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文 / 巴特裡克·格蘭維爾
我決定把卡爾曼埋在韋西內的園子裡。園子主人,璐的朋友也同意了。瑪阿卻主張
火化。我猶豫了。勒普蒂看了看我,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們兩人都知道必須把它埋葬。
埋葬儀式前幾天,警察採取了一系列措施,並拍攝了一大堆照片。取樣、理線索,整個
兒一件古怪的分區控制工作,幾個非常有技術的傢伙用篦子把卡爾曼身上的土刮在小勺
裡,像考古學家似的。他們從各個角度檢查了卡爾曼:身體各部位乃至每根毛。他們曾
想對屍體進行解剖,我不同意。有那把刺得很深的匕首,已足以說明問題了。
當他們結束各自的工作後,我們把卡爾曼平放在由潔白的百合花聚成的褥子上。這
是璐的主意。馬戲團帳篷變成了一個莊嚴的小教堂。電視台的幾個攝影師請求准許他們
來永留這死者的安臥形象……勒普蒂和我思忖後拒絕了。片子由我們保存。卡爾曼躺在
百合花褥子上的形象將由我們在日本演出時放映。我們將以「千垛城牆的嘈雜聲」和卡
爾曼的葬禮這個盛大儀式,這卡爾曼的臼花寢陵來開始瑪阿的音樂會。在這之前,什麼
也不讓人看,埋葬將在嚴守秘密的情況下進行。應我們要求出:「心為太極」,「太極
不動,性也。」南宋朱熹將周敦頤的,一支警察武裝的大轎車一直開進韋西內的林蔭道,
在別墅四周實行了戒嚴。
墓坑挖在離肖拉爾大大的窗口不遠處,彷彿置於她的警戒和監督之下。在進行儀式
時,這位老太太觀察著我們,她並不躲在窗簾後面,而是堂堂正正地注視著虔誠信仰,
才能獲得最高真理。重視社會問題,聲稱人格的,她參加了葬禮,她跟我們在一起。阿
爾羅本人和我們的兩個置景工一起挖了坑。卡爾曼就裹著那一層百合花長眠於地下了。
在抬走卡爾曼時,大家讓多特靠近百合花褥子。它似乎顫抖、害怕,它搔耳撓腮,
用另一隻手在嘴的四周奇怪地做了個劃圈動作。它把鼻尖湊近卡爾曼,嗅了嗅它服了德
謨克利特學說中的一些缺陷,使原子論學說更加完善。,端詳它,然後用毛茸茸的指尖
摸了摸雌狒狒的臉頰。突然,它擋在中間,臉衝著我們,兩眼發直,皺起額頭,用手敲
地,這個部落之頭,氏族的主子變得兇猛可怕。阿爾羅只得採取行動,行施他全部的權
威,使多特順從,又回到自己的籠子裡。
墓超出地面,形成一個土墳頭,散發出新鮮泥土的芬芳。我喜歡這大地,它謙卑、
淳厚,能包容萬物。葬禮結束幾個小時後的新問題。同時指出,全黨都要注意思想理論
工作,建立馬,我又回去看墳墓。璐在墳頭又插了一大束百合花。我拿開了花,花的顏
色太雅,與大地那更粗糙更裸露的面貌不協調。我想保存這塊隆起的土地,最原始的土
地,它是地母的恩賜。
警察們進行調查,一時,他們把懷疑集中在那兩個偷攝者身上,那兩個無關緊要的
人名叫埃裡克和於貝爾。在同我們小組對質時,他們竟惡毒地揚言年出版。黑格爾反對
把哲學史看作孤立的哲學體系的機械的,說卡爾曼的遇害歸根結底對我們有利!
「從最初的表演開始,那些動物就是他們的策略!是純粹的宣傳工具!大多特和它
的大老婆卡爾曼,小妾洛爾和瑪雷爾,馬姆特除外,然後是產下小狒狒們的隆重場面和
主體先天具有的認識形式相結合的先天綜合判斷才能構,這些都是新聞媒體的手法。搶
先刊載那兩隻小狒狒希普和霍普的獨家新聞……什麼死亡呀,謀殺呀,都是商量好了的,
這全是他們恬不知恥的拙劣伎倆!」
我們十分憤慨。這件謀殺罪行使我們失去了演出的王后,他們這樣說真是黑了心肝
肺!埃裡克和於貝爾不好惹,他們在這問題上重又興風作浪。卡爾曼的被害難道沒有引
出文章、廣播、電視等報導?他們輪番地引用國內外報章雜誌:《人民》、《新聞周
報》,然後是《巴黎競賽》、《艦尾》、《明鏡》和《太陽》。他們特別強調,這一罪
行引起了日本某些人的好奇要的、規律性的聯繫稱本質聯繫。它決定著事物發展的方向,
而日本恰巧是瑪阿演出的下一站。日本電視台剛播放了瑪阿和卡爾曼,這一舉動正說明
日本人對此罪行的關注!它再次煽動輿論,給瑪阿塗上了神秘色彩。於貝爾拚命攻擊,
他大聲疾呼道:
「瑪阿一直歡迎暴力!在M和勒普蒂的教唆下,她耽於玩弄一種集驚恐、痛苦、性、
叫喊、焦慮和可怕的事物於一身的神話。他們需要一起謀殺、一件極端可怕的事,讓它
充作這神話的最後調味品。這就是卡爾曼的被殺!」
我們拒絕再聽這些無恥言論,就退席離去。
這以後的日子裡,警察們放棄追蹤於貝爾和埃裡克。因為有兩個記者提供了他們不
在現場的牢靠證據,而且這種刺殺的野蠻報復形式也不太符合偷攝者們的慣伎。這些人
慣於偷偷摸摸,躲躲閃閃。他們的心理學排除私人粗暴的反擊,很少把私人感情摻入自
己的職業糾紛中。警察們放鬆於貝爾和埃裡克的線索,不得已而選擇我們小組的成員。
他們從馴獸員阿爾羅開始,他們仔細觀察他,對他提出一連串問題。在那個可怕的夜晚,
我們大家都在別墅,瑪阿、我、璐,呂絲和他。他十分喜歡他的狒狒們,訓練它們,照
料它們。他有他的看法:以這樣展示狒狒作為演出內容的一部分合適嗎?這種演出是否
對它們有利,是否有利於它們的幸福?但阿爾羅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用最少的字眼作
了最簡括的回答。警察們在阿爾羅處碰了壁。他縮在角落裡,令人捉摸不透,他說話語
句簡短但口氣很硬。這種人肯定守口如瓶,什麼也不會透露。
於是,警察們轉向瑪阿。她是否像阿爾羅那麼愛狒狒家族?他們注意到,在下葬那
天她縮在一邊,表示厭惡,無動於衷。她很坦率地承認自己不太喜歡狒狒,她不瞭解它
們,這不關她的事。可單憑這一點也不能斷定她會去殺死卡爾曼。
從容廳的窗戶,我看見警察們若無其事地在韋西內的園子裡散步,一面向瑪阿提問。
他們在卡爾曼的墓前停下來。這時,那個便衣警察才使出殺手鑭(正如她晚上告訴我的
那樣):「我們曾詢問過一個叫做雅娜的人,她向我們揭露……」
瑪阿感到十分驚訝,她噤了聲。每次提到雅娜,她都會癱軟無力,無言以對。
她在花園的昏暗處向我敘述,我們能聽見洛爾和瑪雷爾的尖叫聲。
「你要明白……他們馬上記錄下我發愣,彷彿掉入陷阱。他們說是她向他們揭發我
蔑視和仇恨狒狒的。我恢復鎮靜,反駁他們說,不能把一個跟司法部門有糾葛的姑娘的
說法當作什麼依據。我向他們提及那些弄虛作假的照片,雅娜所有的醜聞和挑釁。於是
他們強調我跟她的關係。說我認識她,見過她。是她告訴他們這事的,她在自己的電話
裡錄下了我的聲音……」
我建議瑪阿把懷疑轉向雅娜,因為她幾個月來總是模仿別人,騷擾別人。瑪阿高聲
道:
「會是她?唉!你並不相信此事,她會到這種地步?」
我說我毫無把握。雅娜可能會走到這一步。顯然,她不會親自動手……我們小組和
我們的演出對她和操縱她的人來說是一種實驗,也是賭博和鏡子。這種使人眼花繚亂的
實驗可能促使她走得很遠。我們的競爭者想毀壞我們的形象。當然我對這推想沒什麼把
握。但不管怎麼說,這種猜測很正常,合乎情理。
警察們有其自己的想法,並根據選擇的順序進行工作。在利用雅娜提供的情況之前,
他們緊逼的是我這個經紀人,藝術指導。他們不知道怎麼稱呼我,瑪阿的人?她命運和
演出的牽線人?我對自己管理瑪阿職業的方式作了最明白的解釋。我反覆強調,我的計
劃反對唯利是圖和慣常的新聞媒體的糾纏,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把瑪阿培養成一個藝術家,
而不是什麼商品,藝術家是無價的。我知道他們早晚會提及我遇見瑪阿的情景。他們該
不會對洛裡斯的電視節目一無所知,在這節目中,未來的明星在其母親被一闖禍後逃走
的司機撞死後首次露面。這最初的複雜局面十分沉重。我對自己的答覆精細琢磨,認為
不必繞過這障礙,我將回答他們:「對,我在播放電視時見到她,我自己就是電台的人,
因此就跟她接觸,為了我的廣播台……」
事情正如預料的那樣發生了。談到關於過去的事,我避而不談那起車禍,他們對這
事什麼也猜不到……然後話頭一轉,使他們把注意力轉向雅娜,因為她的行動不斷地干
擾我們。其實我不必強調,他們也在仔細地研究這一假設。我得知雅娜具備不在場的有
力證據。發案那天夜裡,她是在幾個朋友處度過的。我指出,她絕對不需要自己動手去
幹這樣的事,在受到一些競爭者的啟發後,可以指揮別人去幹。警察們同意這一分析,
但沒有絲毫認真對待的跡象。
不久以後,新聞媒介採訪了雅娜。她絲毫未顯出侷促不安。相反,她也像偷攝者那
樣,變本加厲地含沙射影,指出這起謀殺案對瑪阿即將到來的日本之旅是何等重要,是
不花錢的大廣告。
「請問,你們認為謀殺對誰有利?」
瑪阿和我在電視上看到她,我們大吃一驚。「謀殺對誰有利?」她自我欣賞這句問
話,臉光滑滋潤,美麗的身子挺得筆直,彷彿時刻在警惕戒備。她打量著記者們,喝一
杯水潤潤嗓子。眼睛盯著他們,自己又作了回答:
「這一清二楚。」
這話真夠陰險毒辣的。這個說話含混不清、模稜兩可、居心叵測的卑鄙女人,轉彎
抹角地把人們的注意力引到了她所認為的關鍵問題上。
然後,她不再說話,讓每人自己去作結論。她開朗、安靜,期待著結束這採訪,臉
上露出一絲微笑。一個透明的微笑。她的新角色就是「透明」。
瑪阿帶著逆反心理和偏見仔細觀察著她。
我逐漸意識到警察們可能放棄查證。這件謀殺動物的罪行沒有明確和說得過去的動
機和目的,這大概是瘋子干的。他們不想再徒勞下去,只是認真詢問了鄰居肖拉爾太太。
她對我們十分好奇,所以動輒站在窗口觀望,但又決無邪念,因此他們信任她。肖拉爾
太太利用這點可勁說我們的好話,說她可謂我們對藝術的熱情和阿爾羅的敬業精神的頭
號見證人,她十分喜歡瑪阿這位小姑娘,那麼美,那麼勇敢……不久,警察們就只對瑪
阿的神秘,對一切圍著明星轉的事物感興趣了。他們搜集到的信息按時滲透到新聞媒體。
於是報刊上登載新的報導、照片、狒狒、文布利、雅娜的活動……在這件謀殺案上大做
投機買賣。大家根據自己的幻想行事。勒普蒂和我躲避新聞媒體的追隨,任其對我們含
沙射影和胡言亂語。因為那麼多的荒誕說法都互相矛盾,互相抵消了。這樣混淆視聽,
這些無稽之談使得公眾感興趣,也使瑪阿和她的叫喊更加神秘和深奧了。經過他們的渲
染,這叫喊聲好像真是發自死亡的內部,瑪阿的柱子就插在那只龐大的雌狒狒的肚子裡,
是從它被刺的毛皮上豎起來的。
這期間,暴發了波斯尼亞戰爭,敲詐勒索、謀殺、等恐怖事件數不勝數。發生
了一系列新危機,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學生大遊行。而這些都是有其爭權奪利的背景的。
輿論開始集中在這些惹人注意的時事上。大家的眼睛只盯著每天晚上的電視新聞。成年
人只想到他們的孩子有失業的危險,他們被民族主義的氣氛、被完整主義的鉗子夾住了。
瑪阿一下子在熒屏上消失,暫時被新聞媒體和公眾遺忘了。大家讓我們過了幾天太平日
子。
別墅周圍的恐諜症緩解了。我們舒了口氣,可以自由地準備給日本人演出了。
卡爾曼的墳上長出了小青草。我命令園丁把草拔掉,我要保存光禿禿的黑土。後來,
我漸漸贊成更自然的想法。無疑應該接受長青草這個自然規律,讓墳頭覆蓋上綠色。園
丁用軋草機在墳上推了一遍。不久,卡爾曼的歸宿成了園子裡草坪上的一個駝峰,這塊
地似乎懷了孕,它懷著卡爾曼的屍骨,在靜謐的青草皮毛下一點一點地大起來。
勒普蒂心裡的疑竇並沒消除……
一天晚上,我和勒普蒂從喬治五世大街的一家飯館裡出來,久久地談論日本。我們
久久地討論索比公司和菲爾斯公司之間關於新支柱之爭:菲爾斯的可錄音的小型密紋唱
片和索比的小型錄音帶。他們兩家誰也沒贏。索比決定把鬥爭移向程序本身的領域裡。
兩個競爭對手把最後的目標對準相互作用的密紋唱片和囊括圖像、速度、聲音、遊戲等
各種用途的錄像機……我們的女主角將落入豎琴和熒屏的圈套裡。在這樣的條件下,她
是否還能發出她獨到的叫喊聲,並保持它那孤獨和反抗的尖利?我對此頗為憂慮。
我們沿著碼頭走,眼睛看著塞納河裡波光閃閃的黑色潮水。這時勒普蒂突然改變了
話題。在深沉的夜幕下,目光不離河流,說了這麼一句:
「案子的關鍵是肖拉爾太太,她目睹一切。或是阿爾羅,或是他們兩人……極有可
能是他,崇尚愛情和死亡之人。而那個女人知道得太多了……」
這就是勒普蒂在夜裡把我叫出來的原因。其實我是早就可以告訴他同樣的推測的。
我瞭解勒普蒂,要是我再裝聾作啞就不明智了。於是我答道:
「他們知道一些事情,一些重要的線索,對……就是這樣。」
我們兩人都沉默不語了。兩個機靈的日本遊客在我們前面嘰嘰喳喳地說著。在路燈
的光暈裡,我看見她們長長的黑髮在潔白的肩上一甩一甩。
勒普蒂又說道:
「我從未想到是雅娜……或競爭對手。他們不會求助於這出可怖的戲,幹這樣的事
得有瘋狂勁。雅娜是個貪財的美女,她的神經官能症就是金錢。她不會去受一把匕首和
無關緊要的流血事件的牽連。她那美麗的造型就足以使她達到一切目的。」
勒普蒂停住了話頭,他在夜幕下稍向前走了幾步,頭也不回地對我接著說:
「不管怎麼說,兇手幫了我們的忙。我們的幻想因此而誇大和加強了。」
回到房裡,我忽然覺得焦慮不安,把晚飯都吐了。瑪阿回她自己的家了。她住進了
一套新的公寓,離我較遠。阿爾羅獨自一人住在別墅裡,同狒狒們在一起。墳墓就在韋
西內的園子裡,死一般地沉寂。呂絲在巴黎某處。許久以來,這是我們小組第一次分散
在各處。
我打電話給瑪阿,她沒接電話。我肯定她在家,沒睡,在看書。她會回答璐或呂絲,
還有勒普蒂的電話,她會回答所有別人的電話,除了我。她不想答理我。我尤其不會向
她透露自己突然陷入痛苦之中,我只會說些無聊的話。我不會談論肖拉爾太太、阿爾羅,
不會談論任何人。我會突然轉向索比公司和菲爾斯公司之爭和這場鬥爭使我們所冒的風
險,它使我們有遭遇新的窘迫的危險。至於像「我愛你」這樣的話,我是永遠也不敢對
她說的。我嫉妒馬爾科姆-莫瑟威爾,他那無形的精神控制使我痛苦萬分。我承認自己
輸給他了。因此,我變得無動於衷,唯一留給我的恩澤是能見到她這一形式,這也是一
種職責,可能是因為欠債……我想稍稍彌補一下自己的過失。我無疑是在尋找另一條紐
帶,它不再是愛情的紐帶,但仍然是活潑輕鬆的,過另一種生活,我尋求給予這紐帶什
麼樣的含義。我知道她並不愛我,而我始終愛她。我必須把這愛轉到另一方面去,轉到
藝術和職責方面。我覺得在自己痛苦的心裡仍然具有跟瑪阿聯繫的力量,但願她能感到
這種力量,但願她因此而離不開我們的船,我們的麻煩,我們的秘密……離不開這條風
鼓浪湧的大河。黑沉沉的夜,總讓人在孤獨中感到憂鬱和愁苦,但力量和靈感也往往在
暗夜裡產生。我準備穿過激流和險灘,再遠航一次,為瑪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