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文 / 雲中岳
這一個包裹藏在一處小山谷。一座塌崖下的小洞中。
換上了狐襲長袍,佩帶了公子哥兒的荷包繡帶等飾物,當他出現在姑娘面前時,他便成了臨風玉樹似的公子哥兒。
「一鳴哥,我也要化裝易容。」姑娘雀躍地叫:「把我扮成你的兄弟。」
「不行。」他含笑拒絕。
「人家要嘛。「姑娘扯著他的手膀撒嬌。
「不可以……」
「那就扮書僮好了。」
「那更不行。」
「扮侍女總可以吧?聽說,貴家公子出門也帶侍女的,我要「你什麼都不要,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你送回家,讓你娘好好看住你。」
「我不要。」姑娘一跳兩丈,避得遠遠地:「娘不反對我跟著你,她說你滿臉正氣,是個誠實好心的君子。只有爹反對,爹在家,回去就出不來了。」
他一怔,殷天翼雍容華貴的影像出現在腦海裡。
「你爹當然反對,他怎能放心你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姑娘,跟在一個浪人身邊亂跑?」他鄭重地說:「哪一個做父母的,會容忍這種事發生?」
「我爹很疼我……」
「那就對了,所以……」
「他反對的理由,是他看出你是個年輕人,認為化裝易容的人靠不住,所以……所以……」
「咦!是你爹看出來的,不是你?」他大感詫異。
「我不管,我要跟在你身邊,你趕我不走的。」姑娘堅決地說:「我不會妨礙你的事,甚至不介意你去接近那些壞女人。我只是覺得,在你身邊我就有快樂踏實的感覺,見不到你,我的心好亂。」
「真如,聽話……」
「就算我聽話走了,我仍然會回來找到你的。」
「無論如何,我得去和你爹娘談談,我可不願意成為一個拐帶小姑娘的罪犯。哦!和你在一起的天涯怪乞,能找到到他嗎?」
「不容易找,他在廬山到處都可以住,是廬山的萬事通。他認識師祖智木大師,所以知道我娘和我的武功造詣;因此他看到我在山區跟蹤你遊蕩,他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武林怪傑呢。」
「我知道,他的確了不起,在江湖名頭相當響亮呢!哦!能找得到他就好了。」
「為什麼找他?」
「找他幫忙,對付狂龍那群人。」
「不可能的,一鳴哥。」姑娘搖頭:「他從來不與人結伴,不管旁人的事。連我娘請他幫忙,去和駐朝陽村那些班房裡的人商量,不要經常到我家去騷擾,他都斷然拒絕了。
「憑他的名頭,去和那些人打文退一定有用的。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俠丐,那些人一定肯賣他三分帳。
「你去找他對付狂龍,他決不會答應的。他很喜歡我,我叫他杜爺爺,在山區活動期間,他根本就不願幫助我,碰上狂龍那些人,最多出言招若兩句,就溜之大吉,他怎肯幫助你一個陌生人?趁早打消請他相助的心意。」
「唉!看來真的請他不動了。走吧!」
說完話他跨步走了。只是一霎眼的時間,他已趕前了十幾丈。姑娘遠遠地跟了三兩里,最後終於跟上他了,走在他後面有說有笑。兩個年輕人的談笑,使山林都有了生的氣息。
國華對請一些江湖怪傑聯手的事,原來抱有相當高的期望,可是,愈來愈感到洩氣。這些怪傑之所以稱怪,就是怪得不近人情,喜怒無常,喜歡獨來獨往不受拘柬。現在要請他們出來聯手,對付威震天下的狂龍一群高手名宿,這些人還不至於怪到不知情勢力的地步怎肯冒大不韙,大家捐棄成見聯手向強敵挑戰?
聽姑娘這麼一說,他的心又冷了三兩分。看來,只有自己的力量才靠得住。
這些江湖怪來自視甚高,誰知道他王一鳴是老幾?恐怕連一個三流混混,也不會聽他的。
無影刀所以願意和他聯手,是情勢所逼,說不定到了生死關頭,無影刀同樣會適時勢丟下他不管了。
小徑向上陡升,山的坡度相當峻陡,他領先前行,突然一腳踏在一處凸出的松土上。
「哎呀……」他向前一仆失足向下滑。一直在後面的姑娘本來一直就暗中提防他,怕他出其不意擒人往朝陽村家裡送,卻沒提防他使奸,聽到驚呼,看到他失足滑倒,本能地嬌呼一聲,急急一把扶住了他。
他扭頭一笑,惡作劇的笑容刻劃在臉上。姑娘知道上當,嬌叫一聲放手疾退,快極。
他的手似乎突然暴伸長出一尺,哈哈一笑,扣住了姑娘的手時拖至身旁:
「你……你好壞!你壞……」姑娘用另一隻手,輕擂他壯實的胸膛,跳著腳叫:「我不要……不要回去……」
「哈哈!由你不得,你還不夠機靈。」他不管三七廿一雙手一抄抱起了姑娘嬌小的身軀:「我寧可辛苦些,抱你走上十幾里,我不信你還能從我懷中飛走了,哈哈……」
他從容舉步,任由姑娘在懷中掙扎抗議。
抱著一個人翻山越嶺,可不是好玩的事,即使所抱的人嬌小如真如姑娘,走上半里地保證身上冒虛汗。雙腳發抖舉步艱難。姑娘以為他決難支持,到朝陽村足有十五六里呢。
同時,被心愛的人抱著走路,在姑娘來說,確是最寫意最愉快,求之不得的事,因此僅掙扎片刻,便安靜下來了。
「你真要抱我回家?」姑娘挽住他的肩膊甜笑著問:「我不信你能永遠不將我放下來。」
「只要把你交到你娘手中,就沒有我的事了,你不要笑,抱著你走一二十里,還難不倒我,我蓄氣養力的功夫好得很呢!我一手提一個百斤魚簍,一口氣可以走一二十里不用歇息。」
「我們走著瞧。」姑娘得意地說。
遠出兩里地,陡坡已盡。他覺得有點不對了;怎麼這麼不到百斤的小姑娘,竟然越來越重了。
眼睛不需留意路面了,目光看到姑娘抿著嘴忍笑的可愛神情,他終於恍然大悟了。
「你這丫頭使壞。」他笑罵:「不過,倒是相當高明。人離開了地面便斷絕力源,決不可能用千斤墜使自己的身體加重的,原來是你的手在作怪,借我的力來加你的重,借得巧妙不著痕跡,幾乎被你騙了。」
姑娘格格嬌笑,得意已極。
「乖乖給我把雙手放到前面來。」他叫。
「我不……」
「那我就制你的穴道。」他威脅:「然後扛在肩上,那滋味真不好受,你要不要試試?」
「好嘛好嘛!放就放。」姑娘只好將雙手放到前面來,眼珠骨碌碌地轉,湧現慧黠的光芒。
「我知道你仍在轉壞念頭。」他笑笑:「你放心,你的鬼主意雖多,不異班門弄斧,我就是作弄人的慣家,裝神扮鬼的高手。」
這瞬間,姑娘的目光透過他的肩頭,看到他身後的情景,看到了警兆。
「小心身後……」姑娘驚叫。
他已經全神貫注察看姑娘的眼神變化,姑娘的心意瞞不了他,這瞬間,他看到了驚悸的神情,不是姑娘有意作弄人,不假思索地將姑娘向側一拋,順勢仆倒。
他們行走在坡頂的松林中,松林仍然青翠,小徑寬闊,林下野草早調,視界可以及遠。
一枚細小暗箭,貼他的右琵琶骨上方一掠而過,與玄狐馬褂摩擦的聲音清晰人耳。
假使他慢了一剎那,暗器必定擊中他的右京門,或者右魂門穴,好險。
他是暗器的行家,本能地知道是鐵蓮子一類小而重的暗器,打穴的專家最喜用的兵刃。
要不,必定是打穴珠。兩者的摩擦聲幾乎全同,所以不易分辨正確。
這瞬間,人影閃電似的光臨。
姑娘被突然摔出,剛在半空吸氣控制身軀,飛撲而來的人影已一閃即至。
眼中但見漆黑的物體壓倒,手腳一軟,腰間軟穴已被制住,被人甩上肩頭,耳中風聲呼呼,去勢如電射星飛。
國華身形仆倒,他的反應超塵拔俗,一沾地身形已經轉正向上,大喝一聲,一掌向腳的後上方吐出。
敵情不明,情勢危急,他用上了霸道的絕學,徹骨的強勁暗流,排山倒海似的破空騰湧。
另一個黑影穿黑袍。黑頭罩僅露雙目,正似奇速向他撲來,相距已在丈五六左右。
經驗與見識,可在生死須臾中下最正確的判斷,決定了生死存亡。
這位黑袍人經驗豐富,見識超人,看對手仆地扭轉立即發招的超人反應,便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對手。
躺在地上向一兩丈外虛空發掌,經驗不夠的人必定認為這人昏了頭,情急手腳亂動而已,不會想別是致命的一擊。
劈空掌火候足的名家,也只能傷人於八尺內。
這位黑袍人並不認為國華是情急亂動手腳,百忙中向側斜閃,大袖一揮護住身軀,井員可以消去對方打擊的潛勁,或者將來勁帶出偏門。
「啪啦……」大袖突然碎裂成千百片,被掌勁袖風刮得激射出文外,再飛舞散墜,有如千百蝴蝶飛舞。
「咦!」黑袍人駭然驚呼,身形換動,有如勁矢離弦,向東穿林如飛而遁。
國華一躍而起,吃了一驚。「真如!真如小妹……」他狂叫。
姑娘失了蹤,山深林茂,視野有限,往何處去找?他狂亂地在附近草叢中尋找。
他只看到一個黑袍人,這人斷袖而逃,並沒有帶走姑娘,姑娘到何處去了?
那位擒走姑娘的另一位黑袍人,身法的確太快了,而且正潛伏在他身後。
他將姑娘向側拋出,黑袍人已經近身。他向前一仆,黑袍人便接住了拋出的姑娘。
因此他根本就不曾發覺這個黑袍人的形影,僅在滾轉時情急攻擊第二名黑袍人。
「我得去通知殷伯母。」他慌亂地自語:「真糟?這個黑抱人到底是何來路?狂龍身邊好像沒有如此高明的人物,也不會一擊即走。到底這小丫頭跑到何處去了?不會是乘機溜走吧?」
「想到姑娘一而再表示要溜走,他心中略寬,也許小丫頭真的溜走躲起來了,用不著太擔心啦!」
「這小丫頭可惡,下次非先打她一頓不可。」他向林空大叫,以為姑娘必定躲在附近看他焦急呢。
他放棄了到朝陽村通知段家的念頭,決定按預定計劃,先到約定處與無影刀會合,再決定打擊狂龍的大計。
他感到有點異樣,小姑娘不在,他竟然有點空虛寂寞的感覺。小姑娘天真無邪的笑容和情影,不時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從來就不曾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過這種思念的情緒。連曾經露骨表示愛他,死在他懷中的柳依依,也不曾令他產生這種思念的情緒。
走著走著,他猛然想起,他對真知姑娘似乎並不僅止於對一位小妹妹的感情。
真如姑娘所流露的感情,也不是小妹妹依戀兄長的親情,只不過未見過世面,年紀還小,還沒能瞭解男女之愛的表達方式,這是一個很少與外人接觸的少女,普遍面正常的反應。
殷家人丁少,殷老爹又不常在家,寓室人家的內謄,與外人的接觸機會太少。對男女之間的愛。懵然無知便不足為奇了。
他信步而行,背著手不時胡思亂想,真像一位沉迷於山光水色的雅人逸士。
一個胡思亂想的人,常會失去應有的警覺性。
他的警覺性減弱了許多,不知自己正一步步向死神的掌心裡闖。
無影刀真夠幸運的,至少迄目前為止,他一直就受到幸運之神的特別照顧,在生死關頭逢凶化吉,運難成祥,一面再從死神的手掌心逃出來了。
芝蘭秀士三個傢伙去追那位黑影,激怒之下把他輕易放過了。
那位從劍下救他的黑影是何來路?不會是小老弟花拳張奎吧?
當然不可能是鬼劍張道,鬼劍張道不可能在現身搶救發招阻敵之後,而能不被芝蘭秀士三個人認出面貌。
他折向飛奔,越過一座山,這才停下歇息調和呼吸,坐在一棟大樹下倚幹假寐。
他突然聽到不尋常的聲息,驚跳而起。
黑影一閃,眼前出現一個戴了黑頭罩,僅露出雙目的黑袍人,右肋下挾了一根山籐杖。
一觸到黑抱人的陰森眼神,不由機伶伶打一冷戰。
這雙怪眼好陰森,這身打扮也令人莫測高深。在深山荒林中出現,真像妖魅幻形。
「你是無影刀沈廣。」黑袍人陰森的口吻帶有七分鬼氣:「你殺人的六寸刀,就藏在左右脅衣的直縫中,和雙手的袖內臂套中,共有四把之多。」
「咦!你……你老兄竟……竟然知道在下的秘密?」無影刀大感驚駭,心中一寒。
對方竟然一口抖出他的殺人秘密,他怎能不驚?真像被人剝光了,赤條條站在光夫化日下讓人觀賞的感覺。
「在下當然知道。」黑袍人冷冷地說。
「尊駕是……」
「不久之前,在下從芝蘭秀士的劍下救了你。」
「原來是兄台臨危援手,在下感激不盡。」無影刀又是一掠,趕忙行禮道謝。
「你欠我一條命的人情債。」
「是的,容留後報。」
「在下現在就要你報。」黑袍人語冷如冰。
「這……你要殺我?」無影刀情不自禁退了兩步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這得看你的態度來決定。」
「什麼態度?」
「是否合作。」
「兄台的意思……」
「在下要知道你那位同伴的底細。」
「鬼劍張道?他……」
「不,另一個。
「這……在下沒有第二個同伴……」
「你已經有決撒謊了,不是好兆頭。」
「你是指……」
「那個年輕人。」
「哦!你是說花拳張奎?」
「就算他是花拳張奎好了。」
「不瞞你老兄說,在下對他所知有限,他只是一個保暗鏢允打手的……」
「胡說八道!」黑袍人沉聲喝止:「他另一副面目叫王寄,你應該知道。」
「王寄?那個中年漢子王寄就是他?」
「不錯。」
無影刀又是一驚,王寄,不正是在合興居,向他和鬼劍張道示警的人嗎?要是那次兩人沒有王寄示警,必定陷入大包圍,大街之上人圍受困,哪有命在?
他欠國華的命債,不止一條啦!
「我以人格保證,真的不知道……」無影刀鄭重地說,將國華在合興居示警的經過說了。
「看來,你對他的瞭解,還沒有在下多。」黑袍人失望地說。
「這是實情,事實如此。」
「閣下,你不覺得他在合興居示警,另有用意嗎?」
「這……在下不明白見台的意思。」
「故擒放縱。」
「這……理由何在?」
「他是狂龍的密探。」
一語驚人,無形刀先是一驚,接著冷笑,狂龍犯得著花那麼多工夫,派一個密探來陪他玩弄捉迷藏遊戲?簡直開玩笑。
「你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無影刀一字一吐,語氣堅定無比。
「你必須相信,在下握有最確鑿的證據。」
「我不聽,我信任他。」
「昨晚他在凌雲燕的床上,你信不信?」
「我不信。」無影刀答得斬釘截鐵。
「你可以去問他,他是以花拳張奎的身份住進去的。」
「好,我會問。」
「如果證實了,殺了他。」
「什麼?你瘋了?」
「在下瘋了嗎?」
「哼!我無影刀這條命也是他救的,不是救一次,而是兩次,而且救我在尊駕之先。我無影刀自認是壞人,但恩怨分明,你的要求,怨難從命。」
「閣下……」
「一切免談。哼!在下倒是懷疑你是狂龍的密探,至少尊駕就沒有勇氣,除下頭罩與在下相見。」
「當在下決定你必須死的時候,在下會讓你看到在下罩面目的。現在,你必須去找花拳張奎,查證之後把他殺死,假使他已經死了,就用不著你了。」
「也殺掉我?」
「不,你可以在任何時候平安離開九江。當然,狂龍那些人是否殺你,那是你的問題。」
「你說假使他已經死了,是什麼意思?」
「因為另外有人要殺他,也許,現在他已經死了!你是否……」
「在下決不會答應你,沈某命只有一條,有本事你不妨拿去。」無影刀大聲說,拉開馬步嚴陣以待。
「好,在下就把你這條命拿走。」黑袍人聲落人動,山籐杖挾隱隱風雷,劈面疾點,指向左肩井,右期門,左邊肋章門。
至於究竟哪一點是主攻,那就很難預測了。
這種用杖正面攻擊的招式,兇猛的程度固然強勁無比,但對方極易躲閃也易於化招批擊,弱點甚多。
因此使用棍杖的名家,通常使用虛招,著重以後的變化。
黑袍人這一招是實攻,看態勢似乎志在必得。
無影刀怎敢大意?單掌一拂,右閃移位。
敵未動我先動,他這一動是動在對方發招之後,而出籐杖就在他開始閃動的先一剎那。
第二杖搶在他動的前一瞬間,截住了他的問向,因此閃勢末盡,杖已到了他的腰肋,一拂之勢空前快捷。
他的小刀必須近身搏擊,這一枚完全封鎖了他切人反擊的機會。
他吃了一驚,本能地吸腹扭身暴退,間不容髮地脫出山籐杖的閃電一擊,杖勢靈活快速得令他心中生寒。
杖的攻勢連綿不斷,一杖連一杖密如驟雨。
片刻間,他閃過了七杖狂攻,右大腿和左肩先後被杖尖擦過,勁道直透肌骨。
他發狂似的閃避,完全失去反擊的機會,甚至不敢用肉掌封招,被逼得手忙腳亂,險象橫生。
他心中雪亮,對方並末全力對付他,像靈貓戲鼠,要耗盡他的精力再處置他。
「啪」一聲響,他終於被迫一掌拍中了點向右胯骨的一杖。
可是,杖勢突然加快了一倍,看不清杖影,但見杖影依稀,破風聲刺耳。
「噗!噗噗!」一點二劈,似乎同一瞬間挨了三擊,點中肋及肩腰。
「哎……」他向下一挫,扭身摔倒。
「噗噗!」胯與背在倒下之前又挨兩記。
「嗅……」他重重地栽倒,只感到渾身肉裂骨散,整個人似乎正在崩潰。
山籐枝頂壓在他的背心上,力道漸增。
「你的無影刀毫無施展的機會。」黑袍人冷冷地說:「你如果不死心,我可以讓你有機會全力施展,免得你死不矚目,要不要試試?」
「我無影刀可殺不可辱。」他伏在地上扭頭厲叫:「你如果想……」
「你又怎樣?」
「我辱罵你祖宗十八代。」
「你罵罵看?」
「你這豬狗……」
腦門一震,挨了一下,他便人事不省。
山徑向下降,沿飛珠濺玉的澗水婉蜒東伸。
北面的奇峰渾雄聳立,蜂腰之下松林似海。
走在小徑上向下望,澗水奔騰在百尺下,聲如殷殷萬馬奔騰。
由於位於山陽,山擋住了罡風,因此沒有風聲,而奔騰的洞水仍然妨礙了聽覺。
國華並不急於趕路,背著手悠閒地徐行,不時胡思亂想,疏忽了對週遭環境的警覺。
路左的崖根下,每聞兩文左右,插了一根特製的巧妙國營,那些巧妙的透風孔十分精巧,即使最微弱的風,甚至空氣流動串是零,也會構成對流作用,因此對流而散發出管中極輕顆料所產生的氣體。
崖並不十分峻陡,而且石隙中草木叢生,人躲在上面,在下面小徑走動的人,即使心懷警覺,也不容易發現潛藏的人。
這是到吳彰嶺的要道,而且是必經的要道。
國華毫無戒心地,越過第一根銅管。
他的思路,從真如姑娘身上,轉移到凌雲藏身上了。
如果不是那位黑飽怪人的出現,我不可能知道這妖女身懷驚世絕學,很可能反而上了她的團套呢。」他心中自語:「她那一手對付男人的手段,確也別開生面,鐵打的好漢落在她手中,也只有乖乘就範一條路可走……唔!怎麼一回事?」
他已經越過了第二根鋼管,已經嗅入足夠的異樣氣體了。這種氣體無色無味,喚入的人是不可能發覺的,等到發覺了,也就差不多了。
世間決無人鼻即香或死的毒物,所以路旁共布了八根鋼管。
怎麼一回事?頭有點暈,眼有點眩,就是這麼一回事,暈眩感而且來勢洶洶。
身形一晃,腳下一亂。
經驗與見識激起求生的本能,下達正確的應變舉動,引發最佳的反應。
他向下坐倒,定下心神,伸手拉過腰間所佩的荷包。
他對自己的健康狀況十分瞭解,對迷香毒物下過苦功研究,是此中的行家,五官有所異樣,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嘯聲破空傳來了,狂笑聲續起。
岸上先拋下兩根百鏈套索,兜頭套落。
小徑前後,都有人從岸上往下跳。
如果他是站立的,兩根崖索必可將他套往勒牢。
已來不及取荷包裡的解藥,同時神智正迅速地進入昏迷境界。
雙手向上一抄,居然被他抓住了先後套落的套索,在一聲怒吼中,套索兇猛地被他拉下。
驚叫聲中,兩個手舞足蹈向下栽落。
是套素的主人,被他拉下來了。
兩把鋼刀疾落,趕到的兩名大漢手下絕情。
「要活的!」叫聲破空傳到,但已晚了一步。
「砰撲……」被拉下來的兩個人,與國華撞成一團,從三丈高處掉落,衝力十分猛烈。
國華在失去知覺的前一剎那,知道自己抖動的繩索,纏住摔倒撞中他的兩個人身上,三個人都無法及時掙扎控制身軀,向外側滾滑,向百尺下飛珠濺玉的深澗飛墜,兩個傢伙的狂號聲驚心動魄。
「糟糕!」湧來的人向下面狂叫:「快派人去打撈,生見人死見屍,快!」
小天池的法海寺規模不大,有殿三楹,禪房數間,本地人也稱之為小天池寺。
寺南的山坡下,建有茅屋數間,居民是種山的農戶,夏日香客多,農戶也兼賣一些食物接待香客。
其實,小天池地勢荒僻,從九十九盤大道登山的人,哪有餘暇前來天池寺禮佛?因此,顯得特別清幽,時屆隆冬,這裡更是人跡罕至。
這處毫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今天突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首先封鎖了法海寺,然後包圍了五座農舍。
那家姓孫的種山農戶,兩進茅屋共住了七男女。孫乾孫坤兩雙夫婦,加上三位七至十歲的兩男一女,七個人生活相當清苦。
七男女瑟縮在堂右的牆根下,面對著高坐在長凳上的五個凶神惡煞。
大方桌上沏了一壺茶,但喝茶的人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坐在主位上的玉樹公子陳秉忠。
大門是敞開的,門外有警衛,寒風從門外刮人,七個可憐蟲抖得更厲害了。
「孫乾,你過來回話。」桌右坐著的冥河使者倒也和氣,招手要農舍主人過來。
冥河使者章世鳴,是狂龍的口盟兄弟,玉樹公子有時也會客氣地稱他一聲章叔。
但今天,玉樹公子是以朝庭密使官方人士身份辦事,因此坐在上面發施號令,冥河使者只能打橫相陪。
孫乾是一位四十來歲,長了一張樸實面孔,壯壯實實的漢子,正是標準的種山人才。
臉上黧黑的風霜,與長滿老繭的一雙粗大巨手,代表了他奮鬥一生所特有的歲月遺痕,與平凡地生平凡地死,安於現實的拙樸農民性格。
「小的就是孫乾。」孫乾上前爬下叩頭,驚恐的眼神令人側然心動,渾身抖動,語難聽清。
「你不要裝成這種鬼樣子。」玉樹公子淡淡一笑:「我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你是個深藏不露的身懷絕技高手。本來,如無必要,我不打算來找你。」
「小……小的聽不懂大……大人的話……」
「你聽得十分懂,只是還不肯認輸而已。」
「大人……」
「三隻鷹在天下各地,佈置了不少負責調查的高手眼線,只不過這些人只知直接指揮他的人,不知道真正的主子是誰。
「這些人除了調查之外,也從不參予任何活動。我也有許多人分佈在各地,數量不少於你們的人。」
「大人的話……」
「我只是在要你明白,江湖上的重要秘密活動,多少會受到我的控制。我來廬山,並不是專為三隻鷹而來,只希望他們能以地主身份,幫助我們辦些小事而已。迄昨晚為止,我一直以誠意找他們一談。」
「大人,廬山上有……有許多鷹………」
「藍鷹死了,他不是廬山鷹,廬山只有三隻鷹。昨晚,瞎鷹不該行兇,殺死了我派去請他的一位得力臂膀,做得太過份了。所以,我今天來找你。」
「找小的有……有何……」
「我早已知道,你是三隻鷹廬山的聯絡人;與外面談買賣的聯絡人。你一定知道三隻鷹的住處在山區哪一處角落,希望你放明白些。」
「小的只是一個種……種山的……」
「可惜你不安份,種山種不出什麼來。我指給你兩條路走。兩條都是活路。如果你不走,就死定了,你們七個人,都得死。」
「大人……」
「第一條路,告訴我,三隻鷹在何處,他們把雷霆劍一家藏在什麼地方。第二條路,帶我們去找三隻鷹。」玉樹公子像在講故事,根本不理會孫乾的反應:「兩條都是活路,我們保證你的安全,然後你將得一筆大財富。遠走高飛或者跟著當差,悉從尊便,條件夠優厚吧?我這人辦事十分公道,你可以絕對信任我。」
「大人,小的真不知道大人在說些什麼。」孫乾一面喊叫,一面碰頭崩角。
「不要激怒我,孫乾,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大人……」
「好吧,你既然兩條活路都不走,我也不勉強你。」
「大人天恩……」
「我要把你們七個人吊起來,從現在起。每半個時辰處死一個。我想,你的主子三隻鷹,不會眼看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逐個被吊死的,他們會挺身出來與我們談善後問題,他們決不會對你們這些人漠不關心。來人哪!」
門外應聲搶人十四個人,手中有吊人的麻繩。
「掛到外面的樹上去。」
「遵命。」
一陣掙扎,一陣叫喊。
不久,屋前不遠處的山坡一排大樹下,懸掛了七個捆住雙手,不住迎風晃動,不住哭喊的人。
大冷天,恐怕等不到半個時辰處死一個,至少那三個孩子女娃,決難支持半個時辰而不死。
樹下僅派了一個人看守,其他的人都在寺裡或農舍中歇息,吃自己人帶來的酒食,燒旺火盆烤火取暖。
不久,兩名大漢押著法海寺的知客了因大師,到了玉樹公子留駐的孫家農舍,在大門口被擋住了。
堂屋裡一切依舊,但多了一座僥樹椿取暖的火盆,風從大門吹進,將煙歐向內進天井,因此堂屋煙並不濃。
「了因和尚請求公子接見。」一個警衛入室稟報。
「叫他進來。」玉樹公子點頭同意。
知客了國跟路面人,在堂下深深稽首。
「哺無阿彌陀佛!」了因稽首念佛號:「者抽斗膽,謝謝公子接見。」
「你來做什麼?」玉樹公子笑問。
「請求公子大發慈悲,饒恕……」
「哦!原來是替那些道犯求情的。」
「老袖出家人四大皆空,不知道何謂逆犯。只是,小兒女稚齡無知……」
「陰謀叛逆,罪及妻攀。和尚,你知道嗎?」
「天寒地凍,童稚豈能抵受,萬望公子……」
「出家人少管閒事為妙,你走!」
「公子……」
「叉他出去。」玉樹公子揮手不耐地叫。
「我佛慈悲!」了因了下僧帽:「貧僧才是三隻鷹的對外聯絡人,與任何人無關。孫施主一家,一年也進不了一次府城,更不知道什麼是三隻鷹。諸位這種天人共憤的作為,天地不容。」
「哈哈哈哈……」玉樹公子仰天大笑。
「公子有何好笑?」了因沉聲問。
「本公子的手段,事實證明極為成功。本公子派在兒江的眼線,以及九江名人五爪晚解興隆,皆對三隻鷹在小天池派有聯絡人的事略有風聞,可惜一直抓不住確證,因此安排了這次妙計,果然逼使你露出原形。
「三隻鷹犯了最大的錯誤,他不該派一位講慈悲的佛門弟子在此地……大膽!」
僧帽發出破風的銳嘯,向玉樹公子飛旋麗去。
桌右的冥河使者哼了一聲,手一伸便抓住了帽緣。
帽內淡芒一閃,刀影劃空。
「哎……呀!」冥河使者驚叫,一蹦麗起。
僧帽續向前飛,啪一聲暴響,被玉樹公子抖手甩出的茶杯擊中,向上一升一沉,勁盡墜落在桌上了。
冥河使者抓帽的左手,傷了除拇指以外的四個指尖,鮮血淋漓,痛得額上青筋直跳,憤怒得像瘦狗,咬牙切齒向了因衝去。
聞警衝上擒提了了因的兩名大漢,也是從寺內押送了固前來的人,剛一左一右扣住了國的雙手反扭,卻狂叫一聲,抱位腹部向下栽。
兩枚暗器分別貫入他們的腹腔內,都在扭轉了因的雙手時,手貼小腹,暗器輕而易舉進入腹腔。
憤怒如狂的冥河使者到了,右手疾探而入。
「要活的,章叔。」玉樹公子急叫。
了因身手十分了得,大喝一聲,雙手齊揚。
「得得得得……」六枚暗殺利器六寸雙鋒扁針,全部擊中冥河使者的胸腹要害,刺破了衣衫,其聲清脆如中金石,紛紛反彈落地。
冥河使者變爪為掌,要不是玉樹公子的喝聲先到,這只利爪必定爪人了固的胸腔。
「噗噗噗!」三劈掌快捷如電,分別劈在了因的雙肩頸和右耳門上。
了因嗯了一聲,仰面便倒。
門外,進來一名大漢大聲稟告:
「啟稟公子,行刑期已到,但三個小的都死了。」
了因也死了,口中流出紫色帶談灰的血液,顯然是中毒而死的。
「他早已服了毒藥。」冥河使者握住了四指受傷的手掌切齒叫:「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白忙一場。」玉樹公子洩氣損破茶壺:「咱們撤走,另找線索。」
「請問公子,那孫乾一家……」大漢再次裹報。
「埋了!」玉樹公子沉喝。
山谷內一座水潭旁,有一座獵人作為宿處的小屋,壘木為牆,杉木作頂。
秋末冬初獰獵季節,這裡可以容納十幾個人過夜,沒有床,沒有褥,三面倚壁鋪了乾草作床,中間堆了三塊大石當炊。
平時,這時只有禽獸而沒有人跡,也沒有路可走,人只能利用山谷的山坡往來。
一個渾身濕淋浴的人,掠走如風恍若星跳丸擲,遠遠地,看到有輕煙隨風飄散。
有煙必有人家,這種談煙決不是山林失火。
他腳下一緊,穿林越莽飛奔。要不奔路的話,濕衣很可能會結冰,怎受得了?
終於,他看到獵人的小屋,相距已在卅步內,原來煙是從屋榴的縫隙中洩透出來的。
四野無人,層內的人也許在煮食物,妙極了。
推開門,他怔住了。
屋內有三個人,三個女人。
三個女人大概早就從門縫窗隙看到他接近,所以並沒感意外。
「請進。」那位穿一身紫勁裝,外罩紫色披風,艷美絕倫的少女,笑吟吟地肅客。
屋正中的石灶上,原有的一隻鐵鍋已擱在灶旁,灶內乾柴燒得正旺,滿屋熱流蕩瀾,火煙還不太濃,人在屋內還能忍受。
他不進不行,淡談一笑,邁步入屋信手關上沉重的木門。
門堅牢,屋也堅牢。山中有虎豹出沒,住屋必須堅牢得可以抵禦猛獸。
灶旁擺了三塊大石,當作石凳以供人烤火取暖。
紫衣美艷少女,就坐在中間的一塊大石上。
另兩位侍女打扮、佩劍掛囊的健美女郎,扼守在門兩旁。顯然如果他不進屋,兩位侍女勢將用強請手段逼他就範,所以他只好乖乖進去。
「謝謝。」他向火旁走,笑容可掬:「好在你們生了火,不然可就麻煩了。」
「怎麼麻煩?」紫衣少女笑問。
「火招子的火媒濕了,成了廢物。」他拍拍那精美的荷包,表示火摺子在裡面:「大冷天,鑽木取火幾乎不可能,當然麻煩。」
「哦!你怎麼落得這麼狼狽?像落湯雞。嘻嘻!也許像……像……」
「像落水狗。」他接口,走近火邊向火。
「別說得那麼難聽。」
「本來就是你想說的,不是嗎?姑娘。」
「我可沒那麼說。怎麼一回事?」
「別提了。」他在石上坐下:「在上面十幾里,一些無聊卑鄙的傢伙,扮演天殺的劫路賊,設下什麼返魂香陣,截住了我這頭肥羊。」
「結果呢?」
「結果你不是看到了?瞧,成了落湯落水狗。」他笑笑:「兩個傢伙抱著我,失足掉下百尺深澗。我命不該絕,那兩位仁兄壯得像兩頭大牯牛,落下時他們在下我在上,我受的撞擊小得多。水一浸,反魂香失效。結果,我就跑到這裡。」
「算你福大命大。」
「還不一定。喂!姑娘們,可否打個商量?」
「商量什麼?」
「你瞧,我這一身水,再不烤乾,不得傷寒也會得傷風感冒,對不對?」
「對,真可憐,好在你還受得了。」
「鬼才受得了,快凍成冰棒啦!所以要趕快烤乾,所以要請諸位姑娘迴避。」
「咦!你烤呀,我們並沒有妨礙你烤呀!」
「沒有妨礙?姑娘,你知道我這件狐裘,不是穿在身上就可以烤乾的,衣褲也必須趕快些烤乾,所以……」
「趕快烤乾,別多話。」
「我要脫衣服。」
「什麼?」
「脫光,你們沒見過脫光的男人吧?」
「啐!你……」
「請到外面等一等,我要脫了。」
「到外面等?外面太冷。同時,在屋子裡的人,會利用機會,鑽後門溜之大吉。」
「人格保證,決不耍花招,決不溜之大吉不辭而別。」
「我從不信任保證,人格尤其靠不住。」
「什麼話?我……」
「昨天晚上,就有人在那壞女人房中不辭而別,就有人溜之大吉。」
「我並沒有保證和她上床,並沒有保證等她殺人之後回來同衾共枕呀。」
「我不管。」美艷姑娘堅決地說。
「我也不管,我可要脫了。」他開始解玄狐外襖。
「哼!」姑娘冷然盯著他。
「不害躁,你還不轉過臉去?」他的臉反而紅了。
「你……」
「那你就看好了。」他解外衣:「我忘了,你們旗人根本不在乎裸體相見的。」
「啐!你也忘了,進關快一百年,風俗早就改了。」
「哈哈!改得離了譜,是嗎?咱們漢人好的風俗固然很多,壞的也不少,似乎你們專檢壞的學,滿城裡的年輕子弟,偷雞摸狗的勾當學得特別快。」
「你……」
「仁義道德學不會,假仁假義假道學一見便曉……」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姑娘大發嬌嗔,終於紅著臉,避到門角去了,因為國華已經開始脫靴除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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