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部分 文 / 西村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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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州,夏日還遲遲不肯離去。
原田義之來到長崎縣的諫早。
十月三日,根據季節,可能已是深秋了,但肌膚上卻毫無這種感覺。空氣中的乾燥度加大了。原田的心中,已意識到了深秋的寂寥感。不。是先於季節變更的寂寥,早已埋在了心裡。
調查八方受阻——這越來越明顯。峰岸也沒得到情報。他似乎也在為此苦慮。
一切突破口都淤塞了。原田死心了。舊陸海軍聯合秘密地研究什麼的那座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已融化在無法開掘的冥冥黑暗之中了。
靠個人力量不能使三十多年前的惡夢復甦,原田被絕望感苛責看。雖然已殺了直接兇手,可在鐵槌沒向島中教授和中岡幹事長砸下去之前,不能說復仇是成功的。
肌膚雖無深秋的感覺,卻也並沒有夏日陽光的熾熱感。焦急使人感到陽光熾熱,陽光又加深了焦急感。
原田考慮的是直接復仇。陽光無論從什麼角度也射不到被湮沒了的謎。即使誘拐、拷打、也要讓島中和中岡吐露真情——這個決斷,在心裡漸漸堅固起來。
諫早診療所。
在這招牌面前,原由停住腳步。
諫早診療所院長——後籐有弘,畢業於帝大醫學部,戰敗時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原田從畢業生名冊上發現的,他和島中是同期學生。
同期學生,又是醫生,對島中軍醫時代的事可能還有記憶。原田懷著這一線希望。如果訪問了同期學生還不能得到什麼,再停止調查,屆時便直接付諸行動——這就是原田的既定方針。
訪問後籐有弘院長,還不僅因為是他是島中的同學,在島中的兵籍簿中,記載他從醫學部畢業後,被任命為軍醫少尉,立刻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由醫生馬上被授予尉官,取得博士學位後馬上又被授予恢宮。這些姑且不論,島中在昭和十七年十月,以軍醫大佐身份被派往庫拉西島。
島中被任命少尉軍官的同時,戰爭爆發了。這期間,他在陸軍大村醫院約工作了一年。後籐院長也是同樣經歷。詢問後籐,或許能得到點兒什麼——原田抱著一種僥倖心理。
他也知道,這猶如抓住一根稻草。
請求面見院長。
後籐院長輕聲把原田喚進診療室。他有一張削瘦的臉,一見就知道性格光明磊落,與島中不同,的的確確是一個沾滿人們手垢的,作為好爺爺的市鎮醫生。
「話長嗎?」
「是的。想在先生有空的時候,再佔用您的時間……」
「喂!」
後籐以大家都聽不見的聲音,招呼護士。
「我有急事,要停止工作。」』
後籐站了起來,好像左腿不太方便。
「可是,先生……」
原田不想打擾他的診療。
「還有孩子呢,」後籐笑了突。「與我相比,病人更願找孩子聽診。好,請。」
後籐把原田引進與診所一樣的住宅。
「有遠客,而且是晚輩呢。」
他吩咐女傭人,拿出了啤酒。
「哦,您有什麼事呢?」
「是這麼的,先生您知道島中常平教授吧?」
「當然知道,」後籐立即答到。「我是市鎮醫生,人家島中是教授——運氣好哇。」
他笑了。
「在陸軍大村醫院時,他和您在一起?」
「是這樣,我與他是同期同學。」
「想瞭解一下島中教授軍醫時代的事情。可以預先告訴您,不是要陷害教授,只是……」
原田認為還是要根據具體對象,講一定程度的真話為好。醫學界狹窄,一個青年醫生搜尋教授的昔日,很容易引起反感,尤其後籐又是島中的同窗、舊友。
「只是,什麼呀?」
後籐望著原田。
「他把握著解開殺人事件的鑰匙。」
「殺人事件?」
後籐放下了飲酒的杯子。
「是的。」
原田作了概要地說明,當然不會說出中岡幹事長的名字。
「可怕的事呀!」
聽完後,稍息片刻,後籐感慨地說。
「能從先生這兒得到些什麼,我不清楚。只是我已對父親和妹妹的亡靈發過誓.但是,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麼?為何從所有的記錄中抹銷?這點不弄清楚,就無法向兇手復仇。」
「對於這種事,島中君是殺人的指使者,可能嗎?」
後籐的眼中,掠過一道亮光。
「有可能。」
原田直率地回答。
後籐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您想知道什麼呢?」
詢問時,表情輕鬆了。
「島中教授從大村醫院被派往庫拉西島。如果,先生曾聽到什麼他在研究所的事情的話……」
「那個,弄錯了。」
後籐打斷原田的話。
「那……」
「島中君在大村醫院約待了一個月,立刻被派往戰地。」
「可是,那——不會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吧?在兵籍簿……」
「若這樣,那就是兵籍薄弄錯了。我參加了島中君的送別會,不會錯。」
後籐斷言。
「……」
「為什麼,會那樣呢……」
「後籐自言自語。」
「島中教授去哪兒了?」
原田受到衝擊。不僅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就連島中的軍歷,軍方也有意隱瞞。他的身體因激動而顫抖著。
「應徵到哪兒,是軍事秘密。就是問,恐怕也不會說。可是,僅半年就從哈爾濱來信了。所以我知道島中君參加的是關東軍。」
「是哈爾濱……」
「因為身體健康,又積極肯幹,晉陞了中佐——就只有這樣一封信。想回信。可駐地、所屬部隊番號一樣也沒有,只好作罷了。」
「那麼,島中教授就再也沒回大村醫院了嗎?」
「沒有。」後籐搖了搖頭。「我畢業那年患了壞疽病,沒能去戰場,戰敗後很久,都在大村醫院工作。再沒有收到島中的來信了。現在,我進京時,還與他互相問候。僅此而已。」
「那時,熱帶……」
「不對,我聽說,是從關東軍被編入南方派遣軍的呀。」
「是嗎?……」
原田吐了口氣,有一種深深的虛脫感。研究所被埋沒,連軍歷也被埋沒。在此以前,無論怎樣還可尋覓,可即口起,就不知從何入手了.這就是所謂的軍隊、國家匿秘的軍隊。僅哈爾濱一個地名,有什麼用呢?
「意外地拜訪您……」
原田感到歉意。
「請等一會兒。」
後籐把已起身的原田挽留住。
「我對島中君並無仇恨。按理說,談話到此可以結束了,不過聽了你的話,知道你的苦衷。倘若如你推測那樣,島中君是事件的幕後操縱者,那是決不能饒恕的。一個醫生、殺人……」
後籐語氣變得尖銳。
「若是誤解或曲解,那就好了。可是若托盤端出,就可怕了——聽了你在此之前的調查結果,我不能不這樣推測。」
「……」
「你知道島中君在帝大醫學部細菌學研究教室研究過桿菌嗎?」
「嗯。」
這個,已調查過。所謂桿菌,是一種細長棒狀的細菌,霍亂、傷寒等就是那種細菌。島中在桿菌教室裡待過是有記錄的,因而可推測是由此才被派到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
「所謂關東軍七三一部隊呢?」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
剎那間。原田如同被水澆了一般。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是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別名。
為什麼沒想到這兒?——原田感到驚詫,不由得身體一陣痙攣。
「你已追到這兒了,但沒想起七三一部隊,這是因為島中君在關東軍裡沒有軍籍的緣故吧。從大村醫院直接被派往南方派遣軍——這,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後籐似乎覺察到原田的內心。
「是。」
口渴了,聲音有點兒變調。
「我在聽你講話時,就感到這裡有複雜的背景。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是否與關東軍七三一部隊有關係,尚不清楚。一般說來沒有煙。從庫拉西島的那個研究所的規模看,不可能進行了不起的研究。可是,從你說的那些外部條件和現象分析,又與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相仿。」
人們在敘述秘密事情的時候,常常會採取一種特殊的姿勢。後籐的身體前趨,壓低了聲音。
「嗯。」
原田凝視著後籐那皺紋環繞的雙目,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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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東軍七三一部隊——關東軍防疫給水部。
「日本參謀本部,陸軍省和日本著名的細菌戰倡導者——石野五郎軍醫中將,為了進行攻擊性細菌戰,把研究急性流行病菌利用法的細菌研究室設在滿洲,並編入駐中國的日本關東軍。
「以石野研究室為基礎編成部隊的一部分,為保密而稱『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另一個部分稱『關東軍軍馬防疫廠』。」
「這些部隊,擁有細菌學專家,在骨幹分子中許多都是受到日本著名細菌學家指導的研究員和技術員.僅看看七三一部隊擁有三千名人員這一披露的事實,便可知細菌部隊的規模。
「因『準備及使用細菌武器』而定罪——這是在東西伯利亞哈巴羅夫斯克進行判決時蘇聯一方發表的公告中一節。起訴人是沿海軍管區軍事檢事,司法部長A.帕列葉夫斯基。
「吉林省拉法站,在哈爾濱出來最近的平房站附近的北滿原野上,設有七三一部隊的一座規模巨大的研究所。周圍有高牆和通有電流的鐵絲網,從平房站牽來的鐵軌通向裡面。不僅如此,其內還建有飛機場。
「七三一部隊第三部擔任防疫給水,在第三部所屬的各個工廠,製造稱之為『石野式炸彈』的特殊細菌彈的彈殼。這些炸彈,是為從飛機上投下感染鼠疫菌的加米麥達蚤而用的。根據預審資料,可以判明第一部隊是為在進行細菌戰時,使用鼠疫菌、霍亂菌、氣體壞疽菌、腸傷寒菌、副傷寒菌等而專門擔任研究、培養這些細菌的。在這個研究過程中,不僅用動物實驗,也用活人實驗。因而在所內設有能容納三、四百人的監獄。
「問題是在人體實驗。
「在七三一部隊,廣泛地進行在活人身上檢驗所有殺人細菌效力的實驗。為取得實驗標本,日本反間諜機關能捕獲的犯人,是中國人和俄國人。為收容犯人,七三一部隊特設有監獄。在那兒,為保守秘密,對被稱為『丸太』的被實驗者進行嚴格的監視。
「拿來作為實驗品的活人,一般是被反間諜機關懷疑有間諜嫌疑、破壞活動、反滿抗日等的中國人和俄國人,並被稱為『丸太』。這些嫌疑者是從各憲兵隊帶上手銬腳鐐送到七三一部隊的,並以『送丸太多少』進行聯絡。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孕婦,也有抱孩子的婦女。
「囚犯是用於病源菌移入的實驗。實驗是將人縛在木椿上,從飛機上投下裝有被鼠疫苗污染了的跳蚤陶器炸彈,看跳蚤能以多大的準確率爬滿人體。
「囚犯相繼死去。
「也進行凍傷實驗。在嚴寒的戶外,將人體各部露在外面,或剝出下半身,使其凍到能用棒敲得發出冰那樣的咚、咚作響聲,以研究如何預防、治療凍傷。凍傷囚犯待實驗完畢後就放在那兒,手腳腐爛脫落,直至死亡。
「在凍傷治療中,發現有一種用攝氏室十七度的溫水簡易治療法,並在北滿部隊中使用——讓全隊人員排泄尿,把受凍傷的隊員浸在溫尿中治療。因為戰場上常常不能使用火。
「七三一部隊在平房的五年期間,約殺了三千個丸太。
「七三一部隊的細菌生產能力,是一個月約製造三百公斤鼠疫菌。在寒天和肉汁裡繁殖菌。並在其表面撈取增殖的菌。據說那種培養器有四千五百個。
「鼠疫菌倘若就選擇從空中撒卞去是會死的。因而,需要媒介物,例如鼠蚤,克布斯鼠蚤等進行感染。要飼養蚤就需要老鼠。七三一部隊組成特別捕鼠班,以百萬隻為目標,在滿人街捕尋。
「昭和二十年八月八日。
「蘇聯單方面撕毀互不侵犯條約,宣佈對日作戰。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是有番號的,細菌也是為打擊蘇聯參戰部隊而研究的,所以準備了大量的各種細菌。倘若使用,病源菌就會使蘇聯軍隊處於進退維谷的境地。
「然而,遺憾的是關東軍已喪失了戰鬥力。精銳師團被南方軍帶走,餘下的部隊近於徒手——不,近於難民群的戰鬥力。牙始對蘇作戰了。關東軍能出動的飛機僅八十八架。雖然備有以三千人的死亡為代價才研製成功的、裝有細菌的陶制炸彈,但可以運送炸彈的飛機卻一架沒有。
「關東軍總司令部決定撤走七三一部隊,徹底破壞研究所。細菌武器、毒瓦斯等,都是違反國際公約的。蘇聯間諜人員已注意到研究所,只有徹底破壞。
「監獄裡還有幾百丸太,給他們的食物中摻入了氰酸鉀。知道這個而絕食的九太被槍殺了。所有的屍體被扔進坑裡,澆上汽油燒燬,把燒後的人體曳出,敲碎骨頭,嚴令不准剩下一片骨頭——軍方懼怕來自國際的非難。
「陶制炸彈一個一個地銷毀了。建築物用重達五十公斤的炸彈毀壞了。
「一座龐大的研究所從原野上消失了。
「八月十日。
「三千人的部隊基本上都撤走了。可是有幾人被蘇軍俘虜,在哈巴羅夫斯克軍事法庭被判決。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關東軍防疫給水都的三千人員路經朝鮮回國。
「這是在哈巴羅夫斯克軍事法庭上,關東軍副參謀長少將松村知勝的敘述。
「——恐怕七三一部隊和一零零部隊最貴重的設備,搬到了南朝鮮了吧。
「回國的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部隊,也無安寧之日。三千名慘遭殺害丸太的夢魔纏身。雖然幸運從蘇軍手中逃出,可日本又被美軍佔領,白晝黑夜,兼程不斷地搜捕戰爭罪犯。
「防疫給水部成員,不能歸鄉者數不勝數,冒用他名、偽造軍歷,在美軍的吉普車下蜷縮地殘生。進入流浪人群的也為數不少。
「美國佔領軍司令部著手搜尋舊關東軍防疫給水部人員。實際上,美國、蘇聯也都在極其隱秘地研究開發細菌武器,不用說,這是以前的事了。所以誰也沒資格對日本的研究說東道西。要指責的話,那原子彈的爆炸又作何解釋呢?
「駐日蘇聯代表部也開始搜尋了。兩者幾乎形成交鋒式的搜索。美蘇的細菌研究雖然時間早,可收效甚微。兩邊都想把細菌研究的負責人——石野五郎醫學博士攫為己有。
「可是,七三一部隊的記錄被抹殺而不復存了。
「最後,美軍勝利了。石野五郎被發現、說服而引渡美國。美軍隱沒了七三一部隊的全貌。」
「昭和二十三年一月二十六日,帝銀事件1發生了。警視廳開始暗中清洗舊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的成員。結果,以犯人販賣毒品這種習以為常的理由,逮捕了其他罪犯而搜查閉幕——那時候,已感覺不到到處都隱藏有舊部隊的成員了,官方懼怕以警察之手揭露舊時的罪惡。
11948年1月26日,在東京帝國銀行椎名町分行發生的事件。一名偽裝厚生省技官的男子用氰酸鉀毒殺了12名行員,搶走約16萬日元的現金。平澤員道作為罪犯而被逮捕,1955年由日本最高法院判決死刑。
「以上,就是所公佈的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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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醫生,所以對七三一部隊的活人實驗,禁不住憤慨之情……」
後籐院長和藹的面龐變得陰鬱了。
「參加研究者是醫生。醫務工作者用活人實驗而殺害了三千人,我真是不堪忍受!哦,那個還沒開始說呢。問題是島中事件。聽完你的話,我想,也許……」
後籐把威士忌斟入酒杯,熱情地遞給原田義之。
從啤酒變為威士忌。焙乾魚也端出來了。
「島中教授可能在關東軍七三一部隊……」
從各種跡象分析,這種可能性極大。
「就是。」後籐使勁地點點頭。「在七三一部隊服役的人員記錄都被銷毀了。島中君也沒有在關東軍服役的經歷。這一點是一致的。島中君在細菌學教室,又是桿菌專業。派往七三一部隊的條件充分具備。」
「這樣一來……」
原田宛如溶入了黝黑無底的深淵,那裡充滿了因活人實驗而被虐殺的人們的冤魂,到處是夢魔般的黑暗。
「島中君是在昭和十七年十月被派往庫拉西島的吧?」
「是的。」
「在開戰之時,陸軍接收了熱帶傳染病研究所。至於研究什麼,連駐島守備部隊、五一八師團司令部也不知道……」
「是的。」
「假定島中君是七三一部隊的吧。他從那兒被派往庫拉西島。當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可以說是在開始研究對付盟軍的細菌武器了。這是不會錯的。」
「對。」
「據說七三一部隊是為防備蘇聯參戰的。可是,主要戰場在南方。不久,盟軍反攻了。由於屬於絕對國防圈的內南洋群島失陷,已關係到國家存亡。為防備盟軍得反攻,開始研究細菌,特別是適宜南方的細菌武器。這是合情合理的。」
「我也是這麼想。」
「問題是在那兒幹什麼。綱菌研究、培養、使用——這是順理成章的。可僅是如此,你父親和他的夥伴就無須冒用幽靈戶籍了。可能進行了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毛骨悚然的……」
「可以想像。知道這點——即在假托餓死而全部被屠殺之前,你父親等四人逃脫。那島中蓄有殺意這是不難想像的。當然,一言以蔽之,這會超我的想像,ˍ可能與事實完全不符。」
後籐看著原田的面孔。
「嗯。」
原田點點頭,沒有多說。
「若是這樣,是不能饒恕的。為了掩蓋過去的罪惡而殺害多人。但……」
握著杯子,後籐的目光轉向遠方。
「擁有三千人,鋪進鐵路線,還有飛機場的七三一部隊,沒有一頁記錄。僅僅靠著十二名俘虜,才在蘇聯的法庭上弄清楚,而別無它法。一個小小的庫拉西島的研究所,事到如今,真能查明真像遣往關東軍一事。」
後籐院長背叛了舊友——島中教授。現在,雖然只有少量的旁證,可是從這些旁證裡,已發現了足以彈劾島中的事實。
「非常感謝!」
原田深深地鞠了個躬。
「在醫生中——」後籐的語調變得柔和。「對於病人的生死漠不關心的人很多,即使病人死了也猶如放屁,不屑一顧。這個,可以說是沒有人性。可是你,即使在全力以赴地為父親、妹妹以及戀人復仇的時候,也使人感到能成為一位對病人富有同情心的醫生。因為通過這次尋查,你可以懂得對話著的生命的尊重。」
「嗯。」
雖然在點頭,可原田已沒有作醫生的資格了——毆打、殺死兇手,不僅如此,還要殺死島中教授和中岡幹事長。前途沒有了。但對此絕無懊悔,從前那些夫於個人前途的設想已不復存在。
原田告別了醫院。
此刻是黃昏時分,還有時間。
他向車站走去,並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他知道關東軍七三一部隊進行過酷虐的活人賣驗.在醫生中沒有不知道的。細菌研究的負責人石野五郎出自關西的西海大學,被派遣去夫東軍防疫給水部的醫生並不限於西海大學,其它大學也有……。」
「西海大學?……」
突然,原田想起了中岡幹事長的出身是西海大學醫學部。
走著走著……
他慢慢地覺得能看見事件的全貌了。
島中教授是從陸軍大村醫院被抽調到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進行桿菌的研究。關於這點。軍方業已隱匿了島中的軍歷,可以肯定研究所對外是絕對保密的。
細菌武器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功,並且實用化了。所以陸軍在南方戰場設立了分室,開始了為對付盟軍而進行的研究。氣候不同,菌的培養、繁殖也不同,必須要挑選適宜於熱帶的菌。
島中和中岡作為負責人被派往庫拉西島。
技術員和工作人員僅僅二十名,在那兒進行研究。可是,盟軍很快就反攻了。就這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勢態急劇惡化,研究所已不能撤退了。
關東軍防疫給水部有三千人,全部殺死顯然不行。可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僅二十名,為了防止洩露機密,軍方便下令全部殺死。說來運氣也好,碰上這時庫拉西島已變為飢餓島、餓死四千餘人。假托於此是沒有問題的。研究所破壞了,全體工作人員殺害了,僅僅島中和中岡,或者還有其他的軍官吧、總之只有軍官,乘海軍的二式大艇逃走了。
包括父親在內的四名士兵,在這之前逃跑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耳際邊迴盪著後籐院長的話。
——究竟研究什麼呢?
倘若僅僅是一般性逃跑,四名士兵不會冒用幽靈戶籍。反之,要是去告發虐殺所員,那不是更好嗎?若是這個也不能成立的話,那是不是四名士兵殺了其他的夥伴,最後又要被軍官們殺掉,所以逃跑了。
或者,是不是由於爭奪糧食之類的。在研究所雖互相火並起來了?
不——原田搖搖頭。
直到戰敗三十多年後的今天,中央情報局仍在活動。作為目擊者的野麥涼子,僅僅講出了父親臨終前所說的「庫拉西」的話,就被綁架。倘若僅是內部火並,中央情報局是不會感興趣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以上這些,都只是想像而已。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之中了。正如後籐院長所說的那樣,毫無搜尋的辦法,一切證據都被消毀了,最後的人證,就是父親等四名士兵。
——絕望了?!
原田在想像中描繪著這幅黑暗的圖畫。在那冥冥黑暗之中,潛入了一條巨大的蛇,其身體前半部分已鑽入黑暗裡,後半部還在慢慢地蠕動,還要潛入黑暗。在此之前,原田正在拚命地追擊著後半部,也抓住了一點真象,一點有關證據。
倘若這條蛇完全爬進冥冥黑暗,原田搜尋來的證據,也將永遠地消失在那冥冥黑暗之中了。
在原田激盪、翻騰的胸中,又燃燒著焦躁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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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地蟲在嘶叫。那聲音裡包含著焦躁,不久,生命就將逝去。原田在思忖,它是在對此表示憤慨嗎,或是在不絕如縷地傾訴著什麼?
這是什麼蟲呢?不清楚,是一種能發出高亢聲音的蟲。
原田蹲在基地裡。地蟲對於原田不予理會,繼續鳴叫。
十月六日,夜裡十點五分。
島中和美都留的聲盲從調頻接收機的竊聽送話筒裡傳出。原田用耳機竊聽。
從九州返回已三天了。
會見了峰岸五郎。他還沒得到有關中央情報局的情報。
他們雖然分析了情況,可是都沒有良策。庫拉西島的研究所被埋葬了。前往研究所的人員記錄沒有,即使還在也不可能找到。島中和中岡曾被派往關東軍防疫給水部一事是可以查明的,那裡的復員者能在某種程度上搞清,因為帝銀事件之時,有搜查記錄。可這毫無意義。島中和中岡在熱帶傳染病研究所,這是顯而易見的。關鍵問題是,在那個研究所裡有什麼。
只有等待中央情報局那條線的情報——這就是峰岸的結論。
原田仍返回去監視島中的情婦——牧丘美都留的住宅。目前只能這樣。
這條正鑽進黑暗的蛇,身體的大部分已經消失了。
以前借的公寓不能去了,警察已告之懷疑那兒裝有炸彈。
原田蹲在基地裡,他那焦躁的身體被掩蓋了。
「隨我去仙台吧?」
島中的聲音。
原田神經高度集中了。在此以前,島中和美都留盡說些無聊的事。
「真高興!真的嗎,那個?」
「是各大學的教授會,這次是由東北大學主持。要帶你去的話,那得提前兩天乘車去。我也正想輕鬆一下。」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呢?」
「教授會三天以後召開。」
「那麼,就是明天出發吧?」
「是這麼打算的,準備一下吧。」
「好哇!真高興!」
聽那聲音,像是從籠子裡放出來了似的。
又傳入了一陣雜沓的聲音。
「常平!」-
地一下,傳入的聲音如同反射的光那樣嚴厲異常。
「是。」
——又來了?
原田雙眉顰蹙。
可以想見,美都留在島中面前就像哼哈二將似的,叉腿站立,雙手也又在柳腰上,也許還拿著鞭子吧?常平——這種侮辱式的叫喊,是在一瞬間將島中帶入變態世界的關鍵。島中內心棲息著的陰暗慾望,也就是由於這個而開始蠕動。對於島中說來,美貌的美都留的厲斥,在內心帶來了顫抖。
啪!傳來了聲音。
像是美都留用手打在島中的面頰上。
「得意忘形了!你。」
美都留的聲音象鋼琴那樣,一張一弛。
「是,是的。美都留小姐,饒恕我吧。」
島中匍匐著,聲音不清楚。
「你,是個奴隸,供我糟踏的奴隸!淫亂的奴隸!哪,舔我的腳心!」
「是,是。」
島中變成了女人的聲音。
「感覺好嗎?」
「是的。」
「乖乖地舔吧,你這傢伙!」美都留的聲音也開始自傲了。
原田關了鍵訊。
原田認為差不多了。他深深地吐了口氣。
翌日,天剛大亮,島中常平就開車出了東京。
在助手席上坐著的是牧丘美都留。沒有帶駕駛員,是島中在駕駛。原田義之乘著雅馬哈摩托車跟蹤。島中奔駛在東北汽車道上。
——去仙台?
到仙台用單車不會感到痛苦。雖說是在跟蹤,但並不能緊緊地貼著走。由於事先知道了去向,原田便遠遠地釣著。
島中和牧丘美都留同行,對原田說來正合適。倘若是一人,那可能會乘飛機、火車之類的走了。要是那樣,日程就會排得相當緊湊,尋找機會便困難了。
採用非常手段——對原田說來,只能這麼幹,再別無它法了。事件真像越來越清楚。相反,證據卻晦冥地消失下去了,無論怎樣也不能再得到。用非常手段,這是充分考慮後得出的結論。以牙還牙,殺人償命——這結局,只能復歸到那裡。原田曾親眼見到了父親和妹妹慘死的屍體,從那時起他就已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雙手討還血債。至今,這種想法沒有任何的變化。殺意,宛如一塊冰冷的石頭,牢牢地嵌在心裡,隨著搜查的進程,愈更堅固了。他們為了保全自己,就僱用殺人兇手如踐踏蟲子那樣殺害弱者。絕不能因為證據不足,而任憑他們不受懲罰。再說,這些弱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在庫拉西島的研究所中,在國家的名義下,被島中和中岡殘酷地役使,最後,在那為湮滅證據而進行的屠殺到來之前,才逃離出來。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無辜的人.沒有控訴、告發的辦法,生活在社會的底層。這些人冒用幽靈戶籍,三十多餘年來,抹掉了真正的自我,屈俯在黑暗中偷生度曰。最後,他們還是被島中和中岡殺害了。
殺人兇手不僅殺害父親,還虐殺了妹妹,甚至把戀人野麥原子也捲了進去。是亡靈復甦,三十多年前與美東軍防疫給水部有關的亡靈復甦了,一瞬間毀滅了原田的一家。
在此之前,原田在正常的人生道路上行走。但就在那一瞬間產生了突變,等待意識到這點時,原田已被拋到一條異常的人生道路上,再也無法返回了.這條荒涼的道路無邊無際,如同平行線定理似的,它與正常的人生道路平行地無限延長,永不能相交。
人生突變,多麼短促啊!
雅馬哈的性能很好,過了字都宮,就趕上了島中的車。這車是原田學生時代乘過的,雖然珍藏了許多年,可性能並沒落後,不一會工夭,就超過了島中的車。在超車時,晃眼看見了島中。島中戴著遮陽鏡,牧丘美都留的側面白白的。
原田由那個白皙的側面,聯想到虐待島中,命令他舔腳心,揮鞭的情形。美都留可能也是受害者,雖然年輕,也染上了變態的惡習。對島中說來,已經離不開美都留了,正因為這點,哪怕是去男人的天堂——仙台,也要帶女人去。誰也不能像美都留那樣斥責自己,而自己則被鞭笞虐待,以女人聲調乞求、最後再被姦污,若不這樣就不能滿足,在這個變態的世界裡,島中徹底墮落了。
——最終,島中再墜入死亡的深淵才讓人拍手稱快呢。
與美都留一起,是為了旅遊兜風,這就容易找到機會。如果能尋覓到縫隙,那島中就會從縫隙中墜入死亡的深淵。
原田在飛快地奔駛。
嗖、嗖地,風迎面撲來,如同要撕裂身體似的,使人心情舒暢。
原田沒有減速,就這樣一直衝到仙台。
到了仙台市,還不到下午七點。
原田沒有進入市區.東北汽車道和國道286號線在此交叉,島中當然應從那兒經286號線進入仙台,或者不通過東北汽車道而從國道4號線來吧。但無論怎樣,都要在這個交叉路口等待。
……還沒有來。原田已等待近一小時,越來越忐忑不安了。若是從國道4號線走,在仙台前面的各取市有條支線,是聯接通向牡鹿半島的45號線。
島中會不會往那兒了?
島中帶著美都留,會議又在後天開幕,在此之前不進仙台而轉去牡鹿半島方向的旅館,也是完全可以想像的。
原田真是懊悔萬分,為什麼沒有一直跟蹤。
他又跨上摩托車。可以斷定,島中一定是向牧鹿半島方向去了。在竊聽器裡雖聽說是「去仙台」,並且帶著女人,但是按照一般常識,不會住在仙台吧?……來仙台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在途中順便兜兜風,在哪一帶消磨一個小時,這種情況也是有的。
於是,原田騎著車又出發了——他將賭注押在這邊。
從4號線到45號線抄著近路走。
車立刻就到了45號線。原田加快了速度向著鹽釜方向馳去。前面是鹽釜、松島、石卷、再前面就是牡鹿半島了。ˍ過了鹽釜,過了松島。沒能發現島中的車子。雖然還在車上行駛,原田卻已經感到絕望了,他詛咒自己太疏忽大意了。原田當時認為,在國道上跟蹤好幾個小時,被覺察的危險性很大。島中這段時間以來當然是小心謹慎的,倘若發現尾隨車,可能會中止兜風的。但是原田又不能不去跟蹤,於是……他為放跑了一個絕好的機會而深深地悔恨。
要火速到達牡鹿半島!
35
在進入石卷市之前,原田義之放慢了速度。
——是那輛車!
島中的車子在前方行駛。原田將車靠近一點兒辨認對方的車號——沒錯。
這次不能再放跑了。
原田取好了間隔距離。
島中的車穿過了石卷市的街道,從牧山的收費公路1上向女川方面駛去。從女川到牡鹿半島的頂端,有牡鹿半島的收費公路。好像是在往那兒去。
1為了償還一部分或全部的建設費用,對通過公路的車輛徵收費用。在日本,收費公路主要限於高速公路。
原田保持了足夠的間隔距離跟蹤。這時車已稀少了,像這樣地跟蹤很容易被發現。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倘若被發現可就糟糕了。一面嚴加注意,一面時隱時現地尾隨。
島中的車從女川進入了收費公路。
——可以肯定了。
收費公路在半島的山脊蜿蜒。雖說是山脊,可海拔僅三百五十米。若是在白天,也許能看見左側的太平洋和右側的石卷港灣吧?但現在什麼也見不到。車燈晃動的光柱,劃破了巨大的黑暗。
雖然稀少,還是有車輛在行駛。
島中還不知道自己的好運已經竭盡,仍在行駛著。也許他還在想像中體驗著今晚進入旅館,被美麗的美都留嚴厲虐待的陰暗快感吧。
但是,這一切也已結束了。
——找個什麼機會呢?
原田邊開邊在考慮這件事。衝進旅館房間或公寓房間,這是笨拙的,冷不防地對島中進行襲擊性報復,這是從未考慮過的。必須要拷打,叫島中吐出真相,然後再殺死他。
不能在旅館或公寓。倘若能夠的話,那就在他從美都留住的公寓出來時為好。
島中的車下了牡鹿町。
牡鹿町是位於牡鹿半島頂端的一個城鎮,在它的前面有金華山。
原田也進了城鎮。
島中的車停在金華山旅館。原田遠遠地窺視著。
島中和美都留的身影消失在旅館中。
原田在尋找電話。距旅館不遠處有個公共電話。進了電話亭,原田停了數分鐘。
他調整了呼吸,準備掛電話把島中叫出來。像這樣暗中監視是徒勞的。到了明天,島中會出去遊玩。可能去金華山。若是在白晝,什麼也幹不成,即便是夜裡,若和美都留在一起,也不能下手。兩人都殺,恐怕會遇到意外情況,原田也沒有這種情緒。
必須把島中和美都留分開。
原田掛電話了。
「是島中教授嗎?」
原田變了嗓音。
「是的。是誰呀?」
島中不解地問到。
「我是木村。有話對您說。」
原田故意唐突地說。
「木村?有什麼要緊的事?而且,你到底是誰?」
島中的聲音非常不安。
「我是從東京尾隨先生而來的。」
「從東京,尾隨……」島中沉默了一會情緒顯得恐慌。「究竟,你受誰……」
「沒受准的委託。要是尾隨先生,當然是往常那個男子出現了。就是定好的那個目標。」
「往常的那個男子……」
「叫原田義之的那個男子。一直沒有掌握住他的行蹤,所以即便是在東京,也一直在尾隨著先生。」
「等等——這麼說,你是,根來組的……」
「請別說,因為那女人聽見就糟了。」
原田用厚重的聲音壓著說。
「明白了。可是,告訴我有什麼用。」
聲音似乎不高興。
「危險迫近了。請別作聲地聽我說好嗎?原田從東京一直乘摩托車跟蹤先生,來到這個鎮上。他已下決心要採取直接手段了。先生您還不知道吧。派去盯梢原田的那個男子,看樣子反而被殺了。因為當時還不能確認,就再次襲擊了原田家。從那時起,他已去向不明。因此,我繼而接受了這個任務——總之,情況就是這樣危險。好吧,請什麼也不要對那個女人說。那女人可能與原田有接觸。大概,在自己家裡裝有竊聽器,讓那傢伙聽。要不是那樣,那傢伙怎麼會事先知道先生這次要出發,再則,也不應知道中岡先生的那位女士的家。先生不是有次叫那女人出去,然後給中岡先生的那位女士家掛電話嗎?」
「……」
島中沒有回答。
「怎麼樣呢?」
「有一次可——決不會。」
「根據撥號盤的長短音,可以解讀出號碼呀。」
「……」
「對那個女人適當地敷衍一下,然後請出旅館來,在先生的車上商量對策。請來吧。當然,找一個恰當的理由,請求警察保護也可以。我這邊隨便怎麼都行。」
「明白了。趕快去吧。」
島中的聲音很重。
原田放下電話。
出了電話亭,向旅館停車場走去。停車場緊鄰旅館的花園,在大門的方向看不見。
原田從摩托工具箱裡取出了登山刀。
停車場沒有人影。島中的車在暗處。在島中來之前原田鑽進了一輛車。那車與島中的車僅隔著通常停車距離,下去了一男一女。島中也朝這邊走來了。原由認為:自己若被看見,情況就不妙了,不能躊躇,島中若進了車內也麻煩了,必須在開車門時,在背後用刀頂住他。若進去了,島中可能就會鎖了門等待,這樣一來,一切都砸鍋了。
傳來了腳步聲,島中正要轉身,刀尖已頂在背上了。
「要出聲,就在這兒殺死你。」
島中不動了。一瞬間,就像塑像似地呆立不動。
「你——原田君嗎?」
聽那聲音,如同在抽筋。
「上車。要是亂動,絕不能饒恕!」
「怎、麼做?」
「就這樣,要輕輕地。」
頂著的刀一用勁,先穿過衣服,感覺到已吃進了島中的身體。
「別……」
島中的身體仰了仰,原田抓住了他的襟首。已顧不上那一男一女是否看見了,成敗在此一舉。這次倘若失敗,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死嗎?」
「等等!別再戳了,我上。」
島中仰著臉回答。
身體從門裡滑進去。
原田也進去了,坐在後席位上,抓住島中的衣襟,刀刃挨著脖子上。
「開走。」
「朝哪兒去?」
「進收費公路。」
「好的。請別做那些危險動作。」
島中驅車前進,一邊說著,嗓子顯得乾啞。
「都是些說得清楚的事。嗯,別那樣,原田君。」
「說得清楚嗎?……」
在暴力的脅迫下,一般人都會這麼說。
「你,誤會了。」
「別作聲。走。」
「明白了。照你說的這樣做吧。我沒有理由怕你。」
車子行駛著,島中漸漸地恢復平靜了。
出了牡鹿盯,進了收費公路。這時,路上已基本無車了。
行使了十分鐘,到了尾根筋。
「停下。」
在有眺望台的地方,車停了。
「下去。」
「要幹什麼,有話在車裡說不行嗎?」
「到了這兒,還要抵抗?下去。」
島中下去了。
讓他把車門鎖了,然後原田拿過鑰匙,催促著島中,進了雜木林。夜異常的黑暗,他們借用手電筒光往往前走,一會兒,到了斷崖邊。這裡是峭立的懸崖,下面的波濤呈現出灰白色,洶湧地衝擊著沉降式的海岸線。
遠處,那些通過金華山沖的商船隱約可見。
「就在這兒吧。」
原田停住了腳步。
太平洋的濤聲朦朧可辨,夜風陣陣吹來。
「好吧。我帶你出來是為了叫你講出真情,不能再找托辭了,這點還是放明白些為好。要是不坦白就想從這兒逃走,那就請便吧。可是,我要是追到了,就要宰了你!」
「知道了。」
島中避開懸崖。坐在灌木叢的根部上。
「命令根來組,僱傭殺人犯的,是你嗎?」
「這是什麼話聽。」
「要講老實話。」
「我說老實話。」
「那,為什麼被電話叫出來了。你確實說過『根來組』的。」
「那話,沒說過。我是聽說你跟蹤我到這兒來了之後,才出來的。你的腦筋是有點兒問題了,莫名其妙地妄想出我與你父親,以及病人武川惠吉的死有關。我早就想什麼時候和你談談。俗話說『疑心生暗鬼』。你虛構的妄想,已漸漸地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砦了。你已沉溺於自己構築的城砦之中,絲毫沒意識到那是妄想的產物。我作為一個醫學部教授,為什麼要殺人呢?」
「那麼,你是人品高潔了?」
「至少,我還有社會地位。」
「我在牧丘美都留家裡裝有竊聽器。你偽扮女人聲音……」
「你,卑鄙!」
島中聲音顫抖。
「確實是的。若不這樣做,就不可能看見你那人品高潔的貨色。教授面具,院長面具,在夜裡全部撕掉了。給作為情婦的護士……」
「住口!」
「不說也行。剛才說的只不過是你的本性,叫性變態。這是誰都潛藏著的。我現在要說的是,你並不是人品高潔——是殺人兇手!你。」
「啊,你……」
「老實聽著!你,以前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從事細菌研究。在那兒,有三千名丸太被殺。」
「你沒調查過我的軍歷吧?」
「調查過。軍歷上記載你是昭和十六年十月以前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十月被派往庫拉西島。但是,在大村醫院你的同事後籐醫師,你似乎忘了吧。」
「……」
島中沒有回答。看不見表情,也不知此刻島中內心的感受。
「你和西海大學醫學部畢業的中岡幹事長一起,作為軍醫大佐,從關東軍防疫給水部被派往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為的是研製對付盟軍的細菌武器。然而,在研製成功之前,戰局惡化了。為了掩蓋這些罪惡行徑,必須要象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那樣,毀掉庫拉西島上那研究所的一切痕跡。這樣,你和中岡大佐,借庫拉西島上的飢餓之名,虐殺了約二十名工作人員。在庫拉西島上,有四千餘人在飢餓中死去,按規定屍體應放入海裡,所以即使把被虐殺者的屍體扔掉,誰也不會感到異常。但是,就在這場虐殺前夕,我父親等四人,逃出了小島——瞭解你和中岡幹事長的,僅此四人了。」
原田中斷了講話,等待島中的反映。島中什麼也沒說。
「在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麼,告訴我吧。」
「沒有什麼,我也不認識你父親等人。在研究所只是從事正常的桿菌研究。我和中岡君在暗和十九年二月,奉軍令撤退,以致連研究所的結局也不清楚。以後,就由一個叫鈴木的軍曹負責處理研究所的善後工作。」
「鈴木軍曹?現在住在哪兒?」
「不知道。聽說工作人員是從各所秘密集結來的。現在是否還活著,住在什麼地方,這些當然不可能知道。」
「那,不是說在研究所沒有秘密嗎?」
「不會完全沒有的。」
「是嗎?好,起來吧。」
原田抓住了島中的胸口。
「干,幹什麼……」
島中低聲地叫著,抓住原田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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