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文 / 雲中岳
江南一枝春並沒遠走,出現在京口閘東岸的一座農舍小院裡。
堂屋裡有兩男一女,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你不像滿臉春風成功得意的人。」那位大馬臉老人平靜地說:「當然也不像個狼狽失敗者。老七,假使你一直把三汊河慘案放不下,你就不可能冷靜地處理任何事務,你會遭到一連串的失敗,所以古人說禍不單行。三汊河事件你沒能趕上,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可不必內疚,這會加重你心理的負擔,做甚麼事都不會順利的。」
「老七,說真的。」臉團團像個富翁的老人誠懇地說:「如果你那晚趕上了,結果是一樣的,多犧牲你一個人而已。多你一個人也挽救不了敗亡的命運;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你如果一直以激怒的心情處理事務,會一直失敗下去的。姓張的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你必須用絕對冷靜的心情才能與他周旋。失敗了?」
「是的。」江南一枝春有點沮喪:「這次失敗,我還有下次。這次要不是他身邊多了一個滄海幽城的小潑婦,我很可能成功了。」
「他恐怕不會再給你機會……」
「所以我決定任由長春公子處理,長春公子已著手佈置天羅地網了。」
「老七,我再一次警告你。」目光陰森的老婦沉靜地說:「長春公子與張秋山,兩個人同是在江湖亦正亦邪,全憑情緒的好惡而過問江湖事的人,他們沒有正確的是非標準,沒有擇善固執的情操,沒有民族大義的目標和宗旨。本質上他們是相同的,只能算是一切為自己的江湖遊俠浪人,早晚他們會走在一起的,恐怕你誘使他們火並仇殺的本錢不夠。你的美貌和才華,還不足以讓長春公子死心塌地受你的利用,所以,你不要太過寄望在長春公子身上,不要太過積極,欲速則不達,必須小心善加運用。」
「還有件事要轉告你。」大馬臉老人說:「揚州傳來法堂弟子的調查報告,指出廣陵園主人確是早年的魔道惡霸凌霄客方世光,這老魔跟你根本沒有任何認識,為何派爪牙將你從客店擄走,令人百思莫解。進一步調查,你被救走之後,廣陵園被張秋山與滄海幽城的葛家四女所毀,爪牙死傷慘重,沒有任何證明方老派人追捕你的跡象。到底是些甚麼人連夜追殺你和長春公子,迄今仍無任何線索。你自己也得費心,調查凌霄客的下落。」
「我已經在進行。」汀南一枝春說:「廣陵園是被官府抄沒的,怎麼與張秋山有關?」
「官兵抄沒是天亮後的事,第三天又抄沒了吉祥庵,那是凌霄容暗藏春色的地方。已經證實確是張秋山夜襲廣陵園,用駭人聽聞的火攻利器爆炸縱火,葛家母女隨後殺入。廣陵園之被官兵所抄,是因為失火罪先受到調查,凌霄客卻逃匿無蹤,所以被查抄法辦,被捕的人供出吉祥庵的秘密。」
「哼!這可能證明張秋山與官府有關。」江南一枝春咬牙說:「我一定要查出真像來,決不放過他。」
「他不是容易對付的人。」
「能不能請堂上派人支援我?」
「不能,目下正在佈置第二步棋,各地香堂選派得力弟子前來聽候差遣,以大局為重。
不瞞你說,連我都不知道佈置的情形。由於三汊河的失敗,揚州的屠龍行動不得不取銷,狠可能改在這裡或蘇州進行,採取更嚴密的防範措施,今後你千萬不可過問責任以外的事,知道嗎?」
「我知道。」
「長春公子方面,也切記守口如瓶。」
「這……」
「我再告訴你,遊俠浪人都是靠不住的,只能設法加以利用,不可讓他們知道任何牽涉到本會的事,切記切記。」大馬臉老人鄭重地叮嚀:「尤其是那些自命俠義的人,大多與白道人士有交情,白道人士卻是官府的走狗。長春公子與俠義道人士走得太近,你得特別留心。你走吧!有事我們會派人找你的。」
江南一枝春出門時,臉色不正常,像是病了一場,而且在冒冷汗。
距京口驛碼頭還有兩里地,路旁已有零星的房屋。
長春四金剛的長像相當唬人,那一式的隨從打扮也相當搶眼,老遠便可分辨出他們的來歷身份。
由於在城外,所以不怕公門人找麻煩,敢公然佩刀掛劍亮像。
在城內,佩刀掛劍在大庭廣眾間出現,可能招來大麻煩,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公然提刀握劍,在街上大搖大擺耀武揚威的,說不定會被當作強盜捉入官裡去,然後送上法場。
老遠地,張秋山便看到路右房屋前,長春四金剛的高大魁梧身影,腰帶前都插有連鞘長劍。
「說曹操曹操就到。」他向葛小姑娘說:「看樣子,這混蛋要來硬的了。」
「他真來了?」葛小姑娘氣往上衝。
「對,那四個傢伙,正是威震江湖的長春四金剛,你該認識他們的。」
「他只會派爪牙耀武揚威,哼!」
「這次他一定會親自出馬,人現在屋子裡。為了江南一枝春,這混蛋是會不顧一切蠻幹的。」
「我要單姚他。」葛小姑娘恨恨地說。
「你可能應付不了他。」張秋山握住小姑娘的手,鄭重地說:「長春莊主把他所參研的劍術,稱為天風絕劍,確是精妙霸道,赫然以宗師自命。天風絕劍或許在狂野上稍遜於你家的驚濤十二劍,但在精絕上卻有獨到的秘訣,加上火候精純的內功相輔,威震武林罕逢敵手。小佩,你一定要絕對控制情緒,不然你不可以冒險向他單挑,任何情緒的激動都對你不利,知道嗎?」
「可是……」
「你愈想殺他,失敗的機會也愈多。何況他帶有爪牙保縹,爪牙們不可能讓你單挑。記住,他是衝我而來的,非必要你決不可以插手,你的聲譽地位,還沒有包攬是非的份量。」
張秋山舉出種種理由,希望能阻止葛小姑娘出頭:「你向他挑戰,沒有正當的理由,他就會理直氣壯,在氣勢上他就勝了三分。你只要沉著地冷眼旁觀,就會有人主動找上你,你就可以獲得充分的理由應戰了。」
「好,我聽你的。」葛小始娘居然肯改變態度,而且衝動的情緒正逐漸穩定下來。
談說間,已到了廿步外。
長春四金剛神色冷峻,舉步向路上走,一字排開攔住去路,挑釁的態度極明顯,氣勢懾人,四雙怪眼中殺機好濃好濃。
門開處,長春公了緩步而出,身後兩名英偉的親隨亦步亦趨,是十分稱職負責的貼身保鏢打手。
再後面,高高矮矮跟出九名男女,全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俠義道風雲人物,看勢態便知道是助拳的人,竟然跟在後面走,其中有些人名頭輩份,都比長春公子高,頗令人莫測高深。
張秋山在長春四金剛前面三丈左右止步,抱肘屹立冷然向前注視,不言不動像是石人。
長春公子十二個人,則在屋前雁翅排開,十二雙怪限,狠狠地瞪視著張秋山與葛小姑娘,對張秋山冷傲的神態,逐漸感到憤怒不耐。
「哈哈哈哈……」長春公子反而沉不住氣,先大笑一陣:「張兄,咱們終於碰上了。」
「對,呵呵呵呵……」張秋山也大笑:「在揚州你老兄神氣地向在下挑釁不成,這時糾合大群狐群狗黨攔路打劫,全在張某意料之中,所以張某一點也沒感到奇怪,今天即使不碰上,日後總會碰頭的,是嗎?」
「不錯,早晚要作一了斷的。」
「為何?」
「你心裡明白。」
「對,我心裡明白。南門公子,你已經得到了江南一枝春,實在沒有找張某的必要……」
「住口!」長春公子怒叱。
「你又怎麼啦?怕張某揭你的瘡疤?」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在下找你了斷的理由正大光明,而不是為了江南一枝春。」
「是嗎?好!說說你的狗屁光明正大理由。」張秋山嘲弄他說:「人多人強,嘴多理由也多,希望你不要說理由,乾脆擺出霸王面孔反而可愛些,咱們糾糾武夫講的是誰強誰有理,其他理由都是狗屁。」
「在揚州客店鬧事,官府下令捉人,名單中有我長春公子南門永裕,卻沒有你張秋山。
你說,你是不是替官府做走狗的混蛋?」
「去你娘的!你看我像嗎?」他擺出潑皮像,痛快地臭罵:「既然提到官府,咱們就在天理國法人情來講理。你看,你們這群混蛋,口中說的是無父無君的話,佩了劍帶了刀公然攔路打劫,充分表現出無法無天的歹徒惡棍行徑。你老爹長春莊主天風居士,朋友中有一大半是白道名宿高手,白道行業有大半吃的是公門飯,你這雜種居然不忠不孝無情無義,居然罵別人替官府做走狗,你又是甚麼東西?呸!如果官府要捉拿你,那就表明你是為非作歹的罪犯,干了見不得人的勾當,無法無天的匪徒,為害天下的禍胎。老天爺!你足有上千個歪理做藉口來找我的麻煩,怎麼卻愚蠢得挑出這最無理的藉口來吠叫?閣下,我可憐你,名不正言不順.你已經輸了一半,你……」
「這小狗牙尖利罪該萬死……」一名中年人怒吼,暴躁地飛縱而出。
理虧的人情急動手,毫不足怪。
誰強誰有理,聲到、人到、掌到,來勢洶洶,一記問心掌力道千鈞當胸拍到,朱紅色的掌心有腥昧發出,最可怕掌功硃砂毒掌,五尺內被掌風沾體,不死也得大病三月,出手便是殺著。
張秋山似乎反應不夠快,大吃一驚倉卒間左閃、後退,顯得手忙腳亂,被對方快速絕倫的搶攻嚇壞了。
這一閃一退,完全落在中年人算中,電芒一閃,以令人難覺的奇速拔劍,如影附形揮出,劍虹如匹練,劍氣似寒冰,這一劍太快大玄了。
張秋山的速度,突然增加了十倍,劍虹剛掠至,人影已切人近身。
左手扣住了中年人的右肘,右肘已頂在對方的肚腹上,如擊敗革,氣散功消。
所有的旁觀者,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足以臍身超等高手之林、在後面丈餘近立的葛小姑娘,也沒看清變化,只覺劍虹電射中,眼一花,電光石火似的剎那接觸便有了結果。
張秋山的手中,握著原屬於中年人的劍,鋒尖斜沉,劍身仍發出隱隱震嗚。
中年人雙手抱住肚腹,駭絕地、痛苦地躬著身子僵立,雙腳不住顫抖。
「報你的名號。」張秋山沉聲說。
「在……在下赤……赤煞神……」
「赤煞神掌陳錦全?安慶的名武師?」
「正……正是在……在下……」
「你開設尚義堂?」
「是……是的」
「你是白道英雄?」
「這……」
「你的徒子徒孫很多,有那些人吃公門飯?比方說:保正、裡正、衙役、馬快步快、鄉勇保丁等等。」
「這……」
「很多,是不是?」
「你……」
「你對長春公子罵在下做官府的走狗,不但沒表示你的立場,反而搶先向在下偷襲動劍,你的尚義堂所標榜的義,是那一種義?」
「這……」
「禍國殃民的義?」
「你……你……我……我與長春居士有……有交……交情……」
「所以你把義的意思歪曲了,所以你急切要殺我以掩飾你的不義?」
「閣下……」
「你先殺我,所以我有權殺死你。跪下認錯。我放你一馬。」
「南門賢侄……我……」赤煞神掌狂叫。
一名手中護手鉤鋒利無比的中年人,到了兩人的右側,大環眼凶光四射。
「衝在下來,在下還你公道。」中年人沉聲叫,護手鉤光芒閃爍躍然欲動:「在下和你評理。」
「仗你手中鉤評理?」張秋山冷笑:「你行嗎?」
「混蛋!」
赤煞神掌抓住機會,扭頭便跑。
護手鉤及時揮出,掩護赤煞神掌逃走。
劍吟乍發乍止,光芒有如電光一閃,鋒尖掠過赤煞神掌的頸背,同時順勢封住了鉤。
「錚」一聲爆震,鉤被劍震出偏門,電虹再閃,快得令人目眩,吻上了中年人的右胸。
中年人連人帶鉤斜震出兩丈外,砰然倒地。
「砰!」赤煞神掌的身軀,反而在後一剎那仆倒,頸骨已斷,差點兒腦袋分家。
「不殺光你們這些滿口仁義,心中男盜女娼的混蛋雜種,此恨難消。」張秋山冷然咒罵:「你們把別人不當人看,看成可任由你們宰割的牲口,在下實在不能把你們當人看,你們本來就不是人了。」
雷霆一擊,兩個人幾乎同時被殺,其他七名男女大驚失色,怎麼武功最強的兩個人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再上去豈不是白送死?
世間真正不怕死,真正敢為漠不相關的事而視死如歸的人畢竟太少,何況在自己理虧的時候,硬著頭皮上前送死的膽氣有限得很。
七個男女怯容明顯,先前狂傲的神態一掃而空,不但無人敢逞強伸頭,連上前察看同伴死活的勇氣都消失了,再經張秋山飽含威脅、充滿死亡血腥的話一激,更是心膽懼寒,勇氣全消。
長春公子也吃了一驚,拔劍的手有點不穩定。
一聲長嘯。長春四金剛同時拔劍急衝而上,為主人分憂,當然不能讓主人冒險。
葛小姑娘匕首一伸,斜衝而出。
長春公子身後的兩個年輕親隨,突然雙手疾揚,四枚威震的武林的回飛錐,從斜方向電射而出,快速地繞弧飛行,眨眼間便到了小姑娘的後心。
四金剛四支劍,以劍陣向小姑娘迎面猛壓。
小姑娘不可能突破劍牆而不受傷害!
四支劍排列得參差不齊,不可能憑一把匕首排開參差不齊的劍牆,那不是一擊便可同時將劍牆擊潰的。
她還沒有這份能耐,四金剛的武功劍術,一比一並不比她差多少。
後心,回風錐先一剎那近身。
各方面的人幾乎同時移動,兩親隨的劍隨錐急射猛進,配合四金剛前後夾攻。
人影如虛似幻,突然在小姑娘身後顯現,是張秋山,速度已到了不可能的境界。
劍發風雷,一拂一絞,強勁無匹的劍氣,把魚貫前飛的四枚回風錐圈住、引偏、失速而墮。
「魚龍反躍?」張秋山的喝聲震耳。
小姑娘正感到對面的森森劍陣可怕,無法鑽隙切人,聞聲知警,在劍尖前上升、翻騰、倒飛滾翻。
張秋山身形倏轉,左手接住魚貫掉落的四枚回風錐,反手一抖,錐脫手速度太快,幾乎連光影也無法看到,站在遠處的人或許可以看到閃光形成的光孤,無法分辨是何物體。
衝來的兩親隨正將劍揮出,等候小姑娘翻落,做夢也沒料到自己的回風錐會反飛,即使知道也看不見,更不用說閃避了。
四枚回風錐,每人兩枝,一一貫入腹肋,盡尾翼而沒,造成的大創口足有徑寸大,人怎受得了?
鐵打的人也會痛得魂飛魄散。
「啊……」慘號聲驚心動魄,兩個親隨狂嚎著摔倒,鮮血成川流出創口,連腸子也堵不住錐旋轉時所造成的大創口。
同一瞬間,張秋山的劍山鍥入對方的劍牆中,從不可能的一點突人,突然向外分張迸發,似乎千百道金虹向四面八方射出,罡風的激烈爆發聲連綿不絕,聲勢之雄,令人心膽俱寒。
人影四射而分,長春四金剛有兩個退翻而出,砰然摔落地面亦為之震動。
地面跌落了兩段劍身。
為首的金剛叫陰雲,臉色真成了陰雲密佈,難看已極,暴退出兩丈外,幾乎失足跌倒,右胯骨襖開褲裂,鮮血染紅了褲管。
第二位金剛叫暴雨,右肩外側被削掉一塊油皮。
電耀霆擊,一招解陣傷敵。
長春四金剛在保護莊主無風居士闖蕩江湖期間,四人聊手幾乎沒失敗過,所以綽號稱金剛。
今天卻在有備之下一招瓦解,兩劍斷兩人傷,失敗得好慘。
葛小姑娘功不可沒,她誤打正著,首先吸引了四金剛的注意,讓張秋山及時看出劍陣弱點,無畏地強行突人行雷霆一擊。
兩人在倉卒間配合,居然十分完滿。
假使小姑娘不聽話,略一遲疑,局面可能改觀,長春四金剛是百戰百勝的高手中的高手,張秋山很難一擊奏功。
惡鬥發生得快,結束更快,一接觸生死須夷,一照面勝負立判,任何人也來不及挽回,更不可能及時搶救,似乎是已經注定了的結局。
七個旁觀的高手男女,驚得毛骨悚然渾身發冷。
「你……你殺了我的親隨……」長春公子驚恐交加,淒厲地狂叫:「我要碎裂了你,我要……」
「你叫那麼大聲幹嗎?」張秋山冷笑:「我耳朵又沒聾。挺劍上啦!大嗓門吹牛嚇不死人的,要碎裂我,得看你的劍利是不利,是嗎?」
長春在主天風居土,號稱武林劍術的宗師之一,天風絕劍罕逢敵手。
據說正打算開山立派,有意稱長春門或天風門,以一代宗師門主自居,與少林武當兩武學宗派分庭抗禮。
長春公子突然冷靜下來了,吸口氣功行百脈,徐徐逼進升劍,神色隨劍尖的上升變得沉靜莊嚴,虎目中冷電湛湛,殺氣開始湧發。
果然不愧稱天下四公子之一,一亮門戶,便有赫赫名家的氣勢和風度。似乎靜如山獄,任何外加的壓力也撼動不了他,強烈凌厲的殺氣,足以令對手心中發虛,渾身會冒冷汗發寒顫,失去抗拒的勇氣。
張秋山卻完全相反,握劍的手毫無力道,馬步鬆垮垮毫無氣勢,神情流里流氣,好像應該以劍訣助勢的左手沒地方放,扶襟摸帶更像在抓癢,雙目也沒有殺氣懾人,似乎忘了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定性生死決鬥。
這是他的習慣:對手愈強勁,他神色愈冷靜從容。
假使對方人多,而又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就會聲色俱厲,以雷霆萬鈞的聲勢強攻猛壓,瓦解對方的鬥志。
宇內的一雙驚世年輕高手,終於面對面生死一拼。
一個神色莊嚴,殺氣騰騰?
一個神態輕鬆,把生死大事當成兒戲。
「他娘的!」張秋山輕拂著劍徐徐移位,一面邪笑著罵人:「你這頭三個月沒吃東西的餓狗!想要用狗嘴犬牙咬我嗎?擺出這鬼樣子唬人,喂!你以為我是被人唬大的嗎?」
長春公子以行動作為答覆,人影冉冉而至,一道劍虹夭嬌如神龍凌空下搏,空間裡充滿天風急下的籟籟異嗚,人與劍似已渾然為一。
連擊三劍,形異影幻,莫知其所自來,神乎其神。
響起兩聲雙劍相互吸引的異嗚,乍合的依稀形影在丈外重現。
兩丈距離遙遙相對,接著雙方徐徐相迎。
長春公子臉色依然莊嚴,呼吸像是停止了,臉色肌肉的線條也凝結了,虎目中凌厲的冷電斂了一下,再重新湧發更凌厲的冷森光芒。
張秋山先前動似流光、這時靜止又恢復輕鬆,瞥了衣祆的右下擺一眼,那兒有被凌厲劍氣掠過的一條寸長指寬裂痕,可以看到裡面的烏雲豹襲底板。如果是鋒尖劃過,就會呈現狹窄的裂痕。
「一劍換一劍,互不相虧。」張秋山指指被剝氣腐裂的痕跡微笑著說:「你的右背肋透風了,要不是氣功到家,肌肉就會開裂啦!冷不冷?」
長春公子的右肋外後側,皮襖也穿了一個劍孔,透了風,寒氣侵體。
哼一聲,第二次搶先機出手,劍以驚電似的奇速君臨,籟籟異嗚強度增加一倍。
「叮叮……」劍鳴清越,人形劍影發狂般糾纏一剎那,倏然左右飛射。
剎那間的猛攻,雙方接招回敬各展所學,移動如電火流光,每一擊皆有雷露萬鈞的威力,比上次接觸猛烈數倍,凶險也增加數倍。
長春公子震飛出路右,幾乎一腳陷入路旁積了一半雪的水溝。
張秋山也飛退丈外,立地生根保持身形穩定,這一照面,他明顯地略佔上風。
「你的金剛禪功火候已有八成,剛猛的聲勢已斂,修至陽極陰生境界了,所以劍氣的嘯鳴有異,宛苦天風降臨,我知道該怎樣對付你了,閣下。」張秋山朗聲說,臉上的邪笑更明顯:「前三後四七劍機先你勞而無功,暴露了閣下的真才實學根底。」
「你如此而已,雷神的綽號欺世盜名。」長春公子沉聲說,重新回到路中。
「他娘的!你怎知道我是雷神?」張秋山先是一征,然後沉聲問,臉上和笑容突然消失了。
知道雷神底細的人沒有幾個,昨晚那群可疑是天地會的人也只是猜想而已。
「你以為天風谷長春莊是浪得虛名嗎?江湖機密武林秘辛怎瞞得了本莊的耳目?
「不對,哼!我要挖出你的老根來。」
「該死的混蛋……」
一聲冷哼,張秋山首次搶制機先攻擊,劍上風雷驟發,激射的劍虹漫天澈地君臨。
「錚」一聲狂震,長春公子在漫天澈地的如網劍光中斜穿而出。
只接了一劍。
「你仍可支持。」張秋山大叫,身劍合一跟到。
四金剛同時大吼,每人發射三把飛刀,十二道急旋的光環連續飛到,及時截住張秋山的進路。
長春公子飄落時屈右膝跌地,飛刀及時擋住了張秋山的追襲。
「叮叮叮……」劍一揮之下,斜向射來的五把飛刀碎成寸段。
張秋山飛掠而過,但擊落飛刀時頓挫了一剎那,錯過如影附形的追擊好機。
劍網光臨,長春公子恰好站起。
「退!」暴叱聲震耳。
劍虹飛射而來,宛若電火流光。
長春公子向下一挫,閃電似的暴退丈餘,從劍網前及時退出,讓出空間。
「錚錚錚」三聲狂震,罡風激射,剛飛射而來的青色劍虹,與張秋山撤出的劍網作致命的狠拼接觸。
劍虹人影驟分,風雷徐歇。
長春公子先前跌倒的位置,多了一個像貌威猛,手中劍青芒暴射的中年人,八字鬍已有幾根白鬚,吊在背後的髮辮也有幾莖華髮。穿團花紫袍,暗紅大袖玄狐襖,一表人才,真像一位神氣的地方鄉紳。
四個同樣體面的中年大漢,也電射而來,在鄉紳身後兩面一分,出鞘的劍發出隱隱龍吟,隨時準備聽令進擊,擺出的打手態勢,一看便知是鄉紳的保嫖。
「好!這才是威震武林的天風絕劍神髓。」張秋山沉聲說:「天風居士大駕光臨,在下深感榮幸,來吧!先拼十招再講理。」
皖山天風谷長春莊莊主,天風居士南門存信及時趕到,救了愛子長春公子的命,張秋山已動了殺機,長春公子決難在他的殺著下全身而退。
「後生可畏!」長春居士眼中有濃濃的戒意:「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定然是嶗山東海散仙浮雲羽士的門下,以昊天神罡馭大羅天絕劍妄動無名,你就不怕有損道基?哼!」
「閣下,你的兒子帶了狐群狗黨,為了一個女人在這裡向在下群毆,招招致命,在下有權以牙還牙。」
張秋山向前逼進又說:「閣下當然得護著令郎,騎虎難下,必須與在下拚個你死我活,天風絕劍與大羅天絕劍,將在此地作強弱存亡的決定性一搏。」
「你真是東海散仙門下?」
「不錯。」
「令師五十年絕足中原,不再過問中原事,大羅天絕劍已成為武林傳聞……」
「閣下,你少給我說些無意義的廢話。家師已修至地行仙境界,並不表示他老人家棄絕世事。天下太平不到一甲子,懷有野心的武林人故態復萌,重新用刀劍爭名奪利你砍我殺,無所不為,在下積修外功,碰上該管的事就必須管。在下與令郎素昧平生,談不上恩怨仇恨,他竟坐鎮三山園,唆使一些無恥匹夫向在下群起而攻。他真該死!我不找他已經是你南門家祖上有德,他竟然找到我頭上行兇撒野。好,你是前輩,你怎麼說?」
「老夫還沒弄清內情……」
「不管你是否弄清,你已經勢成騎虎。」
「你是說……」
「在下已經殺了你們四個人,除了生死一決之外,你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小輩,你未免太狂妄太礎逼人了。」長春居士露出本來面目:「你在逼老夫……」
「在下即使不逼你,你也會逼我,不是嗎?」張秋山毫不妥協:「你兒子表示貴莊消息靈通,一口說出在下雷神的綽號,在下深感懷疑,他必須將消息的來源說出,在下要將他帶走,閣下能同意嗎?」
「小輩,你殺了本莊四個人,其他的事沒有談的必要,老夫必須先向你討血債。」長春居土厲聲說:「我長春莊名動武林,不是甘受欺侮的善男信女。」
「對,這就是標準的豪強霸王嘴臉。我雷神同樣不是善男信女,唯一解決之道便是訴諸武力,誰弱誰倒媚。你是要公平決鬥呢,抑或要自貶身價群起而攻?」
「小輩,按規矩,你還不配向老夫要求決鬥。」
「怕死鬼!」
長春居土哼了一聲,舉手一揮。
四名打手向前列陣。
長春公子與四金剛,在後面亮劍。
路旁的七男女,出硬著頭皮上前合圍。
張秋山拉住葛小姑娘的手,掌心直冒汗。
長者居士甘願做怕死鬼,十七比二,張秋山心中雪亮,兩人大事去矣!葛小始娘是最弱的一個。
「緊隨在我身後。」他向小姑娘低聲叮嚀:「向西面突圍。」
「西面是糟河,絕路,秋山哥。」葛小姑娘心虛地說,已經知道情勢不妙。
「東面是城根,死路一條。南北兩面,他們會追得我們上天無路,何況還可能有狗黨狐群攔截。跳漕河是生路,我可以帶你過河……」
「我的水性很好,只是……冷……」
「冷總比送命好,準備。」
合圍已成,生死關頭。
南面大道人影急射而來,最前面的三個人是章春姑娘、僕婦、侍女小桃。後面,六名剽悍大漢縱躍如飛,佩了清一式的狹鋒單刀,一個比一個雄偉。
「秋山,留幾個給我。」章春姑娘老遠地大叫:「我已經把三山園弄成血海屠場,殺得那群武林名人望影而逃。呼風晚雨凌老狗逃往這條路上來了,這些人一定是他的黨羽,屠光他們。」
一聲長笑,張秋山抓住眾人分心的剎那好機,向路旁的七男女飛躍而上,右手拉了葛小姑娘的手,以左手運劍,劍湧貶骨寒濤,無畏地衝向陣勢最薄弱處。
他早已看出七男女心中早虛,只不過迫於無奈,才不怎麼甘願地結陣合圍,鬥志可想而知。
果然所料不差,七男女一看他長笑而來,豪情駿發氣吞河獄的聲勢,本來已喪失十之九的鬥志,終於完全崩潰了,不約而同慌亂地兩面一分。
就在他急衝而過的剎那間,突然鼻中嗅到一絲淡談泥土氣息。
冰封大地,地上積雪末消,那來的泥土息。
七男女中唯一的女性,是個扮成老太婆的人,風帽護耳放下連口鼻一起掩住,僅露出一雙仍然清澈的大眼,與老態龍鍾的外形並不相符。
此時此地,沒有人會注意極平常的泥土氣息。
老太婆閃退時,左手打出奇怪的手式。
章春姑娘一群人來勢似奔電,但仍然遠在三四十步外。
先前在遠處的叫喊,用意在於替他壯膽,增加對方心理上的壓力,並沒有實質上的作用如果發生事故,不可能及時策應。
屋角出現一個反穿皮襖,掩住口鼻的人。
「快撤!」這人鬼鬼祟祟地探頭出屋角急叫:「那幾個狗男女的刀陣駭人聽聞,一衝錯之下,你的人至少也要死掉一半,快走!」
不等長春展土有何表示,這人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一聲暗號,長春居士首先向北飛掠而走。
張秋山放開幕小姑娘的手,剛想躍出追趕,突然感到心頭一緊,頭腦有點昏眩感。
一怔之下,失去街尾追趕的機會,同時心跳重新恢復正常,昏眩感也消失無蹤。
「秋山,我……我找得你好苦……」飛掠而來的章春興奮地顫聲叫,丟掉劍張開雙臂,忘形地向他撲來,眼中有興奮而激動的神情,而且有淚光。
本能地,不忍心地,他伸手接住撲來的章春,他豈能拒絕這種熱情激動的表示?
「我終於找到你了……」章春投入他懷中,緊緊地抱住他喃喃地、狂喜地低喚:「秋山,秋……山……」
旁的葛小姑娘鳳目怒張,猛地一跺腳。
「你……你……噢……」葛小姑娘暴怒的叫喊,最後變成驚煌的叫聲。
身形一晃,她搖搖欲倒,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失血現象顯明可見。
奶娘手急眼快,搶出一把扶住了她。
「小姑娘,你怎麼啦?力竭?」奶娘急問。
「我……我胸口悶,我……我頭暈……」她虛脫地說,吃力地勉強站穩。
六個剽悍的大漢,稍一停留便向北走了,並不急於追趕長春居士,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行動皆以手勢信號指揮。
張秋山輕拍章春的肩背,溫柔地輕輕將含淚的面龐捧住。
「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麼軟弱。」他含笑柔聲說:「謝謝你及時趕來,不然……」
「在揚州你一聲不吭就走了,我……」章春委委屈屈地含淚說:「你好忍心,你……」
「全城都在抓人,我能不走?」他苦笑:「滿城風雨,腿不快可就有太平飯好吃了。剛才那些人是長春莊的人,他們……唔……」
「我知道,」章春沒留意他的臉色變化:「長春公子落腳在三山園,唆使一些狐群狗黨計算你。他老爹是昨晚到達鎮江的,迫不及待四出追尋你的下落。我一氣之下,請來一些人搗毀了三山園。」
「小姑娘,你……你是中毒。」奶娘焦急地叫。
叫聲吸引了張秋山的注意,大吃一驚,急急向奶娘走去,剛想伸手接住葛小姑娘,突覺雙腿一軟,心頭發惡,頭暈目眩。
「呀唷!……我……」他驚呼,向前一裁。
「秋山……」章春的惶急叫聲入耳,搶到抱住了他。
「我……中……毒……」他含糊地說。
之後他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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