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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急轉直下 文 / 古龍

    石慧闖入白雲下院,和至蛔掌教的二師弟浮雲子動起手來,正自不敵,白非眼看她已要被傷在浮雲子的一雙鐵掌之下——

    哪知浮雲子突然慘呼一聲,躍了起來,掙扎著又跌到地上,至蟈道士群相失色,一擁到前面去,卻見浮雲子倒臥在地上,面色煞白,左右雙肩,各有個酒杯大小的傷口,仍在泅泅往外流著血水。

    白非當然也趕到前面,看到這情形,亦是大為驚異,抬頭一望,卻見站在對面的石慧亦是滿臉驚疑之色。

    浮雲子受了這麼重的傷,當然暈過去了,知機子走上一步,蹲下來檢查他師兄的傷勢,然後站起來,冷笑說道:「這位姑娘果然好功夫,神不知鬼不黨的就下了辣手,姑娘請稍等一等,我相信此刻敝教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想瞻仰瞻仰姑娘風采的。」

    說完了,他也不等石慧答話,就轉過頭向一個道人耳語了兒句,那道人奉命走了,他又扶起他師兄的身體,替他點了穴道,止住了血,又輕輕的推拿著,石慧、白非一東一西的站在旁邊,都在發著怔,心中都有心事。

    「這是怎麼回事,這老雜毛怎麼會突然受了傷?」她望了白非一眼,忖道:「也許是非哥哥在暗中所施的手腳吧。」正巧白非也在望著她,於是她就情然一笑,表示著自己的心意。

    「她笑了。」白非忖道:「想不到她還有這一手,連我都沒有看出來她怎麼讓這老道受的傷。」但他卻又不無憂慮:「可是這麼一來,我們可真跟峙炯派結下深仇了,這老道非但傷勢不輕,而且看樣子筋骨還可能斷了,要殘廢。」

    他兩人互相猜疑,誰也沒有想起做手腳的另有其人,因為誰都認為沒有這種可能,崆峒道人一個個狠毒的望著石慧,可是沒有命令,他們卻也不敢在崆峒山上貿然動手,也不敢像他們在山下時那麼猖狂,崆峒派教規雖不嚴,但名門大宗,總還有他氣勢不同之處。

    驀然——

    白雲下院進門的大殿之後傳來幾聲極清越而高亮的鐘聲,鐘聲劃破了秋日清晨的寒風,在這深山裡傳出老遠。

    白非眉間一皺,此刻他當然不能走,但留在此地,情況也是尷尬,知機子冷笑著抬起頭來掃目一望,目光敏銳地在白非臉上打了個轉,然後停留在石慧臉上,冷冷說道:「兩位身手都不凡,想必都是高人之後,可是兩位若憑著這麼點道行就想在崆峒山撒野,那也未免將我崆峒派看的無用了。」

    他忽然仰天而笑,笑聲裡悲哀、蒼涼的味道,使人聽了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石慧氣鼓鼓的說道:「動手過招,失手傷人算得了什麼,你幹什麼這樣緊張,怕受傷,就不要打架好了。」

    知機子慘然一笑,道:「對極了,怕受傷就不要打架。」他目光像刀一樣的盯到石慧臉上,寒聲說道:「可是姑娘這種發暗器的手段,可也算不得光明磊落吧?姑娘既然做了出來,那事情就好辦了。」他又冷冷哼了幾聲,顯是此事已無善了可能。

    石慧知道自己絕沒有用暗器,可是她卻以為這暗器是白非發出的,是以她也不否認,只是奇怪自非為什麼不出手卻用暗器,因為這似乎不是白非往日的行徑,而白非也似乎不用暗器的呀!

    白非卻在暗忖:「慧妹也是的,怎麼胡亂就用了這麼惡毒的暗器,唉!事已至此,看來此事只有用武力解決了。」

    直到此時,知機子雖然說了這麼多句話,白非卻始終未曾開過口,這因為他也覺得石慧用暗器有欠光明。

    是以他只好不講話,知機子得理不饒人,又冷冷說道:「兩位今日若不還出一個公道來;只怕今日很難走出這白雲觀了。」

    石慧忍不住也冷笑了一聲,說道:「那我看倒未必吧。」

    話聲方了,白非突喝道:「慧妹快閃開。」

    石慧一驚,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方想掠開,哪知頭頂上突然像是被人動了一下。

    她更驚,一擺腰,「颼」的掠前數步,站在白非面前,回頭去望,卻見一個長身玉立的壯年道人的手裡,還拿著自己頭上所戴的一朵珠花,正笑嘻嘻的說道:「女娃嘴裡老是講些不好聽的活,太不好,太不好,以後要改掉才好。」

    石慧嚇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緊緊站到白非旁邊,她自幼習武,耳目不可謂不靈,可是這道人來到她背後,拿了她的珠花,她卻不知道,若此人拿的不是珠花,而是她的腦袋,那麼——

    她越想越心寒,方才認為崆峒派裡不會有什麼好角色的話,此刻早忘得一十二淨,站在白非旁邊,也不凶了,也不罵了。

    女人就是如此,當她們知道自己已失敗時,她們就會乖乖的接受男人的保護,撒嬌、鬥氣、逞強,這些都不會再現了。

    那道人足足比別人高了一個頭,羽衣星冠,面白無髯,也只有三十上下,乍眼望去,只覺得他丰神沖夷,簡直有些純陽真人的樣子,再仔細望去,卻覺得他笑意裡有些說不出來的味道,而這種味道卻是純陽真子三戲白牡丹時才有的。

    這道人緩緩踱到知機子身側,臉上帶著那種似笑非笑的懶洋洋的味道,問道:「二師兄怎地,傷重不重?」

    知機子抬頭看了看他,道:「還好。」語氣中竟非常缺少尊敬。

    那道人也不在意,又緩緩踱到白非和石慧身側,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們。白非說不出的厭惡,皺著眉瞪了他一眼,他也無動於衷,臉上依然是那副神色,又轉過頭問道:「二師兄的傷,就是這小姑娘出的手嗎?」

    知機子「嗯」了一聲。

    「看不出你功夫還蠻不錯呢!」他再回轉頭,向石慧笑道。

    石慧不知怎麼,總覺得他的眼光好像一直看到自己衣服裡面,趕緊又靠近白非一步。

    那道人哈哈笑了起來,來來回回的走著。

    白非奇怪:「這道人既是崆峒派的弟子,可是怎麼對浮雲子受傷,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還直笑,而且他輕功像是極高,功力遠在浮雲子之上,卻又叫浮雲子為師兄。」

    白非想不明白,不再去想,抬頭一望,卻見這白雲下院四周,已聚集了百十個道士,手裡都拿著長劍,目光都瞧著自己,目光中都帶著冷冷的味道,白非暗叫一聲,「麻煩來了。」

    這些崆峒道人在白雲下院四周站著,也不說話,也不動,只有那長身玉立的道人來來回回的走著,忽然,又在石慧面前停了下來。

    白非目光一凜,又瞪在他臉上,他卻像是沒有看到似的,只對石慧笑嘻嘻的說道:「女娃娃,你看看這麼多人都是來抓你的,你怕不怕?」

    他望著石慧直笑,石慧又羞又怒,最火大的卻是白非,怒喝道:「你少說廢話。」

    他卻也像沒有聽見,又笑道:「你要是怕,就拜道爺我做師傅,我保險你什麼事都沒有了。」

    石慧氣得恨不得他立刻死掉,可是他的那種笑容,卻又使得石慧一句都罵不出來。

    白非更怒,望了石慧一眼,卻見她臉紅紅的,想到以前她罵人的樣子,現在這道人如此說她,她卻仍不罵他,白非氣得一跺腳,忖道:「你既然情願被人這麼說,我又何必多管閒事。」

    那道人更得意的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就是玉鳶子,玉鳶子就是我,女娃娃,你可要記住喲。」他說話時永遠帶著那種懶散的笑意,笑意中卻又有些那種春天在屋頂上叫著的野貓的意味——也許比叫春的貓還顯著些。

    「玉鳶子,」白非念頭一動,突然面罩寒霜,「唰」的掠了過去,那玉鳶子倒也想不到這少年有如此身手,也吃了一驚,往後退了一步,道「這位施主可是也想找個師傅吧?」

    自非冷笑一聲,道:「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讓我在這裡碰到武林中鼎鼎有名的道家名劍手玉面飛鳶史長青。」

    「你也知道我的名字?」那道人得意的笑道。

    白非笑聲裡寒意更濃,又道:「閣下在中原武林中,真是人人皆知的大人物,何況是我。」他笑聲一頓,又道:「家父昔年曾告訴小可,以後闖蕩江湖,平時必須留情,替人留三分活路,只是碰——」

    他故意拖長語音,果然看到玉鳶子臉上已有難看的神色露出來,於是他冷笑一聲,又道:「若是碰見閣下,卻必是要早些送閣下到西天去,因為閣下如多留一日,世上就可能多有一個女子要被沾污,就像閣下以前**自己嫂子一樣。」

    這玉鳶子亦是崆峒掌教的師弟,此刻當著這麼多崆峒弟子,被人說得如此,按理說他應該暴怒才合乎原則,哪知他聽完了這些話之後,本來有些怒氣的臉,此刻反而恢復了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吁了一口氣,用眼睛瞟著石慧道:「女娃娃,你聽見沒有,你的朋友吃醋了哩。」

    白非忍不住臉微紅,他確實有些醋意,只是在聽到這道人就是玉面飛鳶後,他的醋意立刻變成怒火,憤怒與嫉妒,原本不就是最親密的朋友嗎?只是白非此刻的憤怒,卻並非基於嫉心,而是他猝地出乎正義和玉鳶子此名所表示的意思。

    原來這玉面飛鳶竟是武林中近十年來最令江湖中俠義之士痛恨的人物,因為他是個飛賊,偷的不但是人家的財物,還包括了人家家中閨女的貞操,有時,甚至連她們的心都偷去了,因為**貞操和心往往是連在一起的。

    採花,是武林中正直之士所最不恥的行為,這玉面飛鳶自然也成了武林中正直之士所最不恥的人物,幾乎人人都欲誅之而甘心,可是他武功甚高,輕功尤高,人又滑溜,別人竟莫奈其何。

    這玉鳶子此刻睥睨作態,根本沒有將白非罵他的話放在心上,他雖也是崆峒弟子,但武功還另有人傳授,就連本門掌教,對他亦不無忌憚,至於別人的態度,他自然更不放在心上。

    此刻白非怒火更盛,厲叱道:「今天我若不叫你這個淫賊納命,我就不姓白。」

    身形一動,快如雷電。

    玉鳶子平日自負武功,總是一派大宗主的樣子,此刻只覺眼前一花,已有一股冷風襲向前胸期門穴,他這才大吃一驚。

    這種和隔空打穴相近的指風,經白非這輕描淡寫的一揮,變得極為驚人,玉鳶子驚錯之下,甩肩錯步,向左一擰身,右掌「唰」的擊出,守中帶攻,身手不但快極,而且極為瀟灑。

    白非冷笑一聲,並沒有將這已可在武林稱雄的一招放在眼裡,指風搶出,竟在一招之內,連點了玉鳶子肩貞、曲池、跌麻三處大穴,更是一氣呵成,曼妙自如。

    白非這一出手,知機子才變了顏色,須知他也是此刻崆峒派中號稱九大劍仙的一人,自然識貨,不禁暗忖:「這年輕人竟會有如此武功。」心中一動,想到另一件事,雙眉更是皺到一處。

    玉鳶子使盡了身法,才避開白非的這一招三式,已是驚得一身冷汗,白非手底下怎肯再容他喘氣,掌影如山,漫天壓去。

    玉鳶子連連倒退,忽然喉間彷彿低低的呻吟了一聲,身法大變,舉手投足間,都變得軟綿綿的,像是一個思春的**在打著自己不能同情的丈夫,而且喉間那種似呻吟卻又並不痛苦的呻吟,也連續不斷地發著,更像征著某一種意味。

    這種武林中誰也不曾見過的身法,果然也使得白非大吃一驚,覺得這玉鳶子的招式,竟說不出的那麼難對付,而且他招式中所隱含的那種意味,更使白非說不出的難受。

    不但白非如此,崆峒山道士們的表情更糟,石慧此刻,只覺得希望有一問靜室,讓自己和白非在一起,其他的事全不在意了。

    白非和玉鳶子這一動上手,光景可和石慧和浮雲子的大不相同,白非不僅焦躁,他再也想不到在崆峒山上會遇到這種人物,更想不到天下掌法中,會有這種見不得人的招式。

    三五招一過去,玉鳶子發出的聲音,簡直就像是一個天下至蕩的婦人,久曠之後,遇到一個男人時所發出的那種聲音。

    白非劍眉深皺,驀然喝一聲,全身骨節大響,竟是達摩老祖易筋經中的獅子吼,他殺機已現,存心要這人妖命喪當場。

    玉鳶子呻吟聲果然低微了,但仍不斷的發出來,白非掌風如山,每一掌都內含著足以開山裂石的力量,驀然——

    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響起,一人朗聲說道:「什麼人敢在呂祖殿前動武,還不快給我住手。」聲音之響亮,每個字都生像是一個大鐵錘,一下下敲到你耳膜上,使你的耳膜「嗡嗡」作響。

    白非和玉鳶子都倏然住了手,卻見一個高大威猛的道人大踏步走了過來,兩道濃眉像是兩柄劍,斜斜插在炯然有光的眼睛上面,獅鼻虎口,膚色裡透出亮晶晶的紅色,鬍髯像鋼針似的插在上面。、這道人一走過來,崆峒道人們臉上都露出肅然之色,玉鳶子也收起了他那種以笑非笑的神色,居然垂首合掌起來。

    白非、石慧暗忖道:「此人在崆峒派中地位一定甚高,」他們卻未想到,這高大威猛的道人,就是西南第一劍派的掌門人,崆峒玄天才。

    這玄天子目光似電,先在玉鳶子臉上一掠,然後便掃向白非、石慧的臉上,朗聲說道:「兩位施主就是和敝派過不去的嗎?」說話口吻,完全是武林豪士作風,哪有一絲出家人的身份。

    白非冷然望著他,並未說話,石慧卻道:「是你們崆峒派和我們過不去,我們還有事,才不想招惹這些麻煩呢!」

    玄天子望了她幾眼,突然仰天長笑,道:「這位女施主年紀輕輕,卻想必一定是高人門下。」他突然臉色一整,說道:「只是難道你的師長沒有教你說話的規矩嗎。十年來,江湖上無論是什麼成名露臉的人物,到我這崆峒山來,還沒有人敢像你這樣對我說話的。」詞色之間,咄咄逼人。

    白非、石慧互相交換了個眼色,此刻他們心裡已猜到幾分:「這道人就是崆峒掌教。」事已至此,白非心裡才有些作慌,方纔他和玉鳶子交手數十個照面,雖似佔了上風,但究竟也未能將人家怎樣,看來這崆峒派倒也不可輕視。

    「那麼今日之事,該是如何一個了局呢?」白非不禁有些著急,但是他卻不能將心中所思量的呈露出來,表面仍然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石慧卻沒有這麼樣的鎮靜了,她似乎隨時準備著出手的樣子,玄天子瞪了她幾眼,突然聽見暈迷中的浮雲子發出呻吟之聲。

    濃眉一皺,走了過去,向知機子問道:「二師弟的傷勢怎麼了?」

    知機子皺著眉道:「彷彿筋骨已斷,小弟不敢隨便移動,受傷之處,血脈雖已經止住,裡面的暗器,小弟卻不敢拿出來。」

    玄天子「哼」了一聲,道:「這麼狠毒的手法!」突然疾伸雙手,在浮雲子左肩的傷口兩邊一按,一個金光燦然的彈丸,突然跳了出來,他右手食中兩指一夾,將那彈丸夾在手上。

    「好闊氣的暗器。」玄天子鐵青著臉,將那暗器攤在手掌上,白非、石慧心中各自一動,都望了對方一眼,因為他們知道彼此都沒有這種暗器的呀?心中不禁更大惑不解起來。

    「你姓萬?」玄天子眼光逼人的望著石慧。

    石慧卻淡淡的一搖頭。

    玄天子神色又一變,道:「你從哲爾多來的。」

    石慧又一搖頭,忖道:「這道士怪問些什麼?」

    玄天子目光像利刃般的盯在石慧臉上,冷笑道:「你把我玄天子看得也太不懂事了,普天之下,用黃金打造的暗器,除了湖北平江的萬家堡和青海通天河畔的哲爾多齊齊堡中的人物,還有誰用得起,可是你若想憑著這兩家的聲名,就來此崆峒山撤野,我玄天子可還是不答應。」

    「黃金打造的暗器?」石慧更驚疑,又望了白非一眼,卻見白非臉上正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

    「其實,這兩家與我倒都有些淵源,無論你們從何而來,我看在你們師長的面上,也該從輕發落。」玄天子朗聲道:「只是你們年輕人做事太狂,竟無端使暗器傷了我的師弟,又在這白雲下院裡撤野,我雖存著此心,但輕輕易易放了你們下山,豈非折了崆峒威名,你兩人若是知機——」

    他人雖長得高大魁偉,說起話來卻有些婆婆媽媽的,石慧不耐煩的一皺眉。

    玉鳶子在旁接口道:「這兩個後輩猖狂已極,非教訓教訓他們不可!」

    石慧冷笑道:「應該教訓的是你。」

    玉鴦子冷森森一聲長笑,道:「好,好,好。」

    他話尚未出口,玄天子亦接口怒道:「這種不知禮教的後輩,我也容你不得。」白非冷言旁觀,看到這鳶崆峒竟有些亂糟糟的樣子,掌門人也全然沒有一派宗主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但他對玉鴦子的武功,卻又不免驚異。他自忖身手,對付這些鳶崆峒道人,勝算自是極少,唯一的辦法,就是一溜了之,在這種對方人數超出自己大多的情況下,白非認為即使溜走,也算不得是什麼丟人的事。他既有成竹在胸,面上越發安詳從容,石慧見著他這個樣子,也大為放心,這兩個出道江湖都不久的年輕人,在許多高手的環伺之下,仍然是一派篤定泰然的樣子,倒叫那些怒火沖天的崆峒道人,個個都不知他倆人在弄什麼玄虛。

    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當他們的敵人越鎮定時,他們自己就越不得鎮定。

    此時,他們之間的情況是非常微妙的,完全佔著優勢的崆峒道人,反比劣勢中的白非和石慧緊張得多,一時竟沒有舉動。

    驀然,觀外又跑進十幾個道人來,白非側目望去,看見好像是方才由觀內出去的那十餘個提劍道人,方才在他心中轉過的念頭,此時又動了起來:「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人也在此山中生事嗎?」

    進來的道士看到玄天子也在此處,似乎吃了一驚,其中為首兩人走了過來,躬聲道:「大師兄怎麼也下來了·」

    玄天子鼻孔裡「哼」了一聲,道:「那個小賊抓著了沒有?五師弟,你輕功一向最好,這次難道又將人追丟了?」

    那道人名凌塵子,在崆峒九大劍仙中輕功素來不錯,此刻聽了玄夭子的話,臉卻不禁紅了起來。

    白非在旁一皺眉,暗忖:「哪有師兄這樣說師弟的。」他卻不知這凌塵子和先前那道人知機於在崆峒派中最為正派,平日與師兄弟們相處得卻不甚和睦,反而和那脾氣古怪的浮雲子比較投緣些。

    凌塵子低下頭去,另一個道人卻道:「我和五師兄帶著十來個弟子將崆峒山搜了一遍,一個人影子也沒有看見,那廝昨晚來此騷擾,此刻恐怕早就走了吧。」他望了白非和石慧一眼,又道:「這兩人又是誰呢?」突然面色一變,道:「二師兄怎麼了?」目光再掃回白非和石慧身上時,已換了一種看法了。

    凌塵子看到浮雲子受傷,也吃了一驚,趕過去,玄天子卻將那金彈丸交給說話的那年輕道人,道:「你看看這個。」

    那道人叫明虛子,是玄天子最小的師弟、接過金彈丸只看了一眼,就搖頭道:「不知道。」目光有意無意間,卻瞟向玉鳶子。

    玉鳶子神色果然一變,故意裝出咳嗽的樣子,低下頭去。

    這幾個道人的一舉一動,都沒有瞞過白非的目光,此刻他心中又一動,走到石慧身側悄悄問道:「這暗器不是你發出的吧?」

    石慧愕然搖頭。

    白非臉上露出喜色,突然朝玄天子當頭一揖,朗聲道:「道長派中好像另有他事,小可也不便打擾,想就此告辭了。」

    他此話一出,連石慧都不禁愕了一下,崆峒道士更以為他有了神經病,玄天子怔了一下,才怒道:「你想走,可沒有這麼容易吧!」

    白非笑嘻嘻的又道:「小可為什麼走不得呢?」

    玄天子越發大怒,氣得說不出話來,玉鳶子緩緩踱上來,道:「你在本山傷了人,要走的活,先得當眾磕三百個響頭,還得吊在樹上打五百皮鞭,要不然,道爺就得在你身上留下點記號。」

    白非「咦」了一聲,故意裝出茫然不解的神色來,說道:「誰在山上傷人了?」

    玄天子大怒喝道:「你還想賴!」

    玉鳶子慢條斯理地一擺手,道:「不錯,你是沒有傷人,你的朋友卻傷了人,你要想走的話,一個人走出未嘗不可以。」說話時,眼睛卻在瞟著石慧,意思好像是在說:「你看,你的朋友要撇下你了。」

    石慧心裡有氣,卻也不禁奇怪白非的舉止。

    白非笑了一下,卻道:「非但我沒有傷人,我的朋友也沒有傷人呀。」

    石慧恍然大悟,連忙道:「這暗器不是我打出來的。」

    玄天子怒道:「你們想賴,可找錯人了,這暗器不是你發出的,是誰發出的?」

    白非笑嘻嘻的一指玉鳶子,道:「這個,你要問他才知道。」

    他極為仔細地注視著玉鳶子的表情,玉鳶子面上果然吃驚的扭曲了一下,但是立刻又以憤怒的表情來掩飾了自己的驚恐,並且大聲喝道:「胡說!」聲音中,卻已有不自然的味道。」

    這一來,局面急轉直下,沒有一個人不在驚異著,只是有些人驚異的原因,和在場的其他大部分人都不相同罷了。

    玄天子用眼角去看玉鳶子的表情,知機子和凌塵子根本就瞪著眼看他。

    明虛子掠前一步,大聲喝道:「師兄和這種小子多嚕嗦什麼,快點把他們結束了,不就完了嗎!」手腕一抖,竟將背後斜插著的長劍撤了下來,「唰」的向白非剁去。

    這一劍來勢頗急,白非也確吃了一驚,他萬萬想不到這明虛子竟然敢動手,身形一動,方自避開,卻聽得鏘然一聲長吟,本來攻向他的劍光,竟也隨著這一震而停頓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架開明虛子這一劍的,竟是崆峒的掌門玄天子,明虛子一驚之下,斜退兩步,將劍倒提著,愕愕地看著他的大師兄,面上雖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色,然而在這種茫然不解的神色之後,卻隱藏著一份驚恐。

    是以,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白非和石慧也瞪著眼睛望著玄天子。

    這崆峒的掌門人鐵青著臉,目光一掃,沉聲向白非道:「你方才說話是什麼意思?那暗器和我師弟有什麼關係?」

    這次卻輪到白非一怔,須知他說那暗器由來要問王鳶子才知道,只不過是他從觀察中所得到的一種揣測而已,根本沒有事實的根據,此次玄天子要他說,他如何說得出來。

    他這一沉吟,明虛子提劍再上,喝道:「你小子竟然敢在崆峒山上胡亂含血噴人,這暗器不是你發出的,是誰發出的?」

    玄天子含著怒意的目光,此刻也正和其他的崆峒道人們一樣,都瞪在白非臉上,這種眼光,使白非全身起了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他知道此刻情況已遠比方才嚴重,只要他答話稍一不慎,這麼多崆峒道人帶著的長劍,就會毫無疑問的一起向他身上招呼。

    這麼多人的地方,竟然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出來,石慧臉上有些不正常的蒼白,悄悄的向白非站著的地方靠過去——

    玉鳶子帶著陰狠的微笑,一步步向白非走了過去,明虛子用中指輕輕彈著他手中那柄精鋼長劍的劍脊,發出一聲聲彈鐵之聲。

    倒躺著本來已經暈迷的浮雲子,此刻已漸甦醒,偶爾發出些輕微的呻吟之聲,和明虛子的彈鐵聲調和成一種極不悅耳的聲音。

    白非知道,只要他一開口,這靜默便要爆發為哄亂,而此情此景,他卻非開口不可,決不可能就這樣靜默下去,於是他在心中極快地盤算著,該如何說出這有決定性的一句話。

    這種暴風雨前的沉默,最令人難耐,是以雖是短短一刻,但卻已令人感覺到好像無限的漫長,尤其是白非,這種感覺當然更要比別人濃厚些,他甚至覺得這其中已令他有沉重的感覺。

    突然,竟有一連串清脆的笑聲傳來,彷彿是來自正殿的殿脊之後,這種沉重的空氣,也立刻被這一連串笑聲劃破。

    隨即而來的是十數聲厲叱:「是誰?」那是一些崆峒道人幾乎同時發出的,「颼颼」幾聲,玉鳶子、明虛子以及玄天子等,都以極快的身法,向那笑聲發出之處掠了過去。

    白非眼珠一轉,極快決定了一個對策,身形一轉,拉著石慧的手,低喝道:「走!」

    兩條人影隨著這走字,輕鴻般的在這些崆峒道人都望著殿脊那邊之時,從另一個方向掠了出去。

    石慧的輕功,在武林中本來就可算是一流身手,此刻稍微再藉著些白非的力道,兩人一掠出白雲下院的圍牆,就像兩隻比翼而飛的鴻雁,幾乎是飛翔著似地掠出很遠。

    等到他們已確定後面沒有人追來的時候,就稍微放緩了些速度,石慧低低埋怨道:「我們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又不見得怕那些惡道士,何必要跑呢?這麼一來,倒好像我們膽怯了。」

    白非一笑,道:「在這種時候,和他們講也未必講得清楚,一個不好,眼前虧就吃定了,我們還有事,和他們嘔這些閒氣幹什麼?何況——」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望了望石慧,又笑了笑道:「以後我們又不是不能再來和他們評理。」

    石慧點了點頭,但總覺得他的話中缺少一些什麼東西,卻不敢斷定那是什麼,但是她認為,若換了謝鏗,就絕不會逃走了。

    於是她也笑了笑,忖道:「但是謝鏗現在弄成什麼樣子了。」她又替白非高興。確實人類的一切,都很難下個斷語,遊俠謝鏗,雖然義氣為先,但卻似乎有些愚,白非雖然聰明,但卻又似乎缺少了丈夫的氣概,至於到底是哪一種做法較為正確呢?那就非常難以斷定了。

    也許這兩種做法都對,只是要以當時的情況來斷定,做任何一件事,都該是就那件事本身的價值來決定做法的。

    崆峒山屬六盤山系,幽深林重,雖已秋濃,但山中有些地方還是鬱鬱蒼蒼,石慧、白非初至崆峒山,掠了一陣之後,才發現自己所走的,並不是出山的方向,反而入山更深了。

    石慧嬌笑著,俏嗔道:「看你這副樣子,像是真的慌不擇路了,我可沒有學到你的洞裡那些惡畫符,沒有你那麼長的力氣,跟著你這麼樣亂跑,我可真有點受不了啦。」

    說著,她就真的不走了,白非拉起她的手,輕輕親了一下,笑道:「我們兩個找一個地方一起坐坐,休息一下好不好?」

    石慧用左手春蔥般的手指在臉頰上劃了一下,嬌笑道:「羞不羞,誰要和你一起休息呀,我要一個人坐。」

    白非一笑,左手一攬她的肩頭,右手一抄,竟將她整個人抄了起來,「颼」的掠在一棵梧桐巨大的枝椏上,連梧桐子都沒有落下一顆。

    石慧嬌笑道,伸手去捶他的胸膛,卻只是那麼輕和那麼甜蜜,使得被捶的人不但不痛,反而有一種輕飄飄的溫馨之感,於是他就笑著說:「好舒服呀,快多捶幾下。」

    「我偏不要。」石慧笑著臉都紅了,像是真的一樣掙扎了一下,然後就像只綿羊似的躺進白非的懷裡,帶著一聲長長的幸福的呻吟。

    像是一對呢哺著的春燕,兩人在那梧桐樹的枝椏上建起了愛的小巢,幸福得忘卻了這是在崆峒山,忘記了他們還有被搜捕的危險,忘記了他們還要做的事,甚至忘卻了這是秋天。

    石慧方自伸手去攬,白非卻驀然一甩手,厲喝道:「是什麼人!」

    石慧立刻跳了起來。

    白非用手一按樹椏,「颼」的掠了出去。

    他瘦削而挺逸的身軀一離開樹幹,竟盤旋著在空中一轉,像是一條水中的游魚,又像是一條雲中的飛龍,無比的美妙。

    石慧呆呆的望著,此刻她好像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似的,完全處於被保護的狀況之中,只是在欣賞著她的保護者曼妙的身法。

    她卻不知道,除了她之外,還有一人也在熱烈地注視著白非的身形,然後忍不住叫出來:「哎喲,好漂亮的輕功呀!」雖然是一口極不純粹的官話,然而語聲中的柔脆,卻使人忘去了她方言的惡劣。

    白非雙手一抬一張,「颼」的朝那方向掠了出去,那是另一棵巨大的梧桐,哪知在他身形還未到達的時候,那株梧桐上也極快的掠出一人來,從他身側電也似的掠了過去。

    若不是他,換了別人,那幾乎很難覺察到有人從身旁擦過去,因為兩人的速度都是那麼快,在這種時候,可看出白非功夫的超人之處了。

    他身形一頓,竟然憑著這一口未歇的真氣,在空中又是一個轉折,像是一條擺尾的神龍,在空中竟完全換了一個方向,向那人去的地方掠了過去,這種身法,更不禁令人歎為觀止。

    他這裡方自轉折,那邊又響起來先前那柔脆的聲音道:「好妹妹,你怎麼那麼凶呀?一見面就動人。」

    就在這話說了一大半的時候;白非也掠了過去,那就是在他們先前依偎著的枝椏上,此刻除了石慧之外,又多了一人。

    望著這人,自非不禁呆了,在這瞬間,他腦海中又轉過一個念頭:「怎麼世上的奇人,竟全讓我一個人撞見了。」

    在這枝椏上,飄然站著一個美得出奇的身軀,這身軀上曲線的曼妙,被她那件輕紗般的衣服,掩映得更為動人。

    頭髮長長的,披到兩肩上,漆黑的眉毛下,是漆黑的眼瞳,眼珠那麼大,是以當人們看著她眼睛時,竟想不到她還有眼白,再加上挺直的鼻於,小而豐滿的嘴唇,就形成了一個和她身材一樣秀麗、一樣令人心旌搖蕩的臉龐——這是一個美得出奇的美人,然而卻太美了,美得竟使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美得使人覺得她幾乎已不像是人類。

    這就是白非為什麼會認為她是奇人的原因,也就是為什麼石慧在打了她一掌之後,就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也忘記了再次出手的原因,石慧也算是絕美之人了,然而見了這女人之後,她心中也有些不自然的味道,甚或嫉妒,只是石慧的美,卻遠比這人的美可愛,石慧若知道這點,她就會自然多了。、

    那女子俏笑著,眼睛也在石慧和白非兩人的臉上打轉,然後笑道:「真是一對兒,珠聯壁合,看你們這副親熱的樣子,真教人羨煞,連我這個木頭人,都有點兒動心了。」

    她眼光再次碰到白非的時候,石慧不高興地嘟起嘴來,心裡在暗暗罵著:「女妖怪!」深秋風寒,這女子競披著輕紗,在這深山荒林中倏然出現,倒的確有些女妖怪的樣子。

    白非愕了許久,才期期艾艾他說道:「姑娘是……」在這女於面前,他口齒竟變得很遲鈍的樣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石慧見了更有氣,替他接下去道:「你是什麼人,找我們幹什麼!」

    那女子咯咯地笑著,道:「小妹妹,你別這麼凶好不好,姐姐我還幫過你們的忙呢!」她頓了頓,又道:「嗅,我知道了,你不高興的原因,是因為我打擾了你們是不是?」

    白非的臉好像微微紅了一下。

    那女子又道:「可是我剛才替你打了那鬼道士兩彈丸,功過也該算是兩相抵消了吧?」

    她此話一出,白非和石慧都不禁驚異地「嗅」了一聲,立刻想到方才在殿脊所發出的笑聲,將崆峒道人的注意力都移開,使得自己才能乘亂掠走的人,也就是這個美得出奇的女子了。

    「怪不得她說幫過我們的忙。」白非、石慧不約而同地暗忖著,但是對這女子,卻仍不免懷有戒心,因為這女子無論從裝束、舉止,抑或是行動上去看,都顯得大過奇怪了。

    因此他們在瞬息間,也找不出什麼適當的話來說,微風吹過,將那女子身上穿的輕紗長衫的下擺,吹了起來,露出她穿在一雙摟金鞋子裡凝玉般的雙足和雙足上一段嫩藕般的小腿。這情景就像是九天仙女突然降落在這深山的梧桐樹上,有一種難言的聖潔之美,而沒有半分淫邪的意味,白非的眼光,像是隨著那陣風,吹到她的腿上,石慧看著白非的眼睛,「哼」了一聲,其實她的眼睛,也禁不住要朝人家看兩眼。

    那女子似乎覺察到了,有竟無意間用手捺住長衫,笑問白非道:「你武功真不錯,這些崆峒道士裡,就數那玉鳶子和那個玄天子最難鬥,我到崆峒兩三天了,也不能將他們怎樣。」

    她一笑,用手掠了掠鬢髮,又道:「可是我也將他們弄得天翻地覆了,他們想抓住我,可是他們呀,那簡直是做夢。」

    白非心中一動,付道:「原來那些提著劍的崆峒道士就是想捉她的,只是她來崆峒找麻煩,不知她和崆峒派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石慧卻恨恨忖道:「這女子妖形怪狀的,一定不是好東西,看她望著非哥的樣子,真是可恨。」

    那女子卻不管他們心裡想著的事,突然收斂了臉上笑容,兩眼注視著遠方,像是看著什麼,又像根本沒有看著什麼,口中卻低低吟著:「玉鳶子——」聲音中包含著的某種意味,使得白非和石慧身上都起了一陣悚慄。

    「對了,這女子一定和玉鳶子有著什麼怨恨,所以在玉鳶子見到那金彈時,會有那種表情。」白非暗暗忖道。只是這樣一個女子,會與玉鳶子那種人有什麼關係,卻又令白非不解。

    那女子突然回過頭,向白非說道:「你肯不肯幫我一個忙?」

    白非愕了一下。

    石慧卻接口道:「什麼事?」

    那女子一笑,輕輕說道:「我要你們幫我去殺一個人,一個該死的人。」

    「玉鳶子?」白非脫口問道。

    那女子點頭道:「對了,玉鳶子,我不遠千里從青海趕來,就為的是要親手殺死這個人,這個人活在世上一天、我就一天不舒服,他死了,我要將他的皮鋪在我的床上,將他的肉一口口地吃下去。」

    她雖然輕輕說著,白非和石慧卻不禁嚇了一跳。

    「這女子和玉鳶子之間的仇恨竟這麼深,可是我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我怎能幫她這個忙,何況他們誰是誰非還不知道哩。」

    白非沉吟著,心中卻又突然一動,忖道:「她是從青海來的——」這女子的言行,很容易地就讓人聯想到天妖蘇敏君身上。

    「幫你的忙,也可以,不過——」白非道。

    那女子立刻急切地接下去說道:「不過什麼呢?」

    白非笑了一笑,用眼色阻止住那在旁邊已露出不忿之色的石慧,朗聲道:「只不過姑娘既住在青海,不知可否也幫小可一個忙?」

    「什麼忙?」

    「青海海心山,隱居著一個武林中的奇人,姑娘可知道嗎?」白非一笑,輕描淡寫他說道。

    那女子卻神色大變,問道:「你找她有什麼事?」神色之間,一望而知這女子和海心山的天妖蘇敏君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

    而她這種神態,立刻引起了白非的極大興趣,也使得石慧面上的忿怒之色轉變成詢問和驚疑的態度,因為她已知道白非的用意,而白非的這種用意,是不會引起她的嫉妒的。

    那女子的眼睛瞪著白非。

    白非道:「小可有些事,想到海心山去謁見蘇老前輩,姑娘如果認得這位前輩,不知能否為小可引見引見。」

    那女子「噢」了一聲,冷冷說道:「那是家師。」

    白非和石慧又吃了一驚,那女子卻又冷冷說道:「假如我不替你引見家師,你就不幫我這個忙,是不是?」她「哼」了一聲,又道:「這算是交換,還是要挾?」

    白非臉又微微有些紅,避開她刀一般銳利的目光,緩緩地說道:「不是這意思——」

    石慧卻搶著道:「只要那玉鳶子確實該死,我就幫你殺了他。」原來她對玉鳶子,也有著非常惡劣的印象,是以毫不考慮地說出此話,言下之意,卻也是叫那女子說出為什麼要殺玉鳶子的原因。

    「那玉鳶子和我仇深似海,若有人幫我殺了他,我無論怎樣報答都行。」那女子說道。

    白非卻一皺眉,忖道:「她這話無異是答應了替我引見蘇敏君,但卻不肯說出她為什麼要殺死玉鳶子的原因,難道她和玉鳶子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嗎?」

    白非疑心又起,那女子卻飄飄地走向石慧,道:「妹妹,你也是女人,你總該知道,天下之間,最可恨的就是男人。」

    石慧聽著她的話,一邊卻望著白非。

    白非更是哭笑不得,這女子指著和尚罵禿驢,這句話很明顯地將他也罵了進去,他愈想愈不是味。

    哪知石慧卻說道:「我看玉鳶子那傢伙也可恨得很,不過他們崆峒派裡道士那麼多,怎麼能有辦法把他殺了。」

    白非聽了,先是一愕,突然想起玉鳶子對石慧的態度,一笑瞭然。

    那女子道:「妹子,你真好。」竟拉起石慧的手,面上也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只要你們答應,我就有辦法對付那傢伙。」

    白非暗忖道:「我還沒有答應,她卻將我也算上了。」

    但是他此刻卻又怎能說出不答應的話來,卻見那女子將石慧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地在石慧耳邊說了許多話,石慧一面聽,一面點頭,白非更是不知道那女子究竟在搞什麼鬼。

    她們兩人講了許久,那女子足尖一點,身子就輕飄飄地飛了出去,在群木之間一閃而沒,輕功卻是高絕。

    白非雖微有些吃驚,忖道:「這天妖蘇敏君的弟子,武功竟如此好,但卻怎麼又說不是那玉鳶子的對手呢?」他又想起和玉鳶子動手的情況和玉鳶子那一身怪異絕倫的身法,又奇怪玉鳶子既是崆峒門下,怎麼武功卻是這種旁門的傳授。

    他一抬頭,石慧正向他走來,眼圈竟紅紅的,他驚問道:「慧妹,你怎麼啦?」

    石慧一嘟嘴,道:「你們男人壞死了。」

    白非一笑,他知道石慧一定聽了不少那女子罵男人的話。

    石慧見他不出聲,「喂」了一聲,又道:「你幫不幫我的忙?」

    「什麼忙?」白非笑問。

    石慧道:「我要殺死玉鳶子那壞蛋,你幫不幫我的忙?」

    白非暗暗發笑,忖道:「倒好,要殺死王鳶子,竟變成她的事了,變成了她的事,還不就等於是我的事一樣,唉,又是一樁麻煩。」

    他心裡在想著心事,石慧卻已怒道:「你不肯幫忙就算了,你一個人到青海去好了,我也不要幫你的忙。」她「哼」了一聲,又道:「男人果然不是好東西。」一轉身,將臉背了過去。

    「我又沒有說我不幫忙。」白非笑道:「可是你們講的事,總該也讓我知道一點兒呀。」

    石慧「噗哧」一笑,道:「偏不讓你知道。」卻轉過身來,朝白非道:「我就在這裡候著,等一下,那姐姐將玉鳶子引來,你就動手殺了他。」

    白非又一笑,忖道:「我這算是什麼呀。」俯身往枝椏上一坐,道:「你們到底講的什麼,我若不弄清楚了,怎麼能隨隨便便地就殺人,那玉鳶子壞,可是壞在什麼地方呢?」

    石慧嘟嘴道:「我說他壞,就一定壞,難道你不相信我?」

    女人,就是這麼奇怪,當她確定了一件事之後,她就認為那件事就是真理,石慧也並不例外,當她願意相信一個人的話的時候,她就完全地相信,甚至連半分懷疑都沒有。

    白非可不和她一樣,他將這事前前後後思量了一遍,他知道幫那女子的忙,對自己一定有好處,而且那位石慧口中的那姐姐,看樣子也不像是動不動便想殺人的人,那麼這玉鳶子,必定有他該死的原因,只是他卻不禁渴望知道石慧和她的那姐姐說話的內容,石慧不講,他更好奇。、

    他卻不知道,叫一個女子說出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問她。

    白非俯著頭想心事,石慧卻忍不住坐到他旁邊,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姐姐的事?」她不等白非回答,又道:「我告訴你也可以,不過你一定要守秘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白非暗忖道:「她怎麼又肯說了。」側望了她一眼。

    石慧已恨恨說道:「這玉鳶子真該死,他騙了那姐姐的武功,還騙了那姐姐的身子,卻將那姐姐一丟了之,你說他該不該殺?」

    聽了這幾句話,白非不但沒有弄清楚,反而更糊塗了,石慧這才將方纔那女子和她說的話,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

    原來那女子姓那,是青海通天河畔哲爾多齊齊堡主那長春的愛女,叫那霞子,昔年天妖蘇敏君被中原武林所逼、竄人青海時,受過那長春的恩惠,將她收為弟子。

    齊齊堡主以無比財力,在青海海心山上,為蘇敏君建造了藏身之地,那霞子藉著先天的無比美貌和後天的無比媚力,隨著使武林中高手不知凡幾迷離傾倒的一代妖物蘇敏君,在這海心山上修習天妖蘇敏君的秘技。

    一晃數年,春花秋月,那霞子正是憂情之年,久居深山、自是寂寞,就在她離開海心山,回齊齊堡省親的時候,遇著了雲遊青海的崆峒道人——玉鳶子。

    也就在這時候,那霞子被曾顛倒過無數人的「情」字所顛倒,不但和這雖是道家、卻極風流的玉鳶子結下孽緣,而且不惜違背師命,將天妖蘇敏君的秘技「蝕骨銷魂傅女迷情大法」私下傳授給玉鳶子,結果卻是玉鳶子悄悄一走,她自己卻被蘇敏君幽囚於海心山絕頂石窟中三年,若不是她父親齊齊堡主,恐怕早已被廢去武功了。

    是以當她得到自由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到崆峒來尋找這負心薄情的玉鳶子,哪知她此刻竟不是身兼崆峒內功心法和天妖秘技的玉鳶子的敵手,除了不斷地在崆峒山上攪擾之外,對玉鳶子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是以她才會有求助之事。

    那霞子將這些事告訴了石慧,石慧此刻又告訴了白非,她亦是為情顛倒之人,說起來有聲有色,比那霞子還要動聽,出神聽著的白非,也不禁磨拳擦掌,恨聲大罵起玉鳶子來。

    「現在那姐姐去把玉鳶子引到這裡,你就下去和他動手,我和那姐姐在旁邊幫忙,對付這種人,可用不著講什麼武林道義。」

    白非立刻也說道:「對付這種人,確實不要講武林道義。」他沉吟了一下,卻又道:「可是我卻很奇怪,蘇敏君聽到她徒弟上了這麼大的當,怎麼不親自出面,來收拾這玉鳶子呢?」

    石慧當然回答不出:「總有什麼原因吧。」她只得如此說。

    兩人坐在樹椏上,等了許久,那霞子和玉鳶子的影子都沒有看到,肚子卻有些餓了,白非暗笑自己最近老是肚子餓,石慧卻忍著不說出來,因為這是她要等的,著是別人要她等,她一定會早就嚷肚子餓了,女子的自私,在對她所愛的人,也不例外——當然除了某種特殊的情況之外。

    「那姐姐會不會出事了?」石慧有些耽心的說道,抬頭一望,又道:「你看,天都已經快黑了,我們到山上也快一天了哩!」

    「這一下,又耽誤這麼久,靈蛇堡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司馬老伯和邱大叔不知道走了沒有。」望著暮色,白非歎氣說道。

    「爹爹和媽媽不知道遇見了沒有,他們會不會回家去了呢?」石慧也幽幽說道。

    此刻暮色四合,秋意更濃,兩人竟生起了許多種感觸,於是白非說道:「再等一會兒,他們要是還不來,我們就去找他們,一直坐在這裡死等,我看你也未必受得了。」

    他話剛說完,臉色就變了一下,拉著石慧躲在枝椏間一個較為陰暗的角落裡,石慧也驀然緊張起來,留意的傾聽著動靜。

    片刻,她果然也在秋風之中,辨別出夜行人衣袂帶風的聲音,不禁捏緊了白非的手,瞬息,她已看到一條黑影掠來。

    「怎麼只有一個人呢?」他有些奇怪,那人影身法絕快,在群木之間盤旋了一陣,然後突然停了下來,站在離石慧和白非不遠的一棵樹上,朗聲道:「方纔兩位朋友在哪裡,貧道有事當面奉告。」

    白非此刻已看清了那人影是誰,低聲道:「玉鳶子。」

    石慧驚駭地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白非道:「你留在這裡別動,我出去看看。」

    伸手折了一段樹枝,「颼」的朝玉鳶子身後那個方向打去。

    玉鳶子聽風辨位,朝那個方向一轉身,白非在這一剎那間,「颼」然掠了出去,飄然落在玉鳶子停身的那一株樹枝之上。

    玉鳶子轉過身來時,顯然非常驚異,但卻仍沉住氣道:「閣下好俊的輕功。」

    白非冷冷的答話:「道長過獎了。」

    玉鳶子哈哈一笑,白非接著道:「道長說有事面告,不知是什麼事,可是要告訴在下嗎?」

    「正是。」玉鳶子又道:「我和那姑娘之間,本來有些小誤會,現在已說開了,那姑娘不願兩位在此久候,因此特地叫貧道來通知一聲,兩位不妨到白雲下院去休息休息——」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又道:「至於日間的事,既然那是誤會,不提也罷。」

    白非甚為不高興地「吁」了一聲道:「道長和那姑娘之間的事也講開了嗎,」心中卻暗忖:「女子真是奇怪,那霞子先前大有將玉鳶於食肉寢皮的樣子,此刻居然已和好了,而且將要我們等在這裡的事,也告訴了玉鳶於。」

    他除了不高興之外,還有些驚異,因為他再也想不到此事竟是如此結果。

    石慧也掠了過來,問道:「那姐姐現在在哪裡?」方才玉鳶子說的話。她也聽到了,自然也有和白非相同的感覺。

    「那姑娘現在正在白雲下院裡,兩位隨貧道一起去,就可以見到了。」

    白非沉吟道:「小可倒還有些事,還是——」

    他話未說完,石慧卻搶著說道:「好,我們跟你一起去看看那姐姐去。」

    白非苦笑一下,無可奈何地一聳肩。

    玉鳶子笑了笑,道:「有勞兩位久候,貧道實為不安,到了觀中,貧道再好生謝過。」

    白非總覺得這玉鳶子話中有些不對的地方,卻聽得石慧笑道:「你們白雲下院不是一向不准女子進去的嗎?怎麼那姐姐例外?」

    玉鳶子的臉色在黑暗中變了一下,只是石慧沒有看到,白非心中卻一動,更覺得此事大有蹊蹺,但是他只要決定做的事,從不半途放棄,此刻他也下了決心,看看此事的真相。

    「不但那姑娘是例外,就連姑娘——」玉鳶子一笑,接著說道:「恐怕也將要成為敝觀中數十年來罕有的女客了。」

    白非自第一眼見到此人,就對他印象惡劣,此時見他語氣雖極為客氣,然而卻覺得在他的笑聲中,仍帶著些討厭的意味。

    此事必然有詐。他暗暗警告自己,當個道士本應心無雜念,清修為上,犯了色戒的出家人,還會有什麼好東西。他望了玉鳶子那滿帶笑容的臉一眼,又忖道:「我們有那麼重要的事要做,何必為這些不相干的事惹麻煩,」他的理智這樣告訴他,但是他的天性卻和他的理智極為矛盾。

    「但是,我們如果就此一走,又算做什麼,此事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就算這道士對我們有什麼壞心,難道我還怕了他。」

    須知白非本是個極為好勝、也極為好奇的入,這從他以前所做的一些事中,就可以看出他的個性。這種個性如果是生在一個極有信心和毅力的人身上,往往可以獲致極大的成功,如果生在一個浮躁和不定的人身上,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於是他向石慧微一示意,道:「既是如此,我們就隨道長走一趟好了。」

    玉鳶於微一稽首,臉上又泛起了笑容。

    三人身形動處,各以極上乘的輕功飛掠,這當兒,三人輕功的強弱,就很明顯地分出高下來了,石慧輕功雖亦得自真傳,但一來是功力較淺,再者也是本身的體質關係,在三人中,完全居於劣勢,只是兩人並未超越她,仍然不即不離地跟在她左右,玉鳶子竟也一絲沒有炫技之意。

    白非一路盤算這事可能發生的任何結果,「可能那姑娘被他擒住,而被逼說出我們的藏身之處,是以這玉鳶子就來將我們騙到他們的巢裡去,好想個辦法來對付我們。」

    他暗中得意地一笑,自認為這個猜測極為近乎事實,「但是你想不到我已識破了你的詭計了吧。」他恨不得此刻就將自己心中的猜測告訴石慧,然後再看看石慧臉上讚美的神色。

    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物,比情人的讚美更為甜蜜,一個一生沒有受過情人讚美的男子,不是個白癡,就是個蠢才。

    晃眼之間,白雲下院的院牆已隱隱在望,石慧突然問道:「你的二師兄好一些嗎?」

    玉鳶子尷尬一笑,正不知如何回答。

    石慧卻又笑道:「現在你們的掌教師兄,該知那暗器不是我發的了吧。」

    白非再次望了玉鳶子一眼,卻見他臉上除了尷尬之色外,並沒有一些別的神情。

    白雲下院本是朝西而建,但這玉鳶子卻領著白非、石慧兩人繞到東面,卻是這白雲下院的後面,白非心中自然又生了疑慮,「他不將我們引到觀門,卻繞到這後面來幹什麼?」

    石慧卻直接了當地問道:「我們為什麼不從正門走進去?」身形已在無形中頓下來。

    玉鳶子顯然又遇難題,沉吟半晌,期艾著道:「由正門進去,有……有許多不便之處。」

    他望了望石慧,又立刻接著道:「還望兩位能體諒貧道的苦衷。」

    白非暗哼一聲忖道:「你這廝又在玩什麼花樣。」

    這麼一來,白非更加提高了警覺,從目光中傳給石慧,那玉鳶子卻道:「兩位跟著貧道來吧。」

    縱身一掠,如飛鷹般掠進了院牆。

    白非身形也微動,悄悄一拉石慧的衣襟,輕聲道:「慧妹,小心了。」

    石慧若有不解地一點頭,兩人也跟蹤掠入。

    玉鳶子當然對這白雲下院極為熟悉,三轉兩轉,經過的路居然一個人影也沒有。

    白非的眼光卻不住四下觀望,仔細地察看著四周,以防萬一有什麼突生之變,在這種時候,他可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這白雲下院的丹房,本是依照著四合院的格式所建,每間丹房的窗戶都嚴密地關著,此刻這白雲下院中極為靜寂,只在隱隱中,可以聽得到一些低低唱著經文的聲音。

    暮霞低垂,鐘聲又起,這白雲下院在此時竟平添了幾分道氣。

    玉鳶子並未施出輕功,但腳步卻放得極輕,生像是他也怕驚動了別人似的。

    白非方纔的猜測,此刻已有了些動搖,覺得事情的發展,也未必盡如他所料,於是對玉鳶子的行動,更覺得奇怪起來。

    「難道他說的話是真的?」什麼也不相信對這玉鳶子恨入切骨的那姐姐,會又和他重修舊好,而真的是在這白雲下院裡,等著玉鳶干將自己和石慧找回來了。

    而且無論如何,這白雲下院畢竟算是座道觀,總不能讓玉鳶子當作他和情人幽會的地方呀!難道崆峒派的教規,真的形同虛設。

    他左思右想,越發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抬頭望處,玉鳶子已停住腳步,站在那四面周圍的一排丹房之外的另外一排丹房的左側,也就是這排丹房從東面數起的第一個門口。

    白非目光像一隻獵狗似的,努力的搜索著這裡有什麼異處,因為這關係著他自己和石慧的吉凶,也關係著另一人的吉凶。

    但是這排丹房,也像其他的任何一間丹房一樣,門窗嚴閉,甚至連誦經的聲音都沒有,白非卻仍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這些嚴閉的門窗裡,說不準什麼時候會遞出一件兵刃,或者是打出幾樣暗器,自己只要微一疏忽,就可能傷在這些兵刃之下。

    果然——,

    驀地第一間丹房緊閉的門微微開了一線,一隻手倏然伸出,白非也驀然一驚,腳一轉,位踏奇門,已是備敵之態。

    哪知玉鳶子卻微微一笑,拉住從門裡伸出來的手,探首入門,低低說了兩句話,便回過頭朝白非笑道:「那姑娘請兩位進去。」身形一側,讓開進門的路,垂首而立。

    那門此刻已是虛掩著的,玉鳶子態度上,也沒有一絲不對的神色、然而白非卻仍然在躊躇著,考慮著這其中可能有什麼陰謀。

    他想以眼色阻止住石慧,讓她也像自己一樣小心些,哪知石慧卻叫著:「那姐姐真的在裡面。」腳步一動,已跨到門口。

    白非心中猛然一轉,一個箭步竄了上去,對石慧道:「讓我先進去看看。」他是怕這房裡埋有什麼暗算,那麼他先進去總比石慧先進去好,這一來是他的武功此刻已高出石慧甚多,再者卻是他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石慧受到傷害。

    他這麼一個舉動,很明顯地透出對玉鳶子的不信任來,可是玉鳶子面上卻仍然沒有不滿的表情,笑嘻嘻地站在那裡。

    這反而更讓自非摸不清他的心意,忖道:「事已至此,萬一人家說的話是真的,我這麼一來,不是反顯得太過小家氣。」白非暗暗咬牙,一推門,全身真氣滿凝,跨步走了進去。

    丹房裡的光線比外面黑暗得多,白非眼睛微閉,再猛睜開,目光四掃,臉色卻不禁一變,彷彿極為驚異的樣子。

    外面的石慧見他腳步一停,問道:「非哥哥,怎麼了呀?」

    白非卻顧不得回答她的話,走上一步,道:「那姑娘,你好嗎?」

    原來在這間丹房裡的丹床上,垂首而坐的正是那霞子。

    這一來自然大出白非的意料之外,那霞子頭一抬,剪水般的雙瞳,在白非臉上一掃,輕輕說道:「你們來了。」語氣之中,透出十分羞澀之意,目光再向白非身後一掠,輕聲笑了出來。

    這時石慧已躍到她跟前,拉著她的手,道:「那姐姐,你好嗎,」原來她先前也對那霞於的危機不放心,因為她也料不到對玉鳶子恨入切骨的那霞子會突然轉變了心意。

    是以她和白非在見到那霞子時,都不約而同地問出「你好嗎」這句話來,其心中的疑惑,也就在這句話裡表露無遺。

    那霞子卻以輕輕的點頭,微微的笑,結束了他們的疑惑。

    玉鳶子也跟著走了過來,面上的笑容益發開朗,這是任何一個被人家所懷疑的人,一旦事實解開所閃著的喜悅光芒。那霞子在百忙之中,仍不時拋給玉鳶子那種親切的目光,白非自認為這問題已獲得了解答,於是他輕唱一聲,暗忖:「人類的情感,真是奇妙得不可思議。」

    他卻不知,人類情感的軌跡,在一個陷入愛情的女子心中,是不值一顧的。

    那就是說,當一個女子深深陷入愛中的時候,她將會蔑視人世間的一切禮教、規範,甚至道德,因為她除了對方的愛之外,人世間的其他任何事物,都是無足輕重的。

    白非的腦海裡有些混亂的思索著,因為他也是深深陷入愛戀中的人,直到石慧拉著他的手臂時,他才從迷茫中清醒過來。

    越過險峻的六盤山,到了渭河支流的靜寧城,白非和石慧才透出一口氣。

    自崆峒出山,接著就是一連串崇山峻嶺的跋涉,他們雖有一身絕頂輕功,但這種山嶺的攀越仍使他們覺得勞累。

    他們別過玉鳶子和那霞子時,白非曾暗暗歎息那霞子對玉鳶子的癡情,他卻不知道玉鳶子對那霞子的情感是否忠實。

    但是,身為局外人的他,又怎能在這種事件裡多言呢,於是他只得在聽過那霞子詳細地敘說了青海海心山入山的道路和一些天妖蘇敏君的忌諱之後,便和石慧辭別了他們。

    「你看那姐姐和那個道士在一起,會不會快樂?」石慧也曾問這問題,他也同樣的無法回答:「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的。」他只得以充滿感情的口吻這樣告訴石慧。

    於是石慧就無言地拉著他的手,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良久,等到兩人心中都充滿了甜意之時,石慧就以滿懷幸福憧憬的口吻說道:「我希望那姐姐也像我們一樣就好了。」

    白非也幸福的笑著,他認為「風塵之苦」這句話,他一絲都沒有感覺到,只要兩人在一起,就是最艱苦的跋涉,也是快樂的。

    但是前途仍是十分艱巨的,他們早就知道,所要去見的,是武林中早負盛名的人物,視男人為草芥的女魔,無比的狐媚和狡黠,無比的殘忍和善怒,也是無比美貌的天妖蘇敏君。

    但是此刻,他們從那霞子口中,更多知道了這天妖的一些事跡,這也在他們心中更加重了一些負擔,他們知道,天妖蘇敏君在歸隱青海之後,脾氣竟變得不可捉摸,而且在那霞子的話中,還隱隱透露出,除這蘇敏君之外,海心山還另外有些難以對付的人物。

    到了靜寧之後,他們再三商量著如何入手的辦法,但在沒有到達之前,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空談而已,最令石慧放心不下的是白非只能單身入山:「那老妖怪說不定還有那姐姐那樣的徒弟,你可不準被那些小妖

    怪迷住喲!」

    她口中雖在打趣著,心裡卻真的有些著急,白非一本正經地安慰著她,彷彿只要自家一到海心山,天妖蘇敏君便會將烏金扎雙手奉上似的,其實他自己心中,也是毫無把握。

    過了靜寧,前面也不是坦途,屈吳山脈,看起來比六盤山脈更為龐大和險峻,他們準備了些乾糧,便準備越山而去。

    此時秋天已過,已經入冬,一入山區氣候更分外的冷,白非身具內功不傳之秘,雖然火候未到還覺得好些,石慧可覺得有些受不住了,只有更加快身法,藉以取暖。

    他們快如流星,轉過幾處山彎,來到了一處險峻所在,抬頭山峰入雲,正在他們所經的山路之中,峰上滿生著些四季常青的松柏之類的樹木,白非略一打量,決定從這峰側盤旋山路上繞過去。

    山道下的深壑,有水流過,嗚咽的水聲在這空曠的山區中,聽起來已覺得震耳,白非和石慧都是生長在江南明山秀水之中的,幾曾見過這等崇山峻嶺,都不覺目迷心震,覺得眼界為之一新,心胸中,別有一番滋味。

    思忖間,兩人又掠過去十數丈,白非忽然一指峰腰,向石慧問道:「那邊是不是有人在行路?」

    石慧抬頭極目望去,也看到兩個黑影在峰腰上緩緩移動著,不禁皺眉說道:「那真的是有人在走動的樣子。」她覺得有些奇怪,又道:「只是這麼冷的天,怎麼會有人在這種地方趕路呢?」

    「是呀!」白非接口道:「普通人若要趕路,在這種天氣,也不會像我們一樣為了要抄近路,翻山而過——」

    他話未說完,石慧已接口道:「恐怕人家也和我們一樣,也是個練家子。」

    白非點了點頭,兩人身形越發加快,想趕上去看看那人是誰。兩人都是少年心性,其實人家趕路,又關他們什麼事?

    可是再繞過一處山彎,他們反而看不到人家的影子了,白非自忖自己此刻的輕功,江湖上已難有人能和他相抗的了。

    於是他徵求地向石慧問道:「我先趕上去看看好不好?」

    石慧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白非四顧,群山寂寂,絕無人影,料想也不會出什麼事,便道:「你快些趕來啊。」猛一長身,幾個起落,已將石慧拋後數丈。他心存好奇,腳上加上十成功夫,真可說得上是捷如飛鳥,再轉過一處山彎,果然前面已可看到兩個極為清晰的人影了。

    他再一塌腰,「颼,颼、颼」,幾個起落,雖是武林中並不罕見的八步起身法,但到了他手裡,情形就大為不同了。

    這幾個起落,他竟掠出數十丈去,於是他和前面的人更為接近,那邊想是也看到了他,竟停住身形,不往前走了。

    這一來,白非兩個縱身,便已到了那兩個人的身前,目光相對之下,都不禁「呀」了一聲,像是十分驚異的叫了出來。

    原來這兩個和白非同路之人,竟是遊俠謝鏗和六合劍丁善程,白非見了,自然想不到竟有那麼巧,這種地方居然碰到熟人。

    六合劍見到來人是白非,驚喚一聲,向前急行兩步,正待說話,謝鏗卻已哈哈笑道:「一別經月,白少俠的輕功,越發精進了。」他肩頭兩邊的袖子,虛虛垂下,用一條絲帶縛在腰上,臉色雖有點白,但精神卻仍極為硬朗,語聲也仍像洪鐘般的響亮,放聲一笑,豪氣更是凌霄干雲。

    白非也曾從別人口中,聽到過謝鏗折臂的一段事,見了他,本以為他一定極為消沉落寞,哪知人家卻全然不如他所料,依然錚錚作響,是個仰無愧於天,俯無怍於地的大丈夫。

    他心裡不禁欽佩,臉上也自然露出欽佩的笑容,道:「兩位長途跋涉,往哪裡去?」

    丁善程期艾著,彷彿在考慮著答話,謝鏗卻已朗聲道:「小弟雖然已是個廢人,但是恩仇未了,小弟卻再也不會甘心的。」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詢問的落在白非臉上,道「白少俠可曾知道——」

    白非知道他一定是詢問自己可曾知道他自折雙臂的事,於是忙道:「謝大俠義薄雲天,日前的義舉,更早已傳遍武林了。」

    謝鏗淡淡一笑,道:「我雙手一失,那無影人一定以為我復仇無望,可是我卻偏偏要讓她看看,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縱使要受盡世間所有的苦難,可是我終有一天,要親自將那毒婦斃於腳下。」

    語氣之堅定,使人覺得他一定能達成希望。

    白非覺得有一絲寒意,卻也有一絲敬意,謝鏗恩怨分明,使他覺得可佩,但江湖上這麼綿綿不息的仇殺,卻又令他覺得可怖。

    一方面,他又暗自慶幸,石慧沒有一同趕來,「若是慧妹聽到他說的話,恐怕立刻和他反臉了。」他心中暗忖道,六合劍丁善程卻向他身後一指,道:「咦,怎麼那邊又有人來了。」

    白非一回顧,知道石慧已趕來,便道:「謝大俠此行可是往青海去嗎?」

    謝鏗又微微一笑,道:「小弟到了蘭州後,便要沿著渡河北上,因為武林相傳,在那西涼古道上,不時有往來人間的異人,小弟此去,唉!也只是碰碰運氣。」

    他臉上有一陣黯然之色,一閃而過,白非深切的瞭解,他的旅途是多麼遙遠而漫長,以一個殘廢之人,想除去武林中的魔頭——無影人丁伶,是何等艱苦而近於不可能的事。

    白菲對謝鏗,由欽佩而變得近於同情,恨不得將自己習得的內功心法,盡量告訴謝鏗,但這時有一隻溫柔的手悄悄觸了他一下,他知道石慧來了,再一想到他所同情和欽佩的人勢必要除去的仇家,將來極可能是自己的岳母,他不禁難過地笑了一下,心中的滋味,難以言喻。

    謝鏗又朗聲一笑,道:「小弟這個殘廢人虧得有丁兄古道熱腸,一路照料,旅途不但方便,還比小弟孤身飄零有趣得多。」

    白非知道面對這種達人,世俗的客氣話全無必要,於是便道:「小弟慚愧,不能助謝大俠一臂,只有默祝謝大俠——」他本想說:「早日達成志願。」但望了石慧一眼,他卻不能不將這句活嚥回腹中,改口道:「旅途平安了。」

    「白少俠少年英發,來日必為武林大放一異彩,小弟但願能活長些,能目睹武林中的盛事。」

    謝鏗的話,顯然是由衷說出的,絕非一般的敷衍恭維,白非更覺可貴,也覺得對這位義俠越發敬佩。

    四人本是佇立在山峰的小路上,這小路狹窄,只有三、四尺,下面便是絕壑,兩人並肩而行,已是甚為危險,若非身懷武功之人,只要在這種地方站立一刻,也會頭暈而目眩了。

    山風虎虎——

    四人之間,有片刻靜寂,然後謝鏗道:「白少俠面上風塵僕僕,想必是有著什麼急事,不妨先行。」

    他望了石慧一眼,心中驀然想起這和白非一路的少女就是無影人的女兒,再憶起在黃土洞窟之下的情景,面色不禁大變。

    白非也自發覺,連忙一拉石慧的手,道:「那麼小弟就此別過了。」身形一動,從謝鏗和丁善程之間的空隙中鑽過,如飛掠去。

    石慧有些奇怪白非為什麼突然拉著她走了,她也認得謝鏗,也知道謝鏗的義行,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逼得這義名傳播江湖的俠客自行斷去雙臂,這當然是人家在她面前忌諱不談此事之故。

    她自和白非、司馬之一般人相處之後,心情已和她初出江湖時大不相同,此刻,她心中對善惡兩字,已有了清晰的認識和瞭解,再也不是以前那對善惡之念混飩不分的小姑娘了。

    白非匆匆拉著她走,自然是為了避免她和謝鏗之間發生衝突,因為如果發生,後果實難設想,而他自己將會覺得很為難,因為叫他幫助謝鏗固不可能,但叫他幫著石慧來對付謝鏗,他也極不願意,因為他此刻也不是一個只憑自己喜怒來做事的人,而是事事都顧全到了「義」和「道」了。

    碰見謝鏗之後,他心中又生出許多感觸,謝鏗武功雖不甚高,此刻又變成了個殘廢,然而遊俠謝鏗四字,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仍是崇高的,由此可見,他告訴自己:「一個人的成就,是決不能以他外表的一切來衡量的。」

    到了蘭州時,他們雖然心急著趕路,也不禁在這中原都聞名的名城耽了一天,他們看到了他們所未見過的皮筏,石慧尤其覺得極感興趣,還央求著白非,在那皮筏上坐了一會。

    此外,蘭州的瓜果,更使他們在日後想起都不禁饞涎欲滴,他們再次上路時,石慧竟忍不住在行囊中加了一顆哈蜜瓜。

    一過哈拉庫圖,便是青海四周的一片草原,他們若在春日來,當可見這片草原上牛羊成群的盛景,此刻草雖已枯,但這片草原上,仍然隨處可見搭著圓頂帳篷的遊牧人家。

    到了青海,他們首先感到不便的,就是言語之不通,有時為了問路或者是買一件東西,他們可能和人家比劃了半天彼此還弄不清意思。

    其次,食物和住所的不慣,也使他們極傷腦筋,用青稞做成的糌粑和羊乳茶等食物,他們實在有些不敢領教。

    可是最令石慧發急的事卻是——

    他們到青海邊的大草原時,天已入黑,青海雖有天下第一大湖之稱,但白非和石慧依然弄不清方向,何況天已黑了,風又很大,再加上他們的肚饑,自然要趕快找個投宿之處。

    可是在這種絕無村鎮之處,自然更不會有客棧了,除了遊牧人家的帳篷之外,他們別無選擇之處。

    於是在石慧的鼓勵之下,白非便硬著頭皮去找投宿了。

    遊牧人四海為家,極為好客,在略略吃了些熱的羊乳茶之後,帳篷的主人在地上張開獸皮,示意要石慧和白非睡覺。

    白非和石慧一怔,帳篷裡的主人也首先示範,睡進獸皮裡,他的妻子兒女也都等在旁邊。「我就這樣和他們一起睡嗎?」石慧睜開眼睛問,顯見得非常之驚訝,而且臉也紅了。

    他們不知道這些遊牧人家的風俗習慣,石慧方自發問時,已經有人在後面推她,表示要她快點睡下,睡在那滿臉鬍子的帳篷主人旁邊。

    石慧的臉更不禁飛紅起來,一轉身,將推她的那人幾乎摔在地上,一頓腳,竟跑了出去。

    白非也連忙追出去,留下那些滿懷好意的一家人,驚訝的望著他們,幾乎以為這一對年輕人有些神經病。

    於是這天晚上,白非便盤坐在身上滿蓋著衣服仍然冷得發抖的石慧旁邊,他靜坐調息,自覺內功又有進境,寒冷卻一無所覺了。

    第二天,他們滿懷興奮地注視著青海湖裡青碧的湖水,經過許多日子的長途跋涉,他們終於到了他們的目的之地了。

    然而在一陣興奮過後,更大的難題卻使得他們的笑容又變得黯淡了。

    在一平如鏡的青海湖面上,哪裡是天妖蘇敏君的隱居之地——海心山呢?而且湖岸渺無人跡,連船的影子都沒有。

    「難道我們要飛渡過這四萬多頃的湖面,來尋找那海心之山嗎?」他們對望了一眼,甚至開始懷疑有沒有海心山這個地方了。

    他們沿著湖面走了許久,仍然沒有船隻。「就是有只船,我們又怎能在這一望無際的湖面上,尋找一座孤山呢?」白非皺著眉,他雖然聰明絕頂,但此時也束手無策了。

    突然——

    白非眼角動處,發現了一件奇景,目光自然地被吸引住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

    石慧也自發覺,順著白非的目光望去,臉色卻倏然變得十分難看,但是她自己的目光,也不禁停留在白非所注目的事物上。

    白非和石慧一起扭首後望,目光都被從那邊裊裊行來的一人吸引住了。

    青海湖四側,是二片草原,此際嚴冬,草原上呈現著的是一種淒涼的枯黃色,在這一片枯黃色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鮮艷奪目的人影。

    遠遠望去,那人影穿著極其鮮艷的紅衫,衣袂飄起,顯見得質料極其輕薄,步履輕盈,但霎眼之間,那人影已來到近前,長髮垂肩,眉目如畫,竟是個姿容絕美的少女。

    在這種地方,出現了這等人物,白非和石慧當然難免側目,「但願這少女和天妖蘇敏君之間,有著關係。」白非暗忖,目光自然而然地停留在她身上,再也沒有離開過須臾。

    那少女愈行愈近,竟也對白非一笑,露出編貝般的潔齒,和雙頰上兩個深而甜蜜的酒渦。

    石慧暗「哼」了一聲,狠狠瞪了白非一眼,故意轉過頭去,不再去看那少女,心中卻也不免奇異,這種地方怎會有這種人物。

    白非突然行前一步,擋在那少女的面前,對她深深一揖,石慧只覺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直衝心田,有些酸苦。

    白非卻不知道石慧的醋意,那少女見到他的這種舉動,卻絲毫沒有露出驚異的神色,嬌笑著問道:「您幹什麼呀?」

    她一出口,也是一口京片子,白非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朗聲道:「這位姑娘和青海海心山上的蘇老前輩是何稱呼?」

    石慧本來已漸行遠,心中酸苦之意更濃,但聽了白非的這句話,微微一笑,氣突然平了,反而暗笑自己的多心。

    須知石慧也是聰明絕頂之人,平日心思靈巧,但一牽涉到情字,平日靈巧的心思,便好像突然失去了作用似的,心事都有些想不開了,這原是人類的通病,又何止她一人呢?

    那少女只盈盈笑著,並不回答白非的話,又側轉身子去看石慧,白非卻看這少女衣衫輕盈,但背著個不小的包袱。

    石慧也望著她笑,白非走前一步,突然道:「那霞子,那姑娘,您可知道嗎?」

    那少女眼波一轉,石慧也接著笑道:「那姐姐是我的好朋友。」

    白非暗中一笑,忖道:「慧妹真靈。」

    那少女目光又轉了幾轉,鼻子深深吸了口氣,「咯咯」嬌笑了起來,笑得甚為放肆,白非和石慧都很奇怪,不知道她的意思。

    那少女一邊笑著,一邊伸出一隻纖纖玉指,指著白非道:「你……你身上怎麼那麼香?」

    白非臉微一紅,石慧也不禁笑了出來,須知白非一路帶香狸,雖然那香狸是被關在邱獨行昔年早就處心積慮為這香狸制就的金絲纏夾人發編就的軟囊裡,而且這種通靈異獸,不在必要時,也不會發出足以引誘百獸的異香。

    但饒是這樣,白非身上自然也有些如蘭如蜃、無法形容的香氣。

    白非先前見到這少女的身法,再見這少女在聽到天妖蘇敏君名時的神情,微一忖度,知道這少女定和海心山有著關係,自己能否尋得這位異人,也全著落在這個少女身上。

    是以他微一尋思,便道:「小可白非,奉了另一位前輩之命,專程來參謁蘇老前輩,並且帶著環字六珍中的異獸香狸,想蘇老前輩也許有用。」

    那少女一聞「香狸」二字,立刻喜動眉梢,「真是香狸嗎?」她歡喜得叫了出來,像是她也早就聽到這個名字似的。

    白非暗中點頭,忖道:「邱老前輩果然未作欺人之語,看來這香狸果然是天妖蘇敏君的恩物,那麼我遠來此間,便也不至於落得虛此一行了。」

    那少女又深深吸了幾口氣,臉上毫無掩飾地流露出歡喜的神色,道:「你既然帶來香狸,那麼我想師傅一定會見你。」

    白非心中一跳,忖道:「這少女果然也是天妖的弟子。」

    那少女橫著明目向石慧看了幾眼,石慧勉強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師傅的規矩,我不跟你們去,我在這裡等著好了。」不但笑聲勉強,而且語調之間,已有些哽咽的味道,須知世間最苦之事,莫過於兩情相悅之人,不得已必須分開。

    白非心中自然也有些難受,但他到底是個男人,而且又想到這僅不過是極短暫的別離而已,何況此事非如此不可呢?

    那少女卻展顏一笑,道:「那麼你就跟我來好了。」

    白非又深深一揖,朗聲稱謝,石慧望著這少女的笑容,心中的滋味,越覺得難受,甚至對這少女,也有些怨怪起來,恨不得白非沒有自己就不去才對心思。

    但是此刻四岸依然無人,更無船隻,白非奇怪,暗忖道:「她叫我跟著她走,難道這海心山不在湖心,而是在岸上不成?」

    那少女微笑著,又瞟了石慧一眼,從背後取下那包袱,隨手一抖,那包袱倏然散開,竟是一張絕大之物,非皮非帛,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白非和石慧又覺奇怪,卻見那少女櫻口一湊,那張似帛似皮之物,倏然漲了起來,他們想到蘭州所見的皮筏,心中恍然。

    那少女不但輕功不凡,內功亦極其不弱,竟憑著幾口氣吹漲了這皮箋,白非暗中估量,這皮筏竟比黃河上游那種八個皮袋連排而成的皮筏似乎還要大上一些,竟也猜不出這究竟是何物所制。

    那少女向石慧甜甜一笑道:「我們走了。」縱身一掠,竟帶著那皮筏掠到湖邊。

    石慧聽到她口中的「我們」兩字,心裡好像被針猛然刺了一下似的,眼淚都要流了出來。

    白非見她眼眶紅紅的,心裡也難受,走過去握著她的手道:「慧妹,無論如何,今天晚上我也要趕回來,你——」他竟也說不下去,兩人目光凝注,對立無言,都怔住了。

    那少女卻喚道:「喂,你走不走呀?」

    聲音清脆,白非和石慧聽了,卻如當頭之喝,石慧更覺得這聲音的難聽,實在無以復加。

    她恨恨瞪了那少女一眼,手緊緊握在一起,又緩緩鬆開,眼望著白非也掠到湖邊,但是他倆的目光,卻仍緊結在一起。

    那少女手掌一翻,將那皮筏拋在湖面上,身形一掠,隨即佇立其上,青波綠海,再加上這位紅衫飄飄的絕美少女,其美可知。

    白非足尖一點,也跟了上去,那少女雙足弓曲之間,那皮筏便箭也似的在水面上竄了出去,自非的目光卻始終望著岸邊頻頻搖手的石慧,而他自己的手,又何嘗不是在向石慧頻頻招著呢!

    皮筏漸去漸遠,石慧目力所見,只剩下一點朦朧的影子,但是她的腦海中,卻始終不能忘記那並肩而立在海面上的兩條人影。

    她心中泛起一種難言的滋味,直到那點黑影在她眼中消失了,她仍怔怔地站在岸邊,彷彿失去了很多,卻換得了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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