚他幼琴可好?」愛卿笑道:「兒以母名,倒也使得。」又說了一回,挹香便在梅花館住了,告知綺雲病重,明早便往綺雲家來,不表。

    且說綺雲自從挹香去後,他便昏昏的睡去,到了五更光景,已經痰上。此時挹香到來,僅存一口氣了。挹香見此情形,不覺潸焉出涕。正哭間,只見綺雲小足一登,身子幾掉,竟嗚呼哀哉。可憐半生淪落,一現曇花。早苦得挹香嚎啕大哭,便取了銀子,叫假母辦理後事。挹香自己視殮,吩咐暫且停棺,俟往袁墓買了墳地,然後安葬。

    料理停當,忽然想著碧珠,忙便抽身到得他家,只見孝堂陳設,慘慘儀容。挹香大訝道:「莫非碧珠妹妹棄世了麼?」即而視之,果見上面寫著「亡女胡碧珠之位」。又看掛的儀容,卻與碧珠在生一樣,不覺失聲大哭道:「碧珠妹妹,你竟棄我去了麼?」挹香正在大哭,驚動假母、侍兒出來,看見挹香,不覺也淒然淚下,乃說道:「金公子,你為何今日才來?」挹香道:「只因我家中生產,又遇著綺雲妹妹家喪事,才得舒齊,來看碧妹妹,那裡知他已作夜台之輩了。但不知幾時物故的?假母道:「自從金公子你去之後一日,可憐病勢陡變,竟成了內熱外寒之症,未及一天就去的。」說著也大哭起來。挹香又哭道:「妹妹為何去得如此之速,薄福書生,竟不容一面。如今只好對此畫圖,空中相像的了。」說罷便命端正祭物。挹香在靈前祭奠了一番,也無可如何,只得暫歸家裡,告訴愛卿二人俱死。愛卿也歎息了良久,又說道:「你可知胡碧娟妹妹也去世了?」挹香道:「你這句話那裡得來的?」愛卿道:「方纔到這裡來報喪,所以曉得。」挹香聽了,登足大歎道:「天之忌人,何竟如此耶!」挹香歎息了一回,挨過了一宵。到了明日,即至其家,詢知侍兒,方知是前五天死的。挹香十分悲慟,弔奠了一回,方才回去。

    過了兩日,挹香喚了一隻舟兒,到光福而來。到得袁墓,見梅樹千株,果然茂盛,山青水秀,自是不凡。挹香便尋了山主,揀了一塊在梅林深處的平陽之地,講定五百兩花銀,然後往各處遊玩。忽想著張靈、崔瑩之墓也在這裡,欲思往謁,便問了一個信兒,來尋張靈之墓。只見青草蒙茸,荒壘無數,銅駝泣雨,石馬嘶咽。不禁喟然而歎曰:「世間爭名奪利,厭辱求榮,一到無常,終成空幻。就是我金挹香,此時雖則雄才磊落,綺思纏綿,他日也無非一■黃土遮蓋了這臭皮囊就是了,怎能夠享榮華而受富貴,抱艷妾而擁嬌妻,長享千年之福耶?」想到此,不覺心志皆灰,愴然涕下。回顧處,又見前面一個大碑,挹香俯視之,見上寫「明才子張靈美人崔瑩合葬之墓」,下書「明解元唐六如題」。看罷,色喜道:「原來就在此地。」便撮土為香,深深下拜道:「癡情薄福生金挹香,為慕多才,特來拜謁,不知地下才子佳人能否鑒予衷曲。」拜了四拜起來後,猶覺依依莫釋,便向身邊取出筆墨,掃去綠苔,題詩一絕於碣上云:

    一■黃土憶埋香,生恨緣慳死後傷。

    才子美人千古艷,崔張何必羨西廂。

    挹香題完,又作了四個揖道:「金挹香去了。」然後歸舟。

    到了明日,才回吳下,便至綺雲家端正開喪舉厝。因挹香在彼料理,十餘位美人都來賃吊,忙碌了一天,下午方才移厝下舟。挹香陪了綺雲的棺木往袁墓進發,大家非惟不笑他的癡情,倒敬他的仗義。一路無詞。舟至墳前,挹香命山主備了炮手樂人,墳上也搭了廠兒,鄉間人只道是挹香的姬妾,所以都來祭弔,倒也十分熱鬧。挹香也將錯就錯,任他們來拜吊,落得顯煥些兒。忙了半天,挹香索性托墳客備了幾席酒餚,請他們吃了一頓,然後破土安葬。挹香親自在鄉看做了六七天,方才告竣。挹香又親筆書了一塊碑兒,叫名工鐫刻,上寫著「清故名校書陸綺雲香塚」。又替他做了一個墓誌銘,上寫著:

    陸綺雲者,吳中名校書也。年二九,抱痾歿。臨終時,囑予營葬於袁墓梅花叢處。及歿,予不敢忘,遂入地於此。嗟夫,香魂莫返,空悼紅顏;玉骨猶存,宜封黃土。擇於月之十六日卜葬於斯。既佳城之得所,幸苦海之永超。花香月朗,得所憑依。知我者必不以我為多事也。

    挹香題完了,又附詩二絕於後云:

    落花狼藉污春泥,芳塚新埋意轉淒。

    佔得湖山卿願遂,夜台莫怪杜鵑啼。

    其二

    鈿釵零落玉成埃,此時埋香無限哀。

    那得招魂歸故里,空閨更見美人來。

    題罷,又向塋前祭奠了一回,方才啟棹回家,不表。

    卻說蔣絳仙訂盟一個河南省候補知府魏公為妾,原籍也是江蘇人氏,如今補缺河南,欲要帶一姬妾到任,見了絳仙,遂托人說合。絳仙因年及■梅,示可再待,探知魏公倒也端方正直,年紀未及四旬,絳仙便允了。那日動身的時節,思與挹香一別,聞知挹香正在袁墓辦理綺雲墳事,不得已叮囑假母道:「挹香到來,望將其事達彼」。

    再說挹香歸家後偶至絳仙家,假母道:「女兒已經從良去了。」挹香道:「真乎假乎?」假母道:「老身那敢哄騙公子。」便將前事一一告知挹香,道:「他從魏公動身之日,不能面別公子,囑老身轉致的,叫公子自己保重。」挹香聽了又氣又苦,便說道:「我曉得的,終是你賣與魏家公子,如今將這話來騙我。」假母聽了發急道:「公子,不要冤枉煞人。況且侍兒們都在,公子不信,可以去問的。」挹香道:「既不是你,這就罷了。不過你們女兒為什麼不等我幾天,讓我別一別才走?」說著無限淒涼,簌簌淚下,竟立起身來,飄然而去。

    回至家中,又對愛卿說道:「絳仙妹妹又去了,奈何,奈何!」愛卿道:「前日來邀你的,怎說已去了?」挹香道:「就是那日來邀我的時候去的。我想昔日三十六美集挹翠園宴賞牡丹,詼諧談笑,令八十二個侍兒兩階歡舞的時候,何等熱鬧,如今一個個鴻離燕別,已有二十人了。繁華如夢,教人何以為情?」愛卿道:「原是。但如今死者死矣,嫁者嫁矣,為尼者為尼矣,你也不要惆悵了,自己的身子,究竟也是要緊的。」挹香道:「你們那裡知吾心裡的惆悵!」說著淚汪汪還向讀廬書館中來,房中也不去了,獨自一人在著書館中,自怨自艾的念著,乃道:「我金挹香也算有艷福的,如今仍舊要一個個分別,可見得好景無黨,是空是色。想最可憐者,方素芝與著碧捐、碧珠、綺雲幾位妹妹,一現曇花,即歸仙界。我如今只怕沒有快活的日子了。」說著又想到絳仙身上,乃歎道:「絳仙妹妹前十天尚且與他相敘,一轉盼間已不知人面,真個花飛雲散,比做夢也快。」

    想了一回,不覺牢騷無限,即在書案上取了一紙詩箋,拈毫磨墨,推敲了一回,忽寫出兩首詩來,上寫著「訪花前不遇感作」。

    要知詩句,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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