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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文 / 瓦爾特·司各特

    最烈性的馬有時也會變得冷靜,

    最陰鬱的人有時也會發火;

    修士常常會像個傻瓜,

    傻瓜也常常會像個修士。

    古歌謠

    小丑穿著隱士的長袍,戴著風帽,腰裡來著打結的繩子,站在牛面將軍的城堡門前,守門的衛兵要他通報姓名,說明來意。

    「Paxvobiscum,」小丑答道,「在下是聖方濟各會的貧苦修士,現特前來為關在城堡中的幾個不幸犯人做懺悔禱告。」

    「你好大的膽,敢到這兒來,」衛兵說道。「要知道,除了我們那個酗酒的神父以外,這二十年來,還從沒你這樣的灰毛公雞在這兒啼過呢。」

    「請你還是把我的使命稟報你家老爺吧,」冒牌修士答道,「我保證,他一定歡迎這個消息;公雞就要啼了,整個城堡都會聽到。」

    「我的天,」衛兵說道,「但是如果我為了稟報你的使命,離開崗位挨了罵,你可得當心,看你這件灰色袍子是不是擋得住我這支灰色鵝毛箭。」

    他留下這個恐嚇後,便離開塔樓,前往大廳報告那個不同尋常的消息了;他說,有一個神聖的修士來到城門外,要求立刻接見。令他大吃一驚的是,他的主人居然命令馬上放修士入內;於是他先在大門口安排了警衛,提防突然襲擊,然後便毫不遲疑地按照他接到的命令執行了。汪八隻是一時心血來潮,才自告奮勇擔當這個危險的差使,現在發現,牛面將軍雷金納德竟是這麼一個凶神惡煞般的人物,心裡不禁有些害怕。他照例先說了句「Paxvobiscum」,這主要是他相信它足以說明他的身份,但口氣卻不像以前那麼輕鬆,顯得結結巴巴的。不過牛面將軍一向看到,各種人不論地位高低,都會在他面前發抖,因此對這位所謂神父的膽怯表現,絲毫不以為意。「你是誰,從哪裡來,神父?」他問。

    「Paxvobiscum,」小丑又念叨了一遍,「在下是聖方濟各會的貧苦修士,在路經這片荒野時,落進了一夥強盜手中,就像《聖經》說的:quidamviatorinciditinlatrones[注];他們便派我進城堡來,因為聽說大人秉公執法,要處死兩名犯人,那些強盜要我來替他們履行宗教職責。」——

    [注]當時的教士一般都應懂得拉丁文,汪八為了冒充教士,便在話中插入一些拉丁文,它們只是重複他前面或後面的話,也不一定來自《聖經》,下面也是這樣。

    「嗯,你做得對,」牛面將軍答道,「那麼你能告訴我,森林裡的強人有多少嗎?」

    「大王,」小丑答道,「nomenillislegio——他們號稱一個軍團呢。」

    「告訴我究竟是多少數目,神父,要不然,你的長袍和腰帶就不能保護你。」

    「哎喲!」假冒的修士說道,「cormeumeructavit,那就是說,當時我的頭腦都給嚇糊塗啦。不過我估計,那些莊稼人,加上老百姓,總數恐怕不下五百人吧。」

    「什麼!」聖殿騎士說,他這時正好走進大廳,「這些馬蜂已聚集了這麼多人?這個馬蜂窩是心腹之患,必須把它馬上拔掉。」然後他把牛面將軍叫到一邊,又道:「你認識這個教士嗎?」

    「他是從外地一個修道院來的,」牛面將軍說,「我不認識他。」

    「那麼不要把你的意圖告訴他,」聖殿騎士答道,「只是讓他捎個字條給德布拉西的自由團隊,命令他們火速前來支援他們的主人。同時為了免得這個賊禿懷疑,你可以讓他自由活動,為那些撒克遜豬穢作好上屠宰場的準備。」

    「我會這麼辦,」牛面將軍說,隨即指定了一個僕人,把汪八帶往囚禁塞德裡克和阿特爾斯坦的房間。

    塞德裡克遭到囚禁之後,他的急躁脾氣反而有增無減。他從大廳的一頭踱到另一頭,那副神氣好像要向敵人發動進攻,或者從被圍困的地方打開一個缺口,有時對自己,有時對阿特爾斯坦發出一聲吶喊;阿特爾斯坦卻不動聲色地忍受著一切,等待事變的結束,同時泰然自若地消化中午吃下的大量食物;他對囚禁時間的長短似乎不太關心,認為世上的一切災禍最終都會逢凶化吉,得到上帝的保佑。

    「Paxvohscum,」小丑說,一邊走進了屋子,「願聖鄧斯坦、聖丹尼斯、聖達索克,以及其他各位聖徒保佑二位,與二位常在一起。」

    「不必客氣,請進屋吧,」塞德裡克對假想的修士說道,「不知足下到此有何貴幹?」

    「在下是特地來侍候二位升天的,」小丑答道。

    「這不可能,」塞德裡克吃了一驚,答道。「他們儘管心狠手辣,膽大妄為,還不敢公然倒行逆施,不顧天理人情。」

    「哎喲!」小丑說道,「要用人道觀念約束他們的行為,那等於要用絲線作韁繩控制一匹奔跑的野馬。現在,尊貴的塞德裡克,請你考慮一下,英勇的阿特爾斯坦,也請你考慮一下,你們在世上犯過的罪孽,因為今天你們就得到上天的法庭上接受審判了。」

    「阿特爾斯坦,你聽到沒有?」塞德裡克說。「我們必須鼓起勇氣,迎接這最後一個行動;要知道,與其像奴隸一樣活著,不如像自由人一樣死去。」

    「我對他們的暴行已作好了最壞的打算,」阿特爾斯坦答道,「我會像就餐一樣安詳地走向死亡。」

    「那麼讓我們迎接這神聖的時刻吧,神父,」塞德裡克說。

    「再等一等,老爺子,」小丑說,恢復了平時的聲調,「在你跳進黑暗的深淵以前,還是先仔細看看的好。」

    「我擔保,這聲音很熟悉!」塞德裡克說。

    「那是你忠實的奴隸和小丑的聲音,」汪八接口道,揭開了風帽,「要是你以前肯聽從傻瓜的勸告,今天就不用待在這兒了。現在你肯照傻瓜的話辦,也可以很快就離開這裡。」

    「你這小子,這是什麼意思?」撒克遜人問道。

    「你聽清楚了,」汪八答道,「穿上這件袍子,繫上這根繩子,它們是我所有的修士的全部標誌,然後你就泰然自若地走出城堡,讓我穿上你的大褂,繫上你的腰帶,代替你升入天堂。」

    「讓你代替我!」塞德裡克說,聽到這建議吃了一驚。「得啦,他們會絞死你,我可憐的小傻瓜。」

    「隨他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汪八說。「我這麼做絲毫也不想貶低你的身份,我相信,愚人之子掛在絞索上,不會比他做官的祖先當年掛在絞索上輕一些。」

    「好吧,汪八,」塞德裡克答道,「我答應你的要求,但有個條件,那就是我要你跟阿特爾斯坦老爺交換服裝,不是跟我。」

    「憑聖鄧斯坦作證,這不成,」汪八答道,「那麼做沒有道理。愚人之子搭救赫裡沃德的後代,這是名正言順的事;但是要他為另一個人死,這個人的祖先卻與他風馬牛不相關,這就不合情理了。」

    「混蛋,」塞德裡克說,「阿特爾斯坦的祖先是英國的國王!」

    「隨他們是什麼人,我不在乎,」汪八答道,「但我的脖子生在我的肩膀上,我不能為隨便什麼人絞斷它。因此,我的好東家,要就你自己接受我的建議,要就讓我像來的時候一樣,自由的離開這間牢房。」

    「讓我這棵老樹枯死吧,」塞德裡克繼續道,「只要樹林還保存著繁榮的希望。我忠實可靠的汪八,救救高貴的阿特爾斯坦!凡是血管裡有撒克遜血統的人都有這個責任。你和我可以一起忍受殘忍的壓迫者的最大暴行,但是讓他得到自由和安全,他會喚起全國民眾的鬥志,為我們報仇的。」

    「不必這麼做,塞德裡克伯父,」阿特爾斯坦說,握緊了他的手,因為在他精神振奮,認真思考或行動的時候,他的舉止和感情不是與他的高貴出身不相符合的。「不必這麼做,」他繼續道,「我寧可在這大廳裡再待一周,除了一小塊麵包什麼吃的也沒有,或者除了給犯人的一點水,什麼喝的也沒有,也不願把這個奴隸誠心誠意獻給他主人的逃跑機會,佔為己有。」

    「兩位老爺,你們都是聰明人,」小丑說道,「我只是瘋子和傻瓜,但是現在,塞德裡克老爺子和阿特爾斯坦朋友,讓傻瓜替你們解決爭論吧,免得你們多化力氣,互相推讓。我像約翰-達克的那匹母馬,除了約翰-達克,誰也不讓騎。我是來搭救我的主人的,如果他不要我救,那就只好拉倒!我只得仍舊回去。善意的幫助不是毽子或板球,可以由這個人拋給另一個人的。除了為我生來的主人,我不能為任何別人吊死!」

    「那麼去吧,尊貴的塞德裡克,」阿特爾斯坦說,「不要錯過這個機會。你到了外面,可以發動親友前來搭救我們;你留在這兒,我們只能一起完蛋。」

    「那麼我們在外面有沒有獲得救援的希望?」塞德裡克望著小丑說。

    「希望確實是有的!」汪八立即答道,「我可以告訴你,你穿上我的袍子,就是披上了將軍的戰袍。外面已集中了五百人,今天早晨我還是他們的主要領導人之一。我的小丑帽子是頭盔,我的小丑手杖便是權杖。好吧,我們會看到,一個傻瓜換了一個聰明人,這會得到什麼好處。確實,這麼一來,他們可能謹慎有餘,勇敢卻不足了。好吧,再見,老爺,好好對待可憐的葛四和他的狗方斯;把我的小丑帽子掛在羅瑟伍德的大廳上,作為我為主人拋棄生命的紀念,讓大家知道我對他忠心耿耿,儘管我是個傻瓜。」最後這句話帶有雙重意味,既像說笑,又像是當真的。

    塞德裡克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只要忠誠和友誼在世上還受到尊敬,這紀念品就會永遠保存在那裡!」他說。「我相信,我能找到辦法,搭救羅文娜和你,阿特爾斯坦,還有你,我可憐的汪八,在這件事上,我不會丟掉你不管的。」

    現在衣服換好了,塞德裡克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我除了自己的語言,以及幾句不三不四的諾曼話,什麼語言也不會講,」他說。「我怎麼能像一個神父呢?」

    「訣竅只有兩個字:Paxvobiscum,」汪八答道。「它可以回答一切詢問。不論你來或去,吃或喝,讚美或反對,Paxvobiscum可以無往而不利。它對於一個修士的用處,就像巫婆手中的掃帚,魔術師手中的棍子。你得這麼念,聲調低沉莊重:Paxvobiscum,它可以帶著你通行無阻。不論門崗和守衛,騎士和扈從,步兵和騎兵,它對他們像符咒一樣,全都管用。我想,明天他們多半會把我送上絞架,到那時,我也得對處死我的劊子手試試它的威力。」

    「如果情況果真如此,」他的主人說,「那麼我的教會授職儀式太簡單了——Paxvobiscum。我相信,這句口令我能記住。高貴的阿特爾斯坦,再見;再見,我可憐的孩子,你的心抵消了你頭腦的缺陷;我會救你脫險,否則也會回來與你一起死的。只要我的血管裡還流著血,我就不會讓撒克遜王族的血統就此中斷;只要能救出為主人出生人死的奴僕,塞德裡克哪怕得冒九死一生的危險,也決不會讓人傷害他的一根頭髮。再見。」

    「再見,尊貴的塞德裡克,」阿特爾斯坦說,「記住,如果有人向你佈施食物,你便得接受,這才像一個遊方修士。」

    「再見,老爺子,」汪八又道,「記住PCXVohSC。」

    經過這一番叮囑之後,塞德裡克便出發了;不用多久,小丑作為萬應靈丹介紹給他的那句咒語,他便有了應用的機會,可以試試它的效果了。在一條矮拱頂的陰暗過道中,他正摸索前行,要上城堡的大廳,這時一個女人的身影突然擋住了他的去路。

    「Paxvobiscum!」假修士說,竭力想趕快通過。但那女子用溫柔的聲音說道:「Etvobls;quaeso,domlnereverendisslme,promiserlcordiayestra.」[注]——

    [注]拉丁文:也祝您平安;尊敬的神父,請您行行好吧。

    「我的耳朵不太好,」塞德裡克用純正的撒克遜語答道,同時在心裡叨咕:「該死的傻瓜和他的Paxvobiscum!我的梭鏢第一次就沒打中。」

    然而當時的教士聽到拉丁文便耳聾的並不少見,跟塞德裡克談話的那個女子完全理解這點。

    「我要求您發發慈悲,尊敬的神父,」她改用他的語言答道,」請您去看看關在城堡內的一個傷員,讓他的靈魂得到安慰;請您按照您的神聖職務的教導,憐憫憐憫他和我們吧。這對您是功德無量的事。」

    「孩子,」塞德裡克非常慌張,答道,「我在這城堡內的時間有限,不允許我行使這些職責。我必須馬上離開,有一件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等著我去辦呢。」

    「然而,神父,讓我用您起過的誓言請求您吧,」求情者又道,「不要拋棄遇到危險和困難的人,為他想想辦法,救救他吧。」

    「讓魔鬼把我架走,送進地獄,跟奧丁和托爾[注]的靈魂在一起吧!」塞德裡克說,心裡焦急萬分;如果讓他再這麼講下去,也許他非背離他的宗教身份,露出馬腳不可,幸好他們的談話,這時給塔樓內的老太婆厄弗利德的粗啞嗓音打斷了——

    [注]托爾與奧丁一樣,也是古代斯堪的納維亞的神,由於他們都是基督教興起前的異教時代的神,因此說他們的靈魂都在地獄中。

    「喂,小丫頭,」她對那個女子說道,「我好意讓你離開那邊的牢房,到外面走走,你卻這麼報答我嗎?你逼得這位神父不得不用詛咒的話,擺脫一個猶太女子的糾纏,這麼做應該嗎?」

    「一個猶太女子!」塞德裡克說,想利用這消息乘機脫身,「讓我過去,小女子!不要擋住我,免得我對你不客氣。我剛行過聖事,不能與異教徒接觸。」

    「到這兒來,神父,」老婆子說,「你在城堡中是陌生人,沒人帶路跑不出去。到這兒來,我有話跟你講。還有,你這個不祥民族的小妮子,回病人屋裡去照顧他,等我回來;要是你不得到我的准許再走出屋子,當心我跟你算賬!」

    麗貝卡退下了。由於她的再三懇求,厄弗利德才允許她離開塔樓,去從事她心甘情願擔當的任務,在受傷的艾文荷的病榻旁照料他。她意識到了他們的危險處境,決心利用她能得到的一切活命機會,這樣,當厄弗利德告訴她,一個教士進入了這個不信上帝的城堡時,她萌發了希望,守候在過道上,等待那個假想的教士回來,打算敦促他關心一下囚徒們的命運;但是讀者們已經看到,她的願望沒有完全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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