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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在寫了一封熱切的信之後,人們的心情很少能維持原狀。瑪格麗特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把精神和信心寄托在她父親臨終時的幻覺或錯覺上。信寫完了,盧克也走了之後,她奇怪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輕信,同時也為盧克感到良心不安。凱瑟琳也走來責罵她。結果,她發現虛假的希望和虛假的情緒好轉付出的代價是陷入了更深的失望。瓊-凱特爾是她最近結交的一個忠實朋友。她來瑪格麗特家看她,發現她正處於這種失望的情緒中。

    「瑪格麗特,我知道一個醫治你這毛病的妙法。你去找高達的隱士吧。他是一個奇異的聖人。只要他心情好,他可以很準地給你算個卦。」

    「是的,我聽人講到過他。」瑪格麗特不抱希望地說道。瓊費了一番口舌才說服她出城很遠一截路去高達找那位隱士問問吉凶,卜卜未來。她們用籃子提了些黃油和雞蛋,來到他的山洞。

    是什麼使得這兩個女人成了這麼親密的朋友呢?原來,喬里昂大約在星期六之前得了腸胃病,開始時感到劇痛,劇痛消失之後感到虛弱,繼之而來的是一個很討厭的症狀,那就是不管干食物稀食物在胃裡都停留不了片刻。醫生說:「要是再這麼繼續幾個小時,他就活不成了。你可以用一塊金安琪兒作藥引子,用水給他燉隻雞,讓他喝喝雞湯!」可惜這鍍金的雞湯也和他先前吃的低賤食物一樣,遭到了可悲的命運。此後,有個神父將聖塞爾吉烏斯的大拇指浸在牛肉湯裡再端給他喝,效果依然一樣。瓊哭著去找瑪格麗特,想借些亞麻布準備給他當裹屍布。「讓我瞧瞧他吧。」瑪格麗特說道。她一走進病房就按他的脈。「唉!」她說道,「我懷疑他們根本沒找到病根。打開窗子!你快把他悶死了。現在,你把他全身的內衣都換一換吧。」

    「哎呀,太太,這有什麼用呢?幹嗎要為一個快死的人再弄髒一套內衣呢?」

    「照我說的去做吧。」瑪格麗特不悅地說道,隨即離開了病房。

    不知怎麼回事,瓊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照她的吩咐做。瑪格麗特回來時,圍裙裡塞滿了一種開花的草藥。她煎了一副湯劑拿到病床跟前。給病人服用之前,她自己先嘗了一匙,並咂咂嘴唇表示味道不錯。「真不錯,」病人也想幽默一下,半開玩笑地說道,「嘿,先是甜的,現在是苦的。」他把藥喝下,她就和他交談起來。這劑苦甜的草藥果然留在胃裡沒吐出來。見到這一情況,她就像玩紙牌那樣在上面慢慢做起文章來。先是在第三調羹裡攙上很少一點斯坦姆酒,又在第七調羹裡攙上一點攪爛的蛋黃。她就這樣通過女性的耐心,終於使他的生命慢慢從死神的魔掌裡逃脫出來。最後,正像一個人背上受到輕輕的撫摸,而不是遭到別人腳踢,自然感到舒暢那樣,喬里昂先天的體質也由於精心護理得到滿足,而使他完全恢復了健康。瑪格麗特叫他們兩人發誓別把她這犯法的事告訴任何人。「要是他們把我關進監獄,我就見不到我的孩子了。」

    救了喬里昂性命的草藥叫甜小白菊。她是從他們自己家的花園裡摘來的。她那敏銳的眼睛曾通過他們家的窗子看見屋外就長著這種草藥。

    話說回來。瑪格麗特和瓊來到隱士住的山洞,把帶來的禮物放在一個小平台上。瑪格麗特把嘴柞在專供人說話的一個孔穴上,說道:「聖潔的隱士,我們給您帶來了最好的黃油和雞蛋。我是個可憐的被遺棄的女人,算結了婚,也不算結了婚,但生了一個最乖的娃娃。我來的目的是想求您告訴我,我男人是死了還是活著,是忠實於婚約還是變了心。」

    洞裡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別再拿塵世的瑣事來麻煩我了。請你們給我找一位聖潔的修士來吧。我快死了。」

    「哎呀!」瑪格麗特叫道,「可憐的人,真是這樣嗎?那麼讓我們進去幫幫你吧。」

    「禱告聖徒別讓她們進來!這是個女人的聲音。你們快去給我找個聖潔的修士來。」

    兩人一無所獲地走回家去。瓊禁不住說道:「難道女人是魔鬼,不能接近臨終的人嗎?」

    瑪格麗特感到非常沮喪,不想開口。瓊講了一些粗俗的安慰話。瑪格麗特無心聽她的話。後來只聽見她講了一句:「喬里昂很快就會把事情說出來的。他現在心情很激動。你可以相信,他非常感激你。」

    「要看事實才能叫人相信。」瑪格麗特略帶點辛酸的語氣說道。

    「不過,他認為你本應當用比草藥這種小玩意更貴重的藥來救他的命。他說:『對我這樣一個男子漢竟用點小白菊來治病。你知道,那是一種很不值錢的草藥。』他還說,『我原來還打算把我所有的小白菊都拔掉哩。』我坦率地告訴他,藥物並不是越珍貴越好。事實上是你瑪格麗特和小白菊救了他,而貴重藥他卻一吃下去就馬上吐出來。我對他說:『你滿可以躺在地上感謝小白菊。』說實在的,他心裡是很感激你的。他一個勁地談到你,想到你的好處。不過,他看到傑勒德的家人經常在你周圍轉,而且你們感情很好,他昨晚又說——」

    「說什麼?」

    「他叫我發誓別告訴你。」

    「求你告訴我吧。」

    「好吧。他說:『要是我把我知道的這一點點說出來,也並不能使傑勒德回來,反而弄得他們不和。我真後悔我沒有更多的頭腦。』他還說,『我真不知怎麼辦好。不過,話說得越少,事情越好補救。』這話已成了他的口頭禪。他可以離題很遠地繞回來說這句話。」

    瑪格麗特搖搖頭。「沒法喲,我和我可憐的娃娃是在踩著深水走唁。」

    又到了星期六晚上。但盧克沒能和他們在一起。

    「可憐的盧克!」瑪格麗特說道,「他跑去辦這麼一個差事,也真是太虧待他了。」

    「他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凱瑟琳熱情地應和道。

    「媽,你看他會很好地對待小傑勒德嗎?」

    「我相信他會的。等他回來以後,你一定得對他更好一些!你會嗎?」

    「會的。」

    修院

    克萊門特師弟在修女指引下,繞開一個河灣,神采奕奕地大步向前走去。他來到一個地方。這地方要比盧克等待傑勒德-伊萊亞森的那個碼頭距海岸近好些英里。第二天一早他就動身,中午便來到了鹿特丹。他立即向港口走去,以免讓傑羅姆久等。他看到碼頭上有幾個他們教派的修士,便向他們走去,但沒見傑羅姆在場。他問其中一個修士傑羅姆是否已經來了。「師弟,他當然已經來了。」他們回答說。

    「請問,他在哪兒?」

    「哪兒麼?嘿,就在那兒唄!」一位修士指著一艘掛滿帆的帆船說道。這時,克萊門特才注意到所有的修士都在望著海上。

    「怎麼,不等我就走了!啊,傑羅姆!傑羅姆!」他帶著痛楚的聲音叫道。幾個在場的修士轉過身來呆望著他。

    「你一定是克萊門特師弟吧。」其中一個修士終於說道。接著他們都懷著兄弟般的熱情吻他,向他問好,並交給他傑羅姆托他們轉交的一封信。這封信寫得匆忙而潦草。信中冷冷地說道,有艘船將開往英國,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他(克萊門特)要是願意的話,可以隨後去英國。不過,最好他還是留下來,向自己的同胞布道。「光榮歸於上帝。好師弟,你對荷蘭人的心靈具有奇妙的說服力,但對那些高傲的島國人說來,你卻不是他們的對手。你還太年輕,太嫩。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在路上,我碰到一個人,他用你的塵世用過的那個姓名向我打聽你。你要提高警惕!別再讓塵世用絲線網纏住你,把你變成俘虜。請記住,孤獨、齋戒、禱告,都是保衛靈魂的刀劍、長矛和後盾。再見。」

    克萊門特由於被傑羅姆輕蔑地拋棄,又接到他這麼一封冷漠的信,不能不感到十分吃驚,十分生氣。

    他答應那些善良的修士,他將在修院寄宿,並在院長指定的任何地方布道(傑羅姆已把他當做一個卓越的傳教士捧上天)。然後,他唐突地一個人走開,因為他感到傑羅姆刺傷了他的心,想孤獨地呆一會。他捫心自問:究竟他有什麼不可救藥的毛病,使得一個如此忠實的多明我修士討厭他呢?還是傑羅姆本人缺乏聖保羅看得比信仰還高的基督之愛呢?他曾和他一道乘船遇險,抱著同一塊木板而得救。他當過他的學生,向他做過懺悔。在教會裡,他是他的後生晚輩;最近又是他旅行了四百英里,宣傳基督福音的旅伴。但如今,他一有機會便以粗魯冷酷的輕蔑態度把他當做一塊糞土擺脫掉。「俗人的心也不會比他的心更冷酷,更不可信賴。」他說道,「真心熱愛過我的惟一的一顆心靈躺在附近的墳墓裡。你這天生沒有良心的人,就扔開我跑掉吧,跑到英國去吧。我將去塞溫貝爾根,跪在她的墳上為她禱告。」

    三小時以後,他從彼得的茅屋旁經過。一夥吵鬧的小孩在門前嬉戲。房子已經整修過,還添上了一個外屋。他趕忙把頭轉過來,以免損壞他記憶中珍藏著的景象。然後,他走進教堂。

    他搜遍了墳地尋找瑪格麗特的墓碑,結果一無所獲。他不能相信人們竟連塊墓碑都捨不得給她。於是,他又在教堂公墓裡重新搜尋了一遍。

    「貧窮,嚴酷的貧窮!可憐的瑪格麗特,你的命運和我一樣。傑勒德一走,就不再剩下什麼人來心疼你了。」

    他走進教堂,先吻了吻石階,然後為瑪格麗特的靈魂虔誠而長久地祈禱,儘管她的長眠之所還沒有找到。

    從教堂出來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高齡的老人靠在教堂公墓的小門上凝望。他向老人走去,問他是否住在這個地方。

    「從小到老一共住了九十二年了,神父。最近,我每天都要到這兒來瞧一眼。這裡就是我不久即將長眠的地方。」

    「我的孩子,你能告訴我瑪格麗特長眠在哪兒嗎?」

    「瑪格麗特?這地方有好些人都叫瑪格麗特。」

    「她叫瑪格麗特-布蘭特,父親是一位有學問的醫生。」

    「好像我連這點都不知道似的,」老人有些生氣地說道,「不過,她並沒有葬在這兒。你這人真莫名其妙。他們離開很久了。人一走,房子也空了。怎麼,她死了嗎?瑪格麗特和彼得死了嗎?想想有多快吧。很可能,很可能,因為那些大城市,鄉下人太住不慣。」

    「什麼大城市呀,我的孩子?」

    「啊,我聽說他們去的是鹿特丹。也興許是阿姆斯特丹?不,我想是鹿特丹,真想不到一到那兒就死了。」

    克萊門特歎了口氣。

    「從她臉上怎麼也看不出會死。這我是知道的,而且有把握說的。可惜呀,一朵盛開的鮮花就這麼快地敗掉了,而像我這樣一根老朽的枯草倒還留在這世上。我記得,我記得,她過去就像朵五月的玫瑰。天哪,她笑起來多迷人,而且——」

    「上帝祝福你,我的孩子。」克萊門特說道,「再見!」說罷他匆忙地走了出去。

    黃昏時他來到修道院。他跪在小教堂裡為傑羅姆和瑪格麗特祈禱到深夜。他的心靈又恢復了一種冷漠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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