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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黑衣刺客 文 / 雲中岳

    第一個澈腿飛奔的人是神力金剛。

    飛龍劍客沉靜地盯視姑娘片刻,偕神刀天誣默默地轉身走了。

    狂奔里餘,一腳踏空,砰一聲摔倒在小溪旁,喘息了老半天。才勉強掙扎而起。

    一抬頭,便看到攔住去路的張姑娘。

    「你……你們食……言……」神力金剛心向下沉,又要倒下了。

    「我不會問藏寶圖的事,我參與完全出於好奇。」張姑娘微笑著說,神色友好。

    「哦!那你……」

    「我知道,王若愚從出山虎手中救了你。」

    「是的。」他但然承認。沒有隱瞞的必要。

    「把經過告訴我好嗎?」

    「這……」

    「希望你說詳細些,矩細無遺。」

    他不得不說,把所知道的事一一說了。

    「他不要你的藏室圖?」張姑娘訝然間。

    「他在找另一張圖。」他苦笑:「他這個人很怪,間口供大而化之,無意分辨真偽,似乎並不重視口供是真是假。至於他的真正目的,我就無法瞭解了。」

    「他往何處走的?」張姑娘不再多問,轉變話題。

    「我也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姑娘向上游一指:「那一帶強盜正在集結,別再落在他們手中了。」

    「他們在東我往西…」

    一眨眼,三位姑娘失了蹤。

    他大吃一驚,有見了鬼的感覺,拔腿便跑,把所剩餘的精力全用上了,向下游跌跌撞撞狂奔。

    山坡下的岔路,建了一座小小的歇腳茅亭,一根木柱是簡單的將軍箭,分別表示通路的目標:永寧、空相寺、老君寨。

    張姑娘與五男五女十隨從,在茅亭中向四面眺望。

    群山綿亙,草木蔥寵,附近沒有任何村落的形影,小徑也沒有人蹤。

    「我們分道進行。」她鄭重地向隨從們吩咐:「首站以洛陽為集合點。沿途,在每座城的南門榜示處留下暗記,如非必要,不必會合。記住,只許追蹤監視,不許有任何舉動,更不許伸手管閒事。」

    「小姐,我們樂得清閒。」那位最年長的侍女說:「那就用不著分道而行呀!只要分批相互照應就可以了。分道相當危險,出了事無法照……」

    「只要忍耐不管閒事,不會有危險。」

    「這次……」

    「我知道錯了,幸好能有現在的結果。我總算明白,憑武功並不可恃,江湖上的一些小伎倆防不勝防,所以我們失敗得莫名其妙。」

    她是指被蒙面人擒住的事,神龍會的人,不但使用剎那間令人目眩的光,打穴珠還可爆發令人昏迷的粉未或氣體,她和兩位侍女,有蓋世的武功也沒有施展的機會,成了神龍會向強盜交換神力金剛的女侍。

    再商量片刻,隨即分頭動身。

    她們的車馬行囊留在族石鎮,由八名男女隨從前往處理。留下一些必要物品,交由侍女小春小秋攜行。

    她帶了侍女小春小秋,立即改扮成中年村婦,以布包裹劍,分背了小包裹走永寧道,追蹤王若愚的下落,預定在洛陽與八男女隨從會合。

    她們的化裝易容術並不怎麼高明,至少扮中年村婦就顯得四不像,因為所穿的腰裙布質太好了,山民的婦女的粗青布哪能比?

    腳下的短統小快靴,更顯得荒謬絕倫,附近數百里城鎮,絕對沒有人穿這種名貴的快靴。長褲管也遮掩不住靴面,腰裙也不夠寬長,走動時原形畢露。

    反正是滿身破綻,她們卻不介意。

    她並不知道王若愚走哪一條路,本能地覺得該往永寧道追。

    當然她有理由。

    王若愚一嗚驚人,幾乎成為人山群雄的注目中心。目下群雄四散,強盜們也在山區大搜,王若愚精明機警,必定不會從原路返回陝石鎮。

    真被她猜對了,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引導著她。引導她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終於,她到了王若愚歇息午膳的小山村。

    小徑很少有外地人行走,一問便知。

    永寧縣與河南山區的大多數城市一樣,小得可憐,十餘條街巷,貧瘠閉塞,很少有外地商旅往來,全城找不到一家稍象詳的客店。幾家小客棧因陋就簡,只能馬馬虎虎擠一宵。

    三座城門高僅丈餘,土城牆雞大部可以自由進出。唯一象佯的建築,是有三進公堂的小小縣商,以及在城北里餘,鳳翼山麓的古叢林福星寺。

    這座小城也與其他城市一樣,城名改來改去,令外來的入摸不清頭腦,本地人卻毫不介意。澡池(目下的角池叫北湧池)、南澡池、囊耳、金門、永寧;日後如何改,誰也不知道。

    王若愚與百了梟婆,落腳在南大街的福星客棧,兩間小小客房相毗鄰。

    其他的客房,皆是大統鋪,旅客稀少,真有半途住路邊小黑店的感覺。

    已經是掌燈時分,洗漱畢,店伙送來晚膳,老少兩人在老梟婆房中進食。

    房間窄小,門窗大開,驅走了熱浪。菜油燈光線昏黃,小木桌擺滿了食物。

    王若愚年輕力壯,有超量的胃口,一大盆野兔,一大碗饒山鹿。十隻大光餅,真夠瞧的。

    「你的肚子像個垃圾袋。」老梟婆嘲弄他說:「牛也吃不了這麼多,你畢竟不是牛,卻有牛的胃口。」

    「我這人牛高馬大。標準的酒囊飯袋。」他一面進食,一面胡扯:「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人從帆帆落地那天開始。命中便注定了,這一生中,該吃多少糧食。命定的食料吃完了。人也就準備回地獄老家了。」

    「你想早些吃完命定的糧食。早些去死?」老梟婆撇撇嘴。

    「世間任何事都有例外。命定的事也有例外。」王若愚不以為遷,對不吉利的話毫不介意。

    「什麼例外?」

    「你我這種人,就是例外。我們這仲人在江湖玩命,不論為善為惡。玩命的性質是一樣的,隨時都可能把命丟掉,口家上天堂或下地獄。」他半真半假。臉上有飄忽的笑意:「所以命定的榮華富貴,或者孤苦貧賤,隨時部為例外的變數所左右。」

    「包括命定的糧食?」

    「對,包括命定的糧食。呵呵!所以我覺得,今天過去了,明天是否能看旭日上升,誰也不敢逆料。因此,我寧可多吃一些,免得變數臨頭,晚上就去見閻王,沒把命定的糧食吃完,委實於心不甘。」

    「去你的!鬼扯。」百了梟婆笑罵:「好吃鬼編出這種理由大快朵頤,豈有此理。」

    「你不信命定?」他笑問。

    「老身從不信天地鬼神。」

    「好福氣,呵呵!」他大笑:「你這種人,才真的活得愜意愉快。心中沒有負擔的人,就不會有痛苦。」

    「晤!你的意思另有所指。」老梟婆一怔,察覺他臉上一閃而逝的痛苦線條:「你有病,心病。」

    「不談病,我這人水火不侵。」

    「那你……」

    「前輩,你認為我們能活到明天,能看到明早的旭日東昇?」他轉過話鋒,無意暴露他的心病。

    「什麼意思?」

    老梟婆臉色一變,警覺地觀察門窗外的景物。

    外面黑沉沉,偶然飄人旅客們叫喚店伙的聲浪。

    「路只有一條。」他笑笑:「天色還早,還不是為非作歹的時候。」

    「有人跟來弄鬼?」

    「應該有人跟來,或者比我們先到。」王若愚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按理,應該是和我們一樣,路過此地而已,路只有一條。但是……但是……」

    老梟婆察言觀色,便知道他已有所發現,料定他正為了「理」和「應該」找合理的解釋,而又找不到合理和該或不該的結論,因此欲言又止,不便明白他說出。

    伸手向下一抄,扭斷一條凳腳揣在脅下。小木凳缺了一條腿,依然可以安坐。

    壽星杖丟掉了,凳腳聊充兵刃。在高手眼中,一條凳腳的威力是相當驚人的。

    王若愚不帶兵刃,他的雙手比刀劍更具威力。

    「不要急。」王若愚知道老梟婆取凳腳的用意:「也許真和我們一樣,路過這裡而已,只是看到可疑的人,前來偵查察看釋疑解惑。」

    「小子,如果他們是衝我們而來的呢?」老梟婆不滿意他的猜測:「那些人通常會先下手為強,出其不意用邪門玩意下毒手。」

    「呵呵!我說過『他們』嗎?」他笑問,笑意沖淡了緊張氣氛。

    「小子,來一個人,會讓你這種不可測的高手,思索他前來偵查的理由嗎?」老梟婆對他在熊耳山谷地,所顯露的身手十分佩服,對他有進一步的瞭解,雙龍會派三兩個人來,哪能撼動得了他?

    「那可不一定哦!我經常是一個人進行偵查的。來一個人,我不能毫無理性,不問情由便動手把對方打個半死,必須等瞭解他的企圖之後,再決定怎樣對付他。我是一個相當講理的人。」

    他的嗓門逐漸提高,咬字清晰不會令人聽錯誤解。」

    語音傳出門窗外,外面的人應該可以聽得一清二楚,等於是向外面「偵查」的人提警告。

    「我百了梟婆不同。」老梟婆的話也清晰可瓣:「老身對付仇敵,不會把人打個半死。」

    「送回老家?」

    「所以老身的綽號叫百了,一了百了。」

    「多殺有傷天和。除非有其必要。不然我通常不致人於死。」

    「那你就不可能很快地樹立聲威。沒有人怕你,你永遠不會成為令人聞名喪膽的風雲人物。」

    「我對成為風雲人物興趣缺缺。」他將盛餅的碟子,「得」的一聲輕響,拗破了一塊。

    「你幹什麼?」老梟婆訝然間。

    雙手一陣捏弄,掌一張,掌心出現十餘塊碎瓷片,每片僅有指頭大小。

    「體內有一塊這種玩意。滋味如何?」他壓低聲音說,虎目中神光一閃即逝。

    神光也就是殺氣,這種乍現乍隱的凌厲光芒,表示心中動了殺機,具有震懾人心的威力。

    所以說,有些人的目光可以殺入。

    「真衝我們而來?」老梟婆也壓低了聲音,已看出危機。

    「大概錯不了。」他淡談一笑,指指門又指窗。

    客房窄小,對方如果沖人,便會貼身相博了,人多更不便施展。

    「出去吧!我不喜歡鼠斗於窟。」老梟婆便待離座。

    「外面院子裡也小,四面八方用暗器圍攻,黑夜中暗器的威力倍增,你喜歡?」

    「這……」

    「裡面打交道,我負責。出去之後,你負責。」

    「好,依你。」

    百了梟婆使用壽星杖,杖是長兵刃,可左傷右決,善於應付圍攻。武功比她差的人向地圍攻,被杖擊中決難活命。

    利用手的勁道發射暗器,有相當程度的限制。

    比方說,長形的暗器漂、箭、飛刀、計或釘等等。不論何種型色的鏢箭刀,皆不宜用指彈發。

    不能用指彈,就會受到空間的限制。空間不夠,就無法施勁。

    窗,就是限制。

    房屋的地基比外面高,從外面往裡看,窗台最少也有五尺高。

    要從窗外向裡發射暗器。必須將手抬高至肩以上,發勁有限,更不易瞄準。如果是用指彈的小型顆粒類暗器,就容易多了。

    用機簧類器具,發射袖箭一類暗器,就不受空間的限制了。所以一些精明的殺手,多數會選擇針、珠,或者管筒發射的暗器,在室內使用,威力與效果最佳。

    第一個人的頭部出現在窗口,手剛抬起接近窗口,食中兩指扣位的珠狀暗器還來不及彈出,目力難及的瓷片已排空而走,發出輕微的響聲。

    「哎……」這人厲叫,仰面便倒。

    指頭大的小瓷片嵌入右眼,眼珠已爆裂了,嵌入眼眶,會痛得發狂。

    第二個面孔出現,是躍起的。

    躍起,表示要借勢發射稍大型的暗器。

    瓷瓦發射的速度與準頭,計算得十分精密,幾已神乎其神,似乎是雙方配合演練過的。

    人剛躍起,瓷片已穿窗而出。

    「嘔……」躍起的黑衣人悶聲叫,左手頹然下垂,人的升勢仍在,再上升尺餘,砰然下墮。

    左肩井貫入一枚瓷片,深及肺部,左臂因機能受損而抽緊、鬆弛,失去發勁的能力。

    同一瞬間,兩個出現在房門口的黑衣人,一個左肩井受創。一個右肩井嵌入瓷片。

    都來不及發射暗器,一現身便挨了沉重一擊。

    不再有人現身,房內老少兩人一直就一面進食,一面泰然聊天,談笑自若。

    「這不公平。」老梟婆提出抗議:「說好了的,外面的歸我負責。你瞧,人都被你擊倒在外面,你這小子說話不算話嗎?」

    「呵呵!話是信口說的,說了就算了。又不是訂約,說了就算。」王若愚怪笑:「你如果逞能,任由對方先施展絕學奇技,表示自己了不起,那你決不可能壽登古稀,你早就死了,江湖上不可能有你百了梟婆這個人。我不想讓他們衝進來撒野,這小房內哪有閃躲暗器的地方?你要鑽進床底躲避,等他們發射完畢再鑽出來回敬?」

    「小子,我是愈來愈佩服你了,也愈來愈對你害怕。」老梟婆先前抗議口氣,雖則有椰榆成份,其實心中緊張,這時神色才恢復正常:「你幾乎在同一瞬間,擺平了外面兩方的四個人。老天爺!你是怎樣練的?」

    「下苦功呀!玩命的人,如果想活得長久些,就得下苦功保持體能與技巧於最佳狀態。」

    「你的指功,是不是傳聞中的彈指通神?」

    「彈指通神是發出內功,不需藉物體傳勁,但距離僅及丈內,威力還比不上穿雲指呢!

    用彈指通神,能擊倒窗外的人嗎,距離遠在丈五六,十成內功也彈不了那麼遠。我用的是小技巧,藉物體傳勁。」

    百了梟婆已經是高手中的高手,名宿中的名宿,隔桌而坐,居然沒看清他的指法,也沒看出瓷片飛行的旋動狀態,難怪大驚小怪。

    當然她不相信王若愚的鬼話,小技巧能達到這種境界?

    斷裂面不規則的瓷片,重量又輕,即使手上用全力擲出,也傷不了一個武功三流的人。

    「你這種小技巧,會讓超絕的高手做惡夢。」老梟婆仍有毛骨驚然的感覺:「我現在就覺得,你這小子比妖怪還可怕。」

    「對我沒有惡意的人,沒有怕我的必要。」

    「還有人來嗎?」

    「呵呵!你以為我真是神仙或妖怪,會未卜先知?你我都坐在這小房間裡進食,怎知外面的事?只有練成天視地聽術的人,才能知外面的動靜。」

    「那就出去看看。」

    「你不怕他們躲在暗處暗算?外面院子連照明燈也沒有。」

    「坐等他們行兇……」

    「你放心,他們會來的。」

    「這……」

    「來的人將極為高明,很可能是龍頭親自率領。吃飽了再說,我相信他們來得非常快。」

    「我希望看到那個龍頭的真面目,哼!」

    神龍會的人都用中蒙面,只露出雙目,因此老梟婆糊里糊塗被擒,還不知擒她的人長相如何,日後即使面面相對,她也不可能知道對方是擒她的人。

    「那些人有多種面孔和身份。兩條龍都是眾手所指的惡魔,你不可能認出他們的真面目。在仰天寨行兇的殺手,很可能是某條龍的人。那忡視死如歸的死士,被你擒住也得不到口供。」

    「哼!我不信邪。」

    「我敢和你打賭,這次襲擊我們的人,決不會以神龍會的名義出面,必定以其他理由做藉口。所以,將會有人出面興師問罪。當然,能乾淨俐落殺死我們,就不需出面和我們打交道了。」

    「你認為這四個人,是神龍會的爪牙?」

    「猜想而已。」

    「你該捉活口的,真是嘴上無毛,做事不牢。」老果婆埋怨:「你有捉活口的能耐,不是嗎?」

    「我不恩多費心機,而且我沒有用酷刑逼死入的胃口。吃啦!被殺掉至少可做一個飽死鬼。」

    埋頭大吃,兩人心中有數:要來的終須會來。

    直至店伙前來收拾餐具,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似乎王若愚估計錯誤,行兇的人已知難而退,不會再來行險一擊,這件事就此結束了。

    天色不早,王若愚不能在老梟婆房中逗留過久,而且也需歇息安睡。

    在江湖浪跡玩命的人,很少在夜間就寢時點長明燈。但有些人為了夜間方便。會把燈留下一恨燈芯而且盡量壓低,保持一點點星火。晚上如果有事,把燈挑高併合,便可大放光明。

    他以往不需燈火,今晚情勢顯然有變,他破例留下一根燈芯,留下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一星暗光,方上床就寢,甚至連靴也不脫。

    那一星暗光,對照明毫無助益,太微弱了。如果房中的氣流稍有改變,這星暗光便會發生變異,跳動、或者熄滅。

    不知睡了多久,反正夜間不知時刻。朦朧中,星光一閃,隨即熄滅。房間窄小,本來就黑暗,燈火一熄,並沒有任何改變,依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久久,毫無動靜。

    房門悄然而開,門閂自行退出閂孔。

    房門無聲開啟之前,唯一的小窗已在燈火熄滅時,悄然拉汗了一條大縫,影響了房內的氣流,微風逸入,燈火是被這股氣流引熄的。氣流波動加強,微涼的空氣,有了對流的通道,把房內蘊藏的熱空氣帶走了大部分。

    這些輕微的變化.熟睡的人決難感覺出來的。熱空氣流出,其實室內的溫度變化相當緩慢。

    通常午夜過後不久,室內的熱流便會逐漸自行消散,平常的人認為是理所當然,是大自然變化的必然現象。這種變化在山區最為明顯。而在大平原地帶;黎明時分熱浪依然不散。

    第一個人影飄入,然後是第二個。

    房中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設備簡陋的客棧,連床也簡單得像是兩張長凳加塊板,沒有蚊帳,更沒有床櫃,床上一個木枕,加上一條粗糙的夾被,墊的是粗草蓆,一目瞭然。

    不可能看到床上的情景,太黑了。

    床上毫無動靜,隱約傳出微弱的鼾聲,表示床上的人正在熟睡,房內的變化,床上熟睡的人毫無所覺。

    又進來一個黑影,房中已多了三個人啦!

    淡淡的怪異香味流動,人一多,怪香味更濃了,是屬於女性的香味。

    床上,突然傳出翻身的聲響。沒錯,床上的人仍在沉睡。

    一個黑影徐徐向床上接近,是時候了。

    南大街其實並不大,只是在縣城習慣上稱「大」而已。

    山區的城市,與大平原可通車馬的城市不同,街道部小兩號,甚至小三號,丈餘寬的街道已經算大了。南大街是商業街,街道也只有丈餘寬,城周不足四里,城內的街道有多大?

    福星客棧的右面,相距十餘家店舖,有一條小巷口-三個黑影突然從巷內掠出,並肩一站,堵住了丈餘寬的南大街。

    北面來的五個黑衣入,被三個黑影堵住了,看氣勢,便知道是有意斷路的。

    雲矮墾稀,街道黑沉沉,全街沒有一盞門燈。兩方的人即使接近亡內,也看不清對方的面貌,只能從裝束中分辨身影。

    雙方部穿了深灰色的夜行衣,從身材曲線中可以隱約分辨男女。

    從小巷掠出斷路的三個人,全是女的,劍繫在背上-腰間有百寶囊。

    街北來的五個人,是四男一女,刀劍也繫在背上,夜間行動比佩在腰間方便。

    五個人倏然止步,也兩面一分,並沒憑仗人多硬衝奪路,已看出堵住街道的人來意不善。

    「幹什麼的?」為首的人沉聲喝問:「可惡!不會是攔路打劫吧,亮名號,看你們配不配?」

    「我要你們向後轉。」堵在街中心的人聲如銀鈴,十分悅耳,但口氣卻不動聽,「你們上批九個人,背回去四個。我知道你們不甘心,還會再來,所以在此地等候,不許你們前往,再三打擾別人的安寧。」

    「哼!你們……」

    「不要問我是誰,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女郎口氣相當霸道:「向後轉,走了就不要再來了,倚仗人多不斷來來去去,這算什麼呀?…

    「哦!你這幾個女人,到底是問來路?你們不像是王小輩的,王小輩只有百了果婆一個朋友。」

    「現在,他已經多了幾個朋友。我有點不明白,你們找王若愚實在沒有道理,能說出理由嗎?」

    「該死的女人,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舉手一揮,左右兩個人突然疾衝而上。身形倏動的前一剎那,左手悄然抖出。

    暗器先飛,入隨暗器後衝上出手擒人。

    三個女人的身影,幾乎在同一瞬間幻沒。

    「小心……」為首的人沉喝,與另兩人同時發射暗器搶救同伴。

    「砰匍!」暗器落空的兩個人衝倒在街心。

    三把劍幻化為電光,從街兩側的暗影中迭射而出,凜冽的劍氣似風濤,像死神伸出的手。

    為首的人與兩位同伴,發射暗器的手還來不及收回,更沒有機會拔刀劍,劍光已無情地貫體。三女攻擊速度之快,無與倫比,僅能看到隱約迸射的朦朧劍光,以及如虛似幻的淡淡人影。

    為首女郎的劍,貫人為首夜行人的右脅,左手閃電似的一掌斜劈,劈中對方的耳門。

    「我要口供,帶走。」她拔劍將昏厥的人挾住,向同伴急叫:「他們沒有向王若愚不斷襲擊的理由,我要知道他們到底為了什麼。」

    分兩次把五個人拖入小巷,街上恢復平靜。

    這是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巷,半夜裡鬼影俱無。

    巷中段向西南延伸,距福星客棧的後門不遠再向東繞,從小巷接近客棧的後門,須飛簷走壁從上空接近。

    五個俘虜拖放在一家民宅的後院柴房內,點亮了菜油燈。

    「小姐。這個人死了。」待女小春失望他說,頹然放了為首夜行人的手。

    三位女郎是張姑娘,和恃女小春小秋。

    五個夜行人不知道她們的底細,冒失地先下手為強,估錯了她們的實力,失敗得好慘。

    她們能輕而易舉收服飛龍劍客和神刀天誣,可知她們的武功是如何高明了。飛龍劍客和神刀天誣,都是目下江湖道的風雲人物。高手中的高手。聲威動江湖的有頭有臉人物。

    兩人輸不起,說張姑娘會妖術,以掩飾自己的無能,武功本來就克制不了妖術。

    「怎麼可能?劍僅入體寸餘……」張姑娘一驚,急急俯身察看。

    黑夜中交手,攻擊的速度快逾電光石火,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劍人體的深度,可知她已修至收發由心,予取予求的神化境界了。

    「是自殺的。」小春指指那人的咽喉,再重新抓起那人的右手。

    右手的食中二指,沾滿了鮮血。頸部兩鎖骨交會處,上方的柔軟肌肉凹陷,就是要璇璣。再上一穴是天突,陰維任脈的會合點。

    天突穴最重要,控制咽喉。這穴道進入的異物,如果是向上貫插的,就直接貫人喉結內部,不但毀了喉結,也損毀內腑的功能。

    針灸的金針細心,下針也不可從穴下往上插,誤插雖則當時看不出異狀,爾後必將內腑功能逐漸萎縮、失控,而且慢慢接近死亡。

    這人的天突穴,曾經插入食中兩個手指,咽喉的大孔,正溢出大量的鮮血。

    「好凶狠!」張姑娘驚然而驚。

    這人是中劍之後,拼全力用手指插喉自殺的。這是說,這人當時手指仍有兩百斤以上的力道,內功修為十分渾厚精純,但知道碰上可怕的高手,不得不絕望地奮全力自殺了斷。

    「小姐,你看看他腰間的匕首。」小春一面說,一面解下那人腰上的匕首呈上。

    「是仰天寨那些扮鬼怪的殺手。」張姑娘恍然。

    不需要問理由了,入山的殺手們,志在剷除入山群雄,阻止群雄擒捕神力金剛。

    王若愚與電劍公子,斃了五名殺手,殺手的同黨,找王若愚報復理所當然。

    三個中劍的人,都是中劍之後自殺的。

    最先動手的兩個,事先沒有心理上的準備,也因為突然被打昏,所以來不及自殺。

    「要救醒他們問口供嗎?」侍女小秋指著兩個昏迷不醒的人問。

    「他們一醒,鐵定會自殺的。」張姑娘沮喪他說:「即使我們能阻止他們自殺,他們也不會招供。碰上這種視死如歸的人,委實棘手。」

    「小姐,總得試試呀!」小春不願放棄。

    「一試就死……」

    「該……」

    「小姐,他們知道為何要死,」小春鄭重他說:「等他們完全清醒之後自殺,那與我們無關,那畢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道路,小姐不必因此而內疚,好嗎?這與交手時殺死他們,並無多少分別。」

    「好吧!你問好了。」張姑娘歎了一口氣:「我覺得像是逼死他們的……」

    交手拼博時殺死對方,雙方機會均等,大多數人心中不會有愧疚,而且全力以赴,唯一的念頭,是殺死對方以保全自己。

    但擒住後將人逼死,就不是普通的人所能辦到的了,除非雙方有深仇大恨,不然很難但然下手。

    小春不再遲疑,將一名中年人拖至牆角,臥伏在地,蹲在一旁伸纖手輕撫中年人的後腦、太陽穴、臉頰、軟拍背心。

    片刻,中年人頭部的肌肉有抽動現象。接著,手腳也有動的跡象了。

    「去福星客棧做什麼?去福星客棧做什麼……」小春用假嗓音不斷間歇地問。

    中年人的頭,扭動了兩下。

    「去福星客棧做什麼……」

    「去……去接人……」中年人含糊他說,手腳抽動轉體欲起,但近朗內難以恢復活動能力,呈現本能的抽搐移動:「去接上……王小輩。金門聖女答應一……一定可以活……活捉他……咦!」

    猛地一蹦,被小春按住了。

    「誰是金門聖女?」小春急問。

    「嘔……」中年人渾身一震,口中大量鮮血湧出。

    舌頭已齊根咬斷,掉落在地,渾身拚命掙扎,小春幾乎無法按牢。

    「不必問最後一個了。」張姑娘往外走:「你們把屍體弄出城去,我到福星客棧去一趟。」

    「小姐,我們都去。」小春不放心,反對留下處理四具屍體和一個昏迷的人。

    「你們不要去。我只是去看看而已。」張姑娘啟門外出走了。

    房中黑暗,陌生人進入,真不易從容活動,摸索而行避免被家俱所絆倒。好在門窗已開,透入微弱的星光,可以概略分辨方向,不至於摸錯床位。

    黑影腳下無聲。緩緩到達床前。

    床上毫無動靜,顯然沉睡不醒。

    黑影毫不遲疑,伸手向床上探索。

    真不巧,床上的人並沒睡熟,手從下方探出,向上一升,便扣注了黑影的咽喉,人也挺身而起,另一手已按上了天靈蓋。

    僅傳出輕微的掙扎聲息,房中重歸寂靜。

    「咦!」站在房中的黑影發覺有異,訝然輕呼:「師姐,怎麼啦?」

    傳出火刀敲擊聲,堵住房門的黑影點燃了火招子。

    「咦!」房中的黑影,再次發出驚訝的輕呼。是三個綵衣女郎,夜間看當然是黑的。

    床上,綵衣裙皆脫放在床口,女郎身上僅穿了胸圍子,露出光赤的玉臂,與令男人神魂顛倒的上半部酥胸,高挺的玉乳半露。身體豐滿。仰躺著依然曲線畢呈,潦人情慾。下身的薄綢褻褲直掩至足踝,露出腳下的鹿皮小蠻靴。還好,並沒脫光。

    並肩躺著的王若愚。似乎睡得正香甜,臉上有滿足的表情,一條手臂搭在女郎的腰腹上。

    兩人都睡著了,像一雙同裳共枕恩愛鴛鴦。女郎的百寶囊與連鞘長劍,放置在枕畔。

    兩個綵衣女郎大吃一驚,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師姐!」房中間的女郎再次驚叫,聲音提高了一倍。

    她們是來捉人的,怎麼動手捉人的師姐,竟然與要捉的人躺在床上睡著了?

    那是決不可能發生的事,要睡也不可能一上床就睡著了。

    滿床春光,確是睡著了,叫聲高而尖,但床上的兩男女毫無動靜。

    「二師姐,不要叫了。」舉著火招子的女郎,一聲劍吟長劍出鞘:「大師姐被制住了。」

    「怎麼可能?離魂香施用多一倍,足以迷昏十條牛。」二師姐不願相信事實:「你看她……」

    「快下手!」

    二師姐總算反應不差,搶進兩步雙指虛空疾點,傳出尖銳的破風聲,指勁射向睡在床內的王若愚胸口,手出勁發,指功已可隨神意倏然發出,不需預先聚氣行功,神動功發委實驚人。

    如按修為的進程估計,這位年僅雙十的女郎,應該在練氣上,下了半甲子以上苦功,才能修至此仲境界,與她的年紀完全不符。

    二師姐心中焦急,忽略了可疑的徵候,通常,女人是不可以睡在床口的。而且如果丈夫先睡,也不可以從丈夫身上跨越,須從床尾繞過睡在床內,這是規矩,以免替丈夫帶來霉運。

    一雙男女的睡相,當然是夫妻,妻子怎能睡在床口?可知是被有意安置在床口的。

    大師姐半裸的嗣體,在這瞬間上升、側轉。

    傳出一聲輕響,指勁擊中大師姐胸口七坎穴。即使仔細瞄準出指,擊中七坎大穴的機會也不多,一擊即中,奇準無比。

    大師姐毫無感覺,側著嬌軀沉睡如故。

    火捂子僅能燃片刻,女郎點亮了菜油燈,一聲冷哼,超越二師姐,劍指向床上的王若愚。

    「不可!」二師姐拉住了女郎:「該死的!他在戲弄我們。三師妹,你會誤傷大師姐的。」

    二師姐終於醒悟,指勁擊中大師姐決不是意外,而是大師姐的確被制住了,王若愚利用大師姐接擋她的指功攻擊,也必然會用大師姐擋三師妹的劍。

    床上有了動靜,王若愚挺身坐起,伸手輕拍大師姐半露的高聳酥胸,再抬頭舉手伸伸懶腰,最後才轉臉向外,盯著已雙雙撤劍在手的兩女郎邪笑。

    「好哇!還有兩個千嬌百媚的妙人兒,哈哈!」他大笑,像逮住雞的黃鼠狼:「上床來啦!長枕大被,美入一窩,我喜歡。這家窮客棧什麼都不好,供給的粉頭卻是第一流……

    不,頂尖的。好,真是好。」

    兩女臉色泛青,快要氣炸啦!

    王若愚擺出嫖客的惡劣態度,把她們當作妓女粉頭,怎受得了?

    「你……你該死!」二師姐用劍指著他,咬牙切齒像要吃人:「沒有人敢如此侮辱本姑娘,我要你粉身碎骨,我要你神形俱滅……」

    話未完,劍向前送出,還在八尺外,手一伸便劍氣迸發,人劍俱進。

    王若愚手一抬,沉睡不醒的大師姐果然上身急挺,高聳的玉孔,暴露在劍尖前。

    二師姐大駭,急急收劍疾退,總算修為到家,劍收發由心,鋒尖從乳尖前退出、危機間不容髮,幾乎把大師姐的右乳刺傷。

    眼一花,王苦愚已站在床前,左手握著原屬於大師姐的連鞘長劍,屹立如山.象天神。

    「你們的離魂香相當厲害,真可以迷昏十條牛。」他臉上的邪笑消失了,虎目彪圓,冷電湛湛:「說不出計算我的合理理由,我要你們後悔八輩子。」

    他離開床,床上的大師姐便安全了,所以兩女已無顧忌,不怕誤傷大師姐啦!並肩拉開馬步,兩支劍伸出隱發虎嘯龍吟。

    客房窄小,兩支劍左右一堵。已完全控制了進退的空間,交手便沒有迴旋餘地,只能直進直退,不可能發揮劍術的神妙技巧。

    他如果擋不住兩支劍的正面強攻,便會被堵死在房內側死撐。

    「我只要你死!」二師姐凶狠他說。

    他拔劍丟掉鞘,冷冷一笑。

    「我卻要你們活。你們這種絕色美女十分可愛,殺掉了未兔令人心疼。殺了肥了泥土不肥人,豈不是辣手摧花,暴珍夭物?把你們用來燒鍋暖腳,三個天仙美女正好做一床,想起來就樂上老半天……」

    雙劍齊發,劍氣似寒夜風濤。兩女憤怒地搶制機先動手,不再聽他的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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