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文 / 司馬路人
二
老人向老伴一招手便背上藥簍,讓那黑毛狗拉著爬犁,向老山谷裡跑去。來到谷底,果真見到一個年輕人躺在荒草叢中,人事不知地昏迷著。張聿華再向山坡看去,那喊話人兒早已沒有了,他心裡好生奇怪。
老人遂把昏睡著的努爾哈赤放在爬犁上,拉回自己家裡。
當努爾哈赤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熱乎乎的被窩裡面。
睜開雙眼一看,見到兩位老人站在床前。
努爾哈赤依稀記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他掙扎著坐起來,慌慌忙忙下床,雙膝跪在兩位老人面前,激動地說道:「感謝老人家救我一命。」
張聿華連忙伸手,將努爾哈赤拉起來,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面對兩位老人,努爾哈赤感到從未有過的親切,禁不住激情滿腔,雙淚湧流,便竹筒倒豆子似地,將自己的種種遭遇,如實地傾訴出來。
兩位老人聽了,唏噓數聲,深表同情,對努爾哈赤體貼地說:「別急。孩子!你在這裡過一陣子,讓身體養息好,再去九鼎山不遲。」
努爾哈赤聽了,點了點頭,心裡說:「我的父母能像他們,該多好!」
他也不再說什麼,就暫時住在張聿華家裡。
努爾哈赤在老人張聿華家裡住著養息身體,發現老人屋子裡的書架上滿是書,還有一些古玩器皿。又見老人談吐不俗,氣度不凡,便知這位深居山林的「藥農」非等閒之人。
每天飯前飯後,努爾哈赤主動與老人談心,向他請教一些自己不懂的問題。張聿華都是有問必答,而且講得頭頭是道。時間一長,漸漸熟悉起來,努爾哈赤問道:「大爺,你老人家還收藏不少書籍?」
張聿華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孩子,因為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了,我這老頭子可是個貨真價實的進士出身啊!」
接著,張聿華便將自己的遭遇向努爾哈赤一五一十地敘述一遍。
張聿華的房子是坐北向南,背依老山,面對松子河。偌大的院子裡,有一間牛棚,裡面養著一頭牛和一頭豬。
大門裡邊有一間狗捨,那條拉爬犁的大個子的長毛黑狗就住在裡面。
努爾哈赤見屋子上的草已被風吹去不少,再不修葺,下雨就會漏了。他瞅見院子裡堆著現成的乾草,便蹲在草堆前,捋出許多把草來。然後爬上屋子,將那乾草苫上,並用稀泥泥上,又用石塊把屋脊壓好。
張聿華的老伴看到了,高興得笑著說:「這可好了,下雨就不會漏了。」
說完後,又不放心地說:「你的跌傷剛好,別再累壞了。」
修好了房子,努爾哈赤拿著柴刀,走到屋後的山林裡,工夫不大,扛來一大捆樹枝,去修補院裡的籬笆。
張聿華去鎮上買菜回來了,一見這些便道:「這些活計等你傷完全好了再干也不遲,一旦累得傷勢復發,那就不值得了。」
努爾哈赤笑著說:「別擔心,大爺,我累不著的。」
晚飯後,努爾哈赤走到張聿華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懇切地說道:「大爺,想求你老人家一件事,請你教我學習漢文。」
張聿華看著努爾哈赤,忽然想起山坡上站著的那位高個的人,他為什麼喊救命呢?後來怎麼又忽然不見了?
面對眼前的這個十五歲的小伙子,覺得這個年輕人的身上,透出一股不尋常的力量。
張聿華拉起努爾哈赤,笑著說:「這有何難?只要你願意學,老夫隨時可以教你。」
從那以後,每天晚上張聿華都認真地教努爾哈赤認識漢字。
有時,張聿華又講解華夏發展的歷史,從春秋、戰國談起,講秦始皇為何統一中國,講劉邦與項羽爭奪天下的成敗得失。以後他又介紹了幾個馬上皇帝:唐朝的李世民、北宋的趙匡胤、明朝的朱元璋。
這些歷史的、現實的傳奇與故事,對年輕的努爾哈赤來說,不僅增長了見聞,擴大了知識的視野,也豐富了他的生活與鬥爭的經驗,堅定了他克服困難的決心和勇氣。
過了幾天,努爾哈赤向張聿華夫婦辭行時,眼含熱淚,激動地說道:「大爺、大媽,你們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將終身不忘!我今年十五歲,十年後,我一定來接你們。」
張聿華聽了,拉著努爾哈赤的手,也非常動情地說道:「當年,姜子牙年過八十還登台拜帥,我今年五十有五,再過十年,也才六十五歲,到那時,我還可以替你牽馬提鐙呢。」
老人家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包散碎銀子,交到努爾哈赤手裡,親切地關照著:「你帶在身上留途中零用。」
努爾哈赤又跪在兩個老人面前,連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伸手接過銀子,道:「恭敬不如從命,我走之後務請大爺、大媽保重身體!」
張聿華伸手向南指著說道:「從這老河口向南走一百五十里,便能看到大海了,那九鼎山就在大海邊上。」
努爾哈赤轉過身去,順著南去大道,大步流星地走了。
時光如梭,幾年過去了,努爾哈赤在七星長老的教授下,學得了一身武功,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離家三年多了,父親塔克世雖然聽信後母納喇氏的挑唆,但他畢竟是生身之父,努爾哈赤仍然懷念他。
祖父覺昌安更使努爾哈想念異常,老人該有七十歲了吧?每當他被納喇氏詈罵、遭父親毒打的時候,總是祖父出來保護自己。特別是兄弟三人被趕出家門,他老人家又送來銀子作盤纏,此情此恩怎能忘?還有,那兩個弟弟不知眼前流落何處,尤其是三弟雅爾哈齊,年僅十一歲,身體又弱小,讓努爾哈赤最不放心,時時在心裡祝告天地,希望能保佑他平安地活著。
如此想著,努爾哈赤一路歸心似箭地往北走著。
在步雲山下,努爾哈赤結識了一位抱打不平的壯漢子。這大漢名叫額亦都,也是女真人,家住葉赫部。九歲時,父母被仇人所殺,額亦都獨身逃出,在長白山裡遇到一個無名老人,收養了他,並傳授武藝。三年後,無名老人去世,額亦都返回葉赫,親手殺死仇人,年僅十三歲。以後,額亦都便到姑母家裡住下來。
嫉惡如仇的額亦都,為人性情剛毅,對朋友忠心耿耿,有俠義心腸。
在步雲山上,兩人各吐心曲,插草為香,結成八拜之交。當時,努爾哈赤十九歲,額亦都十八歲。
下了步雲山,二人相約:三年後努爾哈赤派人去佳木湖寨接額亦都。
次日早上,兄弟二人灑淚而別,額亦都繼續往南走,去瓦房店討馬錢。努爾哈赤仍是往北走,翻山越嶺,過溝涉河。
在撫順關正北二百五十里,有一座佟家莊園。這莊園的主人名叫佟萬順,已年過古稀,老伴早已去世,共有兩兒五女。
說來令人傷感,大兒子佟有強,新婚不久,小夫妻二人到莊南的鐵剎山上打獵,新郎被兇惡的老虎咬死,新媳婦回到莊園也自盡了。二兒子佟有盛,娶妻兀婭,是女真人,不久生下一女,取名春婭娜。一天,佟有盛到鐵剎山狩獵,被毒蛇咬傷,回莊園不久,也去世了。
後來,五個女兒相繼出嫁,莊園裡只有祖媳孫三代同堂,相依為命。佟老漢為人善良,熱心幫助鄉鄰,被鄉親們稱為「佟大善人」。
這一年的清明節又到了,佟大善人思念兩個兒子的不幸,又要去莊南的鐵剎山上去祭奠兒子。
正當佟大善人傷心哭訴之時,一隻斑斕猛虎,大得如牯牛一般,兩眼射著凶狠的亮光,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面,往佟大善人這裡張望。
老人驚魂不定時,努爾哈赤恰好路過,他不由分說撲向猛虎,把猛虎掄起來,甩向岩石,眨眼功夫,猛虎死了。
剛才發生的這一幕打虎的場景,被佟大善人看在眼裡,驚在心頭,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時候,老人慢慢走過來,對那年輕人說:「我老漢還得感謝你!若不是你把那畜牲打死,說不定它會吃了我,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努爾哈赤這才走過來,急忙向老人問道:「大爺,您老人家怎麼也在這深山老林裡?」
佟大善人走上前去,一五一十地把自己來掃墓,遇到那猛虎的前後情況,講述給了年輕人。
佟萬順又向努爾哈赤問道:「年輕人,你是怎麼來到這鐵剎山上的?」
努爾哈赤見老人比較和善,遂把自己的身世、學武藝的經歷告訴他。
聽了之後,老人同情地說道:「想不到你還是個苦命的孩子!這樣吧,我的家離這兒不遠,天又晚了,到我家裡去,我還得好好感謝你這個救命的恩人呢!」
努爾哈赤隨著佟大善人,挑著野豬和老虎走進了佟家莊園。莊園裡的長工們見了,無不驚奇萬分,大家議論紛紛地說道:
「這人的力氣真大!一會兒工夫,殺了野豬,摔死了老虎,又把它們挑到莊園裡,走了這麼遠的路,面不改色,氣兒不喘,簡直是神人!」
莊園的女主人兀婭聽說公公掃墓回來,又帶回來一個打虎的年輕人,急忙走出來迎接。
老人見到媳婦說:「今天若不是這個努爾哈赤打死了老虎,恐怕你就見不到你公公了!」
兀婭聽了,急忙走到努爾哈赤面前,深施一禮,真誠地說道:「勇士在上!你救了我公公,是我們全莊園的大恩人,我們將永遠不忘。」
努爾哈赤急忙扶著兀婭坐下,對她說:「這不算什麼大事,請大媽別放在心上。」
大家正說著話兒,忽聽院子裡一個姑娘說:「誰是打虎的英雄,讓我來瞧瞧!」
話音剛落,走進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只見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旗袍,高底的粉鞋,綠色的褲子,滿頭烏黑的頭髮挽著高高的髻,臉不擦粉卻潔白如玉,唇不塗丹而紅若胭脂,那彎眉似的杏子眼,把瓜籽臉兒襯托得分外俊美。
努爾哈赤看得直發怔,心裡說:「這姑娘多俊!簡直是仙女下凡塵,我長這麼大,從未見過天底下有這麼好看的人!」
且說春婭娜進屋一看,這個努爾哈赤身材魁偉,濃眉大眼下面,鼻樑高高的,嘴巴又寬又闊,下面大手大腳,站在那裡活像一座鐵塔!她不由得產生了敬佩之情,遂說道:「努爾哈赤大哥,你救了我爺爺的命,你就是我們佟家的大恩人,我春婭娜這廂有禮了!」
說完,就向努爾哈赤輕彎柳腰,深施一禮。
這樣一來,倒使得打虎大漢努爾哈赤很不好意思,便微微笑著說道:「這不算什麼。」
春婭娜將櫻唇一吮,深情地看了一眼努爾哈赤,又嫣然一笑,說道:「該擺下酒席,對努爾哈赤大哥表示歡迎。」
佟萬順立即笑道:「對,對,孫女說得對!」
不一會兒功夫,滿滿一桌酒席擺上了。
酒席中間,兀婭向努爾哈赤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九歲了。」
聽說努爾哈赤十九歲,春婭娜小聲地說:「原來大我一歲。」
說完之後,粉臉騰地紅了起來,又低下頭偷眼瞄著努爾哈赤看。
佟大爺與兀婭對春婭娜的表現全看在眼裡。
「你學了這一身的武藝,準備回家,還是到別的什麼地方去?」
聽了兀婭問他今後打算,努爾哈赤說道:「我本想回家,但是後母不歡迎我回去,我準備到撫順關去找事做。」
聽了努爾哈赤的話之後,春婭娜趕忙說道:「不要啊,努爾哈赤大哥,你哪兒也別去!我們佟家莊園就是你的家,你救了我爺爺的一條命,我們怎能不報答呢!」
佟大爺也跟著說道:「孫女說的對,這兒就是你的家。」
努爾哈赤不再說什麼,就在佟家莊園住下來了。
努爾哈赤住在佟家莊園,每天受到熱情款待,春婭娜姑娘更是分外關心。開始,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後來熟了,便沒話找話,天天來找努爾哈赤。
一天早上,春婭娜起床後對爺爺、母親說:「我想與努爾哈赤大哥去鐵剎山林子裡打獵。」
佟大爺知道這孫女的心思,便對她說:「去罷,到山林裡散散心,打幾隻野雞回來給我下酒,也是好事。」
正飛馬奔馳,努爾哈赤偷眼一瞧,見春婭娜的裝扮非常靚麗。她那烏黑的頭髮,編成了兩根大辮子,拖在背後閃著亮光。一件紅緞子緊身裌襖,非常合身地包裹著她那豐滿的胸脯。下身是用黑綢子做的小腳褲子。腳登一雙雲步便鞋,被玉白色的絲襪襯托的更加油黑閃亮。這一身裝束,簡便不失典雅,標緻卻又端莊,浪漫更顯嫵媚。這俏麗的扮相,配上她那仙女般的花容月貌,誰見了都會心旌搖蕩的。
春婭娜早已感覺努爾哈赤在悄悄地覷視著她,但是,聰敏的姑娘知道,一個女人能夠吸引男人的主要東西,不就是她的容貌?
春婭娜突然轉過臉來,將她那一張桃花粉面迎向努爾哈赤熱辣的目光,嫣然一笑道:「你看什麼?努爾哈赤大哥?」
努爾哈赤說道:「我在看一朵艷麗的出水芙蓉!」努爾哈赤又笑笑對她說:「好一朵出水芙蓉!她……遠在天邊,近……近在眼……眼前!」
春婭娜的粉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露出了嬌羞萬種的姿態,斜睨了努爾哈赤一眼,哂道:「壞,你真壞!以後我再不喊你大哥了!」
一邊說,一邊對坐下馬輕輕抽了一鞭,那馬兒四蹄翻花,電掣似地奔馳而去。努爾哈赤急忙也打馬追上去,大聲喊道:「要拉緊馬韁繩!」
不一刻工夫,他們便來到山下,走進林子裡就感到空氣清新,散發出松籽與野花混合著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