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不歸的復仇者

第08部分 文 / 西村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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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你死。」

    島中想用勁洩開,但被原田一拖,就路起來了。島中身材高大,然而卻沒有與此相稱的力氣。他揮舞著雙手想抵抗。原田用拳頭對準腹部一擊,島中胖重的身體便凹了下去。

    「還是叫你悄悄地下地獄去吧。不說實話。就舉了你這東西,為父親和妹妹討還血債。」

    拖到了懸崖邊。海風順著懸崖吹了上來,包圍了原田的身體。

    「慢著!慢著!」

    「已經晚了!」

    原田用左腳踢著島中緊緊蒙著的臉。

    「等等,我說!說,等等。」

    一邊掙扎,一邊被拖到峭壁邊上,島中放聲悲鳴了。

    「那就等等吧。但是,要不說實話,就扔下去。選擇哪樣,隨你便吧。講打,你打不贏,這你也知道。在此以前,你是殺人的一方,不給一點選擇的自由便殺掉了弱者。到如今,換了交椅,自己開始被玩弄了。知道了吧。」

    「不是我。」

    島中避開了從這懸崖吹上來的風。

    「指使殺人的,是中岡!」

    「中岡……?」

    「那也不是指使,據說是對根來組不露聲色地暗示。所以,根來組任意……」

    島中憑倚著灌木。

    「殺武川惠吉呢?」

    「那,那個,是我幹的……」

    「果然是這樣?」

    在島中的尖叫聲中,夾雜著絕望和恐怖。

    「在給武川診斷的時候,我完全沒察覺到他是誰,是從麻醉分析中才得知的。在回溯過去時,接觸到了他的軍歷。我從他的話語中,知道惡夢復甦了。他說在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工作過。我怕被麻醉醫生聽見了,便立即停止分析治療。事後,我呆若木雞,難道真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場惡夢復甦了嗎?……」

    那場惡夢,原田在腦海中不知描繪了參少次。確實是存在的。可以感到,倘若能繪在畫布上,那霧藹就會消失。三十多年前的惡夢——

    「難道,是惡夢……」

    島中和中岡自從戰敗以來,就如同懷中揣著一顆定時炸彈似的,惴惴不安地生活著。這顆炸彈不僅不能取出,而且不知在哪個固定的日子裡,就會令人生畏終爆炸。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

    由於戰局惡化,昭和十九年二月七日,從陸軍省傳來了封閉研究所的指令。二月一日,也就是在得到指令的六天以前,盟軍開始在馬紹爾群島的庫澤林島進行登陸作戰。

    陸軍省懼怕盟軍察覺這一秘密,命令要乾淨、徹底地銷除研究所的一切痕跡。

    進行這項工作的負責人是島中大佐和中岡大佐。

    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僅二十餘名。當時,在庫拉西島,飢餓戰爭已經開始。

    毒死工作人員——這就是島中和中岡商議後得出的結論。毒死後扔進海裡,用這種方法沒有問題。上級命令乾淨、徹底,也可解釋為包含著這層意思。把工作人員編入庫拉西島的守備部隊。這倒是很容易,不過這就會把研究所的秘密自我敗露出去,如同細菌擴散似的。

    因為在近期內要撤退。所以發給大家非常用糧。然而,但裡面卻放入了鼠疫菌。鼠疫菌的潛伏期為一天至五、六天,發病後在短期內立即死去。用氰酸鉀等毒品雖然簡單,但發作後誰都會明白的。

    大家開始分吃發給的非常用糧。

    可是,有四個人沒吃。不僅沒吃,那四個人還趁著夜色,用空桶罐浮在海上逃出了小島。待天明發現後,請求附近守備隊的搜索機出去搜尋,已不見蹤影了。

    數日內,全部工作人員都發病了——發高燒。島中和中岡將他們棄之不理,讓鼠疫菌把人體燒盡。患鼠疫的人被燒死後,屍體上會呈現小的黑斑。這是被稱為黑死病的油煙。

    高燒,在轉瞬間就把全體工作人員殺死了——因營養失調而身體極度虛弱,人立刻就垮了。

    島中和中岡放火燒燬了研究所。

    七日清晨,乘上了前來迎接的二式大艇,從空中瞭望,研究所無影無蹤了。屍體扔進了海裡,研究器具毀壞後也扔進了海裡。因為研究的規模小,建築物也是木結構的。

    他們在國內迎接了戰敗。

    島中和中岡都隱匿起來,因為他們知道佔領軍和駐日蘇聯代表都在拚命尋找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研究人員。

    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部長石野五郎中將下落不明。

    舊陸軍的軍官去島中和中岡的家拜訪過,詢問是否知道石野五郎的潛伏地。那位軍官自稱是佔領軍和政府的聯絡官。

    這些,都是兩人在隱藏時,從家屬那裡聽到的。

    他們認為,若被捕就免不了要吃官司——以戰爭罪被判刑。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進行活人實驗,是受命干的。戰爭的責任在國家。

    石野中將和美軍談話、引渡美國一事,結束了島中和中岡心中存留的戰爭。在舊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工作的三千名隊員也是同樣。為什麼美軍要將研究細菌武器這一事件強行掩蓋下去呢?

    島中和中岡又徐徐踏回人世間。

    島中回到了大學。在他的軍歷中沒有參加過關東軍一項。要有意識地掩埋惡夢,甚至連防疫給水部的隊員也不要再見到。因而,島中對臨床醫學敬而遠之。關閉在大學的基礎研究室裡。

    中岡沒有回到西海大學。他是一個有商業才幹的人,搞起了土建業,眨眼之間就積累了資產。

    和平時期來臨了。

    十年、二十年過去了。戰爭被忘卻了。

    島中成為教授的宿願也實現了。

    在此期間,窮追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暴虐行徑而揭露活人實驗的書也出版了好幾種,可對島中說來已不關其痛癢了,即便是誰要追尋島中的過去,沒有軍歷也無從入手。再說,也沒有哪個好事者把防疫給水部的人員名單公佈。誰也不會幹這種自我挑戰的事情。另外,美國、蘇聯也知道,在這種骯髒的戰爭中自己也並未甘落後。

    可就在某一天,島中碰上了亡靈。

    ——武川惠吉。

    島中大吃一驚。他躲開主治醫生,多次給武川進行麻醉分析。從武川口中得知從庫拉西逃走的四人成了美軍的俘虜,戰後又平安地回國了。

    從武川的家屬那裡,聽說武川惠吉講過「大佐」,並想調換醫院。島中下定了決心,已經面臨一種不能不當機立斷的處境了,武川識破了自己的真面目。武川若講出去——軍隊上級的命令、或者軍隊上級命令的言外之意是用鼠疫苗殺死所裡的全體人員——島中在一瞬間就會全部毀滅。

    只能殺死武川。

    與中岡商量後,「殺」——這就是中岡的結論。中岡已擔任了執政黨的幹事長。中岡的過去若被揭露,從承擔責任這個角度上講,政府就要倒台。這是極為嚴重的事態。

    中岡是執政黨的幹事長。大權在握、島中信賴中岡,有一種安全感,認為只要中岡竭盡全力,一切黑暗都會過去。中岡是個勇猛、果斷的男子。庫拉西島那些工作人員的結局,也是由於中岡強硬主張的結果。

    要麼結束四個人的生命,要麼自己崩潰——對島中說來,再無別的道路可以選擇。

    雖然已通過對武川的麻醉分析,知道四人頂用幽靈戶籍的原因是懼怕過去,但若殺了四人,就可以把自己的過去完全埋葬在黑暗之中。

    「我除了殺死武川,別無它法。要是往事被揭露,那不僅是我的毀滅,醫學部的信譽也會喪失。中岡的情況也是同樣……」

    島中結束了他的自白。

    雖然這是一篇已清楚地意識到不能逃走後的自自,可畢竟還是痛苦的。自白的聲音沉重而低微,並且常常中斷。

    「為了醫學部的體面、政府的體面,就殺害了五人,並使一人行蹤不明。你們現在的出發點和三十多年前毫無差別,為了保住研究所的秘密,就把工作人員象細菌一樣地殺死。」

    「我終於覺悟了,真是悔恨莫及呀!無論如何請允許我去向警方自首。雖說是為了保身,可我畢竟於了那麼多不能饒恕的……」

    島中晃動著龐大的身軀,痛哭流涕。

    37

    「你認為找會這麼就上當嗎?」

    原田遞出一句尖銳的話。

    「會這麼——我……」

    「住嘴!」原田打斷了島中的說話。「這是一心想從我手上逃脫而說出的話,是你的如意算盤。要是能從我這兒逃走,那你會開心大笑吧?你會說:哈、哈,一個愚蠢的傢伙!姑且認為我已將此刻的自白錄下音了,你在警察面前或法庭上也會矢口否認的,說是在我威脅下迫不得已只好迎合我,說我是在精神異常者的妄想支配下干的。」

    「那種事,你……」

    「此刻說的話。沒有任何證提。你和中岡也會這麼咬定的。三十多年前的證據當然不會有,也正團為沒有,我才採取非常手段。這次殺人也是同樣,你假托治病而殺了武川惠吉,當然無證據,中岡指使殺人犯也無證據。.這一事件以拋出橫田作為犧牲品就了結了吧。我把你此刻的自白原樣起訴,警察或檢察廳會把我當作精神病處理,進行精神鑒定,被強行收容。以你的權勢,操縱精神病鑒定醫生,易如反掌。再說,中岡的權勢,也能自如地操縱首相、法務大臣及檢察廳等等。你可以悠閒地欣賞,我是怎樣地被國家機器輾得粉碎,而後又可原封不動地過著那被牧丘美都留鞭笞而哭泣、姦污而喜悅的生活了。完全是鱷魚的眼淚。」

    「原田君,」島中口氣強硬地說。「絕對沒有那樣的事。我覺悟了。悔恨的念頭……」

    「住口!拙劣的表演。」

    「表演——你說這是表演?的確,我的自自是無法證明的。我若是認罪……」

    「你並沒有認罪。」

    「……」

    「說心裡認罪,那是撒謊。」

    「撒謊?」

    「你撒謊而隱瞞事實真象。在研究所還有更重大的事情。如果沒有,為什麼中央情報局直至今日還在介入呢?再說,單是一個細菌研究,也沒有必要殺死全所的人員。」

    直到此時,島中仍有什麼重大事情必須要隱瞞。在庫拉西島研究細菌,從原田的口裡洩露,那也是不成什麼問題的。但要是原田披露,說有近二十名人員被殺,那島中和中岡也能否定。因為沒有向研究所派遣人員的記錄,原田只能被視為精神失常。

    這是島中的如意算盤。為了免於一死,說出一些即使公諸於世也不致於喪命的事實。這是無足輕重的自白。在此之外,究竟還藏匿了些什麼呢?

    「……」

    島中沉默了。

    在懸崖下。漁火點點。

    「隨便出點錢就想買下性命?還是拋去你那些幻想為好吧。」

    「可是,我……」

    島中已無力爭辯。

    「那就死吧。」

    原田踩滅了銜著的香煙。

    「等等!」

    島中後退了。

    「聽我說。我確實是個壞蛋,由於對惡夢的異常恐懼,弄死了武川惠吉。但是,與我相關的只有武川,你父親和妹妹的事,我並沒有染指。」

    「你用麻醉分析掏出了三人的住址,然後又告訴了中岡,怎能說沒有染指呢?」

    「不對!」島中強烈地否定。「沒有用麻醉分析詢問住址。住址之類的暗示基本上是沒有的。那個,是潛入武川家才得到通訊錄的。」

    「武川被殺後,家屬都到了你們醫院而屋裡沒有人嗎?」

    「我想是的。」

    「是你的意圖?」

    「不是我。」

    「夠了。到現在,我對於你那些骯髒的東西已厭膩了。」

    「正因為這樣,希望你能夠聽我說說。「我確實不骯髒。但是,唉,但是,說來我也是戰爭的犧牲者。有誰願意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工作呢,但軍令如山迫於無奈。我只是那裡的一員,在那兒有許多醫生和研究人員。他們都回國了。回國的醫生,基本上都隱瞞了自己的過去而重返醫學界,散佈在各大學的醫學部、國立的研究機關,為戰後日本的復興而竭盡全力.現在,僅我所知身居要職的人,就有相當數量。你說要對戰爭中的惡夢負責,如果要把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工作過的醫生都揭露的話,那後果不堪設想。不僅是捅了醫學界的馬蜂窩,影響也會波及各個領域。我們確實可能會遭到社會的彈劾。國民已和戰爭沒有關係了,再這樣做,不是又要將國家對戰爭的責任推卸給個人鳴?被國家強迫參加戰爭,這在我們的思想上已鬥爭過。不能因為戰爭失敗了,就把那些責任強加在我們頭上。若這樣說,不是就把從戰敗至今日的這個國家否定了嗎?國家發動的戰爭,可是這個國家卻沿續到今天,如果,國家要清算戰爭,那我們不是也要清算嗎?」島中一口氣說下去。「你想做的,無異於是治中起亂。」

    「治中起亂?挑起這個的,又是誰呢?」

    「所以——所以,你。就像我多次說過的那樣,殺害武川惠吉的責任在我身上。我要向警察自首,要自首。我們約定,對過去的亡靈,不要再打破沙鍋問到底了。這不是我個人的問題。你也是醫生。我國醫學界的混亂,對於國民說來,決不能認為是件好事。」

    從懇求的口吻,進而變成了誡喻的口吻。

    「這話是風馬牛不相及。」

    原田冷冷地答道。

    「因為……」

    「別因為了。我問的是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殺害四名部下的原因。不講實話,就叫你見鬼去吧!」

    「……」

    「起來!」

    原田低沉的聲音充滿了憤怒,一把抓住了島中的胸口。

    「別動手!別動手!」

    島中緊緊摟住灌木。

    原田踢開他的手腕。島中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原田拖出了那尊龐大的身軀。

    「說!我說。等等!」

    「已經晚了。死吧。」

    原田強行地拖著。

    「是人體實驗!用盟軍士兵的身體進行活人試驗!」

    島中邊被拖著走,邊叫著。

    「盟軍士兵的人體實驗……」

    原田鬆了手。

    島中趴著。

    「那個,確實嗎?」

    「是的。」

    島中聲音嘶啞。

    「是嗎?……」

    島中用那嘶啞的聲音,終於開始吐露真像了。這一次沒有辯解、也不是懷柔,而是真正從靈魂深處發出的聲音。

    美國中央情報局參與事件的背景,這樣也就可以理解了。

    「說,肯定要說。但要講好,這事一定不能對他人說。不然的話,恐怕要發展成為日美兩國間的問題。」

    「那,要在你說明之後。」

    「明白了。在這之前,讓我抽支煙行嗎?」

    島中說話的語調,像是終於下了決心似的。

    38

    陸軍已發覺盟軍要反攻了。

    軍方設計了包括內南洋群島的「絕對國防圈」。為了維護國體,一定要死守南方諸島。

    昭和十七年一月二日,日軍佔領了馬尼拉。這時,陸軍的細菌研究機關決定,研究所向南方發展。馬尼拉佔領後,盟軍的士兵就容易得到了。

    由於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研究,細菌繁殖,細菌爆炸等研究項目已大致完成。現存的問題僅在於嚴寒的西伯利亞與酷熱的南方,細菌的使用不同。既然已查明了有在冬季嚴寒下能猖獗的鼠疫菌,那麼與此相反的鼠疫菌也應有。在開戰的同時,陸軍接收了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並在那兒進行研究。

    在馬尼拉陷落的同時,軍方決定著手進行最後的實驗——人體實驗。

    在哈爾濱進行被稱為「丸太」的實驗。其人體應有盡有。但是,以盟軍為對手的細菌戰,與以中國人,滿人和蘇聯人等為對手的不同,存在著體格和其它方面的問題.而且,若不進行在熱帶自然狀態中的實驗,便不會奏效。無論如何,得需要美國人。馬尼拉的陷落,為此創造了有利條件。

    軍方極其秘密地著手進行活人實驗。哈爾濱的防疫給水部有龐大的設施。雖說這樣,也還是設法嚴訪各國諜報機關的間諜。可是,各國謀報機關還是偵探到一個梗概。在南方的一個孤島,不用為此擔心,但為防止意外情況發生,人員都是從其它各個部隊抽調來的,在軍歷上也無記錄。當時,軍方就已擬定出一套以戰敗為假定對策的各種方案。在戰爭罪犯中,研究、使用細菌者要受到更為嚴重的處罰。正因為這樣,所以要絕對保密。

    島中和中岡兩名大佐被派遣去了。

    俘虜也運來了。

    雖說是俘虜,可其中有很多都不是投降的俘虜,所以若從中提走一些人而沒有返回的話,就會遭到抗議。戰爭勝利了則罷,倘若失敗,戰勝國常常會徹底地追查這些事情。

    被擊落的敵機機組成員、艦船船員、治安部隊、秘密逮捕的間諜、破壞者——這些人在徹底秘密作戰的幌子下,由海軍的二式大艇在深夜送來。

    在這裡,俘虜也被稱為「丸太」。丸太被帶上鐵腳鐐再加上鐵鎖,關禁在臨時的木房中。

    研究的方法,由於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積累了經驗,因而僅僅需要調查極寒和極暑的不同點以及在這中間人體的差異和抵抗力等。

    軍方並沒考慮到把細菌武器用於對付在群島登陸的盟軍。研究倘若完成,就預定開始進攻東麗亞和其它的盥軍基地。

    雖然丸太陸續送來,但一個又一個地都被殺了,其中多是下級士兵,可是也有高級將領、平民百姓。他們全部都是白人和黑人,是以破壞者和間諜的嫌疑而悄悄逮捕的。

    細菌一經移入,人就發高燒而死去。這裡與哈爾濱收容所不同,庫拉西的研究所地勢狹窄,九太們不能分開隔離。帶著腳鐐的丸太們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進行細菌研究而死的。無論會發生什麼事情,一旦進了這裡,就休想再生還。

    但是,無法抵抗。丸太們整天哭泣,到後來基本是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不成其為問題,對進行活人實驗說來,甚至效益更好。死者被沉入海底。這裡和哈爾濱不同,處理屍體很方便——沉入海底、腐爛、被魚吞噬而無影無蹤。

    在深夜被二式大艇悄悄地送來的九太中,時而也混雜有女人,是二十至三十歲的女入。並沒有明確的嫌疑,被送來的女人邊哭泣邊爭辯、懇求,說是沒有任何理由。突然就被捕了。

    無論怎麼申述,都沒有用。

    一個女人,在下一個女人沒到來之前,可暫免一死,作為解悶排遣之用。從進來開始,直到玩膩以前,歸軍官所有。說到軍官,僅僅只有島中、中岡和下面的三名軍曹。

    島中和中岡玩膩了,就交給士兵們。一旦交給士兵們,那個女人連一個月也活不成。有二十名士兵每天夜裡折磨,生殖器很快地就發炎了,並由於遭強姦而出血,不能再供享用,這時,就對這個女人種殖細菌。

    中岡從那時起,就有虐待狂的怪癖。中岡說,那是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形成的二次性的特徵。在對待丸太時,內心深處就湧出一種象搔癢似的焦躁,為了鎮靜.只有拚命苛待丸太。這是一種精神痙攣——伴隨著對已醒悟到要死可又只能默默地作為實驗材料的丸太的憐憫,心裡感到憤懣,可無視人性的罪惡意識又使中岡內心的彈簧彎曲,形成一種反饋,萌發了陰暗的芽。

    女人送來後,最初由中岡玩弄。島中多少次地看見這種情景。中岡讓女人站著,冷不防地用手打在她臉上。女人因為還不知道自己的悲慘命運,便抗議。中岡就扭住胳膊按倒在地,扒下衣服。這時,女人才徹底覺悟了,是被敵國的敵人抓住了。已不能不徹底覺悟了,因為雪白的肌體,已被按倒在床上。

    中岡對女人揮舞著鞭子,這是毫無必要的。女人悲鳴了,雪白的皮膚很快地浮起紅腫的條痕。

    一陣凶殘暴打之後,中岡站在女人的面前,命令對方舔自己的生殖器。女人邊流淚邊舔。有時中岡揪住女人的頭髮,將生殖器放入女人的口中撒尿。女人若不飲,就用鞭子抽打。僅有一個女人不飲。中岡把那女人赤裸裸地捆在木樁上不能動彈,全身用魚的腐爛液體塗滿。庫拉西島的銀蠅異常可怕,就是那種被士兵們稱之為「孔索利」的大型的發銀白色光的傢伙。數分鐘之內,從腳尖、被掰開的性器、肛門,到眼睛、鼻子、嘴,全被銀蠅埋沒。這種感觸即使男人也會肉麻。

    那個女人,在此之後,只好銜著中岡的生殖器飲尿。

    一旦知道中岡的心情不佳,那個女人都要跪拜在地上乞求可憐。

    島中和中岡正好相反。島中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時代末能倖免,也沾染上類似二次性性徵這類的東西。從學校出來不久,就被放入那隨意殺害丸太的生活中。越純潔就越容易被污染。同時,島中也不具備士兵那種豁出性命拚搏的大膽精神。

    最初,在防疫給水部工作時,不是丸太,而是島中自己便出現了精神異常。那是個恐怖的經驗。不久,便對此習慣而不動搖了。但是,這僅是在表面上,內心的二次性性徵正在形成。

    中岡由對丸太憐憫而變成怒火。島中則變成內向性的精神痙攣,一想到伴隨命令而被殺害的那囚犯的心。就湧出異樣地激昂。試著把自己置身於那種立場。通過那種衝擊,不禁地出現受難忍辱的被虐待的戰慄。經常將蹂躪者和被蹂躪者、虐侍者和被虐侍者進行比較,認為被害一方的精神振幅大,從中感到一種明暗的、變態的喜悅火焰。

    可以感到,虐侍者的精神亢奮較淺b。不久島中便從虐侍者的傷心中,產生了深深的變態。

    島中接過被中岡折磨得半死的女人,命令她虐待自己。女人無論什麼命令,都得服從。為滿足島中的要求,在密室裡用腳踢踏赤身裸體的島中。島中的命令與中岡的相反,他仍從中得到劇烈的快感,而由白人女人進行就更增添了這一效果。即便是對島中拳打腳踢,可女人想到什麼時候就要被殺,總是戰戰兢兢。那種內心和行動的奇妙的不平衡狀態,那種島中趴在白人女人腳下用語言乞求饒恕的行徑,島中都視為自己的東西而激昂亢奮。

    昭和十九年二月。

    島中和中岡由於得到了軍方的命令,封閉了研究所而回國了。

    在約兩年的時間內,送到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丸太,是一百三十六人,其中二十幾名女人。在一百三十六人中,無一人活著出島,全部成為細菌的犧牲品而消失在南海裡。

    39

    「這事要是盟軍知道了,真不知道事態會怎樣發展,正因如此,軍方命令徹底破壞研究所。如你也知道的都樣,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在撤退之際,把被害犯人的骨頭搗成粉末,撒在北滿的原野上。這些,就是以盟軍為對宇的那個研究所的極端秘密事項。」

    島中結束了他那長長的自白。說完後,給人以一種投了降似的感覺。

    「大概,這是事實吧。」

    原田義之也不能再認為以上的說明還隱瞞了什麼事實。

    「是的。」

    島中用嘶啞的聲音答道。

    「聽起來這是事實。可是,還有一點不太明白——中央情報局的工作人員,誘拐了從我家裡逃出去的野麥涼於。究竟中央情報局是怎樣介入這件事的?」

    「這……」

    剛一出口,島中突然又閉住了嘴。

    「已經說到了這步,難道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嗎?」

    原田用緩和的語氣說。若用警察的行話講,島中已處於「降落」狀態,不能認為還拘泥於細節了。

    「這對於我也是個謎,為什麼美軍要介入這一事件呢?過了一段時間,才解開了這個謎……」

    「從中岡幹事長那兒聽說的嗎?」

    「據說美國政府的要員,與日本政府進行了極其秘密地接觸……」

    「美國政府?」

    對於島中誇張的說法,原田感到意外。

    「這是一目瞭然的。在美國,戰爭結束後,據說成立了一個搜尋戰場上失蹤人員的機構。眾所周知,那個國家對人權問題是非常重視的。數年後,還有一百五十名失蹤人員的下落未能查到,機構關閉了。那些人都是在南方戰場附近銷聲匿跡了。當然,有可能是因墜機或沉船等死亡,可即使是這樣,人數也太多了。也許另有原因——這就是結論。公開的機構雖然關閉了,可失蹤者的家屬組織起來,得到政府的援助,私設了搜尋組織。這個組織決定進行半永久性地搜尋。你若想想搜尋納粹的猶太人組織,就可以理解了。中央情報局的貝克,就是這個組織的一員。聽說貝克的哥哥就是失蹤者……」

    「是這樣的……」

    島中的解釋有充分的說服力。三十年前的惡夢,的確復甦了。如島中所說,在那次戰爭中連敵方也不能斷定是否死亡的失蹤者並不多。在受到毀滅性打擊的廣島,戶籍簿殘存著,在戰後也沒有引起什麼巨大的混亂。戰爭就是如此。

    在民主主義根深蒂固的美國國民中,想進行半永久性地搜尋,是可以理解的。

    「貝克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呢?在路過作案現場時,搭救了野麥涼子。野麥涼子異常亢奮,在卡拉哈中校詢問她時,便說出了你父親臨終前講的話……」

    「可是……」

    「是這個可是吧?貝克為什麼把『找警察,庫拉西』理解成與庫拉西島有聯繫呢?」

    「究竟為什麼?」

    這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除非卡拉哈和貝克是等著收容犯人的。姑且認為貝克是搜尋失蹤者組織的一員,也不能認為僅僅因為『庫拉西』一句話就洞察到事件的全貌。

    「是偶然的。」

    「偶然的?」

    「貝克過路是偶然的。可是,貝克具備把偶然轉變為必然的素質。就是說,貝克所在的那個搜尋組織,堅持搜尋了三十幾年,終於在數年前追尋到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了。難道這個研究所和一百五十名失蹤者就役有關係嗎?」

    島中說到此,中斷了談話。

    「……」

    「搜尋組織與駐日美軍和中央情報局聯繫,依靠他們進行調查。受委託的美軍和中央情報局開始了極其秘密地調查……」

    島中閉了口,似乎是在等待反應。

    「駐日美軍?!」

    對於事件出乎預料的擴大,原田不禁萬分驚訝。駐日美軍——美國政府與日本政府秘密聯絡——究竟這內幕是如何地展開的呢?

    「可兩家的調查,都遇到障礙——在舊軍隊記錄中沒有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有的僅是從南洋廳接收過來的一個普通的研究所和我們被派遣的記錄。因而,他們想從在舊軍隊中樞部工作過的人那裡得到證辭,可有關的人卻都死了,結果又失敗了。最後,多方尋找,終於找到了我和中岡幹事長被派往庫拉西島研究所的記錄。當然,事到如今,即使明白了事件真象,作為美國也不會做什麼,僅僅是想瞭解事實的真象而已。」

    「講了嗎?」

    「不,那個怎麼能講呢。縱然是美國軍方有這種意向,但半永久性搜尋性質的民間組織能沉默嗎?我們的回答是:在庫拉西島,我們研究的是純粹的熱帶傳染病,規模小,工作人員也僅數名。」

    「那麼……」

    「對手並不好對付。他們認為我們被派往庫拉西島,不是從內地而是從關東軍防疫給水部,調查從那兒進行。防疫給水部沒有花名冊存在,證據在撤退時已被燒燬,在關東軍裡也沒有記錄。但一想到不知會怎樣調查我們的過去,就不寒而慄。戰敗後指揮研究細菌武器的石野五郎被引渡芙國,所以就想從那條線進行追查。從那時起,那個民間組織與駐日美軍斷絕了聯繫,而中央情報局遠東分部接受了調查。要是最終查明失蹤的一百五十人是在庫拉西島的研究所被用於活體實驗了,那將會掀起軒然大波吧。但是,即便是中央情報局,要想發掘出沒有記錄的東西也決非易事,現剩下從事研究的人只有我們兩人,只要我們兩人不說,就決不會敗露——這是理所當然的。」

    「敗露了嗎?」

    「八成是吧。」

    島中失去了剛才說話的風采,發出了陰鬱的聲音。

    「中央情報局的情報網、搜查網。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不知是通過什麼線索,追到了你父親等四人,在庫拉西島的近海漂泊時被美國海軍搭救,並作為俘虜送往科羅拉多州。也許這是從庫拉西島出來的逃兵吧——他們抱著這一線的希望。在美國沒有俘虜的記錄檔案。但是,有案可查,他們開始調查厚生省復員局的資料,追查從科羅拉多送還的那四人現在的情況。」

    「把父親……」

    原田把話吞了回去。眼見著那令人懼怕的惡夢正在迫近自己那和睦的家庭,卻不敢把該講的說出來。原田家的上空滿佈陰霾。只要當時能知道這些,就……

    「就連中央情報局的追查也失敗了。你父親他們被捕的時候,全都申報的假名。這個嘛,在俘虜中是共通的。而且,他們在復員局也是申報的假名,所以不可能查到。」

    「不可能查到的,不僅是中央情報局吧?」

    「這,是什麼意思?」

    「你和中岡,在戰敗後當然也進行了調查。如果他們生還,不殺掉他們自己就要毀滅。」

    「……」

    「難道不是這樣嗎?」

    「確實調查過。不過,是為了勸說他們保守秘密,締結攻守同盟,而不是為了殺他們。你父親等四名逃亡者,從戰爭罪犯這個意義上講,與我們犯有同樣罪行,同樣地強姦白人女子,同樣地虐待丸太。在當時,若說出去,確實要被作為戰拿罪犯而處以絞刑的呀。正因如此,你父親他們才都用假名,回國後也從來未向故鄉邁過一步,拋棄自己的故鄉而活著。他們尋覓由於戰火而全家絕滅的人戶。頂用幽靈戶籍。這些,都是因為懼怕美軍的搜查。在當時,沒有必要殺他們。」

    「我父親的原籍是什麼地方?」

    「我聽說四個人大概都是廣島步兵——連的。所以把步兵——連的名冊找到,尋查過。」

    「弄清楚了嗎?」

    這是父余真正的故鄉。可是,父親的姓、以及本名又是什麼呢?

    「弄清楚了。可用盡一切辦法調查,四個人都沒回過故鄉。調查一直進行了很多年,可還是沒復員,已作為戰死處理了。我們只好解釋為逃出小島後死了。」

    「父親的名字叫什麼?」

    「現在記不清楚了,查一查就可以知造。那個暫且不論了吧。中央情報局成員貝克偶然地搭救了野麥涼子,並從野麥涼子那兒聽到『找警察,庫拉西」。貝克認為不可能是痛苦,只能是庫拉西,因而斷定這事關重大,就把野麥涼子帶走了。從此之後,中央情報局開始異常活躍了……」

    「中央情報局異常活躍了?」

    「是的。他們把野麥涼子隱藏起來,著手調查你父親的經歷。就這樣,貝克知道了你父親是頂用幽靈戶籍……」

    「野麥涼子還活著?」

    「據說是。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

    「是嗎……」

    在原田腦海中,浮現出居住在高知縣四萬十川汽水域的原田保高。原田老人不是也說過有人來打聽過同樣的事嗎?那個人就是貝克的調查員吧。

    「中央情報局在警察方面也有來源。通過這個來源,得知你父親有三位舊友,並且他們三人也踵死亡,同時還知道了其家屬洩露過四人都曾進過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到此為止,還有什麼呢——一切都一目瞭然。貝克認為是我們僱人殺害了四人,使一面觀察我們的動靜,一面回報國內。中岡君身居執政黨幹事長要職。這樣重大的事件,沒得到上級的指示,他們自己是不敢擅自行動的。得到報告的中央情報局本部也不能擅自處理,最後只能稟報總統……」

    島中的聲音混濁了。

    「那麼……」

    「總統一方面對中央情報局發出鉗制令——立即停止搜查,一方面派遣心腹與中岡會見。這就是前一個星期的事情。總統也是迫不得已,即便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也要成立半永久性組織——這就是美國的國情。貝克調查的事情要是披露,那將會引起整個美國社會的喧嘩,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惡夢將復甦,輿論將返回過去,美國國會可能會作出非難日本的決議。如果這樣,在此之前建立起來的日美關係將急劇惡化。總統感到有必要迅速弄清事實真相。」

    「那麼,中岡說了嗎?」

    「從某種程度上講,中岡也是不得不說的。若要矢口否認說與己無關,貝克就必須釋放野麥涼子。這樣一來,報刊等輿論界就會立即宣傳『庫拉西』事件,對事件背景大書特書,並用懷疑的目光看待你父親以及三位夥伴的死亡。倘若這樣,一定會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天下沸騰,局面不可收拾。」

    「於是就……」

    「正如你想像的那樣,政府間達成了秘密交易。總統令中央情報局停止調查,把報告永久性地束之高閣;中岡君敘述昔日的事件,以便使美方能瞭解事實真相:日方警察的搜查在某個時候停止——約定把一切都埋葬在黑暗之中。」

    「那,野麥涼子怎樣了呢?」

    「我,不知道。」

    「不會不知道吧。」

    「聽說貝克用軍用飛機把她帶到美國去了——僅知道這點兒。」

    「……」

    「我所聽到的只有這些。是聽中岡說的。」

    「要殺害嗎?」

    「可能是吧。」

    島中平靜地說。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罪行是可怕的。我們現在約定好,我把剛才敘述的事情原封不動地向警察自白。不過,我還有一個擔心……」

    「什麼擔心?」

    「我恐怕要被殺吧。」

    「被殺,被淮?」

    「我去向警察坦白。警察面對這樣重大的事件,會張惶失措,因而與中岡幹事長取得聯繫。其結果可以預見,大體是被釋放,說是改期聽審,但在那個改期的期間內,我就消失了。來除掉我的不是根來組,八成是中央情報局。他們會作周密的安排,來掩蓋我的死亡。」

    島中說話的語氣,如同預測旁人的事情。

    「有可能。」

    莫說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就是日本警察也詭計多端,令人猜測不透。事件不能披露。島中要是自首,就會被殺。據說被帶到美國的野麥涼子也要被殺。知情者一個一個地被殺害,最後,被捏造出來的罪犯橫田洋一以殘暴殺害原田光政、季美而定罪,並處以絞刑了結此案。

    「不僅是我,」島中仍像在談旁人的事情那樣。語調平緩地說。「在近期內,你也會在什麼地方被人發現。在此以前,你的敵人是根來組。根來組並非什麼了不起的對手,然而,從今以後,中央情報局就是你的對手了。警察也不站在你一邊。為除掉你而暗中進行的瞭解,已經就緒了,無論逃到什麼地方,也擺脫不了你那悲慘的命運。真值得同情,已經無路可逃了。」

    「是嗎?」

    「大概是吧。」

    「我不想往什麼地方逃。」

    原田點燃了香煙,眺望著漆黑的海面。

    漁船的燈火閃爍可見。

    島中的坦白是真實的,這從事件前後聯繫起來考慮便可以確定。包括父親在內的四位夥伴歸國後須用幽靈戶籍、拋棄故鄉生活,是因為有曾用盟軍士兵和平民做活體實驗這種虐殺的沉重包袱。父親他們異常懼怕作為戰犯被送上絞刑架。可是作為下級士兵的父余他們並沒有責任,這是很清楚的。

    下了命令只有執行。而且,父親他們當對年僅二十左右,沒有現在年輕人所具備的那種卓識。那對灌輸的是軍國主義數育,充滿著帝國必勝的信念,而美英都是鬼畜。對於虐待鬼畜一樣的故國俘虜,有什麼必要為此煩悶不安呢。

    強姦鬼畜一樣的白種女人又有什麼克制的必要呢?

    就這一點,同現在的年輕人比較可能有不同之處。這些人,一面鼓吹自己的思想,一面又慘無人道地大量殺害同類;這些傢伙,毫無顧忌地扔炸彈傷人。如果說這種行為也能稱為思想,那只能是所謂軍人的思想。

    但無論如何,原田對父親的昔日並沒有批判的情緒。

    拋棄了故鄉,頂用幽靈戶籍,戰戰兢兢地生活了二十幾年。倘若說從前曾有罪過,那麼這種罪過也已被洗滌清了。

    不能饒恕的是島中和中岡。島中和中岡是醫科大學畢業,與士兵相比,教養有天淵之別,並且又是大佐,在研究所是絕對的權威。島中和中岡首先姦污白種女人,玩膩了才交給士兵。兩人若是懂得軍紀,是不會發生邊種事情的。僅限於活體實驗,是迫於軍今而無可奈何,從這個意義上講,島中和中岡也可以說是戰爭受害者。

    但是,島中和中岡在撤退之際,殺害了所有的工作人員。由於沒有殺死在此之前就逃亡了的父親等四名士兵,他們就感到自身的安全無保障,搜尋的目光一直沒有合上,認為只有殺死四人才能領到免罪護身符。在島中和中岡身上,原田看見了權力者常常具有的無比殘忍和狡詐。為了保身,殺了近二十人,還想殺害剩下的四人——他們異樣地貪戀自己的生命。

    不過,島中和中岡也忘卻了惡夢。

    在三十餘年後,當那四人當中的一個,作為病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也沒能想起。

    當時,在窺視到武川惠吉大腦深層的記憶時。島中的驚恐萬狀是可以想見的。可憎的東西。過了三十餘年,即使成為教授也……不,可能正因為是教授等大權在手的人,才能很快地湧現殺意。權力常常產生罪惡。

    島中和中岡又染指了慘殺。

    ——中央情報局呢……

    原田丟掉了香煙。

    中央情報局要著手除掉原田,可能確實如此。若在這種時候自已被殺死,事件就徹底埋葬了。

    不能被埋在政治的溝壑中。原田清楚地看到了政治的殘酷無情。一百三十六人作為活體實驗,種植細菌而遭虐殺這一事實,美國政府為了政治的需要,竟然打算埋葬它。中岡就是由於是中岡,甚至就能得到中央情報局的協助去埋葬這一事件。所以,父親和妹妹,再加上野麥涼子在內的六人,就像蟲子一樣地被殺害,橫田也要被冤枉地送上絞刑架。

    不能佯作不見,敵人確實強大無比。從理論上講,敵人就是日美兩國政府。原田是孤獨的,既赤手空拳,又無援軍。正如島中所說,哪怕是有中央情報局和根來組在追趕,也不能向警察求救,投入警察的懷抱,反而更增加危險。這些是清楚地知道了。此刻的原田不但清楚地知道這些,而且還有繼續戰鬥的決心。

    原田並不是要揭露日美兩國政府勾結的陰謀——權力存在的地方常常伴隨著腐敗。這個腐敗,對於原田說來怎麼都行。原田要做的僅僅是一件事。

    ——要復仇!

    就這一件事.父親和妹妹、還有野麥涼子的仇一定要報。其餘的事情。無論怎樣都可以。原田並沒有心思要去把三十多年前的惡夢披露於國民面前。以眼還限,以牙還牙——這就是原田的決心。

    現在不是要逃走,而是要追擊。追擊,殺掉作為元兇的中岡。

    ——島中怎麼辦?

    眺望漁火,原田在考慮這個。誠然,島中與殺害父親和妹妹、以及野麥涼子無直接的關係,可事件的起因在於島中,這是事實。就算是發現了武川惠吉,也完全可能在不出現任何事態的情況下暗中了結此事。例如,以交談的方式處理,這也是可能的。但是卻假托治病將其殺害了。原田就是打算殺死島中才追到這裡來的。這是一個令人深惡痛絕的人。這一看法此刻並沒有任何改變。

    只是,島中終於悔恨了。雖然是被追趕、死到臨頭時的悔恨,可確實是悔恨,並且還道出了令人觸目驚心的事實。這又使原由感到躊躇。島中說要向警察自首,但倘若從這裡逃走,那這種決心在瞬間就會逆轉,這點原田是清楚的。醫學院教授自己轉變成殺人犯——這能辦到嗎?

    縱使島中反悔,對原田說來也無關緊要,事件的全貌已經知道了。原田的目的,是從現在起要殺掉中岡,也許,現在放走島中,相反他可能會異常熱衷於殺死原田。倘若是這樣,不如現在殺死島中以免後患。

    是在這裡殺死島中呢?還是放了他?

    原田在反覆酌量。

    原田的肌肉突然收縮。感到背後有殺氣。

    ——完了!

    一股寒意通過脊背。原田背向島中,毫無戒備地望著遠處的漁火。可以感覺到島中從身後的襲擊。原田距懸崖僅數米遠,若被島中巨大的身體一推,就會直下懸崖。在崖邊沒有任何可供抓扯的灌木。

    覺悟到這點,只在剎那間。

    原田立即將身體側下,除此之外別無它法了。一邊倒下,心裡充滿悔恨之情。怎麼就沒想到島中會垂死掙扎,反過來襲擊自己呢;

    巨大的力量,擊在倒下的身體上。

    「見你的鬼去吧!」

    島中叫道。

    原田一下就被推了出去。用手殊死地摳住地面,那是一個斜面,勉勉強強剎住了身體的滾動。島中的腳踢到了顏面上,面頰頓時象破裂似的。管它的呢,隨它便吧!死的寒流襲擊著全身。原田集中生智地抓住了島中踢過來的這只褲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拚命一拉。

    島中一聲嚎叫,巨大的軀體倒下了。

    「住,住手,住手,饒了我吧!」

    島中絕望地嚎啕大叫。巨大的軀體滾到原田旁邊。原田敏捷地翻身而起。

    島中一面嚎叫一面下滾,巨大的軀體不能抑制,被懸崖吞噬了。下落的時候,已不再能聽到聲音了。

    40

    當地警察得到島中教授失蹤的消息時。已是翌日——十月八日了。

    牧丘美都留一直等到天明,也沒得到島中的任何消息。與住宿的金華山飯店負責人商量後,在旅館與東北大學醫學部教授會聯繫,詢問島中教授是否與對方有聯繫。東北大學方面教授會的服務員答覆說沒有任何聯繫。這樣,警察便出動搜索了。

    救援的車是停在飯店的停車場。

    在昨晚九點過,有一位教授模樣的人在停車場與誰談話——警察得到了男女目擊者的證辭。

    屍體被發現,已是午後很晚了。是漁船發現的。島中淒慘的屍體是從懸崖上滾下去的。

    懸崖上爭鬥過的痕跡清晰可見。

    縣警在很大範圍內設置了非常線。島中教授是日本醫學界的重要人物。島中遭他殺的屍體被發現,縣警不能不出動。根據目擊者的證辭,搜查三十歲左右的身材高大的男子,舉動可疑的人被依次訊問。

    警視廳搜查課的峰岸五郎得知這一消息時,是八日的黃昏。

    「這傢伙。」

    峰岸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峰岸打電話到原田的住宅。原田不在。

    臨近午夜,又打了一次電話,仍然不在。

    原田的直接復仇順利與否,峰岸未認真想過。殺死島中教授的,一定是原田。原田好像正在接觸到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真實內幕,至此便杳無音訊了。若是原田得到了什麼有用的情報是會來聯繫的,沒有聯繫便親然直接行動,肯定是因尋找證據已完全絕望了。

    殺死島中以前得到自白了嗎——峰岸關心的是這個。也許自白了吧?沒有自白便殺死是不妥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的呢?

    峰岸並不反感直接復仇。中央情報局的介入、島中和中岡又是當事者,這一案件警察是無能為力的。在國家的庇護下隱藏起來,結局一目瞭然。不可能依靠國家復仇。所能幹的事,就只有直接殺死島中和中岡。峰岸認為該殺。

    所謂正義,從國家開始,在那些機構中已不復存在,正義在復仇之中——這就是峰岸的想法。雖說這種想法很危險,可被奪走的,就要奪回來,被殺害的,就要殺回來——這就是男人活著的道理。被奪走了,被殺害了,最後依賴國家權力的希望又破滅了,僅是因為懷恨而偷生,這是令人不快的。

    對此,自己也有強烈的感受。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也必須意識到自身同時也毀滅了。

    對於殺死了島中教授、現在又把目標轉向中岡幹事長的原田說來,前途沒有了。

    十月九日,那天原田又不在,也沒有得到原田方面的任何聯繫。

    夜裡,峰岸走訪了外事警察伊庭的公寓。

    伊庭住在涉谷區的代代木。在外事警察中,普遍穿著時髦。伊庭也是這樣,並且獨身一人住在相當高級的公寓。

    伊庭喝著威士忌。

    峰岸與伊庭對面坐著。

    「得到什麼情報了嗎?」

    峰岸拿著酒杯。伊庭發出問話。

    「喂,喝吧。」

    伊庭沉默了,那不鬆不緊的直線臉頰上,似乎隱藏著什麼。

    「中央惰報局又動起來了。」

    伊庭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話。

    「中央情報局……」

    「六本木地點活動所的那夥人行蹤不明。那些傢伙都是些行家裡手。」

    「……」

    「那夥人凡是要幹什麼的時候,行蹤就不明瞭。得到情報,不到三天前,在橫須賀基地的中央情報局遠東分部召開一個什麼工作會議。反正不會有好的企圖。」

    「情報就這些嗎?」

    「嗯……」

    伊庭點點頭。

    「看來沒了吧。」

    伊庭沉默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伊庭所在的機構,與公安警察、內閣調查室、自衛隊的諜報機構陸幕二部別室等都有秘密的聯繫,其它如美國中央情報局、韓國諜報情況等也有聯繫,能得到中央情報局出動的消息,但當然不知道它的目的。

    「似乎是要幹掉誰。」

    伊庭看著峰岸。

    「誰……」

    「通常中央情報局要幹掉誰,對象的姓名是知道的,我們由此決定是默認還是阻止。這次,情況被封鎖了,內調、陸幕、公安,還有我們,都成了局外人。這是一個異常現象。可能是接到本土中央情報局總部發出的絕密指令。對手是個超級人物,或是掌握了超級人物的秘密……」

    「是這樣……」

    峰岸握著酒杯,點點頭。

    「島中教授被殺了。」

    伊庭與其說在詢問,不如說是在自言身語。

    「是。」

    「是曾被派往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軍醫,在兵籍中記載的其他人物還有中岡幹事長。」

    「嗯。」

    外事警察以及各個機關的動向,由這段話中便可知道了。

    「十天前,美國總統的心腹部下來日,極其秘密地會見了首相和幹事長。那人雖說是在國務院,可我們都知道他是中央情報局的官員。」

    伊庭到此住口了。

    「情報就這些嗎?」

    「就這些。」

    伊庭點點頭。

    「我就要被殺了。」

    峰岸站起來。

    「捲進去了嗎?」

    「是的。」

    峰岸向門口走去。

    「中岡幹事長酷愛狩獵,預定本月二十日以後去阿拉斯加。阿拉斯加輸油管已大體竣工。在竣工之際,準備就日本的燃料供給問題舉行政府間會議,並視察工程兼去狩獵……」

    伊庭在峰岸的身後嘟噥著。

    峰岸原地停下來聽著。

    「那個貝克,有消息說他和野麥涼子一起去阿拉斯加了。地點不明……」

    峰岸聽到此,背著身默默地點點頭。

    門打開了——

    書香門第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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