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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從浣花到峨嵋 第三回 劍王之戰 文 / 溫瑞安

    他們原是走在樹林中。樹葉本身沒有動,也沒有響,因為沒有風。

    但樹林外倒風聲大作。

    五雙鐵掌,一柄長劍。

    蕭秋水第一次知道,這五掌一劍,竟可以發出如許多樣的聲音。

    五雙鐵掌,飄忽、劇厲、迅急、詭奇、凜烈,各種打法,擒、拿、翻、制、劈、拍、推、撞、湧、潛、沉、握、頂、鎖、崩、沖、挺、落、掛、起、鉤、擊、打、拎、甩、扣、碰、砸,什麼招式都有,但始終攻不入那一柄鐵劍之內。

    劍是鐵劍。

    鐵是粗鐵。

    但這一柄劍;卻使出了數不盡的兵器招式,所以劍風劍招,時變為刀,時變為鉤,時易為槍,時易為棍,時改為鏟,時改為刺,發出各種的尖嘶,變化莫測這四個字,決不能形容這一柄劍。

    蕭秋水看到鐵劍,不由得想起一個人。

    對手愈高,用劍愈普通的「劍王」。

    真正高手相搏,落葉飛花,也能傷人。

    真正的武功,膚發眼神衣袂都可以成為殺人的武器。

    屈寒山平時對鐵星月等交手時,一手可使七劍以上,殺畢天通等時,用的是:「寒光閃閃的寶劍」,但殺顧君山時,用的卻是鐵劍。

    因為屈寒山本身就是「劍」。

    所以他已不用「用劍」。

    手中劍愈平凡,心中劍發揮愈是高妙。

    劍急掌快。

    掌密不見人,劍織不見蹤。

    他們是誰?

    梁斗本悠閒如處子,忽動若脫兔。

    他急伏而下,貼草疾喝:「伏下!」

    眾俠一齊臥倒,孟相逢低聲道:「他們拼上了!」

    孔別離道,「讓他們拼去!」

    蕭秋水正在納悶,忽見場中還有六個人。

    五個雄猛的老人,一個白衣中年文士。

    蕭秋水眼晴一亮:

    「原來是他們!」

    那悠然的文士神色冷毒,從背影看過去也可以認出,他就是丹霞山上,別傳寺中的雍希羽學士,也就是朱大天王手下兩員猛將中的「柔水神君」!

    他身旁的五個人,正是朱大天王麾下的「五劍」。

    這時掌劍一分,叱喝連聲,使劍的人,獨臂單劍,氣喘呼呼,汗濕衣衫,卻正是屈寒山!

    五掌一斂,正是余殺、蘇殺、敖殺、龔殺、苗殺等「六掌」之五;五人衣襟割裂處處,看來雖避得過劍鋒,但情形也十分狼狽。

    柔水神君洒然一揮手,蝴蝶劍叟、鴛鴦劍叟、斷門劍叟、騰雷劍叟、閃電劍叟五人大步而出,屈寒山氣吁吁地道:

    「好,都上來吧!」

    柔水神君冷笑道:「累你五場,這是第六輪,戰不死你,也累死你!」

    屈寒山仰天大笑,三絡長髯,無風自動:

    「我屈寒山今日得朱大天王座下十一名高手以車輪戰搏殺,也算不枉此生!」

    柔水神君淡淡一笑道:「可是又有誰知道?我們殺了人,就說我單獨一人殺你的,難道死人還能抗辯嗎?」

    屈寒山的臉色變了,人劍一合,就要飛貫過來。

    柔水神君一揮手,「五劍」嗆然出鞘;因為五人一齊出劍,所以「嗆」地只有一個聲音。

    五柄不同的劍,同一個方向,刺向屈寒山的咽喉!

    由於五把劍劍尖皆極鋒銳,如一點一線,所以一井刺至,而又不互相觸及。

    他在這時,屈寒山的咽喉前忽然橫了一柄劍。

    他自己的劍。

    他的姿態就像自刎一樣,但卻剛好對住「五劍」的五柄劍!

    又在這時,五把不同部位發出來,而又在一齊聚落的劍鋒,忽然就像血花一般分散開來。

    「篤、篤、篤、篤、篤」五劍分別點戳在屈寒山橫劍的劍尖、劍身、劍中、劍背、劍鍔上。

    屈寒山的劍,分裂成五段。

    然後「五劍」的劍又聚落在一劍,一齊刺出!

    這次目標是胸膛。

    這次大家都以為屈寒山必然避不過去了。

    再在這時,屈寒山手中又多了一柄劍。

    木劍。

    他的木劍一揮手,五劍紛紛怒叱、退避。

    屈寒山的鐵劍,五劍硬碰,但他的木劍一出手,五劍反而不敢硬接。

    兩方人馬打得雖熾,但兵器卻未交擊半次,轉眼已數十回合。

    「三英四棍、五劍六掌、雙神君」是朱大天王最得意的二十個部下,除尚存「六大長老」中二人,東一劍、西一劍兩人不算外,「雙神君」是裡面輩份武功最高的,其次便到「六掌」,之後是「五劍」,再下來是「四棍」,最後才是「三英」。

    「三英」薛金英、符永祥、戰其力三人,已為蕭秋水等在秭歸鎮所除:「長江四棍」

    中金北望,死在權力幫手下,常無奇、孟東林和宇文棟,也落入了權力幫手中。

    「六掌」比「五劍」除人多一位外,武功也稍強,但六掌中的巫殺,卻在劍廬被龍虎大師打死,這六人一貫配合的打鬥,無法發揮,反而不如「五劍」可以首尾相銜,天衣無縫。

    這點蕭秋水清楚得很。

    屈寒山與五劍,愈打愈快,愈打愈急,兵刃卻未曾碰撞過一下。

    木劍越使越弱,五人劍光大盛。

    屈寒山只有一隻手。

    眾人已可看清屈寒山,只見他鬚髮皆揚,神情極是狼狽,但仍執拗地反擊著。

    就在這時,木劍忽然破空飛出。

    梁斗失聲低叫,「要糟——!」

    「噗」地一聲,木劍把「蝴蝶劍叟」貫胸而過。

    四劍大悲,悲憤之中,出劍更急。

    屈寒山手中突然又多了一柄劍。

    紙劍。

    這把紙制的劍一出,四劍便敗象顯現。

    他們完全接不下劍招,一直敗退。

    柔水神君突叱:「退下。」

    四劍一收,抱起蝴蝶劍叟退去。

    他們一退,屈寒山幾乎跌倒,居然以紙劍支地,不住喘息,寒厲的眼神,已然暈蒙。

    他手中的紙劍,卻仍似鋼製的一般,支撐著他的身體不折斷。

    蕭秋水這時才知道這一臂為梁斗所斷的「劍王」有多厲害。

    柔水神君卻問道:「你還能支持到幾時?」

    屈寒山目光冷毒,狠狠地盯向柔水神君,卻不答話,逕自喘息。

    柔水神君悠悠地道:「我再重複,兩個條件:一、加入朱大天王;二、助我們毒殺李沉舟……」

    屈寒山忽然用盡了平生之力,大喝道:「住口!」

    拔劍衝去。蕭秋水非常地吃驚,他第一次見到屈寒山失去了他的鎮靜。

    柔水神君身形忽然一長,已到了屈寒山身前。

    屈寒山的紙劍,卻比鐵槍還烈,鋼杖還直,直刺出去,從千變萬幻,已到了毫無變化。

    無變之變,殺之極至。

    但是柔水神君身前,忽然多了兩道水網。

    水網來自他的雙袖。

    他雙袖投撒出去,就好似兩道長河,也像兩張大網,舒捲展流,十分揮灑自如。

    但屈寒山的紙劍之力量,已壓制不住他的雙袖。

    這雙輕袖是柔水的力量。

    最柔的水,至巨的力量。

    眼見屈寒山這次再也招架不住,忽然「噗」地一聲,屈寒山一劍,刺破了柔水神君一隻袖子。

    柔水神君一舒一卷,已把紙劍捲飛出去。

    他另一隻袖子,已纏向屈寒山的脖子。

    就在這時,又有劍光飛起。

    掌劍!

    以掌作劍!

    屈寒山手中一劍,斬斷了柔水神君的另一隻袖子。

    柔水神君變色,身形倒退,狠毒地盯著屈寒山,狠決地道:「好,好……」

    柔水神君一退飛,屈寒山再也支持不住,「哇」地吐了一口鮮血,身子搖搖欲墜。

    原來他已連鬥七場,筋疲力盡,再以「劍掌」及「掌劍合一」擊退了柔水神君,卻再也支持不住。

    蕭秋水心裡突然有一股衝動,很想出去接他下來,但遂心一想,屈寒山數度對自己冤誣追殺,便強把自己衝動壓抑下來。

    梁斗當然看得出來。

    他很瞭解這個「小兄弟」的個性。

    所以他低聲說:「朱大天王的手下和李沉舟的人正在鬼打鬼;」他沉吟了一下又接道:

    「白道的力量己制衡他們不住,讓黑道自己人殺人,互拼一番,是上上之策。」

    「是。」

    蕭秋水答道。

    柔水神君冷冷地道:「好武功。」

    屈寒山不敢再說話,猛運氣調息。

    但運功調息最主要是氣定神閒,心氣交融,他愈是急,真氣愈是逆流倒轉。

    柔水神君當然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他的話也繼續「殺」下去:

    「可惜你快要完了。」

    屈寒山狠狠地瞪著他。

    柔水神君道:「其實我們兩幫苦拼,到頭來反讓江湖上所謂,正道人士得意……你又何苦不跟我們合作?」

    「我們是刃鋒。」柔水神君笑笑又道:「合則兩利,分則兩損。」

    屈寒山搖頭。

    柔水神君笑了:「你是不是做慣了李沉舟的奴才,不敢投將過來?」

    屈寒山怒了:「你才是朱大天王的奴才!」

    「少林、武當、十大門派,各幫各脈,都是權力幫的人殺掉的……而你們……卻來撿便宜!」

    說到後來,一口元氣,幾接不下去。「李幫主是我……救命恩人……我決不……不出賣他!」

    柔水神君冷笑道:「他何德何能?年紀又輕!你年長他一倍,卻來服他……」

    屈寒山怒不可遏:「朱大天王又是什麼東西?!水裡強盜當紅了。也來陸……陸上搶食!」

    柔水神君一聽,知屈寒山的元氣漸沛,內息正在迅速調勻中,揮手道:「殺了!」

    就在這時突然火光一熾。

    柔水神君跳避,一開口,噴出一團水花。

    火滅。

    水干。

    場中又多了兩個人。

    其中一人,光頭大眼,也只剩一隻手臂,正是「火王」。

    祖金殿身邊,有一女子,金箍金束,金衣金飾,濃眉大目,也生幾分男兒氣態。

    卻正是臥底蕭家,辛虎丘之女,辛妙常。

    辛妙常臥底浣花分局,因其父「絕滅神魔」在成都總局被識破,故迅速出走,得以自保。

    原來權力幫麾下「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十九神魔中每人俱有門徒,而且都是極厲害的角色。權力幫各路行動的負責人,便是他們這些人。

    但是近半年來,蕭秋水為首的這乾弟兄,先後殺死了「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十四人魔,又誅滅了不少人魔座下的弟子,使得權力幫實力大損,銳氣大減,只好出動了精銳主力:「八大天王」,以及連柳五總管座下高手:「雙翅一殺三鳳凰」也亮了相,不過也折損了大部分。

    柔水神君冷冷地道,「你來了。」

    火王祖金殿如火般熊熊地燒了起來,「剛才被你們擺脫,嘿嘿你們想逐個擊破?」

    柔水神君卻似水結成冰,寒冰一般的眼神,「不錯。我們想先解決掉『劍王』。」

    祖金殿的眼神似烈火碰上了乾柴,嘩嘩啪啪的燒了起來,他講話,讓人感覺到火星正在飛濺。

    「可惜你們的手下,引開我已成,卻都給我宰了。」

    「朱大天王的人,不行。」

    火王繼續說。

    柔水神君變了臉色,「別忘了,我們十一個人,你們,只有兩個人。」

    辛妙常大聲道:「還有我,三個人。」

    柔水神君冷得似山洞裡的冰柱,「你也算是一個人嗎?」

    辛妙常沒有回答,祖金殿道:

    「這些撿便宜的傢伙!你快點發暗號!『水王』和『刀王』就在附近。」

    高手相搏,以辛妙常的武功,根本發揮不了效用。

    辛妙常應了一聲,柔水神君嘿嘿冷笑。

    「你怕了嗎?」

    祖金殿怒目道:「等『水王』和『刀王』來了,你們要怕,也來不及了。」

    柔水神君冷笑道:「你別嚇我,我是給嚇大的。『水王』和『刀王』,最多只可能有一人在,另一人在湖南,你嚇不了我的。」

    火王怒道:「我嚇你?!」

    他一作怒起來,全身如火燒,鬍子在燒,鬚髮也燒,衣袂亦燒,眼神更在燒。

    就在這焚燒最盛的一刻,他就要出手。

    蕭秋水等離得如此之遠,也幾乎被那火力燒著了衣襟。

    「火勢」如此之熾,諸俠連梁斗在內,卻緊張得手心發汗。

    冷汗。

    就在這時,祖金殿突然「燒」了起來。

    真個「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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