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文 / 瓦爾特·司各特
不幸的夢想者喲!你還要講什麼?
你的一生無非是悲傷、恥辱和罪孽!
它們都已證實——這便是你的命運;
如果你一定要講,那就快講吧。
但我有的是另一種不幸,
那是更嚴重的煩惱和憂鬱;
讓我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吧,
你要耐心地聽我訴說;
即使我找不到一個同情的朋友,
至少可以有一個人聽到這一切。
克雷布:《正義的公堂》[注]——
[注]喬治-克雷布(1754—1832),英國韻文故事作家,擅長寫日常生活故事。《正義的公堂》是《會堂故事集》中的一篇。
厄弗利德又是吆喝,又是威脅,把麗貝卡趕回了她剛才離開的那間屋子,隨即帶著迫不得已的塞德裡克走進一個小房間,小心翼翼地閂上了門。然後她從食品櫃中取出一罐酒和兩隻酒杯,放在桌上,開始說話,那口氣像是在說明事實,不是在提出問題:「你是撒克遜人,神父。不要否認,」她看到塞德裡克不想馬上回答,又說道,「我家鄉的語言對我是親切的,儘管近來已不大聽到了,只有不幸和下賤的奴隸還在講它,他們在傲慢的諾曼人的支使下,擔負著這幢房子裡最沉重的苦役。你是撒克遜人,神父,一個撒克遜人,除了你是上帝的僕人以外,你是一個自由人。你的口音在我的耳中是親切的。」
「那麼沒有撒克遜教士訪問這個城堡嗎?」塞德裡克問。「我想,他們是有責任安慰這一帶受盡欺壓和無家可歸的人們的。」
「他們沒有來,或者說,即使來,也只愛在征服者的餐桌上飲酒作樂,不願傾聽同胞們的痛苦呻吟,」厄弗利德答道,「至少人們這麼講,我自己知道得不多。十年來,城堡的門沒有為教士開過,只有一個道德敗壞的諾曼神父在這裡分享牛面將軍燈紅酒綠的生活,可是他早已回了老家,向魔鬼交差去了。但你是撒克遜人——一個撒克遜教士,因此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我是撒克遜人,」塞德裡克答道,「但無疑不配稱作真正的神父。你還是讓我走吧。我起誓我會再回來,或者派一個更合格的神父來聽取你的懺悔。」
「再待一會兒吧,」厄弗利德說,「你現在聽到的這嗓子,不久就會被寒冷的泥土塞住了;我像牲畜一般活了一輩子,我不願還像牲畜一般進入地獄。但我必須喝點酒,才有勇氣講我這些駭人的經歷。」她倒了一杯酒,迫不及待地一口氣喝乾了,彷彿一滴也不願剩下似的。「酒能使人麻醉,」她喝完以後,抬起頭來說道,「但不能給人帶來歡樂。神父,如果你肯聽我講,也喝一杯吧,免得我的故事把你嚇得癱倒在地上。」塞德裡克不想在這不祥的酒宴上與她乾杯,但是她向他露出了不耐煩和不滿意的表情,於是他順從了她的要求,用一大杯酒回答了她的提議。她對他的順服似乎感到欣慰,便繼續講她的故事。
「我不是生來就是你看到的這副潦倒墮落的樣子,神父,」她說,「我從前自由自在,幸福快活,受到尊重,愛別人,也得到別人的愛。後來我成了一個奴隸,可憐而卑賤的奴隸,當我還年輕漂亮的時候,我是滿足主人們的情慾的玩物,那個時期過去之後,我便只是鄙視、嘲笑和厭惡的對象。神父,我憎恨人類,尤其是那個把我糟蹋成這副樣子的民族,這難道是奇怪的嗎?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這個只能靠無力的詛咒發洩滿腹憤怒的老太婆,怎麼能忘記她本來是托奎爾斯通的高貴莊主的女兒,一個皺一皺眉頭就能使千百個僕役發抖的人呢?」
「你是托奎爾-沃爾夫崗格的女兒?」塞德裡克說,嚇得倒退了一步,「你……你……那個高貴的撒克遜人,我父親的戰友和夥伴的女兒!」
「你父親的戰友!」厄弗利德驚叫道,「那麼站在我面前的便是諢號撒克遜人的塞德裡克?因為羅瑟伍德莊園高貴的赫裡沃德只有一個兒子,他的名字在這一帶的老鄉中是無人不知的。但是如果你是羅瑟伍德的塞德裡克,為什麼會穿上教士的衣服?難道你對拯救你的國家已經絕望,為了逃避壓迫,躲進了修道院不成?」
「我是誰這無關緊要,」塞德裡克說,「繼續講你那可怕的罪惡故事吧,不幸的女人!罪惡,這是一定的;你現在還能活著講出這一切,這本身便是罪惡。」
「是的,是的,」不幸的女人答道,「那是深重的不可饒恕的罪惡——像石塊一樣壓在我心頭的罪惡——連地獄中一切贖罪的火焰也不能洗淨的罪惡。是的,在這些大廳裡,這些給我的父親和弟兄們高貴純潔的鮮血染紅過的大廳裡,我卻成了屠殺他們的兇手的情婦,既是他的奴隸,又是他的享樂生活的參與者,這使我吸入的每一口空氣都充滿了罪惡和詛咒。」
「自甘墮落的女人!」塞德裡克喊道。「正當你父親的朋友們,正當每一顆正直的撒克遜良心,都在為他的靈魂低唱安魂曲的時候,正當他勇敢的兒子們的朋友沒有忘記在他們的祈禱中,為被殺害的烏爾莉加祈求安息的時候,正當所有的人都在哀悼和頌揚死者的時候,你卻苟且偷安,過著令我們痛恨和咒罵的生活,與殺害你的父兄和親人的邪惡暴徒,那個不僅把高貴的托奎爾-沃爾夫崗格一家的男人統統殺死,而且企圖斬草除根,連孩子也不放過的邪惡暴徒混在一起,與他同流合污,談情說愛,非法姘居!」
「是的,這是荒淫無恥的非法生活,但不是愛情!」老太婆答道,「愛情也許會降臨在永恆的地獄中,但決不會誕生在這個罪惡的城堡中。是的,在這一點上,至少我不應受到譴責,對牛面將軍的父親和他的民族的憎恨深深控制著我的心靈,哪怕在他向我獻慇勤的時候也不例外。」
「你憎恨他,可是你卻活著,」塞德裡克答道。「無恥的女人!難道你沒有匕首,沒有刀,沒有一隻可以刺死他的錐子!不過諾曼人的城堡像一座墳墓,它的秘密不會外傳,這對你說來還是幸運的,因為你貪生怕死,樂於這樣生活下去。要是我早知道,托奎爾的女兒與她父親的兇手苟且結合,那麼一個正直的撒克遜人的劍一定會找到你,把你殺死在你情人的懷抱中!」
「你真的有這決心,要為托奎爾家報仇嗎?」烏爾莉加說——我們現在可以丟開她那個假名厄弗利德了。「那麼你確實像人們傳說的那樣,是一個真正的撒克遜人!儘管在這些該死的高牆內,正如你說的,罪惡像藏在墳墓裡一樣不會洩漏,然而哪怕在這裡也能聽到塞德裡克的名字;我這個墮落的、下賤的女人,也為我們不幸的民族還有一個能為它報仇的人感到慶幸。我自己也有過復仇的舉動。我曾在我的敵人之間製造糾紛,把狂歡的酒筵變成互相殘殺的戰場。我看到過他們的流血,聽到過他們死亡的呻吟!你瞧我吧,塞德裡克,這張醃(月贊)伸的臉上,不是還殘留著一點托奎爾家族的特徵嗎?」
「不要問我這些啦,烏爾莉加,」塞德裡克答道,悲愴的口氣中混合著厭惡,「這點特徵不過像靠魔鬼的法術,從墳墓中起死回生的殭屍臉上留下的一點痕跡而已。」
「就算這樣吧,」烏爾莉加答道,「然而當這張醜八怪似的臉上,還戴著光艷嬌嫩的面具時,它卻能在牛面將軍父子兩人中播下不和的種子!它的後果本來會被地獄的黑暗所掩蓋,但是為了復仇,必須撩起面紗,把可以讓死人從棺材裡爬起來大聲疾呼的事,隱隱透露一些。不和的火焰在殘暴的父親和野蠻的兒子之間潛伏了很久,我也把這種違反倫常的仇恨暗中培育了很久;這樣,它終於在一次狂歡作樂的酒筵上爆發了,我的壓迫者被他親生兒子的手殺死在他自己的酒席上;這就是隱藏在這些拱頂下的秘密。你們這些該死的拱頂,倒塌吧,」她抬起頭,望著屋頂又說,「把一切瞭解這醜惡的秘密的人,統統埋在地下吧!」
「你這個罪惡而不幸的女人,」塞德裡克說,「在蹂躪你的暴徒死後,你又變得怎樣呢?」
「你自己猜吧,這不必問。我住在這兒,終於老了,過早的衰老了,我的面容給打上了歲月的可怕烙印——在我本來一呼百諾的地方,我遭到了侮辱和嘲笑,我的報復本來有廣闊的活動範圍,現在卻只能局限於一個不滿的奴僕玩弄的小花招上,或者作為一個無能為力的老太婆,發出幾句沒人理睬的無用的詛咒。我給關在孤獨的塔樓裡,再也不能參加熱鬧的酒宴,只能聽到它的喧鬧聲,或者受盡摧殘的新的犧牲者的啼哭和呻吟了。」
「烏爾莉加,」塞德裡克說道,「我看你還在為你失去的罪惡的果實感到惋惜,為你獲得那種優待所幹的事感到留戀,那麼你怎麼敢來找一個身穿教士長袍的人呢?想想吧,不幸的女人,哪怕聖徒愛德華本人[注]來到這裡,他又能為你做什麼呢?上帝賦予了這位仟海的君王清除肉體潰瘍的力量,但是只有上帝本人才能醫治靈魂的墮落。」——
[注]即前面提到過的英王仟梅者愛德華,他死後於1161年被羅馬教廷封為聖徒。
「然而不要拋棄我,上帝的懲罰的嚴厲預言者,」她喊道,「如果可能,請告訴我,我在孤獨中迸發的那些新的可怕的情緒,最後會怎麼結束。為什麼很久以前做的事,會變得這麼可怕,以不可抗拒的新的力量出現在我面前?這個給上帝命定,要在人間承擔這種不堪述說的罪惡命運的人,在她進入墳墓以後,等待著她的是什麼呢?我寧可投靠奧丁,赫爾撒和澤恩博克,投靠米斯塔和斯科格拉,投靠我們的祖先受洗以前信奉的各種神,也不願忍受最近我不論睡著還是醒著,一直在困擾著我的那些可怕的預感!」
「我不是神父,」塞德裡克說,感到厭惡,不想再聽她描繪這幅罪惡、墮落和絕望的駭人圖畫了,「儘管我穿著教士的衣衫,但我不是神父。」
「不論你是教士還是俗人,」烏爾莉加說,「你是我二十年來看到的第一個敬畏上帝。關心人類的人,難道你認為我已經無可指望了嗎?」
「我認為你應該懺悔,」塞德裡克說。「在祈禱和苦行中尋求補贖吧,那麼你也許還能得救!但是我不能,也不想再與你待在一起了。」
「再等一會兒吧廣烏爾莉加說,「不要馬上離開我,我父親的朋友的兒子啊,否則主宰著我一生的魔鬼會誘使我對你鐵面無情的鄙視實行報復。你想過沒有,要是牛面將軍發現,撒克遜人塞德裡克喬裝改扮,來到了他的城堡中,你的生命還能保全嗎?他的眼睛已經像老鷹抓小雞一樣盯住你了。」
「隨它去吧,」塞德裡克說,「讓他用他的鷹嘴和爪子把我撕成碎片,我決不講一句違心的話。我死也要死得像一個撒克遜人——忠誠可靠,光明磊落。現在請你走開!不要碰我,不要攔住我!對我說來,牛面將軍本人的形象也不如你那麼醜惡,你的蛻化墮落叫我無法容忍。」
「那就算了,」烏爾莉加答道,不再攔阻他,「走你的路吧,你這麼自命不凡,盛氣凌人,你已經忘記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憔悴的人,是你父親的朋友的女兒了。走你的路吧;如果我的痛苦經歷使我脫離了人們,脫離了我有理由指望得到幫助的人,那麼,我也不想通過我的報復得到他們的原諒!沒有人幫助我,但是我要做的事,會使每一個聽到的人感到震驚!再見!我本以為我的悲傷會得到我的人民的同情,但是你的鄙視把我與我的民族聯結在一起的最後一條紐帶割斷了。」
「烏爾莉加,」塞德裡克說,聽了這番話心有些軟了,「你經歷了這麼多的罪惡,這麼多的災難,仍然能忍受下來,堅持到今天,難道在你睜開眼睛面對你的罪行時,在你正應該進行懺悔時,你卻會向絕望低頭嗎?」
「塞德裡克,」烏爾莉加答道,「你不懂得人的心理。要像我過去做的那麼做,像我過去想的那麼想,就必須對享樂懷有瘋狂的愛好,但它是與復仇的強烈慾望,與驕傲的權力意識結合在一起的——這是一杯我不想喝、但又不得不喝的使心靈感到陶醉的酒。現在它的力量早已消失了。年老談不到享樂,皺紋不會有魅力,復仇的意志也消耗殆盡,只剩下無力的詛咒。於是悔恨到來了,隨之而來的是它的一切毒汁,對過去的無可奈何的抱憾,對未來的無可指望的迷茫。這樣,當其他一切強烈衝動銷聲匿跡之後,我們像落進地獄的魔鬼一樣,只會覺得遺憾,卻絕不會懺悔。但是你的話喚醒了我身上新的靈魂。你講得很對,不怕死的人是什麼都可以做的!你向我指出了復仇的途徑,你可以相信,我會這麼做的。它在這顆憔悴的心靈中,本來和別的、與它敵對的情慾,混雜在一起;今後它將會全部佔有我,有一天你也會說,不論烏爾莉加的一生怎樣,她的死是完全配得上尊貴的托奎爾的女兒這一稱號的。現在這個罪惡的城堡已給外面的力量包圍,趕快帶領那支隊伍進攻吧;在你看到城堡東面一角的塔樓上升起一面紅旗時,就可以猛力攻打諾曼人,這時他們的內部已困難重重,不要怕他們的弓箭和(石雷)石,你們會攻破城牆的。去吧,請你快走;你按照你的命運行事,也讓我按照我的命運做吧。」
塞德裡克本來還想追問她那些隱晦的話的含義,但這時傳來了牛面將軍嚴厲的聲令他在問:「那個吊兒郎當的教士跑哪兒去了?我憑康博斯特洛的海扇殼起誓[注],要是他到處遊蕩,在我的奴僕中煽風點火,我非送他上百天不可!」——
[注]康博斯特洛是西班牙一個濱海的城市。據說耶穌的弟於使徒雅各在巴勒斯坦傳道時被希律工處死後,神把他的屍體放在一隻石船上送回了西班牙(因為他一直在西班牙傳教),放在康博斯特洛海邊遍地皆是的海扇殼上,從此海扇殼被當作雅各的象徵,朝聖者往往在帽簷上裝飾海扇殼(參看本書第四章關於朝聖者的描寫)。因此康博斯特洛的海扇殼是基督教的一種聖物,與聖徒的遺骸差不多。
「他倒猜對了,」烏爾莉加說,「真是做賊心虛!但是你不要理睬他,回到你的人民那裡去,號召撒克遜人發動進攻吧。如果他們樂意唱羅洛的戰歌[注],讓他們唱好了,復仇是不怕他們虛張聲勢的。」——
[注]羅洛是古代斯堪的納維亞的著名海盜,據說諾曼底公國最早便是由他建立的。
她這麼說完,便從一扇暗門中溜走了,牛面將軍雷金納德走進了屋子。塞德裡克迫不得已,向傲慢的男爵敬了禮,男爵稍微點了點頭,表示還禮。
「神父,那些傢伙的懺悔拖得太久了,不過也好,這已是他們最後一次懺悔了。他們作好死的準備了吧?」
「一點不錯,」塞德裡克盡量用他所掌握的法語回答道,一從他們知道落進了誰的手中起,他們已作好了最壞的打算。」
「修士先生,」牛面將軍說,「我覺得你講話好像帶了一些撒克遜口音,這是怎麼回事?」
「我是在伯頓的聖維索爾特修道院長大的,」塞德裡克答道。
「是嗎?」男爵說,「可惜你不是諾曼人,否則就更適合給我辦事了,不過現在別無選擇,只得讓你權且充當信使了。伯頓的聖維索爾特修道院是貓頭鷹的窩,應該剷除。這日子不會太久,到那時,教士的長袍也像戰士的盔甲一樣不能保護撤克遜人了。」
「上帝的意旨是不可違抗的,」塞德裡克說,氣得聲音有些發抖,但牛面將軍認為這是他害怕的表現。
「我看到,」他說,「你已經在想像我們的軍人怎樣進入你的食堂,你的酒窖了。但是只要你憑你的聖職替我辦事,我不會虧待你,不論別人的遭遇怎樣,你在你的修道院裡可以穩如磐石,就像蝸牛待在它的殼裡一樣。」
「請您下命令吧,」塞德裡克說,忍住了心頭的怒火。
「你跟著我從這條過道走,待會兒我讓你從邊門出去。」
牛面將軍邁開大步,帶著假想的修士朝前直走,一邊交代他要他辦的事。
「你看到了,修士先生,那群撒克遜豬玀居然敢包圍托奎爾斯通城堡。隨你對他們怎麼講,說這個小城堡不堪一擊也好,或者別的也好,只要能拖住他們,在二十四個鐘頭以內不致動手就成。同時你把這封信帶去。但是別出聲——神父先生,你認得字嗎?」
「除了祈禱書,我一個大字也不認得,」塞德裡克答道。「不過我認得字母,我能背誦祈禱文,多謝聖母和聖維索爾特,我是靠背誦行使聖職的。」
「這樣你更適合作我的信使。你把這信送往菲利普-馬爾沃辛的城堡,說這是我叫你送去的,它是聖殿騎士布裡恩-布瓦吉貝爾寫的,請他們馬上把它送往約克城,愈快愈好;火速騎馬前去。同時告訴他們的主人,不要聽信謠言,我們在城堡內安然無恙,什麼事也沒有。丟臉的是給一夥歹徒包圍了,逼得我們只好躲在城堡內。但是可想而知,這些混蛋一望見我們的旗幟,一聽到我們的馬蹄聲,就會四散達命!我告訴你,神父,你必須運用你的花言巧語,說服那些歹徒待在原地別動,等我們的朋友一到就收拾他們。我的報復隨時注意著他們,它是一隻鷹,不吃飽肚子是不會睡覺的。」
「憑我的保護神起誓,」塞德裡克說,忽然變得精神抖擻,與他的身份不太相稱了,「憑生在英國和死在英國的每一個聖徒起誓,您的命令一定會照辦!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把那些撒克遜人留在城堡前面,不讓一個人離開。」
「哈!」牛面將軍說,「你的口氣有些變了,你講得又乾脆又果斷,好像你巴不得消滅那伙撒克遜畜生呢,可你與他們不是屬於同一民族的嗎?」
塞德裡克並不善於弄虛作假,編造謊話,這時他真恨不得汪八的靈活頭腦能幫他一把,出個主意。但是老話說得好:急中生智;他在風帽中嘀咕了幾句,意思是說他談到的那些人都是開除教籍的不法之徒,早已失去教會和國家的保護了。
「憑上帝的名義起誓,」牛面將軍答道,「你講的話千真萬確;我忘記了一件事:有一夥歹徒居然剝光了一個胖長老的衣服,這跟生長在鹽海南邊的人[注]有什麼不同。不是嗎?聖艾夫斯修道院的長老便曾給綁在一棵株樹上,那些人一邊搜刮他的行囊和錢包,一邊強迫他唱讚美詩。啊,我記錯了,我的聖母,這是我們自己的一個僱傭兵米德爾頓的戈蒂埃開的玩笑。但是在聖皮斯,搶劫教堂的杯盤、燭台和聖餐杯的,難道不就是他們撒克遜人嗎?」——
[注]指巴勒斯坦人,鹽海即今死海。
「他們是不敬上帝的人,」塞德裡克答道。
「對,你們儲藏的葡萄酒和麥酒都給他們喝光了,這本來是你們假裝守夜和做早禱的時候,預備偷偷喝的,不是嗎?神父,對這種讀聖罪,你是必須報復的。」
「真的,必須報復,這毫無疑問,」塞德裡克嘟噥道,「聖維索爾特瞭解我的心情。」
這時牛面將軍帶著他來到一扇小門,那裡的壕溝上有一塊木板通往一個小碉樓,這是外圍防禦工事,它的出擊口外便是廣闊的田野了。
「現在去吧。如果你執行了我的使命,等我們大功告成,你回到這兒的時候,就會看到,撒克遜人的肉比設菲爾德屠宰場的豬肉還不值錢呢。還有,聽著,你看來是一個快活的懺悔神父,那麼等我們殺退撒克遜人以後,你再來吧,我一定用最好的葡萄酒款待你,讓你喝個痛快。」
「當然,我一定會來的,」塞德裡克答道。
「暫時先給你這點酬勞,」諾曼人繼續說,在小門附近分手時,把一枚金幣塞進了塞德裡克不願伸出的手中。「不過記住,如果你欺騙我,辦不成我的事,我不僅要剝掉你的衣服,還要剝掉你的皮。」
「要是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我辦不好我的事,那麼我是活該,要剝皮也是罪有應得,」塞德裡克一邊回答,一邊趕緊離開小門,歡天喜地地邁開大步,走進了田野。然後他回過頭來,對著城堡,把手中的金幣朝那位施主扔了過去,同時大聲喊道:「你這個諾曼騙子,讓你的錢跟你一起滅亡吧!」
牛面將軍聽不清他的話,但他的動作令他懷疑,於是他向外面城牆上的衛士喊道:「弓箭手們,趕快朝那個修士射箭!不過,且慢,」正當他的士兵挽起弓箭時,他又說,「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只得聽天由命,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看他不敢出賣我;幸好那幾條撒克遜狗還關在我的牢裡,我只得跟他們辦交涉了。喂!典獄官賈爾斯,讓他們把羅瑟伍德的塞德裡克帶來見我,還有他的朋友,那另一個鄉巴佬,他叫什麼來著?對,科寧斯堡的阿特爾斯坦,這些撒克遜人,連他們的名字也那麼難念,叫一個諾曼騎士覺得不順口,像吃鹹豬肉那麼不舒服。給我一罐酒,我得像約翰親王說的,喝點兒酒,解解鹹豬肉的臭味;把酒放在軍械庫裡,我上那兒審問犯人。」
他的命令照辦了。那間哥特式房屋,掛滿了他自己和他父親的戰利品,他走進那裡,看到一瓶酒已放在笨重的棟木桌上,兩個撒克遜俘虜也已由他的四名部下押到那裡。牛面將軍喝了一大口酒,然後開始審問犯人;由於汪八把帽子拉到了臉上,又換了衣服,加上屋裡光線暗淡,陰影很多,而且塞德裡克平時輕易不與諾曼鄰居來往,很少離開自己的領地,因此男爵不太熟悉他的相貌,一時間沒有發現他那個最重要的俘虜早已逃之夭夭。
「英國的勇士們,」牛面將軍開口道,「托奎爾斯通待你們不錯吧?你們在安茹王室親王的宴會上竟然如此狂妄,目空一切,現在有沒有明白,這是你們罪有應得?你們沒有忘記,你們怎樣用傲慢無禮的態度回報約翰親王的款待吧?憑上帝和聖但尼斯起誓,要是你們不付出加倍的贖金,我就得把你們倒吊在這些窗子的鐵條上,讓老鷹和灰鴉把你們啄成兩具骷髏!講,你們這些撒克遜狗,你們願意出多少錢贖回你們毫無價值的生命?你說什麼,羅瑟伍德的那個人?」
「我一個子兒也沒有,」可憐的汪八答道,「把我腳朝上、頭朝下吊起來,這太好了,因為據說,自從我戴上這頸圈以來,我的頭腦就是顛倒的,這麼一吊,興許它倒能恢復原狀了。」
「我的聖吉納維夫喲!」牛面將軍喊道,「我們審問的這個人是誰呀?」
他用手背從小丑的頭上打掉了塞德裡克的帽子,拉開他的衣領,發現了脖頸上那個作為奴隸標記的銀項目。
「賈爾斯,克勒門,你們這些狗,這些奴才!」暴跳如雷的諾曼人嚷道,「你們給我帶來的是什麼人?」
「我想我能告訴你,」正好走進屋子的德布拉西說道,「這是塞德裡克身邊的小丑,他為了爭座位,跟約克的以撒勇敢地打過一仗呢。」
「我會解決他們的爭執,」牛面將軍答道,「把他們兩個吊在一個絞架上,除非他的主人和科寧斯堡的這只野豬,願意出大價錢贖他們的命。他們交出財產是最起碼的,但這不夠,他們還得把圍困城堡的那些烏合之眾帶走,還得答應放棄他們自封的豁免權,像奴才和藩屬一樣歸我們統治;在即將開始的新世界裡,他們能保住性命,苟延殘喘,已經夠幸運的了。」然後又對他的兩個僕人說道:「去,把真正的塞德裡克帶來;這次我燒了你們,這錯誤不算大,你們只是把一個傻瓜當作了撒克遜莊主。」
「對,不過,」汪八說道,「騎士老爺,您會發現,我們中間莊主不多,傻瓜卻不少。」
「這混蛋什麼意思?」牛面將軍望著他的部下說。可是那些人想說又不敢說,最後才結結巴巴地答道,如果眼前這個人不是塞德裡克,那麼他們實在不知道上哪兒找他了。
「我的老天爺!」德布拉西喊道,「他一定穿了修士衣服逃走了!」
「地獄的魔鬼啊!」牛面將軍接著叫道,「那麼我從後門送走的,就是羅瑟伍德的那頭野豬啦,該死,我親自放走了他!至於你,」他對汪八說道,「你自以為聰明,可以騙過我們這些傻瓜,那麼好吧,我成全你,讓你升天——我給你剃度!來啊,讓他們剃掉他的頭皮,從城樓上把他倒頭扔下去。你的職業是給人說笑,看你現在還能不能說笑?」
「您對待我實在比您的話更好了,高貴的騎士,」可憐的汪八哭喪著臉說道,他逗趣打渾的脾氣,哪怕死到臨頭也沒有改變,「如果照您所說。您給我戴上紅帽子,那麼我這個普通的修士一下子就高昇成紅衣主教啦。」
「這個可憐蟲是決心到死都不改行呢,」德布拉西說。「牛面將軍,你不必殺他,把他交給我,讓我自由團隊的弟兄們拿他解悶兒吧。傻瓜,你說怎麼樣?你是不是知道感激,肯跟我一起去打仗?」
「不過這得我的主人同意才成,」汪八答道,「因為你瞧,他不同意,我便鑽不出這個頸圈呢。」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個東西。
「放心,諾曼人的鋸子一鋸,撒克遜人的頸圈就斷了,」德布拉西說。
「對,尊貴的先生,」汪八說,「難怪有一首歌這麼說:
「諾曼人的鋸子架上了英國人的櫟樹,
英國人的脖子戴上了諾曼人的枷鎖,
諾曼人的湯匙伸進了英國人的菜盤,
英國人的土地變成了諾曼人的天下;
不把這四大災難清除出英國,
英國人就休想過大平的日子。」
「德布拉西,你專幹這種好事,」牛面將軍說,「大禍臨頭的時候,還在這兒聽一個傻瓜胡說八道!你看到沒有?我們上當了,我們想出的與外面的朋友聯絡的方法,給這個穿綵衣的混蛋全都攪亂了,可你還護著他!現在我們除了馬上遭到攻打以外,還有什麼別的指望?」
「那就上城樓去,」德布拉西說。「我聽到打仗,從沒像現在這麼嚴肅,不是嗎?讓聖殿騎士守那邊城樓,他為他的騎士團英勇戰鬥過,現在只要他有一半那麼勇敢就成了。你這個大胖子也得上城樓打仗。我會照我的辦法行事,盡我自己的力量,告訴你,那些撒克遜暴徒要想攻進托奎爾斯通城堡,比登天還難。不過既然你打算跟強盜談判,何不利用這個有身份的莊主作中間人,他兩隻眼睛一直盯著你的酒瓶呢!來,撒克遜人,」他對著阿特爾斯坦繼續說,把酒杯遞給了他,「用這珍貴的酒潤潤你的喉嚨,提起精神來,談談你願意為你的自由怎麼做。」
「只要是一個勇敢的人應該做的,我都可以做,」阿特爾斯坦答道。「釋放我和我的朋友們,我願意付一千馬克贖金。」
「另外,那些不法之徒違背上帝和國王的和平意願,聚集在城堡周圍,你能不能保證他們的撤退?」牛面將軍說。
「我可以盡量讓他們退走,」阿特爾斯塔答道,「我相信,塞德裡克伯父會盡力幫助我。」
「那麼我們談妥了,」牛面將軍說,「你繳出一千馬克,你和你的人便可以自由,雙方和好相處。撒克遜人,這筆贖金太便宜了,你應該感謝我們的寬宏大量,只要你付這點錢便釋放你們。不過注意,這贖金不包括猶太人以撒。」
「也不包括猶太人以撒的女兒,」聖殿騎士說,他剛好走進屋裡。
「他們都不屬於撒克遜人的範圍,」牛面將軍說。
「當然不屬於,如果把他們包括在內,我就不配稱作基督徒了,」阿特爾斯坦答道。「這些不信基督的東西,可以由你們任意處置。」
「贖金也不得包括羅文娜小姐在內,」德布拉西說。「我不能讓人家說我是一個膽小鬼,為了不敢廝殺,便把一個快到手的美人給放跑了。」
「我們的協議也不包括這個該死的小丑,」牛面將軍說,「我得留下他,讓大家看看,一個拿正經事開玩笑的人,會得到什麼下場。」
「羅文娜小姐是我的未婚妻,」阿特爾斯坦答道,露出了堅定的臉色。「哪怕我得讓幾匹野馬撕成碎片,我也不會答應放棄她。奴隸汪八今天剛救了我伯父塞德裡克的命,我寧可丟掉我的腦袋,也決不讓他的一根頭髮受到損傷。」
「你的未婚妻!羅文娜小姐是你這種奴才的未婚妻!」德布拉西說。「撒克遜人,你在做夢,以為你的七王國時代又回來了呢。我告訴你,安茹王室的王爺們不會把他們監護的人,拱手讓給你這種血統的子孫。」
「傲慢的諾曼人,」阿特爾斯坦答道,「我的血統有悠久而清白的歷史,比一個窮光蛋的法國佬[注1]強得多,這個法國佬不過把一批烏合之眾聚集在自己的旗幟下,靠出賣他們的鮮血發了財。我的祖先是國王,他們作戰勇敢,治國英明,他們每天在宮中宴請的客人,比你們的侍衛還多得多,他們的名字得到行吟詩人的歌唱,他們的律令記錄在賢人會議[注2]的法典中;他們的遺體是在聖徒們的祈禱聲中安葬的,他們的墓地上都建有巍峨的教堂。」——
[注1]即指前面提到過的斯堪的納維亞海盜羅洛,他在法國國王的庇護下建立了諾曼底公國。
[注2]英國盎格魯一撒克遜王朝時期,國王的咨詢機構,由一百人左右大貴族和主教組成,相當於後世的議會。
「你碰到對頭了,德布拉西,」牛面將軍說,對他的朋友遭到反擊,似乎還很高興。「這撒克遜人打中了你的要害。」
「哪怕他打中,他也只是個俘虜,」德布拉西說,顯然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因為手腳被捆綁的人,只有舌頭是自由的。但是,朋友,隨你怎麼能說會道,」他又對阿特爾斯坦繼續道,「你不能給羅文娜小姐贏得自由。」
對這些話,阿特爾斯坦沒有回答,因為他已講了一大篇話,超過了他的習慣,以前他對任何問題,哪怕是他最感興趣的,也不會講得這麼多。這時一個僕人進來打斷了談話,他報告說,有個修士來到了後門外,要求接見。
「這些該死的討飯佬,我用他們的保護神聖貝內特的名字起誓,」牛面將軍說,「不知這次來的是真修士,還是又一個騙子?小子們,搜他一下,要是你這次再上當,給這個冒牌貨騙過去,我得挖掉你的眼睛,把燒紅的木炭放在你的眼眶裡。」
「要是這次來的不是真的神父,老爺,請您只管發怒,懲罰我好了,」賈爾斯說。「您的扈從喬斯林跟他很熟,他可以擔保,這是安布羅斯教士,跟隨茹爾沃修道院長的一名修士。」
「讓他進來,」牛面將軍說,「很可能他那位尋歡作樂的主人,要他給我們送什麼消息來了。一定是魔鬼放了假,神父們才擅離職守,在全國各地到處閒逛。帶走這些囚犯;撒克遜人,好好考慮對你講過的話。」
「我要求我的監禁得到體面的待遇,」阿特爾斯坦說,「我的飲食和我的臥床也應該與我的身份相稱,與一個正在磋商贖金的人相稱。還有,你們侵犯了我的自由,我要你們中間自認為本領最大的人出來與我比武,一決雌雄。我早已通過你的管家向你提出挑戰,你不敢應戰,但是你必須答應我。這裡是我的手套[注]。」——
[注]在中世紀騎士中,擲下手套是向對方發出挑戰的表示。
「我不能與我的俘虜決鬥,」牛面將軍說,「莫裡斯-德布拉西,你也不能。賈爾斯,」他繼續道,「把他的手套掛在那邊的鹿角架上,等他成了自由人以後再說。如果到那時他仍要求決鬥,或者認為我拘禁他是非法的,我憑聖克裡斯托福的腰帶起誓,他會發現,他的對手是從來不會拒絕與敵人決鬥的,不論那是步戰還是馬戰,也不論那是單獨進行,還是在奴僕們的助威下廝打!」
就這樣,撒克遜俘虜給帶走了;正在這時,安布羅斯修士給領進了屋子,他顯得十分惶恐。
「這位神父才貨真價實,」汪八走過教士身邊時打渾道,「其餘兩個都是冒牌貨。」
「聖母保佑!』修士向在場的騎十們說道,「我總算脫離危險,來到基督徒中間了!」
「你已經安全了,」德布拉西答道,「我們都有是基督徒,這位是威武的男爵牛面將軍雷金納德,他最厭惡的便是猶太人;這位是英勇的聖殿騎士布裡恩-布瓦吉貝爾,他的拿手好戲便是屠殺薩拉森人。如果這些人還算不裡恩-布瓦吉貝爾他的拿手好戲便是屠殺薩拉森人。如果這些人還算不得真正的基督徒,我就不知道還有什麼人配得上這稱號了」
「你們是尊敬的茹爾沃修道院長艾默長老生死與共的朋友,」修士說,沒有注意德布拉西回答的口氣,「不論根據騎士的信念,還是教會的慈悲精神,你們都有責任幫助他,因為偉大的聖奧古斯丁[注]在他的著作《上帝的城》中說……」——
[注]奧古斯丁(希波的)(公元354—430),古代基督教的著名思想家,《上帝的城》是他的主要著作。
「你胡扯什麼!」牛面將軍打斷了他的話,「乾脆一點,神父先生,你要講什麼?我們沒有時間聽你說教。」
「聖母馬利亞呀!」安布羅斯神父歎息道,「這些罪孽深重的俗人多麼急躁喲!那麼告訴你們吧,勇敢的騎士們,一些兇惡的暴徒,把畏懼上帝和尊敬教會都丟到了腦後,不顧教皇的聖諭說,如果任何人在魔鬼的慫恿下……』」
「教士兄弟,」聖殿騎士插口道,「這一切我們都知道,也猜得到;你就簡單說吧,是不是長老給人抓走了,或者給誰抓走了?」
「不錯,」安布羅斯說道,「他落到了一群彼列的門徒[注1],盤踞在這一帶森林中的強人手中,他們違背了上帝的教訓:『不可難為我受膏的人,也不可虐待我的先知們。』[注2]」——
[注1]波列是撒旦的別名,出自《聖經),見《哥林多後書》第6章第15節。
[注2]見《舊約-歷代志上》第16章第22節。受膏的人指教會用膏油祝聖過的人,這裡即指教士等。
「這是我們動用武力的又一理由,各位先生,」牛面將軍轉身對他的夥伴們說。「既然這樣,茹爾沃的長老非但不能幫助我們,還要求我們幫助他啦?一個人正急需支援的時候,教會的這些懶蟲還來湊熱鬧!但是神父,乾脆說吧,你的主人要我們怎麼幫助他?」
「那麼請聽著,」安布羅斯答道,「我尊貴的院長遭到了粗暴的虐待,這是違背我剛才引述過的聖訓的,那些彼列的門徒們還搜查了他的行囊和錢包,搶走了兩百馬克純金的金幣,而且還要向他勒索一大筆款子,然後才問意放他,讓他離開他們的罪惡魔掌。因此上帝的虔誠信徒,尊敬的長者要求你們作為他的親密朋友搭救他,至於是為他支付他們要的贖金,還是用武力討伐他們,這可以由各位決定。」
「這個長老一定碰到鬼了!」牛面將軍說,「他早上喝的酒大概還沒有醒。你的主人什麼時候聽說過,一個諾曼貴族會解開他的錢包去搭救一個教十?要知道,他的錢比我們的多十倍。再說,我們又怎麼用武力搭救他?比我們多十倍的人包圍了我們,他們隨時可能發動進攻呢。」
「那正是我要告訴你們的,」修士說,「只要你們少安毋躁,聽我說下去。唉,上帝保佑我,我老了,這些惡人的攻擊把一個老人的頭腦搞糊塗了。不過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他們調集了不少人馬,建立了營地,還面對城堡築起了一道防線。」
「上城樓去!」德布拉西喊道,「我們得看看,這些混蛋在城外都幹了些什麼。」這麼說著,他打開了一扇格子窗,那外面是一個小塔樓或者伸出的陽台,他隨即站在那裡,向屋內的人喊道:「聖但尼斯啊,這個老修士帶來的消息千真萬確!他們正在活動頂棚和全身盾牌掩護下向前移動呢[注],他們的弓箭手像暴風雨前的烏雲一般,密密匝匝地彙集在樹林的邊緣。」——
[注]活動頂棚是一種可移動的臨時防護工具,由木板構成,進攻的人便躲在這木棚下向城堡展開攻擊。全身盾牌是一種大型盾牌,可這沒整個身子,也是在發動進攻時的一種裝備。——作者原注
牛面將軍雷金納德也向田野眺望了一會,立即抓起號角,使勁吹了一陣,然後命令部下在城牆上佈置好崗哨。
「德布拉西,注意東邊,那裡的城牆最低。尊貴的布瓦吉貝爾,你久經沙場,知道怎麼進攻和防守,你駐在西邊。我親自守衛碉樓。還有,尊貴的朋友們,不要把兵力固定在任何一個地點!今天我們必須在每個地方出現,這樣才顯得人多勢眾;在戰鬥最激烈的地方,我們必須盡可能在場,以便鼓舞士氣,提高信心。我們的人數不多,但只要我們機動靈活,作戰英勇,便能彌補這個缺陷,因為我們要對付的只是一群無知的毛賊。」
在準備防禦的一片忙碌和混亂中,安布羅斯神父還在大喊:「但是,高貴的騎士們,難道你們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一聽茹爾沃修道院長,尊敬的艾默長者派我帶來的口信嗎?高貴的雷金納德爵士,我請求你聽我講!」
「你去向老天爺提出你的請求吧,」兇惡的諾曼人說,「因為我們地上的人沒有工夫聽你絮叨。喂!上那兒,安塞姆!把瀝青和生油煮沸,準備澆在那些放肆的叛賊頭上。注意,給弓弩手準備好弓箭,別讓短缺。把我的牛頭軍旗掛出去,讓那些混蛋知道,他們今天是在跟誰打仗!」
「但是,高貴的先生,」修士繼續道,他還是堅持要大家聽他講話,「請你替我想想吧,我起過誓一定完成任務,讓我把院長交代的話講完吧。」
「把這個嘮嘮叨叨的老糊塗帶走,」牛面將軍說,「讓他關在祈禱室裡唸經。托奎爾斯通的聖徒們聽到萬福馬利亞和主禱文,一定會覺得很新鮮,我想,他們從石塊中雕成以來,還沒聽到過唸經聲呢。」
「不要褻瀆聖徒們,雷金納德老兄,」德布拉西說,「今天在那伙亡命之徒的騷亂中,我們還得祈求聖徒的保佑呢。」
一我不想指望他們的幫助,」牛面將軍說,「他們的唯一用處便是充當(石雷)石,讓我們從城牆上扔下去,砸碎那些暴徒的腦袋。那兒有一段大木頭,是聖克裡斯托福的雕像,它可以砸死一大群人呢。」
這時聖殿騎士正密切注視著圍城者的活動,他比粗野的牛面將軍和那位輕率的朋友顯得更有心計。
「憑我的作戰經驗看,」他說,「我相信這些人受過訓練,他們的行動有條不紊,比我想像的好得多,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瞧見沒有?他們很有經驗,知道利用每一棵樹,每一叢灌木林作掩護,避免讓自己暴露在我們的弓箭面前。在他們中間我沒有發現任何旗子,然而我可以用我的金項鏈打賭,一定有一個富有作戰經驗的高貴騎士或紳士在指揮他們。」
「我發現這個人了,」德布拉西說。「我看到了一個騎士的盔飾在晃動,還發現了他的盔甲的閃光。瞧那邊那個高個子,穿著黑盔甲,正忙於指揮這些作亂的鄉巴佬向前推進。憑聖但尼斯起誓,我相信這就是我們稱作黑甲懶漢的那個人,牛面將軍,在比武場上他曾把你打下馬背呢。」
「那就更好了,」牛面將軍說,「他自己送上門來,給了我報仇的機會。這傢伙一定隱瞞了身份,因此不敢出頭露面,憑他僥倖取得的勝利,在比武會上領獎。這種人在騎士和貴族通常尋找他們的仇敵的地方,是找不到的;想不到他混在叛亂的莊稼漢中,在這裡出現,這真是太好了。」
敵人即將到來的種種跡象,打斷了大家的進一步議論。每個騎士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他們所能召集的部下沒有幾個,靠這點力量是無法防守漫長的城牆的,但他們堅定沉著,等待著這場生死存亡的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