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一切需要多少代價,這代價值得不值得付…… 文 / 格拉寧
這些總結要用多少時間?這項支出原來也統計過了。每份小結、總結的末尾都註明了它們的代價——多少小時多少分鐘。詳細的每月小結要耗費一個半到三個小時。統共才這些。再加上制訂下個月的計劃用一小時。合計是三個小時,而每個月的預算有三百小時。百分之一,至多百分之二。因為每月小結是依據每日的記錄,而每日的記錄只用幾分鐘,不會更多。彷彿是那麼輕巧容易,誰想這樣辦都可以辦到……幾乎是習慣成自然了——象上表一樣。
年度總結耗費的時間要多一些,十七八個小時,也就是說,要花幾天的工夫。
做年度總結,要求進行自我分析、自我研究:效率有什麼變化,什麼沒有完成,為什麼……
柳比歇夫以他的總結作為鏡子。這面鏡子的水銀有點兒特別:它照出來的不是人現在的面目,而是他過去的面目,才過去不久的。在一般的鏡子面前,人在他自己的目光逼視之下,總要裝出一副樣子,裝成什麼樣子倒無所謂,主要的是要裝。鏡子裡照出來的,是他希望的那副模樣。日記也會歪曲,不能真正反映人的心靈。
柳比歇夫的總結公正客觀地反映了過去一年的歷史。柳比歇夫的方法,以它細密的網眼,抓住了變幻無常的、老想溜掉的日常生活,抓住了我們沒有察覺到的、損失掉的、不知去向的時間。
我們的記憶是靠什麼?靠事件。我們的生活是拿事件來做標誌的。它們彷彿是路標,路標之間卻是一片空白……比方說,我自從寫柳比歇夫的小說以來,最近這幾個月的時光都跑到哪兒去了?伏案寫作的時間本身並不多,這些日子都幹什麼了?我可是幹事兒來著,一直忙得很;究竟忙些什麼,卻記不起來。是瞎忙還是忙的正事——這九十天該怎麼總結呢?光這幾個月倒也罷了……以往,年輕的時候,每逢過年,我總猛然想起,一年又過去了,我決心要做的,並且也向別人保證了的,又沒有做成——一部小說沒有寫完,諾沃戈羅奇納沒有去成,有些信沒有回復,同誰沒有見成面,又是什麼沒有做……拖啊拖,結果是無可再拖了。
如今我盡量不去回顧。隨遇而安吧,干了就算了。債務太多了。
當然,我也不願意承認我是破產了。最好不去想它。最聰明的辦法是對自己的生活別去思考。
用柳比歇夫的榜樣來責備自己嗎?這還得研究研究。這些個統計和總結會把人變得乾巴巴的;唯理主義和時刻表會把機體變成機械,幻想喪失殆盡。我們本來就已經被各種各樣的計劃壓得透不過氣了——什麼學習計劃、廣播節目表、科室計劃、休假計劃、冰球比賽程序表、出版計劃。不管什麼事,一切都事先計劃得好好的。意外的事情鳳毛麟角。奇遇是絕無僅有。連偶然性也絕跡了。至於事故,報紙上一星期只登一次,在最後一版。
把自己的生活逐時逐分地事先計劃好,安排得像工廠裡的流水作業——這值不值得?眼面前放著一台計算機,不停地計算著你的失誤以及你對自己的放縱——這未必愉快!
驢皮記是最可怕的一個傳說。不,不,人最好別跟時間發生直接的、公務以外的關係;不管你多留神,這個該死的時間是怎麼也躲不過去的,連最著名的哲學家面對著它那黑黝黝的吞噬一切的深淵也會張是失措……
柳比歇夫的方法,推翻它要比理解它容易。何況柳比歇夫並沒有把它強加給任何人,並沒有推薦給大家使用——它無非是他個人的工具,方便而不起眼,好比眼鏡、用慣了的煙斗、手杖……
說不定這個方法是一種無休無止的克制?再不然——誰知道呢——是一場延續多年的論戰?……同什麼論戰呢?同一般的生活論戰。同頹唐萎靡的願望,同周圍一般人那種大手大腳、對幾分鐘滿不在乎的願望論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