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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文 / 雲中岳

    這座小樓位於一棟大宅的後園,大宅本身已裡現破敗的徵兆,主人大概人丁衰微。家道巾落。連前面的幾棟大宅也不見燈火,荒涼的後國早巳人跡中至了。

    遠遠地,後園的圍牆方向,傳來了竹杖被地聲,似乎有一位瞎子,正在向小樓慢慢接近,踐踏著枯枝敗時,不斷發出聲響。

    不久,果然出現一個瞎子,頭上戴了一頂六合帽,穿的舊棉袍已玲灰色,芋點竹杖問路。一步步探索而行,終於到達樓前,有氣無力地往石階上一坐,放下竹杖。不住向雙手阿暖氣,同時搓動雙掌驅寒。

    久久,瞎子輕咳了兩聲,頭往膝上一擱,雙手袍膝打磕睡。

    半夜三更,一個瞎子怎麼可能會在這大寒地凍中,坐在石階上打磕睡?

    不久,前面的荒草叢中,終於有了響動,兩個穿長袍,一高一矮兩個黑影,長身而起向瞎子走去。

    「不要再裝了。」矮黑影在三丈外沉聲說:「你已經明白,咱們知道你是誰。」

    瞎子拾起頭,伸張雙手打個阿欠,像是剛睡醒。

    「我又是誰啦?」瞎子懶洋洋地問。

    「哼!」

    「我是瞎子。」

    「你並沒瞎,瞎只是你的綽號。」

    「哦!瞎還有綽號?」

    「咱們是懷著善意而來的,當然閣下也是有意引咱們來。」

    「真的呀?過來說話,讓瞎子看得清楚些,通常稱人又聾又瞎,所以瞎子多少也有些耳背。」

    「這樣說話正好。」矮黑影說:「三隻鷹喜怒無常,一不高興就出手殺人於三丈外。老三瞎鷹最為陰險怪僻,咱們承認對你老兄頗有顧忌。」

    「哦!我是瞎鷹!」

    「可否領咱們去見天鷹老大?」

    「你們是誰呀?」

    「冥河使者章世鴻,神手書生申公亮。」

    「幸會幸會。有何貴事呀?」

    「見了天鷹老大……」

    「有什麼事,與在下說也是一樣。」

    「咱們……」

    「只有我一個瞎子留在此地現世。」

    「咱們所知道的是,三隻鷹全在。」

    「那你們就去找吧。」

    「瞎鷹老兄……」

    「說不說悉從尊便。」

    「閣下作得了主?」

    「作不了主,在下引你們前來窮聊天嗎?」

    「好,就算你瞎磨老兄作得了主。」

    「本來就作得了主,因為現在只有一隻瞎鷹。」

    「敝長上備有一萬兩銀子薄禮。」

    「嘩!嚇死人。」

    「要活捉雷霆劍范大鵬。」

    「你和我瞎子開什麼玩笑?」

    「你……」

    「三隻鷹只做殺手,不做奴才替顧客捉活人。」

    「瞎鷹老兄,凡事總該有例外。」

    「三隻鷹沒有例外,你們請吧。」瞎鷹下逐客令,緩緩拾杖站起。

    「可是,咱們要口供……」

    「三隻鷹從來就不要口供。」

    「瞎鷹老兄,請聽我說……」

    「你該聽我說。」瞎鷹沉聲說:「在你們到達九江,不曾做下那許多慘絕人寢,傷天害理狗屁事之前來找我們,我們將會盡全力替你們幹掉雷霆劍。」

    「而現在,免了。你們的銀子不好賺。血腥太重了。你們四出巧取豪奪,到手的金銀珍寶。總值就不少於一萬兩,你們怎能做出這種絕子絕孫的勾當來的?言盡於此,你們請吧!」

    冥河使者知道已到了決裂關頭,只好改變策略,軟的不成來硬的。

    「你的話,一派叛逆口吻。」冥河使者大聲說:「瞎鷹者見,難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沒有,瞎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閣下儘管把所有的罪名往三隻鷹身上裁,叛逆又算得了什麼?不要嚇唬威脅我,那不會有好處的。」

    「你瞎鷹是三隻鷹的老三,只作得了三分主。你不認為,帶咱們去拜會天日老大,由天鷹作主,可以表現出你對老大的尊重嗎?」

    「你們不走,我瞎子走好了……」

    「站住!」神手書生沉聲喝止。

    「你神手書生也有意見?」瞎鷹冷冷地問。

    「你知道敝長上可以號召天下英雄,包括黑白綠林各路人馬,群起聲討三隻鷹。」神手天君的話,有露骨的威脅性。

    「你那位主子也心中明白,三隻鷹可以殺掉任何一個會冒犯三隻鷹的人,包括貴主子在內。」瞎鷹針鋒相對,用更具威脅性的話回敬。

    「閣下大官不慚……」

    「真的?」

    「那是當然。」

    「現在,你要第一個先死,你相信嗎?」

    「哈哈哈……」神手書生狂笑:「我神手書生申公亮,橫行天下三十年,居然被人看成可以任意切割的砧上肉,未免荒謬絕倫。我承認三隻鷹很了不起,但在三丈要我神手書生死,簡直癡人說夢…」

    瞎鷹的竹杖,就在這時升起,向神手書生一指。

    冥河使者雙掌一掐,亮出了雙盤手的嚴密防衛子式,功行雙掌,雙目凝神,準備對力的暗器攻襲。

    神手書生口氣說得狂,但畢竟有點心個懍懍,也拉開馬步,嚴防意外。

    可是,竹杖並未再進,也沒有暗器發出。

    「你!」瞎鷹向神手書生指名叫:「神手書生。」

    「我又怎麼啦?」神手書生:反問:「哈哈哈哈……」

    「你死吧!」

    「哈哈哈……閣下……咽……」

    神手書生聲音變了,身形一晃。

    冥河使者大吃一驚,感到心中發冷。

    「申兄……」冤河使者急叫。」

    「嗯……」神手書生向前一栽。

    冥河使者大駭,心膽俱寒。對方遠在三丈外,黑暗中面目難辨,即使最霸道的暗器。也不可能飛行無聲。

    憑他這位功臻化境的高手,目力與所覺何等銳利靈敏,決不可能看不到聽不見暗器,三文距離足以從容應付。

    可是,神手書生應聲倒了。

    冥河使者這輩子經過了大風大浪,上過刀山蹈過劍海,見過無數的高手名宿。鬥過不少具有奇技異能的人。

    可是,就沒見過站在三文外、叫人死就死的怪事。

    千緊萬緊,性命要緊,這情景木免太可伯了,未免太匪夷所思。

    人對陡然發生超越常理的怪現象,本能的反應是驚駭欲絕,一是立即狂亂地逃走,一是嚇呆了。

    冥河使者屬於前一種人的反應,身形猛烈斜飛而起,向側後方倒飛三丈外,再一間便消失在荒草凋樹中,如飛而道,丟下神手書生不管了。

    神手書生僅掙扎了片刻,手腳一伸便見閻王去了。

    瞎鷹確知冥河使者已經逃遠,這才發出一聲信號。

    神手書生先前站立處後面不足兩文,枯草中站起那位叫老大腦黑影。另一方面,老二也冉冉自矮籬下升起。

    「冥河使者大概膽都嚇破了。」老大說。

    「你該將兩個傢伙都斃了的。」瞎鷹說。

    「不可能,方向不對,也遠了些。」老大說:「而且,那傢伙的龜甲功火候已有八成,細小的暗器傷不了他,除非功力比他強的人,用沉重而又細小的暗器,才能要他的命。」

    「他分明對我的暗器藏戒心,甚至不敢走近。」瞎鷹似乎不同意老大的說法。

    「那是他被三隻鷹的聲威所撼動,也怕你用可破內家氣功的外門暗器對付他。早些年他投奔狂龍之前,還是大河兩岸的悍寇司令霸主時,曾經挨了斷魂一絕公冶方一枚電錄,擊破了他的龜甲功,幸而未中要害,從此便對暗器懷有戒心,所以黑夜中他不敢太過接近你。」

    「讓他走也好。」老三笑笑說:「他回去向狂龍添油加醬如此這般一說,狂龍連獨自在街上走的勇氣都會消失,對我們是有利的。」

    「我要他把吞掉我的東西,一口口全部吐出來,哼!」老大恨聲說:「還得加上利息。」

    國華被留在凌雲燕的房中。凌雲燕已帶了一部份人走了,前往城守營布地網天羅。

    當然有人留下看守,房外就有兩名持女擔任警衛。防備他溜走。

    他細察這座暫充香閨的雅室佈局。留心每一處角落是否可以利用的地方。這種客房設備不錯,設有大問,大型的排竊連著門,之外便沒有其他窗戶了。

    難怪兩名侍女在外面把守,只消監視著門窗的一面,便截斷了出路。

    凌雲燕不知何時才能返回,他必須安睡,將三座燭台的燭火弄熄,和衣躺在床上,回想怪人人室前後所發生的變化。

    他看出怪人所使用的袖功是排雲袖,火候之純與勁道之猛,前所末見,的確令他心驚。

    更令他心驚的是,凌雲燕被空前猛烈的袖勁,震飛撞上上牆的情景,全身柔韌,體著身軀像是變成了棉花紮成的,撞勁隨人體的內縮而消失,像是輕貼上牆而非砸撞,再霸道的內勁加體,也不會造成傷害。

    知己知彼,是決勝的關鍵。

    想著想著,智珠在握,心神一懈,便倦意襲來,慢慢進入睡多。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被輕微的聲息驚醒

    室中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門窗緊閉,沒有風,整張床都是香噴噴的,嗅不出異味。凌雲燕喜愛打扮,使用的脂粉都有異香刺激嗅覺,即使有異味,也被香味所掩蓋,不易分辨其他的氣味。

    直覺地,他發覺床前有人。

    他的反應超人一等,本能地挺身疾起,伸手一鉤,鉤住了一個人體。

    是女人的細腰,這房內還會有其他的女人?

    一聲嚶嚀,被他挽住的人倒入他的懷中,也把他壓倒在床上,帶來冷冷的感覺,這女人是剛從外面進來的,外面的氣溫比房內相差懸殊,因為房中使用兩具隱火式的取暖火爐。

    「怎麼是你?」他吃驚地低叫。

    嘴被一隻柔軟但冷冷的小手掩住了。

    「鄰房有人,小心。」女郎在他耳畔低聲說:「我只制住把門的兩個。」

    「你的身子好冷。」他拖過床後的棉被將對方蓋住,兩人躺了個並排:「真如,你真是不知利害,簡直膽大妄為,你知道……」

    「一鳴哥,我……」殷真如蜷縮在他身旁:「我就是不放心你。」

    「你……唉!你這丫頭真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我一直就潛伏在店中……」

    「你看,凍壞了是不是?」他捉住那雙冰冷的小放在嘴呵暖氣:「吃足了苦頭,你這是何苦?我要你回家,你一再不聽話,你……」

    「不要再責備我好不好?」姑娘像要哭啦:「人家一直就耽心你的安全,一直就躲在你附近提防意外……」

    「謝謝你的關切。真如,太危險了你知不知道?」

    「我只耽心你。」

    「我不要緊,我要在他們重要的人物口中,探出正確的消息,所以有進入虎穴的準備……」

    「那妖女會告訴你嗎?」

    「會的,時機一到她就會的。老大爺!你個能列這種地方來。」

    「咦!我為什麼不能來?我躲得根穩當、只要那些女人有所異動,我就……」

    「傻姑娘,我如果出了意外,你絕對無法及時救應的。」他怎能向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姑娘解釋中能米的真正理由?

    他完全料錯了,真如並不是完全不懂世事的小姑娘。

    「一鳴哥,你能平心靜氣,聽我幾切話:」姑娘幽幽地說。

    「我一直就心平氣和的。」

    「我覺得、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你利用這個叫什麼少夫人的妖女,來刺探你要知道的消息。不但傷害了她,也傷害了你自己。」

    「你是說……」

    「我看得出,她喜歡你。」

    「她什麼人都喜歡。」他冷笑:」尤其是再歡年輕英俊強壯的男人。」

    「一鳴哥,我也看得出你有點喜歡我,我更喜歡你。對於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常會做出許多傻事來的。像我,我會替你做任何事,包括逃家,不顧一切隱伏在你身邊,吃難以下嚥的糕餅充飢,有時候冷得直發抖……」

    「哦!真如……」他感情地低喚,緊緊地抱住了這像頭溫馴小羊似的嬌小身軀。

    「所做的事,不一定是對的,但我做了。如果這位少夫人真心喜歡你,她會……」

    「不要說了,真如,真如。」他羞慚得渾身發熱,像渾身有萬千根芒刺在刺他。

    真如姑娘不是用大仁大義來責備他,不是用道德、尊嚴、良知來規勸他。而這幾句平凡的話,卻像春雷般直撼到他內心的深處。

    他從不以俠義英雄自命,也不以替天行道的俠盜豪傑自命,他只做他認為可以去做的事,一切出於需要的本能去爭取成功,所以,他把道德、尊嚴、良知,暫且放在一邊,把自己的手段發揮得淋漓盡致。

    可以去做,與是否該做是行分別的。

    他怎能引誘個女人,來達成自己的心願?

    道德、尊嚴、良知……

    「你……一鳴哥,你怎麼啦?」姑娘在他懷中抬起頭訝然問,已經感覺出他情緒上,和肉體上所發生的變化。

    「你是個可愛又可惡的小姑娘。」他忘形地親親姑娘的臉頰:「你說話說得可愛又溫柔,卻比寶劍還要鋒利。我們準備走。」

    「這……你的事……」

    「狗屁的事!」他粗野地咒罵掀衾而起:「衣櫃裡有妖女的貂襲,我替你取一件。傻丫頭,不要著了涼……」

    「我不要別人的東西。」姑娘跳下床:「我不怕冷。」

    「好好好,又來刺人了。」他讓步挽了姑娘的小手笑說:「邁出房門一步,花拳張奎消失了,王寄也消失了,剩下的是王一鳴,一鳴驚人的王一鳴。讓他們來找我吧!我已經給他們劃下了必須向我挑釁,而我可以用正當理由反擊的道路。走!」

    同一期間,城守營賓館血腥刺鼻。

    狂龍與一群首要人物,落腳在城守營賓館。

    而玉樹公子帶了另一群人,在江州老州擺慶功宴,貴宴席上,有芝蘭秀士一群俠義英雄,有纖雲小築一群武林女英雄,

    當然,還有一些不曾公開露面,潛伏在各處秘密活動的人,不曾參予盛筵。

    在座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頭有全的大人物,而且有女賓,所說的話自然字字金玉,擲地有聲。不可能天南地北胡扯,更不可能牽涉風月胡說八道,所以席散得很早。

    三更初席便散了,負有責任的人立即馳往城守營外圍埋伏區就位。

    果然不出狂龍所料,三更正末之間,甘餘名左臂纏白巾的夜行人,分三路突襲城守營賓館。

    結果是可以預見的。

    自殺式的攻擊為期甚暫,並未為城守營帶來多少損害,死傷是難免的,突襲的人只換取了十分之一的代價,便在短暫的時間裡,結束了這場悲劇性的攻擊。

    但在日後的漫長日子裡,九江城的人,都記得一群勇敢的志士,夜襲滿城八旗兵的悲壯事跡。

    他們把這故事烙在自己的心頭,告訴下一代又下一代的兒孫。

    突襲的人當時並沒死光,有三個人奮勇殺出重圍,逃出子城的東南角城牆。

    只要再奔過那條隔絕漢人,不許漢人接近的兩百餘步寬,沒有任何建築物的荒地,就可以進人市街,就可以找地方藏匿了。

    不幸得很,距有房舍的小街還有二三十步,前面已接二連三出現六個黑影,劈面攔住了。

    馬行狹路,船到江心,在這裡,是有進無退了。

    「你們闖吧!看你們的運氣了。」為首的黑影沉聲說:「如果不想闖,扔下兵刃投降。」

    「玉樹公子,是你這三八蛋!」三人不得不止步,為首的人破口大罵:「你這混帳豬狗居然叫咱們投降,你是什麼東西?我與你飲。深似海,不共戴天。」

    是追魂一劍吳會昌。國華救了他之後,他狂奔返家,看到被洗劫後的家園找到被炸毀的地直。

    當然,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家人了。

    他快瘋了,召集有過命交情的知交好友,橫定了心夜襲城守營賓館,要和狂龍拚命,一頭闖人枉死城。

    等到傷亡殆盡,他才知道事不可為。忍痛突圍求生。最後仍然被攔住了。

    他歷叫著挺劍瘋狂地衝上,猛撲嚴陣以待的玉樹公子,用上了最具威力,享譽江湖的追魂一劍絕招。

    「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

    玉樹公子的含光劍非同小可,信手一揮,便將他連人帶劍震飛兩丈外,絕招瓦解,沾滿血跡的劍變了形。由於是劍脊相接觸,因此劍未被削斷。但成了一把彎劍了。

    「吳會昌,你最好自殺。」玉樹公子獰笑:「我不希望你受到審判。」

    「狗東西!你當然不會讓我受到審判,你怕我抖出你父子假公濟私,劫掠吳某的珍寶,謀殺我一門老小百餘口的罪行,你……你……」

    他沒有機會抖出對方的罪行了,玉樹公子已發起空前猛烈的攻擊,含光劍挾凜例的風雷,迎面壓倒。

    他的兩位同伴,不約而同雙方齊出,兩面截倒。

    劍光鈕曲了兩下,像流光選電般,從刀山的空隙中一掠而過,到了他的眼前。

    一聲厲吼,他拼全力用劈空中。向射米陽劍光劈去。他已經失去躲閃的機會,太快了。

    劍光毫不費力地穿透他的劈空掌勁,透人他的咽喉。

    劍光再閃,像亂舞的金蛇。

    他的雙手離休,然後腦袋飛起、墜地。

    「噗!」無頭缺手的屍體倒地。

    那兩位拚死攔截玉樹公子的人,也在同一剎那衝倒,咽喉各中一劍,連一聲也沒叫出來。

    「叫人拖回去埋了。」玉樹公子向五名隨從下令。

    神龍宮左面大睿中的神龍潭畔。

    兩個人坐在潭畔的巨石頂端。

    這裡的瀑布顯得短粗,但水量大,飛雲濺雪,騰空耀目,聲如雷鳴,下游就是石門澗。

    在這種地方談話,確是不宜,聽和說都相當費力。

    「老道,為大局著想,你就不能捐棄前嫌,大家聯手合作對付狂龍呢?」無影刀苦笑著說:「其實你與天涯怪乞之間的過節,只是小小的意氣……」

    「你別多說了,你不是作說客的材料。」鬼劍張道顯得大不耐煩:「再怎麼說,我也不會和臭花子走在一起。再說,那張奎的底細,你知道多少?」

    「他是狂龍的對頭……」

    「你算了吧!老朋友。」鬼劍張道截住無影刀的話頭:「我告訴你,切記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缺乏經驗、魯莽、冒失、志在爭強鬥勝的年青人,更靠不住。」

    「老道……」

    「不要說了,我的個性你應該瞭解,對與人聯手毫無興趣,只喜歡自由自在的辦事。你與那小輩聯手,那是你的事,你們必須不要把我算在內,也必須避免干涉我的行動,可不要忘了。」

    「老道,獨木不成林……」

    鬼劍張道哼了一聲,摹地長身而起,飛落石下向南奔,但見袍快飄飄,人影冉冉去遠。

    無影刀長歎一聲,不住搖頭。

    「要說服這些怪物,真是難以登天。難怪狂龍懶得在這種人身上多費精神,這種人絲毫不足以構成威脅。一兩個人成得甚事?唉!我不死心,我得去找老花子試試。」

    憑他和張奎兩個人,對付狂龍龐大的實力,不蕾隙臂擋車,如果不能將一些江湖怪傑結合在一起,不但談不上對抗,連自保都大成問題,勢將被對方各個擊破,逐一剷除而後已。

    邀請鬼劍張道,首先就碰了釘子,鬼劍張道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也無法去說服,天涯怪乞與他交情泛泛,哪還肯聽他的?

    何況他曾經碰過天涯怪乞的軟釘子。

    他要去找天涯怪乞試試。心情十分沉重。

    沿山徑繞過一座凋林,他心中暗叫不妙。

    前面二三十步,三個佩劍人正在林緣歇腳,雙方一照面,想迴避已經來不及了。

    這些江湖怪傑,大多數人性情古怪,其實自視甚高,不會見人逃避,即使碰上死仇大敵。也不會望影而逃。

    無影刀就是怪傑之一,因此也沒有及早迴避的打算,仍然鎮定地向前舉步。

    三個人,其中兩個是河洛雙劍豪。中州三劍客的兩劍客,千幻劍羅永泰,烈火劍東方雄。

    為首的人,是一位年青書生,一看那英俊瀟灑的長相和氣概,江湖朋友都知道這人是誰了。

    芝蘭秀士汪成武,與王樹公子齊名的白道俠義英雄,武林的新秀,人間的司命。

    三個人,只有一個人認識他,千幻劍羅永泰。

    七八年前,他曾經在河南洛陽,與流雲劍客和千幻劍,為了一些小事起過衝突,幾乎要生死相拼,幸好經勸解而罷手。

    雙方表面上被此保持風度不再計較,其實心中耿耿,好在以後沒有碰頭的機會,這件事不了了之。

    狂龍正在全力嫂殺無影刀,千幻劍自然一清二楚。

    「哈哈!如果在下所料不左,沒走眼不健忘,你老兄一定是無影刀沈廣沈老兄。」千幻劍喜形於色大笑著說,事隔七八年,居然一眼就看出他的面貌。

    「難怪飛天夜又一到九江就來找我沈廣。」他站在兩文外苦笑:「躲了幾年,仍然逃不過有心人的法眼,所以曾幾遭殺身之禍。我真該去找千面容商量商量,花些金銀請他施法替我換一張面孔,才能躲災脫難了。」

    「你老兄是武林名人,怎會想到換面改頭的?不是在下聽錯了吧?」千幻劍獰笑:「怕死鬼才會……」

    「姓羅的,你活中所帶的刺,好利。」他心中火發:「多年不見,閣下比往昔更陰險,更會說話了。」

    千幻劍氣住正沖,正要發作,卻被芝蘭秀士伸手攔住了,只好乖乖閉嘴。

    「在下姓汪。」芝蘭秀士笑容可拘抱拳行禮:「汪成武。久聞前輩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前輩丰采,足慰平生。」

    「好說好說,無影刀浪得虛名,目下像是喪家之犬,者弟又何必出言諷刺。」

    「晚輩決無譏諷的意思,前輩請不要多心。」

    「那就算老朽失言好了,諸位是為飛天夜叉搜尋老夫的?」

    「晚輩不過問私人的恩怨。」

    「真的?那……諸位……」

    「早些天,前輩與鬼劍張道,還有一個叫王寄的人。曾經在前輩所開設的剃頭店前,無緣無放行兇,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殺了一個人。」

    「哦!如果老夫否認,閣下會相信嗎?」

    「晚輩是否相信無關宏旨,主要的是。前輩必須計官府相信。」

    「老夫明白了……」

    「明白就好。那麼,委屈前輩隨晚輩至府行一行。前輩不會拒絕吧?」

    「哦!原來閣下是替官府辦案的。」

    「不是的,前輩。晚輩系為俠義門人。有意替前輩洗罪嫌,前輩請勿拒絕晚輩的好意。」

    「晤,理直氣壯,冠冕堂皇。」他搖頭苦笑:「老弟,你說這些話一點都不臉紅,你不覺得你面目可僧嗎?你不覺得你對俠義門人四個字有愧於天地?你……」

    「你給我閉嘴!」芝蘭秀士冒火了:「在下尊你是前輩,所以對你客氣,你卻給臉不要臉,用這些無禮的話侮辱在下,豈有此理!」

    「昨天你們幫助狂龍。屠殺匡陽村無數老少婦孺。閣下,你大概事前也曾經對那些被殺的人,說過同樣的話吧?或者有另一番說詞?」

    「老匹夫,你要聽?」

    「那一定會污我之耳。老夫聽不進喪心病狂的話。」

    「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不錯。

    一聲劍鳴,芝蘭秀士拔劍出鞘。

    玉樹芝蘭倔起江湖,是最近幾年的事,這是說,是在無影刀埋名避仇期間竄升起來的。

    無影刀雖也留心江湖動態,但僅限於聞名而不見其人,當然摸不清這些芝蘭秀士的底細,心理上的壓力並不大。

    甚至還不大相信這麼一位文縐縐的秀士,有些什麼驚世絕學唬人。

    「一個動不動就拔劍,迷信劍可以代表正義,劍可以解決一切困難的所謂俠義門人。」

    他拉開馬步,半感慨半諷刺地說:「比一個土豪惡霸更可惡一千倍,可惜一萬倍。遺憾的是,當今世風日下,武林道義蕩然,江湖上卻有太多這種所謂俠義之士,可真令我這個早年字內聞名的邪道人物弄糊塗了,到底人世間有沒有所謂公道?你主持俠義衛道,昨天被殺死的那麼些老弱婦孺,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麼傷天害理……」

    「他們是聚眾造反的暴民叛逆,法所不容。」芝蘭秀士一面通進一面說:「人人得而誅之,以免日後禍發,枉死千萬無辜生靈。一路哭不如一家哭,這是俠義門人責無窮貸的事,老匹夫用這點理由來指責,未免太可笑了。

    「昨日匡陽村天地會暴民拒捕事件,在下只和一些朋友,負責外圍的截擊,村中發生的變故,那是官府的盡職盡責的結果,與在下無關,你顛倒黑白含血噴人,能有人相信你嗎?」

    「如果是狂龍說這些話,的確令人心服口服。但出於你芝蘭秀士之口,那就狗屁……」

    他正要狠狠地挖苦這位自稱俠義門人的劊干手,可怖的劍山已經迎面壓倒,電虹疾射,刺骨的劍氣及體,芝蘭秀士已發起無情的快攻。

    看到如此快速的劍虹,感覺出如此凌厲的劍氣,他大吃一驚,毛骨驚然,這才知道玉樹芝蘭人間司命的含義。

    這一招足以將武林一流高手送人九幽地獄。

    他不但無法招架,甚至無法躲閃,劍勢完全控制住他,沒有絲毫空隙讓他鑽隙逃命。

    總算他經驗豐富,斷然放棄拒抗的念頭,全身放鬆,任由空前勁烈的劍氣排山倒海般及體。

    「砰!」他被劍氣震得倒摔文外,胸衣裂了一條縫,鮮血沁出。

    是被劍尖斜劃而留下的傷口,假使對方用的是點字訣,鋒尖必定貫入胸腔了。

    他必須爭取活命的機會,背部著地意動功發,翻滾半匝手腳齊用,貼地飛竄而出。

    這瞬間,他感到右勝一涼。

    他知道,又挨了一例。他真不敢相信這一劍是芝蘭秀士所發的,一定是千幻劍兩個混帳東西乘機在一旁檢便宜,不然哪有那麼快的劍術?

    但他心中明白,這一劍是芝蘭秀士所發的,千幻劍兩個幫兇,還遠在三丈外作壁上觀呢。

    第二劍必定接理而至了,這一劍必定不中腿就中背,不會落空的,他死定了。他拼全力手腳一撥一蹬,貼著草莖拚命前竄。「錚錚」金鳴震耳,背部劍氣硬骨澈肌。

    傳出一聲驚噫聲,他感到背領被人抓住,耳聽一聲「人林」冷叱,身軀便被人扔飛,飛向三丈外的樹林。

    人林的前一剎那,他再次聽到雙劍接觸的聲浪。

    最後,聽到芝蘭秀士憤怒的叫吼聲:

    「追這一個,追他上天人地。」

    他竄入林中,扭頭一著,看到芝蘭秀士三個人,以驚人的迅捷輕功,追逐一個黑影,向北冉冉而逝,隱沒在蔽天的山腰秋林內。

    「是誰救了我?」他喃喃自問。

    驚魂初定,突然感到右肋奇痛難忍。

    「這一劍傷得不輕,我得趕快躲起來裹傷。」他向自己說,先解腰帶紮住肋後的創口。

    這一生中,他第一次被人第一招便擊中了。胸口那道創痕僅傷肌膚,但把他的信心和膽氣幾乎擊潰了。

    近午時分,他出現在溢浦港的一座古老的大宅。光線不足的幽暗密室內。

    在九江匿伏多年,對附近情勢他有深人的瞭解。

    坐在對面大環椅內的三角眼、年約花甲的主人,一面喝著杯中熱騰騰的廬山名產雲霧茶,一面拈鬚微笑。

    「沈老兄,你為何來找我?」主人笑問。

    「求助。」他簡潔地說。

    「有必要嗎?」

    「有,因為兄弟已經走投無路,呼救無門。」

    「你知道我八極瘟神的為人,從不做利人不利己的事,誰也不敢把惹我,所以叫瘟神。」

    「兄弟向你求助,對你有利,就因為你是宇內可怕的凶魔瘟神,所以才向你求助,因為人世間那些所謂主持正義的人士,已連名利熏心靠不住了。」

    「唔!你的要求是什麼?」「狂龍的九江肆意屠殺,已經掠奪了無數金銀珠寶,已經……」

    「哦!沈老哥,你是不是找錯了人,投錯了門路?」八極瘟神搶著叫。

    「兄弟找錯投錯了?」

    「是呀。」

    「真的?」

    「怎麼不真。我原以為你找我,是要我找飛天夜叉,替你講情化解,沒想到你老兄卻要求對付江龍。這未免太荒唐了。」

    「荒唐?為何?」

    「沈老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八極瘟神誠懇地說:「你想想看,狂龍父子倆手下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武林所不容,江湖所共惡的同道。

    「飛天夜叉是宇內神秘女魔頭,冥河使者是早年大河兩岸的悍寇;白無常與神手書生都是黑道煞星;十神十魔全是十手所指的大壞蛋。

    「他們都是世所不容,見不得天日的所謂武林敗類,與我八極瘟神同是一丘之貉。目下他們投效狂龍,不但可以挺起胸膛做人,而且名利雙收。」

    「哦!你的意思……」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八極溫神也窮途末路混不下去了,我同樣會去找狂龍投效,煉魂真君就是榜樣。」

    「罷了,我無影刀果真是走錯了門路。」他沮喪地說:「天下間真的沒有能助我的人了。」

    「是的,沒有人能幫助你的。」八極瘟神鄭重地說:「沈老哥,如果我是你,立即乘船遠離九江,躲得愈遠愈好,重新找處隱秘的所在,隱姓埋名躲幾年,他們不可能再浪費精神遍搜天下找你的。」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考慮你老哥的建議。」他喝掉杯中茶站起:「打擾了,告辭。」

    「近午啦!吃頓便飯……」

    「謝了,在任何地方,兄弟都不敢耽擱過久,這是逃災避禍的金科玉律,再見。」

    國華同真如姑娘離開臨時香閨,連夜偷越城關,從城南出城,先在一座峰腳下的山神廟。做了一個草窩歇息養神。

    姑娘極為自然地,蜷縮在他懷中,片刻便沉沉睡去。可能是這些天來,一直就不曾好好安睡過。

    國華卻心潮起伏,難以人眠。畢竟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個在險惡江湖中,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男人。

    曾經以各種不同面目,在各種五花八門的行業中廝混,心智與體能完全成熟的大男人,懷中緊抱著一位美麗可愛的小姑娘,他能無動於衷木頭人似的安然人睡?

    開始,他真的本能胡思亂想,但不久之後,想到姑娘如此喜歡他,如此信任他,他覺得胡思亂想真是罪過。

    立即定下心神,據除雜念暗作打算,不久便夢人華胥。

    天快亮了,他悠然醒來,看依在他身旁的真如仍然睡得香甜,一隻手還攬在他的虎腰上,美好的面龐有著天真的笑容。

    「這不知人心惡險的丫頭、大概以為躺在她娘的身邊,無憂無慮地作好夢呢!」他心中自語。

    他突然有親親姑娘臉頰的衝動,但卻又抑住了,輕輕挪開腰間的溫暖小手,將蓋在身上的外祆換至姑娘身上蓋妥,這才起身鑽出廟門外活動手腳。

    他練功練得很勤,有機會就以練內功心法來恢復疲勞,上次無影刀以為他死了要埋葬他,就是碰上他在練氣行功。

    行功畢,天已破曉,寒風硬骨,天氣奇寒,廟側的山泉,泉水卻是暖的。洗漱畢,突然發現身後有人。

    這時正是他最清明,聽覺最銳敏的最佳狀況,竟然有人接近身後他近才被他發覺,令他大吃一驚。

    他沉著地轉身,怔住了。

    「你起來了?」他背後站著微笑的真如姑娘,難怪他發怔:「你像個沒有形質的幽靈,一點聲息都沒有,不知道你是怎樣煉的?」

    「娘教給我兩種炯然不同的武功。」姑娘傍著他蹲在山泉旁,用小腰帕洗臉:「據娘說是半撣半玄,真要練至化境,身軀可以輕如無物,雙腳可以離地近盡御虛而行,在百步內可以不用腳踏實地呢。」

    「是不是腳下有氣流四湧的現象?」他問。

    「是的,聽娘說,氣流可以激起浮塵。」

    「那不是半撣半玄,而是正宗的摔門心法,傳聞中的掉門絕學步步生蓮。你練成了?」

    「沒有,但已經可以著地無聲,可以支持二十步左右,二十步以上就無能為力了。」

    「你已修至踏雪無痕的境界,必須下半甲子苦功方能有成的境界,你是個天才。你娘練成了嗎?」

    「沒有,娘還沒有我精純呢。娘也說我是天才,其實我只是心專而已。一嗚哥,我肚子餓了。」姑娘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說,像在向她娘討食物一樣天真。

    「天寒地凍,在山上連找一隻蝗蟲充飢也不可得,我們必須找山民買食物充飢。」

    「那就走吧,我帶有銀子呢。」

    「沒有」他說:「我在城內城外人一處隱秘的所在,藏有五隻大包裹,其中有各式各樣的應用雜物。隨時可以變更身份。」

    「化裝很麻煩嗎?」

    「並不麻煩,這是一門非常精巧的學問。比方說,我就具有說甘余種主要地方鄉音的語言才能,腔調。表情、習慣、尾首……皆維妙維肖,當地的土人也分辨不出真偽來。

    「這可不是一學就會的技巧,沒有這種天才的人。是很難辦到的。至於改變面貌,倒是簡單的事。不簡單的是你必須完全變成另一個人,言談、舉止、習慣,都必須立即改變,不然就會現出原形。

    「王公子王一鳴與花拳張奎,相貌的差異不大,但氣質,神韻、談吐、舉止,那就完全不同同了,兩者的身份截然不同,表現就各有特點了,所以凌雲燕才斷定我是花拳張奎。」

    「不要去找她,好嗎?」姑娘偎近他說。

    「傻丫頭,我不是離開她了嗎?走,我帶你去找包裹,改變成王一嗚,順便找食物充飢、山區危險。你也要當心一點。」

    「還有危險?他們都在城裡……」

    「昨晚一定有人襲擊城寧營,很可能是天地會的人。狂龍已布下隱阱嚴陣以待,但不可能一網打盡,必定有人逃出躲入山區,狂龍那群人豈肯干休?不大舉搜山才是怪事呢,所以我們不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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