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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修院與家庭

    當瑪格麗特走進聖勞倫斯大教堂的時候,講道已經開始了。教堂是個巨大的建築物,還遠沒有竣工。它不是短短一兩年就能修好的。除開邊上的穿廊以外,中間的穿廊和聖壇都還沒有蓋上屋頂。柱子和拱門已修整得相當好了,有些還粉刷過。但整個教堂只有一個窗子安了玻璃,其餘的只是外牆上一個個不整齊的孔洞。

    但今天,這些有待完善的地方卻使教堂顯得很美。這是個壯麗的夏日的下午。陽光通過牆上不整齊的洞孔射了進來,構成許多奇妙的形狀,並在坎坷不平的地面上進行著迷人的嬉戲。

    陽光從開著孔的牆上傾瀉進來,以它金色的溪流把黑暗而陰涼的穿廊分成了兩半,並十分耀眼地照射在那邊的白色廊柱上。

    整個中間的穿廊幾乎構成了一幅明暗交錯的圖案。陰影處顯得比任何陰影更涼爽舒適,而明亮處則像是被天火燃燒著的一塊塊琥珀色鑽石。在那高高的穿廊之上,從西到東橫著的是蔚藍色的天穹,彷彿近在咫尺。

    婦女頭上戴的遮陽帽,在鮮明的蔚藍色蒼穹的襯托下,形成了一個白色的海洋。

    中間的穿廊雖然很大,也還是擠滿了人,不過十分寧靜。傳道士的演講以及他那圓潤、溫和而懇摯的聲音使得聽眾鴉雀無聲。

    瑪格麗特站在那兒,對這美麗、虔誠和「偉大的寧靜」看得人了迷。她走到北邊穿廊的一個柱子後面。雖然她幾乎聽不清一個字,但對這可愛的地方和布道者悅耳的聲音卻不知不覺產生了一種甜密而虔誠的柔情。內心起伏的波濤也似乎碰到了一滴滴芳香油,頓時平靜下來。她靠在柱子上,眼睛半睜半閉。一切都顯得柔美如夢。她感到站在那兒就是一種享受。

    不久,她看見一位貴婦人離開了對面一個極好的座位,以躲避太陽,因為陽光的確像是從窗口直往她頭上傾瀉。瑪格麗特輕捷迅速地繞過去,幸運地佔了那個座位。她現在坐在南邊穿廊的一根柱子旁邊,離那位布道者頂多五十英尺。確切地說,是在他的旁邊,略靠他的後方,但他講的每一個詞都聽得清。

    有個東西很快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原來,這是一個男人的頭部和肩部的投影在滑稽地上下晃動。她抑制了一下才沒有笑起來。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滑稽可言。

    這不過是一位教堂執事正在挖土。

    她轉過頭從窗孔望過去,很快便發現是誰投下的這個陰影。

    原來這人正是喬里昂-凱特爾。

    正當她望著喬里昂挖掘的時候,她的耳朵和心靈忽然都聽到了傳道士聲音中一種熟悉的口音。這口音如此清晰,使她委實感覺到猛的一擊而情不自禁地心驚肉跳起來。

    她把手擱在胸脯上。這強烈的感覺來得太奇怪,太突然。她轉過身來看那傳道士。但他是背部向著她,因此,除開他的光頭以外什麼也看不見。她歎了口氣。由於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光頭,與她聽到的口音十分矛盾,她只好否定有關這個口音的感覺。

    她低垂著眼睛,身子略向前傾,希望再次聽見那口音,然而再也沒聽見。不過,她覺得他整個的聲音越來越奇特地吸引著她。隨著牧師情緒的高漲,那聲音顯得更加抑揚起伏,似乎在被千百個幸福的回憶喚起微弱的回音。她不想驅散這聲音帶給她的令人傷感的快樂。

    傳道士滔滔不絕正講到興處,忽然停了下來。

    她幾乎歎息起來:一種撫慰人心的樂聲終結了。難道講道結束了?不。她四周望望,人們並沒有動。

    許多眼睛似乎都在朝她這邊望。她猛地往後一看,什麼也沒有。

    她附近的人全都驚奇地看著傳道士。她也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她看見講壇上站著的傳道士面孔活像一具殭屍。他那天生的大眼睛由於雙頰瘦削而顯得更大,大到了不自然的地步,正從那毫無血色的顏面向她這邊滯呆地凝望。

    她退縮了一步,懼怕地轉過身來,因為她想她旁邊一定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沒有,什麼也沒有。她是聽眾中最靠邊的一個。

    教堂裡的人開始騷動起來。到處都有人站起來,伸著脖子朝前望。成百上千張激動的面孔把目光時而從修士轉向瑪格麗特,時而從瑪格麗特轉向修士。這麼多的帽子轉來轉去,造成了很大一片瑟瑟聲。接著,他聽到神經質的婦女們在尖叫和男人的的嗡嗡聲。看到這麼多只眼睛盯著她,瑪格麗特恐懼地縮到柱子後面,一邊害怕地匆匆望了傳道士一眼。

    儘管只是匆匆的一瞥,她卻看出傳道士那著了魔似的臉上有一種使她全身發抖的表情。

    她感到頭發暈,用雙手掩著面孔,在木工們留下的一堆木屑上坐了下來。講道又繼續下去。她聽到了講道的聲音,但沒聽懂講道的內容。她試圖集中思想,但感到心緒漩渦似的動盪不寧,思想只能固定在這樣一個念頭上:在那著了魔似的臉上,她看見了一個印得很清楚的表情。一想起這個表情,就使得她從頭到腳週身發抖。

    因為那表情意味著「認出了一個親人」。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波折之後,講道便以一種高昂的甚至是熱情洋溢的語調告一結束。其感人之深已使得聽眾忘記了傳道士中途奇異的停頓和可怕的凝視。

    瑪格麗特匆忙地擠在人群當中,隨他們一道走出了教堂。

    他們各自走回家去。但她在門口又折了回來,走進教堂,去看彼得的墳墓。儘管她很窮,她還是給她父親豎了一塊石碑和一塊墓碑。她坐在石碑上,吻著它,然後把裙子蒙在頭上,以免讓人看到她的頭髮,認出她來。

    「爸爸,」她說道,「你曾經常聽我講我是在踩著深水走,但只有上帝知道水底是個什麼樣子。即使我得尾隨那修士走遍全世界,也要走到他跟前看清他的面孔。他得告訴我,為什麼他像一具活過來的殭屍那樣望著我,而我後面一個人也沒有。啊!爸爸,你經常在活著的時候誇獎我。請你在天之靈也為我說句好話吧,因為我真是處境艱難。」

    從她父親的墳墓望過去,可以看到教堂大門的一邊。

    她坐在墳上,手蒙著臉,悄悄等待那聖潔的修士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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