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 / 司馬路人
一
春意盎然的洞房夜,他心如鹿撞……
努爾哈赤本是建州衛老都督覺昌安的孫子、新都督塔克世的兒子。
塔克世共生子五人,長子努爾哈赤,次子穆爾哈齊,三子雅爾哈齊。這三個兒子是塔克世的大福晉額穆齊生的。第四子是巴雅齊,他是二福晉納喇氏生的。第五子名叫舒爾哈齊,由寵妾所生。
比較起來,塔克世的二福晉長得標緻一些,因此深得塔克世的寵愛。
大福晉額穆齊,原是山裡砍柴的樵女。王杲遊巡山中,見其相貌異人,遂收為義女,撫養她成人。這額穆齊雖沒有天姿國色,卻有副令人駭然的貴相,在她的雙眉之間,長有一顆鮮紅色的圓痣,大如鴿卵。相學上,這叫「眉擔日月」,生子貴不可言。因此,當額穆齊成人後,身為都指揮使的王杲,曾為她大擺擂台,比武擇婿。在眾多躍躍欲試的女真豪傑中,塔克世終以騎術、箭術、刀術精湛而連連奪冠。
額穆齊性情溫和,是一位賢妻良母。她在王杲家讀過漢文,能背誦不少古典詩詞,對努爾哈赤的漢語能力影響甚大。平日,額穆齊勤儉持家,勞碌不輟,和氣待人,疼愛兒女。
本來體弱多病的額穆齊,生下三個孩子之後,便一病不起。
在額穆齊被病魔纏得奄奄一息時,曾淚水漣漣地拉著塔克世的手說道:「要善待努爾哈赤,讓他有出息,我當在九泉下感激你。」
在額穆齊嫁給塔克世之後,一天夜裡,她夢見天眼大開,突然從五色祥雲上面,飄飄蕩蕩走下一個人來,只見他身上披著野豬皮,發著灼眼的光,然後告訴她說:「北斗思凡,降臨人間,望你好自珍重!」
說罷,只見一團白光撲入腹中。
醒來以後,覺得腹內有物體在微微蠕動,不久遂懷有身孕。
於是努爾哈赤便有了天上率斗星下凡投胎的「身世」。塔克世知道妻子的這段夢中奇遇,便對額穆齊說道:「你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天神,既然他是披著野豬皮的,那就讓這孩子的名字也叫野豬皮——努爾哈赤吧!」
以後又見努爾哈赤的右腳心上長了七個紅痦子,更給努爾哈赤的身世增加了更為神奇的色彩,塔克世也欣喜萬分,漸漸覺得這個兒子將來必有出息。
說來也有些非同尋常,努爾哈赤小時跟同齡孩子相比的確是與眾不同。他鳳眼大耳,面如冠玉,身體高聳,骨骼雄偉,言語明爽,聲音響亮,一聽不忘,一見即識,龍行虎步,舉止威嚴。
其實,他的名字努爾哈赤,即「野豬皮」,不過說明他同所有的女真人小孩子一樣,是個穿著獸皮長大的普普通通的人。
因為生長在都督世家,整日在耍刀弄槍的人中間廝混,努爾哈赤老早就接觸了輕功武打,刀槍棒戟,都能練上兩手,拳腳功夫也非一般孩子所能趕上。七歲時,塔克世讓他在家塾裡讀書,加上母親對他的影響,在不長的上學時間裡,努爾哈赤認識了不少漢字,對蒙古文、朝鮮文也略微認識一些。
在十歲時候,他的母親額穆齊因病魔纏身,突然去世了,而由此帶來的不幸,都遠遠勝過喪母的悲哀。
開始是繼母納喇氏的白眼,繼之而來的,是父親的辱罵。
從此,努爾哈赤不再擁有家庭的溫暖。
也許是出於偏狹自私,或是由於女人的妒忌,繼母把他們兄弟三人視如眼中釘、肉中刺。納喇氏公開地嫌棄他們,鄙視他們,甚至無緣無故,無中生有地指責他們。惑於婦言、耳根軟弱的塔克世也不明視聽,反而把母子之間的不睦統統歸咎於無辜的努爾哈赤兄弟。
努爾哈赤生來不苟言笑。如今,父母的冷面孔,生活的尖酸刻薄,使沉默寡言的他變得更加淡然與冷漠。
他默默地忍受著,沒有辯白,沒有抱怨,更沒有反抗。
努爾哈赤小小的年紀,卻幹著跟大人一樣的勞動,納喇氏仍不滿意,還經常在塔克世面前說他的壞話。
努爾哈赤心中想道:「家中既然沒有溫暖,就到外面尋點樂趣吧。」
那天,他背弓箭走進了山林,準備打點獵物,也順便散散心。
剛進了林子,見在一棵大樹下圍著許多人,努爾哈赤也走了過去。
一打聽,才知道董鄂部的一個神箭手在表演射箭本領。
努爾哈赤早就聽說過:「董鄂部裡的一個善射者,能百發百中,被人們譽為神箭手。」
於是,他走近那神箭手,請他獻技,並表示自己也想試試,願與他切磋箭技。那人面對一棵百步遠的柳樹,連發五箭,結果中的三箭,上下相錯。之後,努爾哈赤也連發五箭,不僅箭箭中的,而且五矢環聚,遠者不過五寸。
圍觀的人一片喝采,都說:「這才是神箭手呢!」
努爾哈赤急忙說道:「這是偶然得很,我的箭技還差著呢!」
他說完,又走到那神箭手面前,與他攀談起來,詢問一些武藝方面的問題。
那人見努爾哈赤箭技高超,態度又很謙虛,便向他問道:「小兄弟,你有這麼好的射箭本領,準備將來去幹什麼?」
努爾哈赤聽了,笑了笑,抬頭瞅了瞅遼闊的天空,又看看腳下的大地道:「我要改天換地!」
那人又說道:「想幹大事,單憑射箭還不行!」
努爾哈赤告訴他道:「我渾身有的是力氣,還能使槍弄刀,打拳踢腳,武打輕功都知道一些。」
那人聽了不以為然,又說:「你這些本事不足稱道,充其量當一名陣前的將軍,幹不了大事!」
努爾哈赤聽後,立即走上前去,拉著那人的雙手,誠懇地請教說:「請求大哥指教,小弟當洗耳恭聽。」
那人見他真心詢問,遂說道:「自古以來,一身武藝的人,只能帶兵,不過當一名大將足矣。關鍵是學習兵法、韜略,那就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努爾哈赤接著追問道:「向誰學習兵法、韜略呢?請大哥指路。」
「要真想學本事,你就去九鼎山八寶洞,找七星老人學吧!」
「大哥,那九鼎山在哪兒?」
「九鼎俗名南華山,離此地有一千餘里,從這裡往正南方向走,能看到大海,就到了。」
聽了那人的指點,努爾哈赤連聲道謝,然後轉身往回走,不想去打野味了。一邊急急走著,一邊心裡說:「我要早日去九鼎山學藝。」
不知不覺,已來到門口,一眼望見納喇氏寒著臉兒,急忙又向屋裡一看,心裡不由得格登一下,遂停在了門口。
原來努爾哈赤見到二弟穆爾哈齊、三弟雅爾哈齊都跪在屋子裡,父親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嘴裡直喘粗氣。
見努爾哈赤進屋,塔克世一拍桌子,喊道:「去哪兒了?天黑了才回來!」
納喇氏跟著挖苦道:「兩個弟弟在家偷著吃東西,哥哥心又野,是嫌我們這池子水淺,養不下他這條大魚了,他是想鳧上水嘍!」
塔克世鐵青著臉,大聲地對兄弟三人道:「你們統統給我滾,永遠不要回來,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聽到丈夫趕他們走,納氏急忙對努爾哈赤說道:「你父親已經說了,還不快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努爾哈赤聽父親與繼母如此說,遂走到兩個弟弟面前,伸出手去拉他們起來,三人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聽說塔克世把努爾哈赤兄弟三人趕出家門,覺昌安心裡覺得很不是味,他知道這是納喇氏從中作梗,也不好出來攔阻。後來轉念一想:「說不定三個孩子出去了長了志氣,會大有出息的。」
覺昌安暗中給了一些銀兩,囑咐兄弟三人出門要遇事冷靜,處處小心為上。
不一會兒,努爾哈赤領著兩個弟弟,背著簡單的行李,走出了家門。
此時,天已黑了,三個孩子往哪去呢?
兄弟三人走了一日,前面已是三岔路口,三人坐下,努爾哈赤從懷裡掏出祖父給的銀兩平均分了。三兄弟相互看了看,不禁抱在一起大哭一場,之後,三人站起身來,各奔前程。
此時,努爾哈赤十五歲,穆爾哈齊十三歲,雅爾哈齊最小,才十一歲。
努爾哈赤與二弟穆爾哈齊、三弟雅爾哈齊分手之後,沿著山林小路,向著正南方向,大踏步走去。
這時正是暮春三月,因為關外的春天來得較遲,氣溫仍然很低。不一會兒工夫,努爾哈赤走得渾身冒汗,一邊脫著外衣,一邊心裡合計著:「我這就去九鼎山,找七星老人學藝去!」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長途奔波,有時走在深山老林,荒無人煙的地方,其艱險困苦,自不待言。
一天晚上,努爾哈赤來到路邊的一家小店住下來。
店裡夫婦二人,年紀約四十多歲,男人臉上全是疤痕,像是被火燒過一般。女人模樣兒倒還周正,熱情地過來問道:「客官,你要吃點什麼?」
努爾哈赤對她說:「我走的累了,想隨意吃點就休息,明早我還要趕路呢!」
那婦人指著牆邊一個菜櫥說:「這裡有現成的東北大餅,鍋裡有滾熱的小米稀飯,你要喝酒的話,我替你炒幾個下酒的菜。」
因為飢餓難耐,遂大嚼大咽,一會兒時間他把大餅、稀飯全吃了。
裡面屋子有一張床鋪,努爾哈赤把自己的行李往床上一放,倒頭便睡。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當中忽聽外間屋子有說話聲音,似乎是在爭執什麼事情。他不由得欠起半個身子,仔細一聽。
那男人氣呼呼地說道:「我看他的行李沉甸甸地,裡面准有銀子,這是送上門的財神,不殺了他我們哪有銀子?」
婦人罵道:「你就別干喪天害理的事了!人家年紀輕輕的,你就不怕報應?」
「報應個屁!我才不信呢。」
努爾哈赤已經聽出了頭緒,知道這兩口子在為著什麼爭執的。他想道:「我不如趁早離開這黑店。」
遂舉目一看,藉著外屋的亮光,見屋子後牆有一窗戶朝外開著。他走到窗下向外看去,發現窗下是菜地,再後面就是山坡了。努爾哈赤不再猶疑,把行李捆在身上,雙手按著窗台,用力一縱,跳了出去。
這時,北斗星高高掛在天際,他辨認了一下方向,一頭鑽進了林子,往山上急走。天快亮了,這一嚇一驚,又是剛剛睡醒,迎著山風一吹,身上冷得打顫。為了擺脫麻煩,急著趕路,努爾哈赤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向山上飛奔。正走著,天又黑下來了,加上樹大林密,已不好分清方向、路徑。
他已爬到山頂,往山下一看,黑乎乎的,既像林子,又似草塘。
「管它去,先下山再說。」
想到這裡,便抬腿過去,誰知腳下便是一個山崖的邊沿,這一腳踏空了,身子隨即墜了下去……
也是努爾哈赤命大,他從崖上墜下來時,落在一棵大樹的枝上,再從枝上滑下,就摔得不重了,只是昏迷了過去。
正當努爾哈赤躺在谷底的草叢中昏迷之時,被上山採藥的老人發現了。
這老人名叫張聿華,原是山東大名府裡的一個師爺,是個進士出身,因為耿介正直,得罪了權貴,只在府裡當個閒職師爺。後來,知府兒子看中他的名字,讓他改名,這位剛直之士在一氣之下帶著獨生兒子和老伴一起來到這老山口住下。
後來,因為水土不服,兒子病死,老兩口靠上山採藥,開荒種地為生。
這一天夜裡,正睡得香甜之時,忽然聽到後面老山上有人喊道:「快來救人啊。」
張聿華慌忙披衣下床,走到門外往後面老山看去,隱隱約約似有一個高大的人站在山坡上,斷斷續續地喊著:「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