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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女主人,人們都說他死了。」

    「我想他並沒有死。人們仍然說我有希望找到他。」

    「不錯。當著你的面他們說他還活著,但背後他們都說他死了。」

    聽他把事情這麼一說穿,瑪格麗特又開始淌眼淚。

    盧克也陪著她傷心地哭泣。他身體壯得像成年男子,但心卻溫柔得像姑娘。

    「親愛的女主人,求你別哭了。」他說道,「只要你不再這麼傷心哭泣,要是我辦得到,我願使他起死回生。」

    瑪格麗特說,她哭是因為人們對她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她鎮定下來,把手擱在他肩上,嚴肅地說道:「盧克,他沒有死。據說快死的人具有一種奇怪的視力。你聽我說,盧克,我可憐的爸爸快死的時候說:『我看見他了!我看見他了!完全變樣了,正沿著一條大河……向這邊走來。』爹就是這麼說的,一點都不像快死的人,而是非常興奮、激動。當時他就坐在你現在坐的這張椅子上,媽大概是坐在這兒,而我在那邊縫袖子。我真是個頭腦簡單的傻瓜,當時還感到慶幸,以為他完全恢復了健康。

    「唉,盧克,要是你是個女人,對我有你自認具有的那種感情,那你就會同情我,替我把他找回來。想想吧,他是我孩子的爹呀!」

    「哎呀,要是我知道該如何去找,我自然願意。」盧克說道,「但我怎麼知道該如何去找呢?」

    「你當然不可能知道。我這個想法也真是毫無道理。不過,誰要是真愛我,他就會想辦法找到他。這點我是知道的。」

    盧克默默思索了一陣子。

    「老人都說快死的人能看到許多活人看不到的東西。讓我想想。我的思想可沒法像你的那麼來得快。沿著一條大河!嗯,馬斯河是條大河。」他繼續往下想。

    「往這個方向來?要是他指的是馬斯河,那麼傑勒德這時該到家了。這麼說,不是馬斯河。萊茵河是條大河,比馬斯河還大,也很長。我想他指的是萊茵河。」

    「盧克,我也是這樣想,因為丹尼斯正是要他順著萊茵河回來的。不過,即使這樣,在走近故鄉之前他還可能改道。他並不像我想念他那樣想念我,這點是很清楚的。盧克,你不覺得他是把我遺棄了嗎?」她本想讓他否定這個話,但他卻說:「看樣子有點像。他該是多大的一個傻瓜!」

    「我們知道什麼呢?」瑪格麗特哀求般地求他別這麼講。

    「讓我再想想看吧,」盧克說道,「我的思想沒法轉得太快。」

    以下就是他思索的結果。他知道往萊茵河上游約六十英里的地方有個碼頭,所有的公船都在那兒停靠。他將坐船前往那個碼頭,看能否把離家不歸的傑勒德截住。毫無疑問,他連傑勒德是個什麼樣子都還不知道。不過,每艘船停靠碼頭的時候,他可以和乘客聊聊天,打聽一下,是否有個叫傑勒德的坐在船上。「女主人,要是你能寫封信給我帶給他就更好了。既然我們互不相識,也許我說什麼話他都不會相信。」

    「善良的盧克,你真考慮周到,我一定照辦——我以前真低估了你!吃晚飯之前我一定寫好給你。」晚飯時,她紅著臉把一封信交給了他。這是封長信,按照當時流行的方式用絲線纏繞起來,結扣處上了封蠟。

    盧克把信在手上掂了掂,然後略帶不滿地嚴肅說道:「要是你父親沒有說夢話,要是我有幸碰到這個人,要是他表明比我所想的更好一些,並就地折回家來和你團聚——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瑪格麗特臉一直紅到額頭上。「啊,盧克,上帝會報答你的。我將跪在地上為你祝福。親愛的盧克,我將像母親愛孩子那樣終身愛你。憂患使人心靈變老,我看起來比你大得太多了。你不能走,我這樣做很不公平。愛情使得人都變自私了。」

    「哼!」盧克說道,接著,又像先前那樣板著臉孔繼續講了下去,「要是那草包讀了你的信,聽到我告訴他你是多麼思念他,而他或者是變了心,或者是成了個白癡,不願回到你身邊來——那麼,我該怎麼辦呢?難道我得打光棍死去,而你既非處女,又非妻子、寡婦,最後孤孤單單地進墳墓嗎?」

    聽到這番頗有道理的令人寒心的話以及隨後提出的這個十分清楚的問題,瑪格麗特恐懼和激動得心直跳。最後她支吾著說道:「但願聖母發善心,不讓這種事發生。不過,真要是——啊!」

    「女主人,真要是這樣,怎麼辦呢?」

    「真要是他讀了我的信,聽了你對他講的話——親愛的盧克,你要公正,要告訴他,他有一個多麼可愛的娃娃,如今失去了父親,失去了父親。啊,盧克,他能這麼殘忍嗎?」

    「我想不會吧。不過要是會呢?」

    「那麼他得把我的結婚證書交給你。這樣我就會被看做一個正派女人,儘管是個倒霉的女人;我的孩子也不會被看做私生子。當然,那時我們兩人都可以走進任何一個願意接納我們的老實人家,即使為了你今天對我的善意,我也——我也——永遠不會如此忘恩負義,竟避開你的家門,而走進別人家門。」

    「你到底願不願意進我的家門呢?回答我這個問題!」

    「啊,別問我這個!等我心靈的創傷癒合了,也許終有一天我會吧。哎呀,我會走著瞧的,要是我不抱著娃娃投馬斯河自盡的話。別走了,盧克!別考慮走了!這從頭至尾都是瘋人說瘋話。」

    但是,盧克想一個主意不容易,放棄一個主意也不那麼容易。

    他的回答表明,愛情已使得他迅速成熟起來。

    「行了,」他說,「瞎干也總比不幹好。老不能為你幹點什麼,我已經耐不住了。我又不是個愛講空話的人。明天天一亮我就動身。慢點,我一文錢也沒有。我的錢都歸我娘管,錢到了她那兒,我就再也見不到了。」

    瑪格麗特把凱瑟琳給的那塊金安琪兒——好幾次都差點用掉——又拿出來,交給了盧克。第二天,他便動身去辦那件盲目的差事。

    然而,在他看來這事並不像我們所想的那樣盲目,因為,當時還是個迷信的時代:盧克按臨終者的夢臆、幻覺、錯覺,或別的什麼來行事,和我們今天按言之有據的消息來行事是一個道理。

    凱瑟琳聽到這事以後非常生氣。竟把可憐的小伙子派去幹這種不著邊際的差事!「你和許多別的姑娘一樣。記住我的話吧。等你把盧克煩夠了,使得他像厭惡哈巴狗那樣厭惡你了,你就會轉而像奶牛愛小牛犢那樣愛他。但那時你就會大叫一聲:『太晚了。』」

    修院

    盧克動身前往萊茵河十二個小時之後,兩位修士恰好從南方來到荷蘭。

    不管盧克是否是在盲目地尋找,反正雙方都在靠攏,而且在很快地靠擾。既然傑羅姆不會講低地荷蘭語,他便抓緊時間直奔海岸,急於想盡早趕到英國。

    要不是因為我將要談到的一個情節,那麼,一方面由於順水行舟,一方面由於水流急速,這兩位修士很可能會在那碼頭下游的地方從盧克旁邊擦過去,而錯過與他碰頭的機會。

    在盧克要去的那個碼頭上游大約二十英里的地方,克萊門特上了岸,去一個村莊布道。布道快結束的時候,他看到有個穿灰色衣服的修女在哭泣。

    他親切地和她攀談,問她為什麼那麼傷心。「你要知道,」她說道,「我不是為了我自己哭,而是為了我失了足的朋友哭。聽到你說的話,我不禁又回想起過去她是怎樣一個人,而現在又變成了怎樣一個人。可惜得很,我們屬於不同的教派。你是多明我教派的,而我是方濟各教派的。」

    「只要我們都是基督徒,這沒有什麼關係。但不知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那修女望著他的面孔說道:「你講的話不同一般。不過,我想都是些好話。再說,你也講得很動聽,很有說服力。就讓我把我們的傷心事對你說了吧。」

    她告訴他說,她們修院有個最可愛的年輕修女,是她的知心朋友,受人勾引,毀棄了她人教的誓言,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如今在一家小客店裡當侍女,實際上成了個拉客的妓女,向有錢的顧客賣笑臉。她補充說道:「要是她在別的地方,我們還可以通過善意的強制,迫使她擺脫沉淪的道路。但店主過去是那邊高地一位兇惡的男爵的僕人。現在這男爵還很聽他的話。要是我們強行把她帶走,他會把我們的修院一把火燒光的。」

    「再說,靈魂也不是用武力拯救得了的。」克萊門特說道。

    他們正談著的時候,傑羅姆走了過來。克萊門特勸他晚上就在那修院過夜。早上,克萊門特對他說,他曾和女修院院長進行過長時間的談話。她十分傷心。於是,他答應盡力設法把那位修女爭取回來。傑羅姆不同意地說,這不是他們該管的事,無非是浪費時間。

    然而,克萊門特如今已不單純是個小學生。他堅持他的意見。最後,他們兩人同意傑羅姆先走一步,趕去訂下一班開往英國的船票,好讓克萊門特有工夫來進行那好心而無益的試驗。

    那天十點鐘左右,有個人披著騎士的披風,腳穿大統靴,頭戴垂邊大氈帽,像尊塑像似的站在那叛教的修女瑪莉所住的旅館附近。喬裝打扮的修士這時感到進退兩難。因為熱情的性格固然驅使他去幹驚人的壯舉,但一遇到難以忍受的困難,熱情就會破滅。話說回來,由於他們有鋼鐵般的心靈,儘管他們的神經絲毫不像鋼鐵,但他們也不會退卻,而是有氣無力地鬥爭到底。

    克萊門特在門口猶豫了很久,禱告上帝給他智慧,助他一臂之力。最後他走進客店,找張椅子坐了下來,內心虛弱,週身冒著冷汗。

    但外表看去他卻顯得完全不同。他一上來就大聲喚人拿酒。店主把酒端到他手上,他用修院供給他的錢付了賬,並且裝模作樣地一飲而盡。

    「店老闆,」他說道,「我聽說你這店裡有個漂亮的侍女。」

    「不錯,異鄉人。她是全荷蘭長得最豐滿最好看的。但她不隨便陪客,只陪有錢的顧客。」

    克萊門特把一根大金鏈在店主眼皮底下晃了晃,他便笑哈哈地大聲叫道:「珍妮特,你瞧這兒有個寵愛你的人想用金鏈子把你捆起來。我向你擔保,還是個高大的小伙子。」

    「那麼,我算是碰到了雙重喜事。」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叫他進來吧。」

    克萊門特站起來,顫抖著走進房去。他看到珍妮特手裡擺弄著一件針線活,每隔一會便擱下來斷斷續續地哼上一段唱腔。按照她這種生活方式,她肯定沒有耐心把一件事幹到底。

    向她打了招呼之後,那偽裝的客人便問她是否還有別的更幽靜的地方,可以少受別人打擾。

    「哪會沒有呢?」她說道。接著她站起來,一邊微笑,一邊邁著輕盈的步子領他到另一個地方去。他跟在她後面,內心難受,十分發窘。

    「就是這兒了。」她說道,「別怕!除開肯付錢享受這種特權的人以外,誰都不能到這兒來。」

    克萊門特望望房子四周,默默禱告上帝給他智慧,然後輕輕走到窗子跟前,小心地把百葉窗關了起來。

    「這是幹什麼?」珍妮特有些不安地說道。

    「親愛的,」客人露出神秘的樣子耳語道,「這是為了讓上帝看不見我們。」

    「你真有神經病。」珍妮特說道,「你以為木頭做的百葉窗擋得住上帝的眼睛?」

    「這我可不知道。也許上帝要管的事太多,不會注意到我們。不過我希望聖徒和天使看不見我們。你呢?」

    「我可憐的靈魂不能指望逃脫他們的眼睛。惟一的辦法是不去想他們。你硬要想那就等於自找沒趣。」

    「姑娘,話說回來,只要別人看不見我們,上帝看見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摸摸這個金項鏈吧!這是純金的。我可以切下兩環給你。」

    「現在你算是談到點子上了。」說罷她貪婪地撫摸著金項鏈,「嘿!這真比得上聖母像脖子上戴的那根大項鏈。我在修院——」她沒有能把話說完。

    「噓!噓!噓!這正是那根項鏈。我可以給你一份,但你別去告發我。」

    「你這魔鬼!」珍妮特叫道,一邊從他身旁憎惡地退了回來,「怎麼,你盜走聖母的項鏈,拿來給一個……」

    「你不是這麼一個人,」克萊門特得意地叫道,「要不你就不在乎這個了——瑪莉!」

    「唉!唉!唉!」

    「你的保護神,戴這項鏈的保護神,派我來向你問好。」

    她尖叫著跑到百葉窗跟前,想要打開窗板。

    她的指頭在顫抖。克萊門特趁光線還沒照到他身上,趕忙脫掉靴子和帽子,接著讓披風也悄悄掉了下來。這時,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多明我修士,像塑像一般安詳而威嚴,帶著充滿愛心的、憂鬱的嚴肅表情高舉著十字架。這多少減輕了她神經上的恐懼。但她感到一種宗教上的恐懼和悔恨壓得她抬不起頭來。她彎著腰,倒退到牆根前,靠在牆上。

    「瑪莉,」他溫和地說道,「你只消說一句!你真幸福嗎?」

    「地獄般幸福。」

    「修院的人都很難過。她們為你哭泣。」

    「為我?」

    「日日夜夜為你哭泣,特別是烏爾蘇拉。」

    「可憐的烏爾蘇拉!」一想起她的朋友,這誤入歧途的修女便哭了起來。

    「天使們就哭得更傷心了。你不想讓天上人間為你哭泣的不再哭泣,同時也救救你自己嗎?」

    「唉,想當然是想。不過,為時太晚了。」

    「滾蛋吧,魔鬼!」克萊門特嚴厲地叫道,「我知道,這是你最得意的惑人妖言。瑪莉,你別聽魔鬼的話。切莫辜負上帝的期望而悲哀絕望。我雖然跑來救你,但我過去比你罪過大得多。你瞧,瑪莉,即使在這個世界上,罪惡也不可能像聖潔那樣使人幸福,永恆的歸宿就近在眼前。」

    「她們怎能再接我回去呢?」

    「現在你倒懷疑起別人的高貴品質了。說實在的,她們都在懷念你。正是因為同情她們的悲哀,我這多明我修士才自告奮勇承當這個任務。我不惜打破我們教派的教規,走進一家客店,也不惜打破我們的教規穿上低人的衣服。但只要你願意讓我們從這個豺狼窩裡拯救出你的靈魂,使你重新履行你的誓言,那麼這樣做就值得,而且只消輕微的悔罪就可以彌補打破教規的過錯。」

    修女淌著眼淚凝望著他。「你一個多明我修士為一個聖方濟各教派的修女冒這樣一個風險!你要知道,方濟各教派和多明我教派是互相仇視的。」

    「不錯,我的孩子,但方濟各和多明我卻是彼此相愛的。」

    這回答似乎使那叛教的修女深受感動。

    克萊門特提醒她說,當她聽到聖母像戴的項鏈被盜時她頓時顯得多麼震驚。「你瞧,」他說道,「修女們和聖母都把她們失足的修女看得比金項鏈還貴重十倍。她們慷慨地把金項鏈委託給一個陌生人,好讓它有可能感動她們失足的瑪莉,使她回想起她們的友愛。」最後,他直截了當地向她指出了她目前走的道路將是怎樣的下場;另一方面,他使她對往事的朦朧回憶和潛伏的良知復活過來,以致她哭著跪在他腳下,承認她叛教以來從沒嘗到過幸福和安寧。她說,只要他肯陪她回去,她一定回去。但要她獨自回去,那她就既沒有這個膽量,也不可能辦到。即使她到了修院門口,她也決不可能進去。她怎麼好意思面對院長和修女們呢?他答應他將像牧羊人把迷途的羔羊帶回羊圈那樣,高興地陪她回去。

    然而,當他催她馬上動身的時候,他立刻碰到了一大堆細小得出奇的麻煩事,而它們就像絲線網和鐵蜘蛛網那樣糾纏著一般的女性。

    他不聲不響地把這些障礙掃開。

    「我怎麼能穿著這套衣服跟你一道走呢?」

    「我把你們教派的袍服和風帽帶來了。你可以穿上,蓋住你的漂亮衣服。照我的樣子,把你的鞋子脫在這裡(他指指他的馬靴)。」

    她把她的珠寶和首飾收攏起來。

    「要這些東西幹嗎?」克萊門特問道。

    「神父,好獻給修院呀。」

    「這些東西來得太不乾淨了。」

    「不過,」那剛開始悔罪的修女說道,「把它們留在這兒也是罪過。我可以把它們變賣成錢來供養窮人。」

    「瑪莉,你定定地看著這十字架,把這些魔鬼般的玩意踩在腳下吧。」

    她猶豫了一下,接著馬上把珠寶扔在地上用腳踩著。

    「你把窗子打開,把它們扔到那個糞草堆上。做得好。這樣你就從你手上拿掉了罪惡的酬金,從你脖子上掙脫了閃光的枷鎖,從你的靈魂上去掉了它的污染。走吧,聖方濟各的好女兒。我們在這鬼地方停留得太久了。」她跟他走了出去。

    但他們還沒有獲得自由。

    起先,那店主看見一個黑衣遊行修士和一個穿灰衣的修女穿過廚房走出來感到很驚奇。「嘿,這是搞什麼名堂?」但他很快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縱身跳到門口擋住逃跑者的去路。「嘿!魯爾班!卡爾!枷汶!原來是個假修士想拐走珍妮特。」

    僕人們都氣勢洶洶地跑了進來。那修士手拿十字架向他們衝去。「不許動,」他用洪亮的聲音吼道,「她本是修女,現在要回修院重新履行她的誓言。誰敢用手挨挨她的袍服和風帽來阻攔她,誰就爛手,誰就暴屍荒野,受到羅馬的詛咒,讓自己的靈魂在永恆的、地獄之火中燃燒。」這幾個傢伙像碰著火似的縮了回去。「而你——你這可卑的拉皮條的壞蛋!」

    他並不是用話來結束這個句子,而是抓住那傢伙的脖子,以他那激動時像獅子一般大的力氣,憤怒地把他抱起來一旋,從門口扔到了屋子對面,一頭撞在石砌的地板上。然後,他把門猛地拉開,抱著那尖叫的修女走到大路上。『」別叫!瞧你抖得多可憐,」他喘著氣說道,「他們不敢在大道上找你麻煩的。快走吧!」

    店主嚇壞了,躺在地上,腦子震得迷迷糊糊,身上也在淌血。瑪莉雖然不時恐慌地轉過頭來望望,但再也沒看見店主的人影。

    路上,他問她對他的莽撞有何看法。

    「這以前,」他說,「我們只談到你的罪過。現在該談談我的罪過了。我的烈性子真沒法控制,甚至表現得狂暴。多虧上帝保佑,我才沒成為殺人犯。不過我很快就後悔了。但後悔稍晚終歸會後悔莫及。瑪莉,要是那幾個傢伙動你一根毫毛,我準會用十字架砸爛他們的腦袋。啊,我有我的自知之明,我真為我自己擔心。在我這黑色的袍服下面藏著一隻瘋狂的野獸。」

    「哎呀!神父,」瑪莉說道,「你要不是像今天這種表現,我也就完了。要想把我從那鬼地方拯救出來,就得需要一個狐狸般的小心、獅子般勇猛的人。」

    克萊門特思索著。「有一點是肯定的:上帝總是會很好地挑選作為他的工具使用的具體人。他使用不完滿的心靈來完成他完美的功德。光榮歸於上帝!」

    當他們走進修院的時候,瑪莉忽然停住腳步,抓著克萊門特的手哭了起來。他親切地望著她,勸她不必害怕,因為這將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他叫她坐下來,鎮定一下,等他回頭來接她。他走進修院求見院長。

    「院長,光榮歸於上帝。瑪莉已來到了大門口。」

    院長的驚喜真是無法形容。克萊門特誠懇地請求她贊成為這情緒不穩的迷途羔羊將悔罪的道路先鋪得平坦一點。她馬上表示同意。同時,在表示了某些異議之後,她也熱烈贊成他所發表的有關如何具體對待她的看法。為了讓她們有充分的時間來做些小準備,他慢慢地走了回去,坐在瑪莉的身邊安慰她,聽她的懺悔。

    「院長已經答應,你可以提出你自己的悔罪方式。」

    「我不會因此絲毫輕鬆一點。」她說道。

    「我同意你的想法,」他說道,「不過,那是將來的事。今天應該歡樂歡樂。」

    他領她繞過修院的樓房,來到院長家的後門。他們一邊走一邊聽著人們彈奏樂器和唱歌的聲音。

    「今天是個節日,」瑪莉說道,「我卻跑來給人掃興。」

    「才不會哩,」克萊門特微笑著說道,「要知道,你正是這個節日的皇后。」

    「我嗎,神父?你是什麼意思?」

    「怎麼,瑪莉,你沒聽說過天使和聖徒們對一個悔罪的人感到的喜悅,勝過對九十九個無需悔罪的常人感到的喜悅嗎?這修院固然不是天堂,修女們也不是天使,但她們當中有些人還是具有天使般的心靈。她們正在為你的歸來而歌唱,而興高采烈。我想,有個修女已經走來了。我瞧見她的手在鑰匙孔邊顫抖。」

    後門一打開,烏爾蘇拉便馬上摟著女友的脖子,又是哭泣,又是親吻。院長也跟著這樣做了。儘管她顯得更為穩重,卻也幾乎同樣激動。

    克萊門特向她們道別。她們請他多留些時候,但他非常抱歉地說,他只能領下她們的盛情,不能繼續逗留,因為他已經使他的師兄傑羅姆等得不耐煩了。他必須馬上趕到萊茵河去,也許明天就得啟程去英國。

    瑪莉像只迷途的羔羊回到了牧人的懷抱。克萊門特精神抖擻地大步向萊茵河走去,向英國走去。

    瑪格麗特的信使盧克正拿著她的信等待著和他相會。

    家庭

    這封信寫的是一個簡單而動人的請求,是深受委屈的女子向她們仍然鍾情的男人發出的請求。信一開始,她就告訴他,她已經生了一個小男孩。在他音書斷絕,給她帶來心靈痛苦的漫長歲月裡,這孩子對她是多麼大的安慰。她把小傑勒德仔細描述了一番,連他小指頭上的小病也沒忘記。「你知道還有誰的小指頭上有類似的印記嗎?要是你看到他,你就不能不為他感到驕傲。這條街上所有當母親的都羨慕我。但我卻羨慕那些丈夫在身邊的女人,因為你不在我們身邊。我的傑勒德,有人說你死了,要是你死了,我怎麼活下去呢?另一些人說,儘管我那麼忠實地愛你,你已經變心了。不過,我除非聽你親口這麼說,誰說我也不相信。我爸爸很愛你。他臨死時說他看見你正沿著一條大河,臉朝著你的瑪格麗特走來,樣子全變了。也許這是真的?是有什麼狠心腸的人把你可愛的臉砍傷了?或者你失去了一隻寶貴的胳膊?這麼說,你就更需要我了。你可以相信,我將一如既往地愛你。——天哪!你以為女人的愛情像男人的那樣輕浮嗎?——我保證我的愛決不比以前稍有遜色。我只會比以前更愛你,比我手上流了幾滴鮮血,而你為我癡情落淚的那個時刻更愛你。記得嗎?親愛的傑勒德,這還是不很久以前的事啊。」

    信就以這種口吻接著寫了下去,直到結尾也不見有半句責難之詞,或對他的忠誠和愛情提出懷疑的話。並不是說她完全擺脫了令人極為痛苦的猜疑,而是說猜疑都還不能肯定,提出來反而可能把事情搞壞,因為,他很可能由於害怕受到責罵而躲開,不敢見她。而被她請來作信使的偏偏是多情的盧克。

    可見她畢竟不是什麼天使。

    盧克和兩艘船上的乘客混在一起閒聊,但聽不到有關傑勒德-伊萊亞森的消息。這當然並不使他驚奇。使他比較驚奇的,是當他第三次試圖打聽的時候,一位穿黑衣的遊行修士有點嚴厲地對他說道:「你有什麼事情要找你稱之為傑勒德-伊萊亞森的這個人?」

    「神父,-要是他還活著的話,我想交封信給他。」

    「哼!」傑羅姆說道,「對這事我很遺憾。不過,肉體總是軟弱的。你聽我說吧,我的孩子,你要找的這個人將坐下一班船,或下下一班船路過這裡,如果他願意答應這個名字的話——不管怎麼說,我總不能照管他的良心。」

    「好神父,請看在上帝的分上,直截了當地說一句,這位叫傑勒德-伊萊亞森的特爾哥人——他還活著嗎?」

    「哼!那還用說。使用過這個名字的年輕人自然還活著。」

    「那就得了。問題解決了。」盧克冷冷地說道。但他馬上感到有必要跑到沒人看見的地方去痛哭一場。

    「啊,上帝為什麼要造女人呢?」他自言自語地說道,「在我沒愛上她以前,我本來是一切都感到滿足的。瞧,在她眼裡這個傑勒德的小指頭比我整個身軀還寶貴。而他並沒有死。我還得把信交給他。」他望望那封信,然後猛地把它扔在地上,接著又狠狠地一把撿了起來。他淌著眼淚去見客店老闆,求他給他點活計干。店老闆謝絕了他的要求,說他僱有僕人幹活。

    「啊,我並不是要你的錢,」盧克說道,「我是只想找點活幹,以免被另一個男人的姑娘破碎了我的心。」

    「好小伙子!好小伙子!」店主叫道。他給他找了許多桶來修——按照盧克講的條件。盧克便在等候萊茵河下一班客船的這段時間裡拚命地幹著修桶的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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