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文 / 雲中岳
一住三天,文昌的性情上有了極大的改變。有時他後悔,痛心疾首,但卻又無法抗拒無邊的誘惑,沉下去的人想浮起來,太不易了。
在自疚的心情下,他開始自暴自棄,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非我人妖的真正身份是男是女,他並未弄清,也不願追究。他和非我人妖的美麗侍女們荒唐,但堅抗與人妖狎呢,這證明了他的良知仍在,不忍揭開非我人妖男女之謎。
這三天中,非我人妖傳授給他一些練功新法,也傳給他一些不得為外人道的秘術。但他始終沒機會見到經常前來造訪的外客,也沒見到非我入妖的其他黨羽,似乎這間杜家庭園中,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三天相處,文昌在性格上有了顯著的變化,他不再經常面罩寒霜,臉色開朗了很多,在談吐上也有了風趣和詼諧的情調出現。
似乎,這三天中他不但瞭解人生,也看透了人生,人生反正是這麼一回事,用不著看得太嚴重。他認為,江湖人的性命不值半文錢,殺身之事乃是早晚的事,隨時都可能有不測風雲,誰也不可能未個先知赴吉避凶逃避災禍,除非他不是江湖人。
人生一世,如駒過隙,看得很嚴重,反而活不下去啦!溝死溝埋,路死抽牌,生死就是那麼一回事,何必斤斤計較個人間的一些小不幸而虐待自己?經過這幾天來所遭遇的變故,他多次在英名其妙中進入了是非旋窩,也多次在可怕的凶險境遇裡逃得性命,身上創傷纍纍。同時,死在他手中的人,數量連自己也無法記清。想將起來,人的生命是太不算一回事了。
他有生命如蜉游的感覺,也有人生渺茫的看法。
但在這些灰色和無可奈何的宿命論感想中,他卻有強烈的,明折的念頭,便是他必須活下去,他不願死,不想死,他不管世間的一切變化,必須活下去。如果非死不可,除非突如其來無可逃避,他必須要求死得有聲有色,死得不致默默無聞,他不是個弱者,決不怯懦地走上黃泉路。
他認為他是個平凡的江湖人,他對世間的欲求不多,活下去,這就夠了。
這天,他同非我人妖對酌,非我人妖就侍女手上千了一杯酒,大概已喝了不少,俊面上配紅,向文昌道:「老弟,你認為及時行樂的論調有何不妥麼」?
文昌搖搖頭,笑答:「公子的高論,在下不敢置評。不過,在下認為,公子橫行江湖十數年,從萬千凶險中闖蕩出名列十三高人的地位,該慎重加以珍惜才是,人生幾何的感覺和論調,不該出諸公子之口。」
「嘻嘻,等你有一天也爭到我今天的地位,老弟,你同樣會有我這種感覺和論調的」。
「哈哈!等那一天到來再說末晚,但願我能活到那一天,我得請閻王爺少找我的麻煩才行」。
「老弟,但願你能和閻王爺互相取得協議,敬你一懷。」
「哈哈!可惜我不知閻王爺肯是不肯。干!」文昌大笑著舉杯,一口乾了。
非我人妖在侍女手上飲,還未乾杯,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厲而細小的喊聲。
他雙眉一軒,向侍女含笑道:「你們在地道秘室相候,先領文昌老弟早走一步。」
「大敵已至,可能是黑旗令主,他終於找到這兒了。可是,他將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非我人妖若無其事地答。
「黑旗令主來了?」文昌吃驚地問。
「已進入園內,快到了。」
「已進入園內了?」
「你可以在窗口看見他們的形影,但遲延不得,你先走一步。」
「走走?到何處……」
「先到秘室內暫避,如果事急,可由秘道退走」。
文昌哈哈一笑,站起道:「黑旗令主衝在下而來,在下怎能不見他一面便走?」
非我人妖懶洋洋地站起,搖手止住侍女熄燈,道,「老弟,我可不願你冒險看他,我先走一步……」
「啊……」下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厲號。
非我人妖淡淡一笑,轉口道:「他們果然來得快,死得也快……」
語聲末落,他已閃電似的消失在房門外。
「哎……」慘喊聲又起,令人聞之毛骨依然。
四個侍女從容不迫,將屋中有價值之陳設收起,用裙袂盛了。一名侍女向文昌道:「蔡爺,請收拾隨小婢至秘室暫避。」
文昌略一沉思,道:「好,請領路」。
他衣著本已停當,加上了大氅,隨四名侍女出房,下樓而去。
樓下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他已經摸熟這一帶的路途,不怕黑暗,到了樓下,他往暗角里一閃,擺脫了四名侍女,竄入一間殘破的房間,越窗而出,進入混亂的後園,閃在一株古梅樹之下。
這三天,有了非我人妖的指點,他的功力精進了不少,明師一句話,勝練三五年,他比早些天強多了。
一條人影突然在左方不遠處出現,黑衣褲,黑巾包頭,劍隱肘後,蛇形鷺伏在了一扇破窗下,閃在窗旁耳貼窗沿向裡傾聽。
接著,另一條黑影竄到,低聲喝:「不可大意進入,人妖的機關厲害,守住便成。」
文昌相距兩人在三丈左右,心說:「好傢伙,看來今晚他們來了不少人哩!」
「啊……」遠處又傳來一聲厲喊。
先前到達的人低聲道:「王八蛋、可惡,我們還未入屋,便被奇怪的機關損了不少人,屋內想來必定更為可怕,樓上燈光未熄,怪!」
「恐伯人妖不在,我可能又撲個空。」另一人答。
「確是古怪,怎麼不見有人?」
「沒有人才可怕。人妖的毒物駭人聽聞,千萬小心,不可被暗器沾身。」
「衛當家己上去了,我們小心把守,看有些什麼人從窗中突圍。」
文昌爬伏在樹根下,心中暗驚,他知道自己錯了,不該逞匹夫之勇單獨行動,目下只有他孤家寡人一個,四面八方全是黑旗令主的人,想跑也跑不掉啦!
二樓風簷下人影一閃,一個黑衣人從屋頂用倒掛珠簾身法掛下,出現在文昌所在處的長窗外,燈光照耀,人影映現。黑影向上招手,另一條黑影出現,向下一掛,突然飄入窗內。
人影剛在窗口消滅,慘叫倏起,窗沿垮下了,人影從窗內飛出,掛在風簷下掩護的人,也失手下墜。兩條黑影帶著淒厲刺耳的慘叫,墜下四丈餘高的地面。
「放火!」西南角傳來震天大喊。
人影連閃,火星處處。
可是,沒見有任何非我人妖的人出現。
第一處火頭在東北角上升,烈焰飛騰。火光中,無數黑衣人飄掠不定,整個杜氏庭園陷入包圍中。
隱伏著的文昌心中暗暗叫苦,大火一起,即將無所循形,完蛋了。火光中,所有的黑影一個個人高馬大,飄掠的身法迅捷無比,顯然都是了不起的黑道高手,要想和這些人拚命,不啻以卵擊石,後果實在可怕。
突然,正東傳出一聲震天狂叫,十二名白衣飄飄的人影,突然突圍便出。似乎,他們的身畔有一陣灰色薄霧所籠罩,次霧中劍影飛騰,所經處,攔路的黑影波開浪裂,一觸滅霧便紛紛倒地,慘叫聲動人心肺。
「梅林公手突圍了,其他的人我怎麼從未看見過?」文呂遠望著十二名白衣背影怔怔地自語。
十二個白影像一陣狂風,逐漸去遠。從南北兩面趕去包圍攔截的高手去晚了一步,像是替他們送行。
黑暗中,傳來一聲暴吼:「好人妖,本今主將逐漸挑了你在江湖的鬼窩。看你往那兒逃,江湖已無你立足之地。追!」
是黑旗今主的聲音,但文昌看不見黑旗令主的真面目,只知道這人有個極雄偉的身材,由背影看十分魁倍而已。
銀劍孤星帶了八位名宿,掠過文昌隱身之處,相距不足兩丈,幸末被他們發現。
烈火沖天,黑影們早已不見了。
文昌被熱流所迫,樹下躲不住,看火場中已無人影,便挺身出來。庭園中安全的道路他知道,便信步往外走,一步一回頭,喃喃地道:「我天生流浪命,到了何處災禍必追隨不捨,一場大火,便毀掉了這一座荒園,唉!我也該走了,與黑鐵塔的約會明天使到了。」
出了庭園,突地,他站住了,五名黑衣人正從南方凋林中掠到,劈面堵住去路。五名黑衣人背上有刀劍,這種裝束文昌不陌生,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啊!站住!」中間大漢暴叱。
文昌穿著華麗,身上沒帶有兵刃,而且從容不迫,風度翩翩不像個武林人,所以五大漢毫不在意。
文昌心中一動,他不願立即動手,也顧忌附近還有大批賊人,強按下心神,將大氅緊了緊,故作吃驚地問,「你們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大概這把火是你們放的了,官司你們打定啦!」
五大漢哈哈大笑,先前問話的人又道:「小子,你又是什麼人?好傢伙,教訓起爺們來了,放把火小意思,你管得著麼?
文昌心中又是一定,故意大聲道:「小生乃是西面不遠李氏別館的少主人,途經此地看見庭園起火,一時大惑不解,所以前來看個究竟……」
「哈哈!原來是李家少爺,滾,少管閒事,記住,回去告訴你家的護院魯師傅,叫他千萬不可多管閒事,不然將有橫禍飛災。滾!」
文昌故意打一哆嗦,踉蹌撈起衣尾,匆匆從旁溜走,一面故作心驚膽跳地走:「你們這……些目無王法的……」
大漢突然拔出長劍一揮,作勢點出,狂笑道:「你小子用王法嚇人?哈哈!你再說說看?」
文昌「哎」一聲尖叫,用大氅襖蒙頭,急急如漏網之魚,踉蹌就走,腳下一高一低,狀極狼狽。
五名大漢哈哈狂笑,向火場疾射。
五更天,文昌到了長樂門外。他穿著華麗,可是身無分文,走得很匆忙,百寶袋中沒有半文錢,他必須找些銀子,不然有笑話看了。
他和黑鐵塔約定在鼓樓下會合,不見不散。鼓樓,在城中央,高有四層,共高十六丈左右,在城中心區,建於洪武十七年。從鼓樓下望,可以看到四座巍然高高聳立的雄偉城門,循北大街往北看,遠遠地筆直寬闊的街頭盡端,便是秦王的王城。東南西三條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車馬如過江之鯽。但北大街卻行人稀少,車馬來去匆忙,往來的全是豪門貴客。兩旁的府第連雲,庭深院廣,高大的門樓牌坊高聳,大門口的石獅子成雙成對。王城附近,甲士鐵衛雄赳赳氣昂昂,閒雜人等極少在這一帶流連。
文昌沒到過府城,但只消向人一問便知鼓樓的所在,那很好找,正在城中心,循東南西北四條大街往裡走,都可見得到,一進長樂門便可看到了。
長樂門外,便是有名的長樂坊,也就是早年的東市王府近,城牆雖然縮小了,長樂坊在城外依然繁華,興慶宮,八仙庵,東嶽廟,青龍寺,都在這兒。沿長安的酒市,以這一帶最為著名。
長樂坊不受城內的宵禁管制,五更初便形成了鬧市,到處有騾車、手推車。販夫擔挑菜米柴物牲口等生活必需品在附近等候開啟城門,人畜雜混,擁擠在這一帶鬧哄哄地。
文昌在燈火嘈雜中,到了長樂坊。
雞聲此起彼落,鼓樓響起了五更三點的更鼓聲,城門的千斤閘在轟隆隆聲中升起,接著城門大開,十二名官兵分兩側站立,威風凜凜,帶了刀槍、也帶了皮鞭。
人們開始極有次序地入城,人車分行。如果人車沒帶貨物,必定波官兵卡留查問,檢驗路引,但帶了蔬菜貨品的卻可通行無阻。
文昌並不急於進城,會合的時刻是正午,他必須先尋錢買食物充飢。
擠擠的人群,全是販夫小卒苦哈哈,他絕不會在這些人身上打主意,他留神尋神氣的財神爺。
他沿一條小街向北一轉,經過興慶寺,再向北去,眼前出現一座與興慶寺毗連的小廟。
說是小,指的是與興慶宮比較之言。其實並不小,巨大的牌坊形廟門氣象萬千,額上巨匾上,有五個斗大的金字。敕建八仙宮。
這座廟在宋朝叫庵,元朝安西王重修改成宮。不管是庵是宮,反正是座極負盛名的大廟,裡面供著八仙,據說呂仙在這兒遇上漢鍾離,漢唐不分,這兩位神仙竟會在這兒相遇的,見鬼!大概八仙中有何仙姑,又有豐色絕世的呂仙和藍采和,甚至逃情的韓湘,所以這座宮一直是府城的婦女燒頭柱香祈福的盛地,折望之日香火鼎盛。由於進香是婦女們的事,陪同前來的先生們只好在宮外苦等,因此,酒市林立,專供大爺們歇腳小飲三杯。
要燒頭拄香,必須盡早前來排隊等候,城內的人如果不在前一天出城相候,當然輪不到他們,城外的人佔了地利。因此,附近客店甚多,並且都是十分高尚華麗的客店,以便招待闊客的夫人小姐們。
宮左首不遠,燈火通明,那是一家頂有名氣的大酒樓,金字招牌上刻了四個大字:長安酒肆。
這座酒肆真神氣,前面有停車場,駐宿所,栓馬椿,一應俱全。車馬是從左面進台階下,有人招呼讓貴客直上台階,然後車馬是從右繞至停駐之處,有條不紊、場面夠大,酒菜之貴,在長安榮居第二,僅次於南大街的翠白樓,一席千金並非奇怪。在這兒,可以買到從洛陽運來的話的黃河鯉魚,一條三斤重的端上桌,整整黃金六兩。一條魚的價值,可以夠窮人半年糧。
這天望日,沒有風雪,解凍了,晴和開陰冷,但陰冷阻不住虔誠的男女燒香許願還願的熱情,昨天所有的客店管已客滿,連十里外的壩橋鎮也客滿。
八仙宮內人潮洶湧,全是巧打扮爭奇鬥艷的婦女,香煙纏繞,鐘鼓齊鳴,廟門外,無數家僕和老人壯漢在等候親人外出。
長安酒肆中,人潮洶湧,車、馬,停得密密麻麻,人聲和馬叫狗叫匯成極不調和的聲浪。
在府城,許可良家婦女陪伴著丈夫光臨的酒樓並不多見,長安酒肆便是其中之一,內進二樓上沒有廂座,可以接納貴客全家福。
而左面的一所高樓上,又另有一番光景,不但有年青貌美的胡姬服酒,甚至漢家碧玉同樣可以召來。這一酒樓,如果不是熟客,既不招待。而月在嗍望兩天,照例是封閉了的,免得引起進香的婦女找麻煩,激起了雌老虎的公憤,酒店掌櫃怎吃得消。
前進大廳和二樓,闊客們攜僕帶童,各佔雅座小酌,都是有地位的入、沒有亂糟的景況。有些相熟的爺們,並座在一塊兒聊天低酌,話聲隱隱,笑語如珠。
文昌已聽非我人妖說過府城內的一些名勝風光,看起來不陌生,他大搖大擺踏上了長安酒肆的台階,他那一身銀紫色穿著和皮背心,十足表示他是個闊大爺,只重衣冠不重人、古今中外毫無區別,風俗差不多,他的身上行頭受到了尊重,儘管他目下身無分文。
店外,四名夥計招子雪明,喝!闊客來也,不但渾身光彩,而且英俊絕倫,如果不是豪門的少爺,定然是大官大吏的公子,說不定還是秦王府的天璜貴胄哩!
「公子爺大駕光臨,歡迎,歡迎,小店深感榮幸,請!請!二樓雅座,小的領路。」一名夥計哈腰欠身含笑招呼。
文昌淡淡一笑,大咧咧地伸手道:「領路,勞駕了」。居然派頭十足,風度極甚。
同一期間,台階下搶上兩位骯髒的老花子。兩個店夥計臉色一沉,同時大吼。「你們走是不走?骨頭癢了是不,還不滾!」
店夥計領文昌到了梯口,梯口的兩名店夥計有一名上前相迎,領路的店夥計向文呂告罪退下,退回到大門口。
梯口的店夥計領著文昌登樓。天色剛破曉,樓上仍然燈火通明,四十餘付座頭,有三十付先有客在。店伙領著文昌到北面近窗口一張紅木大桌落坐,告罪退去,由樓上的店夥計招呼,這間店的派頭確是不小,人手也夠多。
兩名穿得十分潔淨的店夥計含笑走近,一名在文昌身後,欠身道:「公子請寬衣,小的服候。」
文昌解了大氅結,說聲「勞駕」由店伙將大氅掛在柱釘上,大馬金刀地道:「給我來一個暖鍋,四味下酒菜,一壺白酒,酒要好陳年上品,本公子不飲二十年以下的新釀酒。」
「公子爺諧放心,小店有三十年以上的好釀。萊……」
「選貴店最妙的拿手好菜送上就成。」文昌搶著說。
「是!是!小的這就吩咐下去」。這付座頭很妙,往後還有八張大桌,沒有客人,後來的人,必須經過文昌的身邊方可到達座位就席。
文昌在龍駒寨做了不少日子的小流氓,和三教九流的英雄好漢混久了,各種行徑手法不陌生,他已看開了,決定做一個真正的亡命流浪漢,與非我人妖的三天相處,他的觀念有了改變,為了生存,他不再計較小枝小節,膽子大了,臉皮也厚了。
一個原湯羊肉的暖鍋,四色菜是烤鴨,鹿脯,牛蹄筋,熏獐肉。文昌任由店伙倒好酒,方打發他們離開,獨自小飲,一面打量著左右附近的人物。
在座的全是地方富豪土紳,有些肥頭大耳,有的倜儻出群,帶著家童奴僕,談笑自若說些城中瑣事,並無岔眼人物。僅右前方一桌上,有兩個身箭衣,身材雄壯的佩劍中年人有點不同。衣上繡有小雜花。頭戴撲頭。彎帶上掛了一塊素雲銀牌符。只消一眼,便知這兩人來頭不小,可能是秦王府的小官,或者是三衛中的百戶以上軍官。但由佩劍上看來,卻又像護衛、因為如果是軍官,必定帶刀而不是劍,所以岔眼。
這兩個中年人陪著兩個腦滿腸肥的中年大塊頭,在低聲商量,聲很低,不易聽清。
文昌掃了兩個帶劍人一眼,心說:「這兩個軍官雙目神光炯炯,兩額陽鼓起,臉色紅潤,發角豐茂,定然是內外兼修的高手,眼神犀利無比,我得小心些才是。」
兩個軍官目光,在文昌身上略一流看,便移到別處,似未注意文昌的舉動。
文昌一面喝著酒,一面在盤算著。
客人陸續登樓,由店夥計引從文昌的座位前經過。第一批經過的是三名衣著華麗的土紳,每人帶了一名健僕,健僕捧著盒匣,吊掛著錢袋。
文昌不願從健僕身上打注意,他的目的物在土紳們身上,可是這些人皆有隨從帶著錢袋,而且穿了皮裘罩袍一類外衣,掩住了腰帶上的靠身錢袋,想下手確是難上加難,這兒不是人群擁擠之處,如何下手?
他在等機會,右手拿下兩把梭形小飛刀。
機會來了,第二批上來的人,是三名身材修長,酒色滿臉的中年人,羊皮外襖挽在臂彎上,只有一名帶了健僕、臨到文昌身前,三人在客套,一個道:「老翁請,請」。
「鄭某怎敢優越?還是諒公先請。」另一人向第三人發話。
第三人是諒公,含笑伸手虛引道:「不敢不敢,志翁先請。」
三人客套,擠在一塊兒,走道本來就不夠闊闊,擠滿了。最後三人哈哈一笑,幾呼同聲道:「不必客套,走吧!
文昌眼角餘光,掃了三人一眼,已看清他們的腰帶上,繡了一頭黑虎的精緻錢袋,乘他們客套的剎那間,兩把飛刀電旋而出。
梭形小刀長僅三寸,體積甚小;旋轉的速度又急為,化兩團談淡虛芒,拂過最近一個錢袋的兩條皮掛繩,飛刀斜掠,繞飛一匝,錢袋也掉下了。
文昌腳尖一伸一勾,兩聲輕響,小飛刀被腳尖挑回,手亦同時伸出,伸兩指夾住了錢袋,另一手收回了小飛刀,他手腳迅如閃電,未被任何人發覺,手法極為高明。
錢袋到手,他在桌下立即打開。袋是皮造,內有夾層,一層內有一錠黃金,另一層有四顆珍珠,用緞子包得好好地。
他將錢袋塞入靴統內,雙手運起神刀,用小劍硬將金子切成兩段。小劍是神物,無堅不摧,切口整整齊齊,處置了金子,珠子也塞入懷中,方安心小飲。
一壺酒下肚,他俊面上酡紅,顯出三分醉意,也顯得更為俊逸。填飽了肚子,他招來夥計會賬。
「哎呀!了不得」有人怪叫,是丟了錢的傢伙。
「相公,怎麼?」有人間。
「天!』我的錢包,我的錢包……」
樓上一陣亂,人聲吵雜,所有的酒客,全都訝然往那兒注視。
半錠黃金,找回了白銀五兩。在眾人大亂中他已經施施然下樓而去。
第一次出手,他到底有些心驚和不自然,也缺乏經驗,故意裝出的鎮定神情,反而逃不過有心人眼下,假使他不走,好奇地駐足而視,定然無事。但他卻從容下樓,並未被人群的哄亂所吸引,反而露出馬腳。眾人皆警擾,只有他若無其事,當然可疑。
兩名軍官在大亂升起的剎那間,站起放目四顧,隨即互相一打眼色,向文昌剛踏下梯口的背影努努嘴,低頭向個胖子低語了幾句,便急掠而出。
扶梯下是樓下大廳,這兒不設席桌,是客人起坐的所在,後廳方有食客。
文昌剛下了扶梯,後面下梯的腳步聲急響,他並未在意,但有人叫了:「慢走,老弟。」
他弄不清來人叫誰,反正他沒有朋友,絕不是叫他,仍大搖大擺走他的路。
突地,左肩搭上了一隻大手,十分沉重,食中指微勾,似準備制住肩井穴。
人影一閃,有人掠身而過,一個臉形略尖的軍官,已經攔住去路,挺胸叉手,嘴角泛起不懷好意的微笑。
文昌一驚,知道事發了,但神色絲毫不變;事發後他反而更冷靜,更從容,緩緩轉身:
「咦!咦!爺是叫我麼?」
後面那位軍官淡淡一笑,並未放手,道:「我,秦王府中衛百戶冷謙,正是叫你。」
「有事麼?」
「老弟尊姓大名?」
「敝姓蔡,名文昌。大爺……」
冷謙左手一伸,冷冷地道:「拿來,蔡老弟。」
「咦!拿什麼來?」文昌故作驚訝地問。
「錢包。」冷謙沉聲答。
「什麼?你……」
冷謙冷哼一聲,道:「樓上那位姓封的錢包主人,乃是長安有名的吸血鬼封三爺,放印子錢,包打刀筆官司,為富不仁,固然可惡已極。但你可知道這問長安鎮酒肆是誰開的?老弟,我姓冷的有一份。交出錢包,你走你的路,不然……」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金子已會了賬,第一次做案失風,極不像話,文昌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冷冷搶著道:「我不懂你閣下的話,放手,大爺。」
「你要我搜?」冷謙問,手上逐步加勁。
文昌已可驅運體內的氣極真氣,肩井穴抗力漸增,道:「你竟然想……」
「搜出之後,你……」
「啪」一聲暴響,文呂突然發難,因為冷謙已動手制穴了,指尖用了七成功。鐵拳如電,擊中冷謙的肚腹。
「哎……」冷謙大叫,他估錯了文昌的實力,而且淬不及防,這一拳夠份量,打得他渾身發軟,雙手抱腹身形前伸。幾乎站不牢了。
「滾!豈有此理」!文昌怒吼,右拳而出,「撲」一聲擊中冷謙下巴。左手反掌扔出,「叭」一聲同時擊中對方的胸膛,把冷謙打飛丈外,仰面倒在梯口掙扎。
另一名軍官一聲大吼,從文昌身後猛撲而上。
雙方交手,驚動了大廳的客人和店伙,店夥計見東主挨打,喊叫著紛紛抄傢伙要動手,封住了大門,登時人聲鼎沸,廳中大亂,拿賊喊打之聲,不絕於耳。
這時天色已經大明,店門外的人全向內湧,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因此一來,大門整個塞死,水洩不道。
文昌己橫了心,一不做二不休,突地大旋身一掌封,右腿疾飛,攻向身後飛來的軍官。
軍官確是了得,連避三腿,且能回敬三拳兩掌,兩人在大廳中展開絕學強攻。
兩人身形迅疾無比,旁人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門外擠滿了看熱鬧的閒人,儘管店伙們高聲叫拿賊,相信的人不多,也不知誰是賊,一個是王府衛隊的軍官,卻不是拿賊的人,拿賊不需勞動王府衛隊的大駕,另一個是衣著華麗,英俊絕倫的少年,怎麼看也不像是賊。
「可能是爭風吃醋,長安酒肆的粉頭又鬧事了」。有人在門口大叫,大概是有意的惡意嘲笑。
冷謙掙扎著坐起,搖搖頭,似要將腦袋的昏昏感搖蔣,手一摸嘴口,摸了一口血,他一挫鋼牙,站起來大吼道:「拔劍先卸他的狗腿!」
他自己先拔劍,廳周的客人立即紛紛走避。
文昌不願被纏住,鬧市之中又不能下手殺人,他必須突圍,但廳外擠滿了人,走不掉,只好另打主意脫身。
大廳共有五個門,大門人潮洶湧。兩個後門也擠滿了人。右首進入右樓廳門人比較少。
因為那是高貴客人攜家休息之所。左首到有胡姬歌妓的左樓廳門關得緊緊地,今天不招待客人。
文昌已看清了退路,右廳門正是脫身的好地方。
軍官拳腳十分高明,兩人在寬闊的大廳中換了三次照面,拆了十餘招散手,似乎勢均力敵,兩人的攻勢越來越兇猛,手下勁道逐漸加重,雙方的距離越拉越近,錯招拔打化勁的勁風聲浪逐漸可聞。
真巧,冷謙一聲暴喝,從後廳門方向衝上了,長劍一揮,直點而出。
文昌拔開軍官的兩拳,正欲出拳回敬,冷謙的劍已遞到肋下。
他左拳一楞,在軍官一閃的剎那間,疾衝而下,在劍尖的左方掠過,反手一勾,勾住了冷謙的握劍手腕,向後猛帶,喝聲「爬下」!同時伸腳一撥。
冷謙挨了幾拳,重傷不輕,勁道已消失了六成,反應自然遲純,被文昌一搭即中,巨大的拉力將他帶出,腳下又被絆住,沉重地向前疾衝,文昌叫,「你們仗勢欺人,我們走著瞧!」
「惡賊休走」!迎面兩名店夥計叫,兩根本棍劈頭便打。
文昌人如瘋虎,身形一閃,從中間閃入,左右手齊出「平分秋色」攻出兩劈掌,「撲撲」兩聲,劈中兩店伙的左右肩後,兩店夥同聲狂叫,向前拋棍衝倒。
文昌抓起一張大環椅,一聲大吼,砸向正在關閉的廳門,廳門轟然而開,大環椅也碎了。他把手中破椅反手後擲,砸向撲來的軍官,人化輕煙,進入了右廳縱上樓梯。
二樓有花廳,十餘名貴婦和淑女和士紳們正吃驚地向梯口注視,不知下面發生了什麼變故。
銀紫色身形一閃,文昌出現,銀紫色的披風飄飄,在梯口一站。
三名店夥同聲大喝,「狂徒!你好大的膽敢前來擾……」
一面大喝一面撲上,來勢凶凶。文昌擠身搶入,一勾一撥三推,把三名店伙一一打下樓梯,再飛起一腳,把扶攔在數踢倒,掉下樓把向上搶的人全阻住了。
左首有兩個長窗,窗門已推開,可以看到不遠的屋脊。他想:「由屋上走,可不怕他們趕來了。」
他向窗口奔去,必須衝過三名貴婦身邊。三名貴婦見他來勢凶凶,喊叫著大叫救命,驚倒了。
窗前,綠裙飄飄,一名少女手扶著一個俏侍女,正站在那兒發楞,一雙深潭也似的大眼中,流露出些少驚恐的精神,但卻凝注著含笑動手把店伙打下梯口的文昌,並不怎樣害怕。
文昌走到,少女搖搖頭道:「你……你是賊?你……」
文昌一楞,腳下一頓,定神看去,只感到心中狂跳。那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美麗少女,身段裹在貉裘內,下身穿了百褶黛綠長裙,看不出身段美,可是眉目如畫,粉面桃腮,五官無一不美,襯托得極為勻稱而調和。鑽石般的大眼睛,在黑而長的美睫相映下,顯得晶瑩光亮而特出,流露出一絲兒驚恐,貂裘中掩著猩紅的小櫻嘴,更令人心跳甚急,予人平空生出一種戀愛而珍惜的情素,她那修長的身材,與楚楚動人的表情,令文昌心中一震,心說,好美的女娃娃,端的是我見猶戀。
已不容他再看,梯口有人影出現,他向少女奔去。
「哎……」少女驚呼,花容變色。
他伸手一撥,把少女撥開,一閃便到了窗下扭頭冷笑道:「不久之後,貴店就要關門大吉」。
上來的是末受傷的軍官,拔劍衝上怒吼:「惡賊你走得了?投降!」
文昌飄上窗台,哈哈大笑道:「少陪有空再來貴店打擾」。
語聲中,他飄然而下落在鄰屋瓦面上,走了。
庭中共有三名體面的中年人,原先全驚呆了。軍官現身之後,三入神魂入窟。靠北首一個中年人方面大耳,五絡長鬚拂胸,伸手一抹長鬚沉聲問:「米百戶,怎麼回事?」
宋百戶正想縱上窗台,聞聲一驚,止步扭頭一看,臉色一沉,極不願地收劍入稍,躬身行禮大聲道:「卑職在捉賊」。
「捉賊?青天白日之下在酒樓捉賊。」中年人不悅地問。
「大人容凜……」軍官將後樓所發生的事一一凜明,大人略一沉思,道:「你可通知府台大人辦理,不必在鬧市酒樓之中拔劍嚇唬小民,被人誤解,有損王爺聲譽,你走吧!」
宋百戶行禮退走,一面答:「遵命,卑職告退。」退是退了,卻用奇異的目光不友好地瞪了大人一眼。
大人大袖一揮,宋百戶惺惺地下樓走了。美麗的少女以為文昌很對她無禮,卻沒想到恰好相反!文昌只瞥了她一眼,便避開了她的目光,大出意外,人走了,她卻走向中年人道:
「爹,宋百戶在說慌。」
「說謊?孩子,別亂說。」中年人搖頭含笑答,又問:「乖孩子,嚇壞你沒有?」
「這人不像是賊……」
「呵呵!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大奸巨盜不一定有猙獰或猥瑣的象貌。孩子,你未免太武斷了。」
「這間酒肆的東主中,有一人是冷百戶。」
「這與自稱蔡文昌的小賊有何關連?」
「有的。爹請想想,一個百姓小民,怎敢和冷百戶作對?」
「孩子,你不看賊人會飛簷走壁?這種人膽大包天,才不怕什麼百戶千戶哩。孩子,不必胡思亂想了,姓封的吸血鬼這次失財大快人心,也是一大快事。」
「爹,那吸血鬼要在我們家的後園側加建高樓,那怎成?」
「孩子,那也是無法之事,只要他不犯禁為父豈能阻止他加建高樓?再說……再說……
唉!不必說了。」他面上有怪異的神情。
文昌越過兩度屋脊,到了一條橫街旁,青天白日在屋頂上行走,畢竟不像話,他想下去,下面卻出現了先前在店門見過的兩個老花子,其中一人向上招手含笑叫:「老弟,快下,先找地方暫避,跟我們來。
橫街上沒有其他的人,文昌一躍下了地,輕如鴻毛。兩個老花子同時翹走大拇指喝采:
「了不得,老弟,輕如鴻毛,天下大可去得。」
文昌淡淡一笑,拱手道:「承讓了。兩位……」
先前發話的老花子呵呵一笑,拍拍討米袋:「咱們是窮家幫西安府團頭,我怪丐馮韜。
他,狂乞郎夏田」。
窮家幫,並非是真有這麼一個幫,只是口頭上叫叫而已,也是花子切頭們信口有言的代表身份代名詞。花子與花子之間,除了同病相憐,不時互相照應之外,根本沒有幫派的組織,他們謀生已是不易,怎有工夫搞組織?
文昌正式留意兩個老花子,心中狐疑。怪丐馮韜身材偉岸,滿臉亂雜須,大牛眼,朝天鼻,一股酸臭味從身上散發,觸鼻令人噁心。
狂乞年約花甲,大馬臉蒜頭鼻,鯰魚嘴,山羊灰鬍,身材高瘦,臉上泛起怪笑的表情,卻沒有笑,挾著一根老山籐打狗杖,破棉衣綻露出不少黑色的破棉絮。
「唔!這人身上的氣味極像那晚暗算我的人,可是臉型並不太像。」文昌在心裡嘀咕。
那晚他被一個花子樣的老怪物所暗算,心裡一直懷恨著突然指著怪丐馮韜問:「姓馮的,早些天你是否曾在灞橋鎮附近呆過?」怪丐一怔,隨又呵呵怪笑道,「廢話!我怪丐吃定了府城,白天沿銜伸手,晚間在城隆廟借宿,到灞橋鎮喝西北風麼?」文昌心中一寬,道:「兩位,咱們素昧平生,橋歸橋,路歸路。」
「老弟,你大概是初到府城的江湖晚輩,地頭不熟,需要朋友,你鬧了冷百戶的店,亂子鬧大啦,不久之後,公人四出,必定緝拿你歸案,府城中沒有容身之地,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俗語說,胳膊往裡彎,咱們都是江湖人,有助你一臂之力的道義,跟咱們來,老怪丐替你安排,不然麻煩得緊。」
文昌一聽也對,道:「有勞兩位,咱們走。」
怪丐領他急走,信口問:「老弟尊姓?」
「小姓蔡,名文昌。」
「蔡老弟,是在樓上計算了西安吸血鬼封老三麼?」
「不錯。」
「那傢伙可惡,早晚咱們要抄他的家。老弟,幹得好」。
三人沿小街子亂鑽,接近了城根,怪丐直趨一棟幽暗的破屋前,伸手輕扣虛掩著的班剝大門。
「吱呀」兩聲門響,木門半開。怪丐大踏步槍入,呵呵狂笑著叫:「喂!來見見第一次來到咱們地頭,便反吸了吸血鬼一口血的年輕朋友。」
文昌隨後掀簾而入,踏入了客廳,不由一怔。
客廳不大,但坐了不少人,正中一張八仙桌,三個敞著老羊皮外襖,內穿窄袖子藍色夾勁裝的中年人,大馬金刀地半躺在桌椅上,三雙直縫靴都高高地擱上了桌面,不輕意地扭頭向外瞧,用目光迎接著三人進屋。
兩側,兩排靠椅上,七橫八豎靠了九個人腿不是擱在茶几上,便是架起二郎腿,有些用皮風帽掩住半片臉,有些在打磕睡,十二個人,年紀約在三十至四魅十之間,像貌極為平凡並無特出之處,僅一雙眼睛比常人銳利些而已。
中間三人衣著整齊些,三人年歲相差無幾,一個留了八字鬍,一個是一字短鬚,一個沒有留鬍鬚。三人臉貌差不多,一看便知是兄弟三人,圓臉,大鼻,一字粗眉,露出四大校門牙。身材雄偉,腰帶上插了巴首,看客人入室,三人先後懶洋洋地站起,但凌厲的目光冷電四射。
「歡迎。」留八字鬍的大漢揖手大聲說。
怪丐向三人伸出大手,向文昌道:「蔡老弟,老朽且替你引見本城大名鼎鼎的長安三豪」。
文昌沒聽說過長安三豪的名號,他沒聽過的人多著哩!但看了這些人的光景,便知不是什麼好來路,從他們表露在外的氣質猜測,可能是當地的地頭蛇。
「也好,先摸清底細再說,也許可以利用他們。」他想。
四周的九個人,也緩緩站起了。
文昌向長安三豪抱拳行禮道:「在下蔡文昌,來得魯莽,尚請海涵,請教。」
八字鬍大漢呵呵笑,道:「在下榮世明,綽號插翅虎」。
怪丐向另兩入舉手虛抬,道:「留一字須這位是老二夜鷹榮世群,老三踏雪無痕榮世傑。」又向三豪道:「蔡老弟輕功,不弱於賢昆仲,你們往後可多接近接近。」
「前輩謬讚,小可深感汗顏。」文昌謙虛地接口。
插翅虎豪爽地一笑,道:「老弟不必過謙,咱們江湖人用不著哄抬。敝兄弟在府城算不了什麼,這兩位老花子才是真正的風塵奇人,有他倆一句話,老弟的輕功造詣定然足以稱道。首先,老弟必須知道敝兄弟的來龍去脈,不知心中定然不安,敝兄弟在府城有產業,但卻是千真萬確的江湖人,明裡在地方上為上排難解紛,做好好先生,暗裡管這些人間不平事,也劫富濟貧懲惡霸。老弟,你敢交咱們這些朋友?」
文昌呵呵一笑,道「在下第一天光臨貴地,便下手生事幾乎失風,賢昆仲如不怪在下魯莽,願與諸位交個朋友。」
「好,且替老弟引見幾位弟兄,日後也有個照應。」
插翅虎替另九人引見了,又道「這兒是咱們兄弟秘密集會之所,老弟如果需要臂助,可到這兒聚會。老弟,請教懲戒吸血鬼的事結果如何。」
文昌便將在酒肆下手的事說了,最後說:「蔡某並不知道那傢伙叫吸血鬼,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插翅虎搖搖頭,又道:「這姓封的不是東西,一句話,為富不仁,在府城除了官府之外,漢有人喜歡這王八蛋。
「榮兄為何不下手懲他?』」文昌問。
「他與官府有往來,巡檢衙門有他的靠山。他的宅院在西大街與北大街拐角處,右首是西北鏢局,後面接近去年致仕退休的左參政施若葵大人的府第,如果鬧起來,事情將不可收拾。再說,這傢伙愛錢如命,但出錢犬養護院卻捨得花錢,三名教師爺出身河南少林派,手底下夠硬朗。一個叫鐵指祁英,一個叫恨地無環毛興邦,一個叫神刀破浪禹江,除了這三個教師爺,還有八名同樣了得的護院,想想看,誰敢惹他?連西北鏢局也買他三分交情,咱們可不敢拆他的窩。今天他的家小在八仙宮燒香訴願,隨來的三個護院在廟門口等待,他和朋友單獨上了長安酒肆,不然你恐怕不易脫身。
「他是府城之霸麼?」
「稱霸,他不敢,真正敢稱霸的是西北鏢局局主神槍楊虎。他只配稱吸血鬼,專欺負窮小子苦哈哈,被他放高利貸迫死的人為數不少,謀來的產業不知其數,這傢伙放印子錢放得頂高明,先由旁人出面,事後在一手覽回,所以上當的人太多了。一兩銀子五分息,利上滾利,一年之內便成了十兩債。債錢的人全是苦哈哈,還不了只好賣兒賣女,不然只好上吊跳河。這王八蛋,可惡!」
「榮兄的意思……」
「我在找機會,總有一天他會進枉死城。」
「願打願挨,放印子錢並未犯死,罪榮兄。」文昌說。
「樣倒不錯,可是出面的人事先只說一分。事後卻轉債變了卦……」
「宮府不管?」
「苦哈哈敢進公堂?上告也不會有人受理。」
文呂點點頭,突然道:「在下做了他一筆買賣,下次再找他。」
「老弟,目前最好不必打草驚蛇。」
「我知道,在下有事進城走走,有空再來拜望諸位。」
插翅虎訝然問:「你要進城?」
「正是。」
「目下已有冷百戶出面驚動了官府,你怎能進城?」
「在下非去不可。」
「好,我這兒有衣褲,先換上,你這身銀紫色衣褲太扎眼,如果不換,保證你在城門口便會出麻煩。」
不久,文昌換了一身藍色衣褲,藍披風,衣帽也換了,放下掩耳趨長樂門。銀紫色的衣物,用青帕包了挾在脅下,像是換了一個人。
怪丐和插翅虎送走了文昌,回到庭中笑道「這小子好眼力,他竟然有點識出是我,好險!你拳頭沒將他打糊塗,委實能精明。」
插翅虎咧嘴笑,道:「他挨不起你幾拳,顯然很蹩腳,主人為何要看上他?怪事,這種人派不上用場哩?」
「你可錯啦!那次被我擊昏,不是他不行而是沒有還手的機會,老實說,他比我差不了多少,真正動手,勝負難料,主人已追蹤黑旗令主去了,咱們不可大意,好好助他一臂之力,把事體鬧大。」怪丐搖頭晃腦地說。
「咱們是否出面?」
「不必,暗中助他脫身便成,哈哈!主人想得不錯,咱們拉這小子下水做賊,他定然不肯和黑旗令主的人交往,也必定仇視他們,不啻以黑治黑,由他放出黑旗令主與無盡谷同流合污的消息,定然引起江湖朋友的注意,大事定矣!」怪丐狂笑起來,哈哈之聲刺耳。
驀地,樑上突然傳出震耳膜的嗓音,「啊!原來是你們唆使他做賊的,難怪你們笑得如此得意。」
庭中十餘名高手全都大吃一驚,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躲在樑上而毫無所知,這一觔斗栽得太大了。
樑上次影乍現,輕飄飄地落下一朵灰雲,衣抉飄飄,像個無形質的幽靈。
是個年輕的尼姑,臉白唇紅,五官清秀,衣領上插著佛塵,腰上懸囊帶劍,在十四名高手包圍之中冉冉降落在木桌面上,毫無所懼,膽大包天。
十四個人被年輕尼姑這種大膽鎮靜的神情鎮住了,怪丐馮韜第一個神魂入竅,沉聲道:
「尊駕是誰?」
尼姑摸摸光頭前的「戒疤」笑道:「貧尼出家人,本不該多管閒事,但事體可疑,貧尼豈能不管?你,定是大名鼎鼎的怪丐馮韜。」說完,一躍下地。
「老夫正是馮韜,並末改名換姓,有何可疑?」怪丐冷哼著答,說完,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就是可疑之處。」尼姑毫不介意地答,又道:「你,乃是大名鼎鼎的俠丐,與那位狂乞好管人間不平事,浪跡江湖,俠蹤滿天下,並非長安人。而這三位長安三豪卻是長安的隱身大盜,暗中無惡不作,名聲並不好。可是你兩個俠丐,卻和他們往來親密,盜俠不分,有說乎?聽你們的口麼,你們竟然共同事奉一個主人,這位主人是誰?真了不起,能將盜和俠拉在一起加以統治,委實令人佩服就是你的行徑,早些僅你在華陰現身過,為何卻騙那姓蔡的,說你是長安的土生土長團頭?是欺那姓蔡的少不更事麼?」尼姑臉上一冷,語氣更冷了,哼了一聲往下說道:「你們之間,定然隱著不可告人的大陰謀,像是要挑起九宮堡和無盡谷之間的……」
怪丐馮韜已不容對方說完,身形齊動,一閃便到了尼姑的身前八尺處,沉此道,「亮名號,你膽大包天,管起咱們的事來了?」
年輕尼姑淡淡一笑,往下道:「九宮堡和無盡谷的主人,都是野心勃勃的梟雄,勢同水火,已經將武林搞得烏煙瘴氣,你們暗中挑起他們的利害衝突,豈不是火上加油?誰能善後?」
怪丐見對方不理采他的質問,勃然大怒,大吼道:「你既然不回答,休怪老夫無禮。」
說完迫近了兩尺。
年輕尼姑嘿嘿笑,毫不害怕,問:「你又想怎樣?」
「怎樣?哼!毀了你。」怪丐聲勢洶洶地答。
「憑你?太不知自量了。」尼姑不屑地答。
怪丐忍無可忍,一聲沉喝,揉身直進,伸出巨靈之掌,攻出一招「吳剛伐桂」兇猛地斜砍而出。他不敢大意,對方敢在十四名高手中出現管閒事,下降的輕功又如此高明,雖則年歲甚輕,豈會是庸手?他這一掌用了五成勁,左掌在胸前候機拍出,看去是實招,其實卻是試探性的虛招,假使對方移動,便可立即變招反擊。
豈知尼姑卻紋風不動,恍如未見,似乎在準備挨掌。
怪丐吃了一驚,不待巨掌及身,突然右掌一敝,右閃兩步。掌緣在尼姑的肩外側掠過,硬生生撤出兇猛的一掌,此道:「你為何不回手?」
年輕尼姑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你倒有點俠義氣概,不然,哼,你將橫死在這兒,說出你們的主人是誰,貧尼不願動手動腳。」
「你做夢。」怪丐答,重又迫近。
尼姑臉色一冷,厲聲問:「你說不說」
怪丐卻伸出一掌,此道:「你動不動手?」
尼姑冷哼一聲,接口道:「你真不說?」
怪丐用一聲沉喝作為答覆,不動掌動腳,踏進左腳,右腿突然掃出。
狂乞突然搶出叫:「馮兄小……」
「心」字還未說出,尼姑已經動腳了,左腳向外一撥,「撲」一聲響,鞋尖不偏不倚,撥中怪丐的筋骨,捷逾電閃。
怪丐只感到筋骨被巨錘所擊,奇猛的力道幾乎擊斷他的腳骨,身不由己,反抗無力,一聲驚叫,仰面撞出丈許,「砰」一聲撞倒了八仙桌,亂成一團。
狂丐搶救不及,大吼道:「退!打!」吼聲中打狗棍劈面下擊。
長安三豪舉手一揮,十二個人急驚,一哄而散,從前後門走了。
尼姑冷笑一聲,左閃,右手一抄,便抓住了打狗棍。狂丐還沒有看清尼姑的閃動身影,便感到手上一緊,棍勢突止,棍上傳來一陣怪異的暗勁,震得他雙膀發酸,虎口發麻,腳下一陣浮動。
「撒手!」尼姑冷此。
「不見得」狂乞沉喝,雙手用勁奪棍,額上青筋跳動,下釘牢了地面。
「滾!」尼姑不悅地輕此,手向外一揮。
狂乞只感到一般無可抗拒的巨大渾雄力道,將他已用千斤墮釘牢地面的身軀提離了地面,奇大的力道從棍上傳來,直迫心脈,十個指頭麻木得失去了知覺,握不住棍。接著,身軀飛拋兩丈外,「彭」一聲撞在牆壁上,眼前一陣黑,神智在沉重的撞聲中突然昏迷。
怪丐還來掙扎爬起,一根杖頭已指向他的心坎,距衣還有半寸,奇異的兇猛暗勁已經著體,胸口不但發麻,氣血也似要脫離軀體而飛逸。
他大吃一驚,撐起上身的雙手一軟,背脊貼地,大冷天,他渾身都在冒汗。
他身側,尼姑正向他微笑,站在那兒像個石人,單手捉住奪來的打狗棍,指著他的心坎。她的笑冷淡而漠然,卻實令他毛骨依然。
「你說不說?」尼姑問。
怪丐知道絕望了,他放棄反抗的念頭,漠然地道:「好吧!你可以殺了在下,至於在下的主人是誰,你永遠不可能從在下口中間出任何消息。」
「貧尼卻是不信。」
「信不信由你。」怪丐絕望地道。
打狗棍向上稍移,貼在怪丐的左肩井穴上,一股奧熱的奇異暗勁怪流,注入了肩井穴。
怪丐感到渾身起了奇異的變化,經脈中似有萬千蟲蟻在爬行,啃咬,鑽動,肌肉每一顆細胞似乎要爆裂飛散。
他渾身顫抖,汗出如漿,臉上肌肉扭曲,虛弱地道:「你用的是……是赤煞真力插……
插脈……」
「你猜對了。」尼姑不動聲色地答。
「你……你是千……千面師……師太……」
「你果然見多識廣。」
「馮某死定了,但你絕詐不出任何消息。」
「貧尼確是不信。」
「馮某雖不……不是鐵打金……金剛,魔火卻無法令在下屈……服……哎……」
叫聲剛起,大門「砰」一聲被踢開了。怪丐也在這剎那間失去知覺,痛昏了。
來人是蔡文昌,他去而復來。當他快接近城門口時,發覺城門口多了十餘名官兵,還有一些來歷不明的人巡邏在其間,如臨大敵。他一看不妙,趕忙溜了回來,要找長安三豪設法,想混入城中。他的路引上寫的是真姓名,只要亮出路引,準有麻煩,雖則他不知城門口的緊張為了何事,反正他心虛,不願在白天鬧市中冒險鬧事,而他今天必須入城。
他剛到門口,便聽出怪丐的聲音在狂叫。身為江湖人一聽叫聲不對,便知出了意外,一腳踢開大門,狂風似的搶入屋中。看到屋中光景,他吃了一驚,大喝道:「尼姑,你幹什麼?」
千面師太收起打狗棍,沉下臉道:「又是你,你的命真長。」
能制住兩個老花子,身手必定不等閒。文昌不敢大意,抓住一張靠椅,扔掉一條靠椅當作兵器,迫近道:「咱們少見,別管在下的事,你想怎樣?」
「先說說你如何在銀劍孤星手上脫身的?」
文昌吃了一驚,心說:「怪!這尼姑怎知道我的事?他站住了,問:「怪!你怎知在下曾落在銀劍弧星之手的?」
「我,千面師太。」
文昌一震,原來如此,那晚這個尼姑曾和冷蠍高飛在廣大殿中出現,嚇走了銀劍孤星,難怪她知道。他丟下椅腳,道:「前輩是大名鼎鼎的武林怪俠,晚輩不願和你做對頭。」
「你的事還沒說呢。」
「銀劍孤星半途遇上硬對頭,晚輩乘機逃得性命。」他不敢將被非我人妖所救的實情說出。
千面師太死盯著他臉上的神情,要看出什麼,文昌回答得從容而快捷,似乎沒有撒謊的表情流露。她頓了頓,從問:「你為何不回去找黑魅谷真?」
一句話在文昌耳中,像一聲焦雷,但他仍沉住氣,道:「在下不想死在石榴……死在她手上,不用找她送死。」
「那……那你為何做了她的裙下之臣?你為何不殺她?」
「呸!在下被她從七幻道手下救出性命,為何要殺她?黑魅谷真雖為世人所不齒,但在下卻不作此想。」
「哎!你對她有好感?」
「不錯。為人不可忘本黑魅谷真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雖伯她,但仍然敬重她。老前輩,你是宇內十三高人之一,也是少數俠名響亮極受武林朋友所敬重的人,似不應與咱們這些武林末流計較,請手下留情,放了在下的朋友。」
千面師太不再問,答道「年輕人,如果我不肯放手呢?」
文昌火速拾起椅腳,毅然無懼地道:「在下雖不行,但仍必須為朋友盡力」
「你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為朋友兩肋插刀,在下別無抉擇,打!」
喝聲中,文昌揉身而上,閃電似的掃出一椅腳,不等擊實,招變「伏地追風」,改攻千面師太的雙腳。
「得」一聲脆響,千面師太信手一棍挑出,椅腳便被崩開。文昌卻借勢飄走,喝聲「接暗器!」
一枚銀羽箭急射千面師太的咽喉,如電光一閃,千面師太伸兩手挾住了銀羽箭,道:「哎!你的暗器手法很高明哩!」
文昌大駭,對方根本末移動雙足,在兇猛的招式搶攻下,神態從容無動於衷,暗器毫無作用,這種冷靜的功夫就令人折服,更不必說接暗器的手法和指力的造詣了。他心中暗叫不妙,但卻不能棄兩個老花子而不顧。
他火速抓起身旁一張靠椅。全力擲出,不住向後庭口退一面抓起雙手可極的任何家俱擲擊,一面叫:「來!到後面決一死戰。」
千面師太用打狗棍不住飛點,將擲來的桌椅點偏,急射而至,大笑道:「你這點道行,不堪一擊。」
文昌退入後庭門,到了天井中,天井兩側和內庭台堪左右,擱了不少花盆,沒有花,只有幾株松梅。內庭沒有人,空蕩蕩地。
文昌一聲虎吼,擲擊兩隻盆景,急退入庭,抓起一張木桌,全力砸出,叫:「浪得虛名的師太,滾你的蛋!」
他這種潑婦式的打法,別開生面,不讓對方近身,用亂七八糟的東西遙擊,真也有效,盆景中泥塊飛散,千面師太不得不緩下身形左右閃避。
等千面師太搶入內庭,文昌已退入庭後通道,一面將到手的雜物擲出,一面叫:「咱們比輕功,跑斷你的狗腿。」
「那兒走?」千面師太喝叫,大袖揮舞中,強烈的勁風震飛了襲來的雜物,急射而去。
文昌鬼精靈,而且輕功也不弱,向後狂奔,鑽入一間內房閉上房門擊毀小窗,走了。
他上了屋,反奔前庭,從天井縱下,搶入了後庭門,抓走兩個老花子夾在脅下,搶出了大門,沿小巷向大街狂奔。他想得妙,如果到了大街,千面師太絕不敢在大街上撒野。
千面師太沒想到文昌使詐,也估錯了文昌的輕功造詣,等她追出大門,文昌已夾著人轉入另一條街角了。小巷中,五六個行人目瞪口呆,盯著文昌的背影張口結舌,莫名其妙。
千面師太向文昌的背影不住點頭,微笑著自語道:
「我看錯了人了,這是一個血性的小伙子,是一個值得造就的好人才,我可不能放過他。我這一身絕學,確是該傳給根基有血性的人了。」
她泰然轉入屋中,不久,便成了一個手掛長包裹,搖著佛塵的老尼姑,臉上皺紋密佈,風塵滿面,剛才的年輕面目,已無絲毫痕跡可尋,她步出大門,帶上門舉步下階,一面自語道:「這後生不但精靈,而且膽氣也高人一等,難怪他敢和黑旗令主作對,在群魔聚集處從容脫身。他走不了的,我必須找到他。赤煞真力和千面易容之術,皆不適宜傳作女子,他正是最佳的理想傳人。」
文昌並末奔至大街,料定千面師太不會追來,在另一條巷口中一家大門的台堪上將人放下,首先便探的取出針盒。取了一枚三梭針,在怪丐背後第一椎骨上大椎穴刺下一針,雙指一捏,鮮血湧出。
他又對狂乞如法泡製,方收好針盒。兩個老花子從昏迷中逐漸醒來,怪丐掙扎著坐起。
萎頓地輕呼:「妖尼,你枉費心機……啊!你……」
文昌扶起他,急急地道:「馮兄,快走,我將千面師太引走了,恐怕她會追來,咱們趕快離開。」
「你……」
「我無法入城,城門口戒備森嚴,恐怕長安酒肆的事發了,所以轉回來找諸位設法,卻碰上兩位受折磨,只好引走那怪尼姑,救兩位出險。」
驀地,他扭頭一看,一個老尼姑正從巷角轉出。他認得老尼姑的衣衫,驚叫道:「來了,快走。」
兩個老花子扭頭一看,果然是個老尼姑,雖則已不是原來的年輕尼姑,但他們已是驚弓之烏,看了尼姑佼心驚膽跳。千面師太的化裝易容術。天下聞名,她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改換臉容身段,甚至變換身份,但大都以尼姑的身份遊戲人間,甚少變成其他男女的形狀,所以兩人一見老尼姑出現,不管是真是假,已經心驚膽眺,顧不得身上疼痛,撒腿便跑。
文呂也嚇了一跳,怎敢逗留?向大街如飛而去。
兩個老花手分開走,往人叢中一鑽,在片刻便無影無蹤,把文昌撇掉了。
文昌不見兩個老花子,便往長安酒肆方向走。他必須入城,想起了酒肆前的車轎,他心中一動,便向酒肆前走去。
將風帽拉下護耳,只留眼鼻,不伯被人看出真面目,可且衣著已經換過了,誰會認出他是不久前在酒樓出現過的蔡文昌?
八仙宮前人潮依然洶湧,但啟程返家的人比較多。車轎在一些健僕的招呼下,紛紛駛至廟前廣場停下,迎接廟中出來的女眷。
文昌的目光,在車轎上轉。車轎上,前面和側方飾有一些圖案和姓氏,那豪門家族的標記,和官位的特有裝飾一看便知。
車聲隆隆,三部輕車經過廣場,魚貫停下每車的左側皆站了一個體面的中年僕婦,正在拉開車門放下踏凳。
車是輕便的雙頭馬車,刻有素獅頭飾物,繡帶青幔十分神氣,淡藍色的車身十分扎眼,一看便知是四、五品大員的輕車,而且是文官的輕車。那時,武官極少乘車,也不許坐轎,必須騎馬,免得忘了騎射。
文昌心中一動,便轉身向長樂門走去,一面拾了一根小木根,用小飛刀削成兩段小木針備用。
在距城十來丈處,他慢慢往回走,城門口進出的人,全在官兵監視之中。
車聲隆隆,三部馬車到了。
文昌回身便走,等到車到身後,突然右手輕揚,一枚木針脫手飛出,貫入一匹健馬的前肋下。
「希韋韋……」,健馬長嘶,一陣急蹦。
掌鞭的中軍車伕吃了一驚,「叭叭」兩聲響鞭,猛地剎車勒僵。但馬兒負痛,且木針貫入肉中,鞭聲怎能制止?立即發起瘋來,瘋狂地蹦跳,另一匹馬也驚慌地亂衝,人群大亂,車廂狂搖。
「哎呀……」車內的女人們鬼叫連天。
文昌在於鈞一發車兒行將傾覆的剎那間搶出,一把逮住馬絡頭,順手拔下木針,運神力一拉絡頭,伸手輕撫馬頭,馬兒蹦跳漸止,他始抬頭向臉無人色的車伕道:「老兄,你這匹馬發了性,不好料理。」
「真糟!這畜牲可惡,大概是想要我的命。」車伕叫。
文昌帶住馬絡頭道:「不要緊,我替你帶住,入城再說,切不可驚嚇了車中的女眷,走!」
車伕喘出大口大氣,苦笑道:「真見鬼,平時這畜牲從沒出過毛病,偏偏……」
「老兄,別埋怨啦!走。」
車伕鬆了剎車橫木,道:「謝謝你,老弟,有勞了。」
文昌拉住馬絡頭,向前走,馬車緩緩奔向城門。城門十餘名官兵遠遠地看見馬車駛來,向出入的人叫:「右參政張大人的車子要進城,閒雜人等讓開迴避。」
人群中分,官兵們也左右移動,三輛馬車駛入城,進入了東大街。
文昌直等離開城門三二十丈,方放開馬絡頭道:「老兄,小心了,這匹馬還不能安靜,伯要出事,依我看,你還是下來帶著穩安些。」
他不待車伕答話,舉步走了。
西安城府的人,如果有人問起,簡稱府城,再問,他們乾脆叫長安城,不會有人稱西安,不習慣。長安城確實繁華,東大街是商業區寬闊筆直的街道行人似蟻,中間車馬往來不絕,不傀稱西疆第一大城。
文昌邁開大步往城中心走,直奔鼓樓。已經是近午時分,距約會之時已是不遠。
宏麗的鼓樓聳立在市中心,裡面住了一些管理更夫的小吏,閒雜人等不許在附近逗留。
文昌在南面台堪上留下了暗記,便往南門大街右前走去。本朝之前,鼓樓舊址本在皇城之內,城縮小之後,卻成了市中心區,北大街不遠處,可以看到新王城的城門,禁衛軍盔甲鮮明,氣象萬千,任何人想在這兒生事闖禍,準倒霉。
這兒沒有歇腳的地方,北大街是官吏豪門的大宅第,其他三條大街都是商店,難道倚門坐等不成?他找不到歇腳處,信步往西走。
西大街右首轉角第一家,是一棟巨大宅院,與左首北大街的一幢有石獅牌樓的巨廈毗鄰。這間宅院門樓高聳,台堪甚高,左右安了兩座紋雲石鼓,三座門,大門內照壁上塑了四個大字:福星拱照。側門半掩一個中年門房在台階上悠閒地走動。
「這大概就是吸血鬼姓封的宅院了。」文昌想。
第二家,也是巨型宅第,前面有半畝大的廣場,栓馬柱,停車場,十分氣派。廣場外靠街一面,高高建起一座牌樓式的外廓門,兩側各插了一面大旗,綠底、紅字,字是「京師蘭州,湖廣大同。」「神槍飛虹,無遠不屆。」
牌樓上的橫額,四個朱滾大字十分醒目:「西北鏢局」下面也有四個小字:「長安總局。」
文昌哼了一聲,自語道:「這位鎳局主口氣不小,過幾天我要和他算算早些天的賬,我蔡文昌豈是怕事的主兒?」他的目光轉向北大街吸血鬼的左鄰瞧,心說:「那就是倒霉致仕的右參政施若葵的家,垮了台氣派仍在,唔!從這兒向吸血鬼下手,太妙了。」
他向西北鏢局走去,有意無意之間,打量著四周的形勢,留意封家和西北鏢局出入的人物。
八匹健馬從王城中奔出,在施家停下了,八名雄健的官吏全身披掛齊全,雄赳赳進入了施家的大門。
文昌不管施家的事,他從封家的大門口信步到了西北鏢局的牌樓。牌樓附近,三名鏢局的夥計正在附近眺望,有意無意地瞥了文昌一眼,互相一打眼色。
文昌肋下掛了小包裹,背著手踱著方步,狀極悠閒,目光在兩棟巨廈間流動。他的衣著不寒倫,並無可疑之處,只是,他不該仍然放下掩耳,只露出眼鼻,這便有點不對勁啦!城內風不大,何用掩耳?
對街一間店舖裡,一個老尼姑正在向掌櫃化緣。
蹄聲如雷,五匹健馬從東大街衝到,馬上騎士皮風帽,皮外襖,天藍色披風,腰懸長劍。馬到,一聲吆喝,馬兒剎住蹄,緩馳而入。牌樓下出現兩名鏢局夥計,將眾人迎入,騎土一躍下馬,由店夥計牽走坐騎。
文昌站在牌樓側方,心說:「這些傢伙一個個面色猙獰,傲氣沖天,怎麼看也不像是善類。」
他重新舉步,正待穿過西北鏢局的大門。驀地,他站住了,右肩搭上了一文大手,力道不輕不重,指尖扣在肩井穴上,如果有所異動,大手的主人必定加上重勁。
他一面運功護身,一面扭頭向後瞧。大手的主人是西北鏢局的一名夥計,正向他冷笑發話:「老弟,幹什麼的?」
「老兄,走江湖的,放手。」文昌冷冷地答。
「采盤子麼?你該將招子放亮些。」夥計問,手上下了三分勁。
文昌火起,這傢伙竟將他當作探道采盤子的小賊,未免太可惡。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說:「老兄,你應該將招於放亮些。放手!」
夥計怪叫了一聲,說:「喝!你小子教訓起太爺來了?」
西大街的另一端,街道中出現了黑鐵塔高大的身影,粗大的長鞭圍在腰上,人高馬大,在街心比常人高了一個頭,宛如鶴立雞群,十分觸目。他背上居然背了一個小包裹,天青色勁裝,外披裼直裰,長鞭只纏在直裰外,比往昔整潔些,不再像個落魄江湖人了。
文昌並未發覺黑鐵塔正大踏步向舞樓趕,他要應付西北鏢局的夥計。這時,廣場內搶出另三名夥計,要看看誰在鬧事,文昌火發,但仍末發作,冷冷地說:「教訓你並無不可,鬧市大街之上,尊駕出手攔截行人,是否挾西北鏢局的威風欺負人?閣下這種態度怎像個生意人?太不像話!」
夥計大怒,怪叫道:「你小子前來采盤……」
「呸!閉上你含血噴人的狗嘴。」文昌搶著叫,夥計還沒作聲,搶近的另三名夥計大嘩,怒叫著撲上,聲勢洶洶。抓住文昌偽夥計一聲怒吼,右手全力一扣一扳,左手一掌削出,劈向文昌的左耳門,要下手制人了,劈耳門可令人昏倒,扣肩井更是制人的重手法。
文昌忍無可忍,右肩功行肩井,堅逾金鐵。旋身,抬手,「砰」一聲格開一掌,右拳如電閃,「砰砰」兩聲暴響,夥計的小腹挨了兩記大拳頭,「哎」—一聲狂叫,鬆掉手上身前俯,用雙手抱緊小腹向下蹲。
一不做二不休,打一拳也是打,打十拳也是打,反正動起手來已用不著講道理。他左手下落「叭」一聲拍中夥計的後腦勺,夥計上身向下仆,同一瞬間他右膝上拾「砰」一聲擊中夥計的下頦。
夥計「嗯」了一聲,滿嘴是血,上身向上挺,踉蹌了兩步,仰面便倒,掙扎了兩下,暈了。
兩人接觸,不過是剎那間的事,誰也無法阻止和搶救,舉手不容情,勝負立判。
另三名夥計大吃一驚,同聲吼叫:「好小子,你敢來西北鏢局來撒野,膽大包天,還了得?抓住他。」
三人一擠而上,街上人群大亂。
文昌正要試試西北鏢局夥計的功力,向左一閃,左手架開最左側一名夥計的手,右手一掌推出,「撲」一聲推中對方的胸口。
「啊」!這傢伙狂叫,倒撞出丈外,砰然倒地。夠了,如此而已。文昌扭頭便跑,這時不宜生事。
可是晚了,鏢局內已掠出五六個鏢師,身法奇塊,兩面一抄,截住了,四面合圍,有一個叫:「好朋友,留下亮亮底叫字號,西北鏢局的夥計留客。」
夥計們一一湧倒,叫喊聲大起。走不掉,拼啦!文昌翻上掩耳打好結,叫:「哈哈!留下也好,那一位上前留客?」
後到的夥計中,有一個像是大病末愈的傢伙大叫:「是他,是他……」
「是誰?」一名鎳師道。
「灞橋鎮官道上,狠打我一頓的小王八蛋,也就是在帝壇廢廟被擒,又被非我人妖救走的傢伙。」傢伙大聲叫。
眾人一楞,一名鎳師臉上變色,向文昌問:「你……你是蔡……蔡文昌?」
文昌緊了緊包裹,叫:「別管在下是否蔡文昌,有種的上!」
驀地,人群大亂,鑽入一名黑大漢,怪叫如雷:「誰找蔡文昌……咦!老弟,是你,你來了……」
來人正是黑鐵塔,第一眼便看清了文昌,文昌高大了些,但臉容未變,所以一看便認出了,一名鏢師伸手……攔,作勢進招上撲,大叫道:「你也是蔡小子的……」
叫聲未落,文昌已亮聲叫:「大哥,我先到一步,走!」
「叭」一聲暴響,黑鐵培的巨靈掌排空而至,把攔路的鏢師一耳光抽倒,大踏步槍入叫:「老弟,向西趕,衝!跟我來。」
「攔住他!攔住……」叫聲暴響,人群大嘩。
兩頭瘋虎衝向西大街,所經處波開浪裂,四支鐵掌如千斤巨錘,銳不可當,排開人叢撤腿便跑。黑鐵塔地帶熟,三轉兩轉便扔脫了後面的人,唯一能釘住他倆的人,是一個老尼姑。
西北鏢局中,神槍楊虎不在家。他兒子飛虹鐵爪楊鈞,乃是長安城中第一條好漢,比他父親更狠三分,功力也深厚三分。飛虹鐵爪聽說有人在他店門口鬧事,這人竟然是一再和他鎳局夥計過不去的蔡文昌,火可大啦!這還了得?立即分配人手,幾乎出動了局中所有的人員,在城中搜索蔡文昌和一個黑大個兒的行蹤。他自己領了三名鏢局夥計,向西走。
局中人員四出,大門外來了一個襤褸的小化子,骯髒邋遢,但臉上卻甚是清秀,大雙大眼睛亮晶晶,手中挾了一條打狗棍,急急而來。
街上行人議論紛紛,蔡文昌大鬧西北鏢局的傳聞消息不徑而走,不但西北鏢局的人在找蔡文昌,西安府衙的捕衙巡檢也在找他。
小化子原在南大街流浪,聽到消息便往西北鏢局趕,鏢局大門外形勢緊張,六名夥計提棒挾刀把住大門戒備,預防有人乘機前來搗蛋。
搗蛋的入果然來了,是小化子。他挾著打狗棍,奔到一名夥計身旁,掛下一臉笑容,問:「大爺,貴局竟然有人敢前來在光天化日討野火,這傢伙大概是活膩了,是麼?大爺。」
叫了兩聲大爺,這位夥計渾身是勁,信口答:「不錯,那小子吃了豹子心老虎膽,不要命前來討野火,竟然想砸咱們西北鏢局的招牌,不像話。」
「哦!是真的了。」小化子自語。
夥計耳力不壞,接口道:「怎麼不真?咱們老局主已率人往西趕去了,那小子跑不了,死活都難。」
「唔!大爺,那傢伙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小化子問。
「叫蔡文昌,本地口音,底細還沒摸清。」
「真叫蔡文昌?」
「怎麼不真?身材雄偉,英俊絕倫……咦!你小子笑什麼?」
小化子確在笑,齜牙咧嘴怪裡怪氣,接口道:「小太爺笑你有眼無珠。」
「什麼?你小子是……」
「蔡文昌。」小花子搶著答,接著叫:「打!狗養的東西。」
「撲」一聲響,夥計挨了一棍,正打在胯骨上,「哎」一聲狂叫,倒了。
小化子揉身搶入門後廣場,迎面兩名店夥計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打狗棍已兩面分張,棍到人倒。
小化子直奔栓馬柱,拉斷十餘匹健馬的韁繩,將馬趕向門口狂奔,一陣大亂。
店門口台堪下,剛停了一輛雙頭馬車,車中人已經入店,趕車大漢還沒將車趕到停車場。
小化子衝到了,飛躍而上,一把扣住車伕的膀子,順手一帶,車伕驚叫著衝到在車下。
小花子抓起韁繩,抽鞭猛揮,一聲叱喝,鞭聲叭叭暴響,兩匹健馬向外衝,小花子一面揮鞭,一面哈哈狂笑,驅車向外衝,一面叫:「哈哈哈!蔡文昌的朋友將大批趕到,砸了你這鳥鏢局。哈哈!妙啊!」
馬車以全速衝出,車廂擦門柱而過,突出的車軸,以雷霆萬均之威撞過柱旁,在轟隆隆暴聲響聲中,馬兒嘶鳴,塵煙紛落,牌式樓的門坊搖搖欲墮。
這剎那間,小花子的長鞭左右疾揮,兩名喝道的大鏢旗齊根而折。這種擊毀鏢旗的事,乃是武林大忌,小花子膽大包天,競然不顧後果子以摧毀,事情不可收拾。
車脫了輪,小花子卻一躍而下,在鏢夥計趕到之前,老鼠似的向西溜了。
文昌跟著黑鐵塔急走,左盤右折,將追的人扔掉了,到了太平坊附近的街道上,這一帶街道整潔,但行人不多。黑鐵塔走在右首,一面放慢腳步,一面問:「賢弟,一向可好?」
「大哥,托福。」文昌答。
「賢弟,惹了西北鏢局小事一件,咱們晚間出城,賢弟打算往何處闖蕩?」
「由大哥決定行止……咦!三位老兄來得好。」
對面來了三名大漢,正是長安三豪。插翅虎呵呵一笑,迎上道:「老弟,幹得好!這位……」他指了指黑鐵塔。
黑鐵塔大環眼一翻,向文昌叫:「賢弟,你竟交了這三個混小子做朋友?」
文昌站住了,訝然問:「大哥,有何不對?」
黑鐵塔「呸」了一聲,跳腳道:「這三個混球叫長安三豪,不是個東西,他媽的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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