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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文 / 雲中岳

    蔡文昌的知覺逐漸恢復,首先,他感到頭痛欲裂,一陣昏眩的感覺無情地向他猛擊,疼痛也無形地猛擊著他。

    他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艱難地睜開雙目。除了黑暗,他看不見任何事物。同時,他感到有點溫暖,似乎不像是解凍的嚴寒季節。

    「我怎麼啦?這是什麼地方?」他低聲輕叫。

    他搖搖頭,似乎想將疼痛和昏眩的感覺搖蕩,不搖倒好,腦袋更疼、更昏,他不由自主呻吟出聲。

    「我受傷了。」他想。

    他想爬起,糟!怎麼?手腳都不聽指揮,原來是被綁住,雙手在後,雙手在踝骨上端捆得結結實實,難怪有麻木的感覺。

    他感到口中發於,嚥了一口水,口水又苦又鹹,他試扭動身軀,身軀筋骨又麻又痛。他知道,所受的打擊確是不輕。

    他完全的清醒了,被老化子猝然猛擊的情景,在腦海中一一映現,恨得直咬牙。他想:

    「我與那老狗無冤無仇,好意救他,他為何恩將仇報計算與我?江湖凶險,太可怕了,沒有人可以信賴,隨時皆有殺身之禍,善念更是自陷絕境的根由。王八蛋,我要找到那老狗戮他一百劍。」

    他開始掙扎著坐起,坐起後心中大喜,原來手腳分別綁住的,並非倒背蹄擱在一塊兒,身上的穴道也未被制住,必可活命逃生的念頭油然而生。

    他發覺身下是不太光滑的石地,便試向右面滾,滾了丈餘,觸及一道冰冷的石牆。他用手略一試探,心中狂喜,開始有耐心地磨擦綁在手腕上的牛筋索,逐漸加勁,十分小心,免得磨破了兩端的皮肉。

    捆得人手法極為高明,不但上端有套環連著頸脖,而且腕上共打了五個結。也就是說,手臂活動的幅度不能太大,太大了便勒住了脖子,五個結,損壞了一個結也毫無用處,必須五結齊解,方能恢復自由。

    好不容易磨斷了三個結,驀地,他清晰聽到石地傳來陰陰的腳步聲,心中大急,一陣猛磨,只磨得手背發麻,接著是奇痛入骨。他知道,手背被磨傷了。

    功敗垂成,他急得要吐血。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且不止一個人。

    他腦中念頭如電光連閃,忖道:「他們不制使我的穴道,只用牛筋分期手腳,顯然對我不太重視,也估計了我的功力,也必定對我有所利用,我何不忍耐一時?」

    他起忙滾回原地,半躺著閉上眼睛候變化,表面上看,他仍然昏迷不醒。

    鎖鏈一陣響動,接著火光乍現,有人推開一扇沉重的鐵柵門,腳步聲漸近。

    他半躺著,眼睛開了一條細縫,看到兩雙牛皮直縫靴,靴上端是黑布夾燈籠褲,還有兩段刀鞘尖。再往上看,卻無法看到了,聽火焰烤得聲音,他知道他一手上持了纏棉紗的桐油火把。

    一個傢伙伸出一條腳,踩著他的左肩一蹬,將他的身軀踢正,變成仰面朝天,用粗豪的嗓音說:「喝!這小子睡得像條死豬,好個不知死活的娃娃。」

    另一名大漢哈哈大笑,接口道:「李兄弟,你可真會說風涼話。」

    「我說風涼話,從何說起?」

    「他挨了一頓好揍,幾乎一命難保,昏倒了,卻不是睡著。瞧!他一臉血,去死不遠,這算睡?」

    「天太冷,咱們何不用水把他灌醒?既然留他有大用,這樣下去他不死也會變殘廢,咱們行行好,將他弄醒……」

    「李兄弟,不可,咱們只有看管的重責,其它不可過問。天快亮了,自有人料理,咱們用不著狗咬老鼠多管閒事,他的死活與咱們無關。留心看管,我走了。五更初可能有人前來巡檢地牢,不可大意,小心提防越獄。」

    腳步聲再起,兩個看守走了,在地牢門外交待了一些瑣事,鐵柵門再次關上,火光亦熄。

    文昌靜聽良久,方重新滾回石壁,花了好半晌功夫,方將手腕上的牛筋索磨斷。手恢復了自由,他吁出一口長氣,解掉腳上牛筋索,略一舒張筋骨,許久許久,麻木感方行消失,但疼痛感還未消退。

    他的暗器和小劍藏在袖中皮套內,怪!都末被搜去,百寶囊仍在,裡面的東西不少,唯一不見了的東西,是從西北鏢局的好漢們手中搶來的五錠金銀。

    「怪!這些傢伙怎麼如此大意,難道他們不按身便將人放入地牢?」他心中大惑不解,喃喃地自語。

    沒有時間再細想,他必須逃出這間鬼地牢。他徑先前兩名看守出入的方向摸索而行,手扶冷冰冰的石壁探索,轉了兩個彎,前面出現了暗黃色的燈光。

    他閃在暗影中,仔細相度形勢。那是一座鐵柵門,柵條粗如酒杯,巨大的鐵鎖,扣住了鐵柵扣環,更用粗大的鐵鏈扣住低柵的門柱。

    外面,一盞光芒暗淡的燈籠插在石壁的插座中,可以看清用巨大的青方石所砌成的牆壁,頂上有粗大的石樑,鋪蓋著大石板,天!果是地底的世界。

    昏黃的暗淡燈光中,一名黑巾包頭,身穿黑衣褲,外罩老羊皮襖的大漢,佩了一把連鞘單刀,半躺在一張石凳上假寐。

    文昌利用壁問暗影,小心翼翼地到了柵門邊,藏身門石側,在思索如何破門而出。

    暗器在手,要斃了看守不難,但卻無法打開鐵樹門,想扭斷酒杯粗的鐵枝,他自信還沒有這種能耐,因為共有三根橫枝,委實不能將鐵枝拉變形狀。鎖匙在看守身上,如不把看守擊斃在伸手可及之處,一切權然。

    他略一思索,便變著嗓子咳了一聲。

    對面的看守一蹦而起,一步步走向柵門。

    文昌的掌心,扣了一把飛刀,心裡不住暗叫:「老天,千萬叫他走近些,走近些,走近……」

    看守大漢卻在柵門外丈餘站定了,睜大雙目向裡瞧。

    文昌心中大急,這傢伙如不走近,擊斃了又有何用?最後,他一咬牙,將飛刀向後面石壁脫手扔出。

    「叮」一聲脆響,溜起無數火星。

    看守大漢一驚,搞不清是啥玩意,扔頭便跑。

    「糟了!弄巧反拙。」文昌在心中大叫。

    大漢卻取下燈籠,搶近柵門將燈籠插在一旁掏出鎖匙抓起了大鎖。

    文昌心中狂喜,他正在有鎖的一面石壁後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只要突然閃出伸手,定可手到搶來。但他不想操之過急,想等對方開門進入後方可動手。

    可是等了片刻,開鎖聲始終沒聽見。他心中狂跳,側著臉用一個眼睛向外瞧。

    巧極,兩人隔著柵門照了面。大漢正猶豫不決,雙手仍抓住巨鎖,向裡凝神注視。

    「咦……」大漢看到突然出現的眼睛,驚叫出聲。

    事急矣!猶豫不得。文昌閃電似的搶出,左手一揚,另一把飛刀出手,射入大漢的咽喉,右手伸出,抓住了大漢的肩頭,全力向內板,緊壓在鐵柵的橫技上,幾乎將大漢的頸子壓碎。

    直等大漢斷了氣,方拾起地下的鎖匙,探手外開了鎖,拉開下面的鐵鏈,躍身出了柵門,取下燈籠,再將大漢的屍體丟入地牢,拾回兩把飛刀,掩上柵門開始找出路,沿地道一步步向前探去。

    地道左盤右折,兩側有多少的石室,有些石室十分潔淨,有些卻又腥又臭,髒物亂堆,同時地道岔路甚多,有升有降,左曲右折他弄不清該往何處走,地底的工程太浩大,像一座地底迷宮。

    他找到一條向上的地道,提著燈籠向上走。不知怎地,他老感到身後有人跟蹤,一種無形的恐怖感襲擊著他的神經,他本能地知道身後有人,正用心狠的眼神注視著他的舉動。他回頭凝神搜尋,卻又一無所見。

    石級共有三丈出上,登上了極頂,一陣奇異的臭氣,中人欲嘔,他不得屏息著急走。

    怪,沿途不見有人,也沒有燈光。走了兩丈餘,通道向右一折。他鼓勇急走,轉出壁角。

    天!他驚得毛骨悚然。這兒是一座圓形深坑的邊沿,下邊是十丈深的大坑,石壁滑不溜手,壁虎也難爬上。上面,四周有石雕的座位,一側有一個木架,頂端有一個掛在石勾上的滑車,一條巨索懸掛在滑車上,另一端扣住木架支柱。巨索之下,吊著一個屍體,下身已經不見了,不住輕晃,有節拍地擺動。

    屍體距坑底高約一丈,像是干了。坑底,白骨纍纍,十六頭老狼七橫八豎在白骨上睡覺,顯然都吃飽了,只有兩頭不住往復巡走。

    看到了燈光,十六條狼全都站起了,一陣騷動,厲吼震耳。接著,有幾頭先後躍起,去咬抓掛在繩上的屍體,這些老狼大概都經過良好的訓練,躍起時嘴先到,咬住了一日肉,雙爪再猛地一推,肉到口方向下落,屍體便不住搖擺,不易被另一頭咬及。但見老狼不住跳躍,此起彼落,咬到肉的退到一邊享受,落空的不住地厲號,作第二次跳躍,咬到的機會不太多,最先進攻的有口福了。

    文昌心中發冷,切齒道:「這些王八蛋好狠,太沒人道了,這種死法太殘忍,也許一天也死不了,折磨心膽俱裂,求死不易哪!」

    這是坑旁的一個小門,此路不通,大概是將狼放入的小門,他只好重新退下石級,另找出路。

    在淒厲的狼嚎聲中,他放下腿狂奔,身上熱血在沸騰,心中卻又發冷。

    不久,他找到另一條向上走的通道。這條過道還乾燥清爽,似乎經常有人走動。他提高警覺,悄然疾走。

    驀地,前面轉角處出現了燈光。他立即吹熄了燈籠,掠近轉角處蹲下身軀,探頭看去。

    那是一條橫的通道,兩名大漢舉著火把,正從右面向左走,一面走一面聊。

    文昌等兩人先行,在後七八丈緊跟,逐段躍還,逐漸向上盤升。耳中更留了神,細聽兩人的談話。

    他仍然覺得身後有人跟蹤,但卻一無發現。

    兩大漢和看守地牢的人一般打扮,並肩而行,似乎不知身後有人,談話的聲音不小,腳也從容不迫。只聽左手大漢道:「趙兄弟,老化於搶來的小娃娃,是否要解送斷腸崖?何時上道?」

    趙兄弟哼了一聲,道:「孫兄,你錯了,不會送到斷腸崖。」

    「怎麼?不是送到黑旗令主那兒麼?」

    「你怎知一定要送到斷腸崖九宮堡?」

    「這小娃娃的長像穿著正是在老君谷出現的鬼魑山堂的黨羽,令主已傳信天下捉他,不送到斷腸崖怎成?」

    「哈哈!孫兄,你認為咱們無盡谷的人,必須買黑旗令主的帳麼?笑話!」

    「那……那……」

    「總管的意思,是將這小娃娃送給西北保局神槍楊虎套交情,由楊局主轉送斷腸崖九宮堡,不是兩面論好麼?少不了兩方都有財帛酬謝咱們,豈不妙?」

    「說了半天廢話,到頭來還是將人送給黑旗令主。」

    「呵呵!你就不瞭解其中的巧妙,如果由咱們送到斷腸崖,豈不揭穿了咱們無盡谷和斷魂崖攜手合作的計謀?」

    「趙兄弟,,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谷主和黑旗令主合作了。」

    「正是此意,這是暗中進行已久。世人皆知無盡谷和斷腸崖雙雄並時,勢如水火。哈哈!卻不知其事實是暗中合作,剷除彼此的對頭,使那些江湖蠢漢自投羅網。那西北鏢局主,如果不是黑中和黑旗令主相勾搭,他憑什麼名震江湖?由此可知,你該明白江湖中黑白兩道中,又黑又白,非白非黑了,用不著大驚小怪,且真正敢和咱們作對的人,除了煉獄谷的不歸客,便數非我人妖梅林公子了,早晚他們要完蛋。別說了,快走兩步。」

    文冒越聽越心驚,糟了,這一來,自己不是和黑旗令主和無盡谷主成了對頭?真糟!如果想苟全,看來除了不歸客和非我人妖之外,已經無處投奔,無法找到可靠的庇護所了。

    但他是個從艱苦環境生長的人,一身傲骨,從沒打算向任何人投靠,因此一來,反而使他堅定了決心,要在江湖中獨來獨往打天下。對黑旗令主和無盡谷主,也產生了無比的厭惡感,他想;「這些人原來是無盡谷的人,不是東西。據江湖傳言,那無盡谷主秋痕,乃是武林怪物,雖則凶名昭著,但卻是狹義道的頂尖人物,想不到會暗中和黑旗令主勾結,在這兒設下人神共憤的地域殘殺異己。江湖鬼域,人心難測,太可怕了,我的生命險之又險。」

    他跟了十餘丈,驀地,後面火光大明,從另一條岔道中出現了兩枝火把,使他無所循形。

    「什麼人?」後面舉火把的人大吼。

    前面的兩個人,也同時迅疾地轉身,同時吼叫:

    「咦!好小子,你出來了?納命!」

    前後共有五個人,四文火把,兩端堵住了,一擁而上。

    文昌心中一冷,立即拔出小劍,左掌夾枚銀羽箭。一聲長嘯,先向前急迎。生死關頭,已不容他退縮畏懼,唯一可做的事是殺人自保。

    兩大漢剛拔出單刀,銀羽箭已無情地貫入他們的心坎。文昌到了,伸手抓住一文火把,向後猛扔,油腥飛濺中,後面三個人驚叫著急閃。

    文昌迅速地收回兩支銀羽箭,拾了一把單刀,一聲大吼,刀化長虹據投,慘叫聲乍起,刀在三文外插入一名大漢的胸膛。

    文呂再拾起一把單刀,撒腿狂奔。後面三名大漢死了,一個,不敢再舉火把,奮起狂追,一面叫:「正點子扯活,攔住他。」

    地道中人聲隱隱,各處地道暗影中腳步聲凌亂。

    文昌慌不擇路,在黑暗中急走,好幾次撞在牆壁上,狼狽之狀不言可知。當然啦!他想找路出困也力不從心,只能沿先前兩大漢所走探索。

    追的人已近,前面也有急驟的腳步聲。

    驀地,他感到左方有人急奔而至,接著火光一閃。他趕忙貼壁而立,提心吊膽留神戒備。

    是一條向上的石級通道,三名黑衣大漢舉火把奔下,手中皆有單刀,映著火光鋒芒耀目。

    地道狹窄,照面時絕難逃過對方眼下,火把照耀下無所循形。文昌知道躲不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是拚命的時候了,不等大漢搶下石級,突起發難。

    「呔!」他大吼,令對方大吃一驚,腳下大亂。

    他人劈刀進,招出「五花益頂」護住頭面向上行,刀光閃處,最先行下的大漢驟不及防,剎不住腳,疾行而下,恰好壓在刀光下。

    「啊……」大漢猛叫,刀鋒尖掠過他的胸下,肺葉尖從裂縫中冒出,鮮血直射。刀掉了,火把也掉了,人也倒了。

    文昌人似瘋虎,臨危拚命,把握了狠、準、快的規矩,速戰速決,人向上行,穿越而進。

    第二名大漢百忙中一刀揮出,來勢奇猛。

    第三名大漢一聲怒嘯,挺刀從旁行上,一刀扎出。

    文昌在火把落地,餘光未跡的剎那間,已看清了形勢,「錚」一聲震開第二名大漢的單刀,順勢拂刀,刀光一閃,大漢人頭落地。

    再向上行,已來不及收刀出招,向左一扭,避過第三名大漢的扎來一刀。再旋身,刀貼左腰,乘勢出「腰圍玉帶」,一旋之下,並乘機從大漢左側行過,猛帶刀身。

    「嗤」一聲響,刀尖劃過大漢的左腰,鮮血隨射。

    大漢也在同一瞬間,推刀,也在文昌左齊背留上一條血縫,幸而他力道一失,入肉不足三分。兩人錯肩而過,險之又險,這種貼身相搏的拚命打法,弄不好使會兩敗俱傷,高手不屑為,太險了。

    文昌已豁出性命,別無抉擇,在極短的剎那間連行三關,走險得手,十分幸運。其實三名大漢的功力都比他高,卻被他淬然下手的快速手法克制,全無還手的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文昌已行上五級石階。

    後面,大漢們向下滾,四周重歸黑暗,瀕死的慘號在空間裡振蕩,動人心魄。

    文昌左手伸出護住臉面,放腿狂奔,黑暗中不辯方向,反正能通行使成。

    在地底一間石室中,黑暗中傳出陣陣幽香,也傳出隱隱人聲,是兩個人在對話,隱約可辨。一個聲音清亮的人從容不迫地道:「他們為何如此愚蠢?為何要真和他拚死枉送性命呢?」

    「稟主人,達人身手迅捷無比,弟兄們並非和他真拼,只是各處不能舉火,狹路相逢事出倉卒,舉火又伯洩密,視度不良,加以主人又吩咐不可傷他,所以……所以」是一個蒼勁的口音回答。

    「不必所以,這事太不愉快。」

    「稟主人,雖損折了幾名弟兄,卻增加了真實感,值得的。他會相信我們是無盡谷的人。」

    「共有幾人不幸了?」

    「至目下為止,六死一重傷。」

    語音略一停頓,不久主人又道:「這人年輕而天賦特厚,值得造就,咱們要下這步棋,必定有意外的收穫,必須好好培植他。」

    「稟主人恐怕不易,假使任其發展,可能得不償失哩。」

    「有理由麼?」

    「其一,他並末搜楊家狗腿子們的身,盜亦有道、可以說是有道義之心。其二,不顧自身安危,伸手救怪丐馮老弟,有測隱之心。其三,逃獄時沉著機警,善於思考,心細如髮,這種人不易上當……」

    「廢話!你將會證實你的看法錯誤。」

    「但願屬下看法錯誤。」蒼勁嗓音無可奈何地答。

    「這人對我有大用,我得在他身上多下功夫。準備下令撤走,你必須在天明前撤離玄壇廟廢墟,黎明之前,黑旗令主的爪牙可望到達。記住:不必掩滅痕跡。」

    「是!屬下立即吩咐下去。」

    語聲寂然,不久,一陣奇異的音響在地道各處蕩漾,久久方絕。

    文昌慌不擇路放腿急走,鬼使神差,竟讓他到了地底洞府的入口,說巧真巧。

    而在他快到出口前的片刻,玄壇廟廢墟的西面,三十餘匹鞍轡齊全的馬匹,悄悄地掩藏在一座凋林中。接著,從廢墟中三五成群的黑影先後到達。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往來巡走,這時突向後來的兩個黑影低喝:「韜老,人到齊了麼?」

    被稱為韜老的人,竟然是計劫文昌的老化子,他抓住一匹騎,急急地道:「許爺,等不及到齊了;黑旗令主的爪牙已到了半里外,快走,遲恐不及。」

    「糟,其他的兄弟如何……」

    「他們暫返地下室藏身,主人必會照顧他們。」

    許爺略一沉吟,突然低吼:「走!西安府會合。」

    三十餘匹健馬放蹄急馳,不片刻便隱入夜幕中不見。

    東面,二十餘匹健馬在廢墟外勒住,一位騎士向側方一名騎士問:「這兒就是玄壇廢墟?」

    一旁的騎士在馬上欠身:「稟總管爺,這兒正是玄壇廟廢墟。」

    「你們可曾搜過?」

    「晚輩無能,不敢……」

    「為何不敢前來搜索?」總管爺口氣極為輕蔑。

    「這些年來,這一帶經常有鬼怪幻形,人畜不敢接近,白晝鬼影幢幢,屍骨零落,前來踩探的高手會平白的失蹤,成了禁地,所以……」

    「什麼?你們竟然怕鬼怪?」

    「不……不是這意思……」騎士慌恐地答。

    總管爺大概不想再給對方難堪,語氣柔和了些,道,「今天咱們要揭開廢墟鬼域的神秘內幕,然後在這兒建立一處秘密連絡站。如果可能,也可成為接待秘所。哦!你的手下說,搶去……他確是逃到這兒了。」

    「可知道他的名號來路?」

    「慚愧,不知,只如道一個白面無鬚,劍眉虎目的英俊年輕人,沒帶兵刃,手腳不差。」

    「等會仔細搜,貴局的兄弟也太蹩腳了。令主的手渝,你們接了麼?」

    「東敞主已轉知手下各兄弟了。」

    「據七幻道白鶴道長所說,助鬼魑山堂奪秋山煙雨圖的人,正是一個劍眉虎目的英俊年青人,你們要留心些。」

    「是,晚輩不敢馬虎。昨晚在場橋鎮,一個小化子興風作浪,出手毆打了敝局的弟兄,以致鬧出這段過節。」

    「抓住人之後,必須問明底細,不可魯莽……咦!」

    這時,廢殿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叫,令人聞知毛骨悚然,馬群一陣騷動。

    總管爺住口側耳傾聽,但聲音已杳,他沉聲道:「這是什麼聲音?」

    騎士打了一個冷戰,抽著涼氣道:「是……鬼怪在……號……叫……」

    「呸,貴局可有人在內?」

    「沒……沒有。」

    「明明是人的聲音。」

    「晚……晚輩不……不知是……是人是……是鬼。」

    「啊……」又一聲淒厲的號聲傳到,相距不到半里地,聽得真切,令人毛髮直豎。

    總管爺舉鞭沉喝道:「是人,走!看個究竟。」

    「叭」一聲鞭響,馬兒向前急行,除了那位膽戰心驚的西北鏢局好漢外,所有的馬全隨著總管爺向廢墟奔去。

    西北鏢局那位略一停頓,最後一咬牙,也加上一鞭,硬著頭皮跟上。二十餘匹健馬濺起無數粉雪,狂風暴雨似的行向廢墟之中。

    文昌找到一條向上走的通道,向上急掠。怪,後面似乎已經沒有人追趕,人到那兒去了?但他已無暇思索,只顧覓路逃生、兩次交手,他感到對手的功力都比他高明,而他能夠僥倖,完全是體悟出秋山煙雨圖中亡魂劍客所留的機契,快、狠、穩、准四字真言,才令他搶制機先,一舉擊潰對手保全了自己。

    向上的石級已盡,轉了兩個彎,驀地前面出現了火光。也在這瞬間,地道中異聲傳到。

    前面昏黃色的火光中有人影晃動,並且有人大喝:「封閉地穴門,『快!」

    聲落,吱嘎之聲刺耳,一座石閘門上面緩緩下降,叫聲又起:「徐兄弟,快進來,封閉出口了。」

    石閘外面黑沉沉,有四個人向閘口急奔。

    文昌心中個大急,猛提起輕身,運氣極氣功護身,快如電光石火,急射閘門。

    還有三丈餘,閘門內三名大漢恰好回頭,雙方面面相對,吼聲乍起:「小輩,哎……」

    文昌手下絕情,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生死關頭慈悲不得,人化龍騰,刀加猛虎,兇猛地行到,在出招的同一瞬間,左手的三枚銀刀箭一閃而出,藉刀光掩護,分取三名大漢,單叫幻起陣陣奇光,在暗器中捲入人叢。

    「錚錚!」他盪開兩把單刀,從三人間的空隙行出。

    「啊……」三名大漢狂叫,每一名大漢的眉心都插了一枝銀箭,只露出三分長的箭尾,這三箭的勁道委實駭人,射的部位也夠狠。

    三名大漢還未倒地,文昌已到閘口旁,閘口距地面不足三尺,仍在向下落。

    他行倒在地,丟掉刀,急滾而出。「砰」一聲大震,石閘落實,壓住他的老羊皮外襖的袂。他全方向外滾,「嗤啦」兩聲,老羊皮外襖破了,稍慢半分,性命可虞。

    不等他站起,劈面撞上了一個黑影的雙腳。

    「噢」一聲響,他的手向上一拳搗入黑影的下陰,黑影發出一聲厲號,踉蹌後退,然後砰然倒地。

    他從旁滾開,虎躍而起,「砰」一聲暴響,撞中了一具泥像,他眼冒金星,但泥像也轟然倒地,砸成碎屑。

    玄壇廟,就是財神爺趙公明的廟,這位爺是終南山人,玄門子弟卻稱他為趙元帥,全銜是正一玄壇武師。據說,他是掌理除瘟剪虐,保病祥災,訟冤伸仰,買賣求財之神。但凡夫格子們只對這位大神求財,別的不管、因之,他的廟難怪念碧輝煌,財乃是人所好麼!

    這龐大殿十分壯觀,不但趙元帥的金身大得不同凡俗,連他那頭黑虎也大如巨象。可惜!大概這一帶鬧得凶,小民百姓對財看得重,對命看得更重,有了鬼怪為患,人人裹足不前,久而久之,財神廟終於淪為廢墟鬼域,可能不久後會在人間消失。

    大殿神鬼的塑像七零八落,殘破不堪,蛛網嚴封,而且陰森可仰,幸而是冬天,不然將是狐鼠的天下。

    文昌撞倒了泥像,也發覺了破殿中仍有不少人,數量不易估計。他不敢大意,便屏息著向右方一段破牆摸去,因為那兒可以看到雪光,他必須逃出這陰森破敗的大殿。

    他手上已沒有兵刃,為了摸索容易,手上也沒有準備暗器,他的暗器打造不易,不能浪費,非必要他不準備使用,老是使用暗器也不夠光明。

    四個人在破敗的大殿中摸索,各懷戒心,黎明前天色特別黑,破殿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每個人,腳下都盡量放的輕,步步留神。

    驀地,前面「嘩啦」一聲輕響。文昌聽力特佳,已聽出那是刀屑觸物的聲音。

    接著,左方「嘩啦」一聲,泥石下墜,不用猜有人在那兒,不小心碰著了塑像,所以發出聲響。

    他慢慢向右移,伸手一模,摸到一具比真人還要高一倍的鬼卒泥像,泥應手而落,他按住不放,輕輕將碎泥抹下,並末發出任何聲響。

    鬼像背後,也貼著一個黑影,右手握刀,正向左探進。驀地,這人感到臉面被物所觸,吃了一驚,伸手急撥,原來是積滿了塵埃的破蛛網。

    黑影心中有點虛,出手時,手肘輕觸泥鬼像,泥粉沙沙而落。

    文昌也正從右面探出,看看雙方碰頭,被泥粉落地聲所動,便站住側耳傾聽。

    黑影並未在意泥粉,但卻從另一面轉出,刀尖在前面探道,恰好跟在文昌的身後,刀尖慢慢伸及文昌的背心。

    文昌已聽到極輕微的聲息,但他修為末臻化境,一時還無法分辨聲源的確實位置。便緩緩蹲下留心靜聽。

    真巧,刀尖就在這瞬間伸到。他感到右肩外有鋒利的物件輕觸,立時警覺,立即不動,扭頭凝神看去。

    他感到觸肩的玩意頓了一頓,刺入皮襖中,探了兩探方離開肩部向外移。終於被他看到刀鋒上極微弱的微光,他也完全瞭解那是一把刀。

    他屹立不動,讓對方安心。假使他大驚小怪發動或閃讓,後果可怕,機智和驚人的鎮定力,幫助他沉著地渡過難關。

    黑影將刀送了送,以為刀尖己點入泥中,前面有物阻路,便將刀向外移,並伸出左手探道,踏進了一步。

    文昌由對方刀尖移動的方向,已判斷出對方的舉動,猛地旋身,從對方懷中搶入,左手外撥,將黑影持刀的右手撥出外側,右掌出入電閃。

    「砰!砰砰!」一連三拳,力道發如山洪,全擊中黑影的胸腔交界處,胸骨折斷陷入了內腑。三拳中的,他立即飄走,「砰」二聲暴響,撞倒了一座腐朽了的神盒。

    「噹」一聲響,黑影的單刀落地,「啊……」淒厲刺耳的慘叫劃空而過,人飛躍出砰然倒地,呻吟了兩聲,死了。

    神龍倒塌,塵埃飛揚。驀地,火光從兩端揚起,另外兩名黑影擦亮了火把子。

    火光一亮,大殿的破敗泥像令人不忍卒睹。文昌正貼立在巨大的黑虎座下,趙元帥的巨大黑鞭勒靜的躺在腳旁。這根鞭上的黑漆已經不可分辨,露出斑剝的木胎,長有五尺餘,粗如海碗。

    兩大漢同聲大吼,一手舉火把子,一手挺刀,一左一右同時迫進,同時大風:「好小子,你死定了。」

    遠處蹄如潮,漸來漸近。

    大殿中還有人,但誰也沒留意。左面一座神龍猙獰的神像後,有一個黑影,有戒疤的光頭表明他是個出家人,一雙眼如同午夜朗星般煥發著神光。

    右面角落裡,一堵破牆照壁後,有一雙同樣明亮的眼睛,毫無表情的注視著一切,冷漠而嚴厲的眼睛,令人望之心寒。依稀中,可以看到這雙眼睛是個女人,因為她梳著宮發,發上有珠花和風頭釵,黑油油的頭髮光可鑒人,她的年紀不大。

    文昌出來的石閘門,原來是趙元帥神座的前幅石壁,這座廟真不等閒,機關竟然還管用。

    文昌一把抄起趙元帥的木鞭,雙手作勢進擊,大聲道:「諸位,咱們無冤無仇,為何苦苦相逼?」

    「搶下他再說。」右方的人叫。

    「不講理,咱們拚死活。」文昌怒吼。他臉上的血跡已經抹掉了劍眉上挑,虎目睜圓,居然毫氣勃發,威風凜凜。

    「就縛!」左右大漢叫,一刀揮出。

    「打!」文昌大吼木鞭突然貼地掃出。「鐵牛耕地」再變招反擊右方的大漢,似乎同時分向兩人進擊。

    三人交手接觸,火把子熄了,只有憑聽風辨器術周旋,文昌沒有同伴,毫無顧忌,只消聽到些小聲息,便可毫不留情的下手。他像一頭瘋虎,五尺長的木鞭沉重,打位右方的,兇猛地揮舞迫進。

    暴響聲雷動,泥像龍被木鞭所擊,如同摧枯拉朽紛紛倒塌,塵埃飛揚。右方的黑影左閃右避,腳下免不了發出聲響,不啻在指引文昌追擊,一連五鞭,迫得他手忙腳亂,弄不清木鞭在何時會落在他的腦袋上,文昌的狂野攻勢太猛了。

    「噗!噗噗!」大漢的刀有三次砍在木鞭上,木鞭太粗,無法砍斷,更招來文昌狂風暴雨似的揮掃猛擊。

    蹄聲已近,馬群己行入大殿前廣場,吼聲入耳。

    「準備舉火。」

    同一瞬間,不知由何處傳來一聲冷厲的嘯聲。

    大敵群至,文昌心中大驚,手下略一遲滯,對手就在這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他丟掉木鞭,向不遠處破殿角急射,那兒有微弱的雪光,他須逃出這間黑暗的破殿堂。

    糟!此路不通,外面積雪的荒野上,五匹健馬靜靜地屹立在外面,馬上的騎士正抽出置在鞍旁的火把。

    他重新退回,急奔另一角落。

    晚了,除了殿內側後殿門方向,左右前三方火把齊明。破窗斷牆的空隙間中,出現了與地牢下惡賊同一穿裝打扮的彪形大漢,每人手上皆高舉著火把,共有二十人以上,所有的出口缺隙全被堵住了,火光照耀下,無所遁形。

    「糟了!我又落入了重圍,大事去矣!」他心中暗叫。

    首先,他想到自衛,腳下刀光耀目,是一把遺蔣的單刀,單刀的主人已被他擊斃,但屍首卻不見了。他記得共擊斃了五個人,屍首呢?怪!

    他無暇思索,火速拾起一把單刀卓在手中。

    崩圮了廟門,四名黑衣彪形大漢高舉著火把,拱行著一個首領般的高大人影,從容不迫極有風度的踏入了殿門。除了火把的剝落火焰燃燒所發的聲音外,萬籟無聲,氣氛緊張萬分,出奇的冷。

    左面一段破牆缺口中,有人輕咳了一聲。

    四周火把照耀,破大殿中通明,倒塌的神龍泥像七零八落,各處蛛網塵封,壞敗的景況一一映現,滿目蒼涼。五個人踏入了長有枯草的拜壇,站住了。

    中間那個人年約五十開外,四方臉,五絡長鬚,一字粗眉,紅光滿臉,一雙虎目精光四射,身材魁梧。頭帶虎皮風帽,黑絨大衣,裡面是虎皮背心,綠底轉花緊身衣,腰繫一把銀鞘,鑲了一顆大水晶鑽石做雲頭的長劍,映著火光品芒四射,雲頭上的劍穗也是銀色。假使是江湖朋友,看了這把劍便知來者是誰,準會心中發毛打哆晾,五個人剛站定,四周沉喝震耳:「黑令中天,威鎮字內。」

    這兩聲沉喝,鎮不住初生之犢不怕死的蔡文昌,他已領教過黑令主手下爪牙的手段,被搶、囚禁、突圍,全出於這些爪牙之賜。更拉遠些,早些天在華山潼關道上,和黑魅谷真已見過第一陣仗。

    他單刀隱於肘後,淮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惡運,屹立在神龕前,冷然四顯。他外表沉著,但心中緊張。他對生命有熱烈的留戀,目下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如果說心中不害怕,那定是違心之論。

    他知道,危機近了。是的,危機近了。

    怪!這些人似乎並末看見他一般,像是忽視了他的存在,也像是將他也看成泥塑木雕的殘破物品的一部分。

    佩銀劍的首領緩緩移動目光,從右至左掃視一遍,目光掠過文昌的身影,卻視若未見,末在他身上逗留,似乎忽視文呂的存在,真怪。

    文昌感到心中發冷,手心淌汗。

    「哈哈哈哈……」佩銀劍的首領大笑起來。

    在廢墟各處高大建築物中,傳來笑聲的回音,天宇中,哈哈大笑之聲久久方絕。

    「這是一度破敗荒涼的好地方,可惜已有人佔了先著,將這兒作為秘窟,裝神弄鬼嚇唬凡夫俗子。」佩銀劍的首領笑完說。

    「可是,不是太凌亂了麼?」一名持火的大漢接口。

    佩銀劍的首領淡淡一笑,道:「下面必定有地下室,瞧,神龕下石坐低部,壓了一點皮衣袂,那兒必定是出入密室機關的孔道。走,跟我先巡視一遍。」

    五個人邁步向右,仔細察看各處塑像地面,逐漸接近文昌所立之處,竟從文昌身後越過,插向左面。

    文昌提心吊膽,心中發毛。他知道,他們並不是忽視了他的存在,而是已料他是甕中之鱉,用不著費神,以後會好好整治他的。

    同時,他腦中疑雲大起,心說:「這些傢伙的口氣,像是不知地底有他們自己的秘密室哩。」

    但往深處想,卻又恍然,替自己回答道:「地底秘窟中,是無盡谷的人。黑旗令主的人,當然不會知道。這兩個江湖頂尖兒高手之間暗中勾搭,豈會讓太多的人知道?」

    他心中雖已釋然,但疑雲又起,怎麼?無盡谷和黑旗令主的爪牙,穿裝打扮怎麼會相同的?他委實搞不清,最後自己又替自己找到了答案:「哦!無盡谷的人明裡定然是穿白衣行事,暗中行事時必定穿黑衣,以表示他們已經同流合污了。」

    五個人巡視一遍,回到原處站住了,這一次,所有的目光全向文昌集中,要來的終於來了。

    文昌深深吸了一口氣,暗中戒備,他感到對方的目光像是無數利箭,正向他集中鑽射,令他渾身發冷。

    佩銀劍的首領臉上出現了奇怪的笑容,若無其事地道:「這兒曾發生打鬥,有血跡。」

    「屬下也有同感。」左手一名持火把的大漢欠身答,「還有人藏著。」

    「這……這……屬下倒沒看出藏身之處。」

    「這孩子身上有血,受了傷,嚇傻了,把他帶來回話,不可嚇唬他。」

    「他帶著刀。」

    「刀不是他的,因為他身上沒有刀鞘,叫他丟掉就是……

    「是,屬下謹遵總管渝。」

    文昌心中狂跳,心說:「狗東西,裝得倒像,果然衝著我來了。

    持火把大漢向文昌舉步,臉上泛起奇異的笑容。

    驀地,左面缺牆口先前有人輕咦之處,有人高叫:「屬下有事稟告。」

    持火把大漢站住了。佩銀劍的首領點頭叫:「進來。」

    首領面色漸變肅穆,問:「真是他?」

    「半點不假,確是他,屬下曾經參予那次攔截,眼看黑魅老妖婆逃掉了。」

    「沒看錯?」

    「屬下對目力有自信,沒看錯。」

    文昌相距在七八丈外,無法聽清他們說些什麼,但從他們的眼神估猜,已知他們在說他。

    佩銀劍首領揮手將大漢遣走,大聲向文昌道:「孩子,你是黑魅谷真的人?」』文昌心中一震,硬著頭皮道:「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人。」

    「你知道我是誰?」

    「在下不懂閣下的意思。」文昌大聲答。

    「我,伏牛山斷腸崖九宮堡的總管……」

    文昌大吃一驚,脫口叫:「你是銀劍孤星孫長河?」

    「正是區區在下。請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銀劍孤星態度柔和,風度極性,文昌一個初出道的小毛頭,怎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的對手?一方面震懾於銀劍孤星的名頭,一方面被對方毫無敵意的神態所惑。銀劍孤星殷殷相問,他不假思索,率直地答:「晚輩姓蔡,名文昌。」亮出姓名,他上當了。

    銀劍孤星淡淡一笑,往下問:「孩子,你像是初出道的。」

    「沒幾天。」文昌簡潔地答。

    「你否認你是黑魅的人,豈不是太下乘麼?咱們的人曾親見你和黑魅同車奔向潼關,你的謊扯的太不高明。」

    文昌俊臉發赤,大聲分辨道:「在下被谷……谷真所救,她要帶在下赴潼關,在下……」

    銀劍孤星呵呵一笑,搖手止住他往下辨,道:「好啦!好啦!就是那麼一回事,不管她救你也好,你跟她也好,反正像你這種人,在黑魅身邊並非意外。孩子,我目下沒空,有大事待辦。丟下刀,跟我走,令主正在找你。我想,我會替你保證安全。」

    文昌怎敢跟他走?如果落在黑旗令主手中,想起來就令他毛骨悚然,至少他無法招出黑魅的行蹤,黑旗令主怎肯饒他?再說,他怕黑魅谷真,但感恩之心卻在,即使知道她的下落,他也不會招出她來。:他知道,落在黑旗令的手中,必定生死兩難,到頭來仍是死路一條。想到死路,便聯想到地底狼窟的光景,眼前幻出彷彿那吊在繩上的幌動屍體就是他自己,一群餓狼正張牙舞爪向他撲來。他冷汗直流,脫口恐怖地叫:「不,你們不能……」

    「孩子,你怎麼了7」銀劍孤星大聲問

    他眼前一清,幻想消失了,猶有餘悸地大聲道:「不!在下不能跟你們走。」

    「什麼?你說不?」

    「正是此意,不。」

    「你在我銀劍孤星之前說不?」銀劍孤星獰笑著問。

    「你有什麼了不起?」文昌被對方的神態所激怒,知道惡運已決,反而激起英風豪氣,傲然地頂了回去。

    銀劍孤星似笑非笑地盯了他好半晌,然後若無其事地道:「拿下他。」』先前走近的大漢應喏一聲,折回將火把交給同伴,大踏步走近文昌,傲然冷笑道:「小輩,你要喝罰酒?」

    文昌將單刀拂出,用一聲冷笑作為回答。

    大漢怒從心上起,一聲此喝,撲上右手一幌,要將文昌的刀引出,然後準備用左手奪刀擒人。

    這傢伙輕估了文昌,走中宮而進。文昌已全身戒備,一聲長嘯,單刀幻化數道電芒,連攻五刀,像怒潮狂捲,招式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刀風呼呼厲嘯,內勁直迫三尺外,兇猛狂野銳不可擋。

    大漢吃了一驚,一聽鋼刀嘯風之聲,便知遇上敵手,刀勢大過狂急兇猛,空手入白刃的手法用不上,被迫的繞了一圈,退出兩丈外,方脫出鋼刀的威力圈。

    「咦!」銀劍孤星輕叫。

    大漢脫出圈子,無名火起,「嗤」一聲單刀出鞘,怒吼道:「好小子,你倒真有兩下子。」文昌心中一面暗忖:「決、狠、穩、准,生死關頭,我必須養力蓄勁,他們人多。快狠穩准,快狠……。」

    「呔!」大漢叱喝,撲上了,推刀外挑,再順勢招變「力劈華山。」兩刀落空,再迫近,「白猿獻果」向上送,又落空。「翻濤劈狼」斜掠反劈,連環三刀又落空,迫進了兩丈。

    抓住「穩」字訣,文昌不還手回敬,一退再退,對方的單刀在他身前弄影,他輕閃靈避,在刀光中找機會,手中鋼刀置在胸前,令旁觀的人替他捏一把冷汗,因為他己被大漢的單刀所控制籠罩,還手無力。

    冷氣砭骨的刀風迫肌膚,掠過身前的刀光令他頭皮發緊,但他心神更為凝聚,絲毫不亂。

    真正看出危機人不多,銀劍孤星沉喝:「不可大意……」

    叫聲未落,文昌剛從大漢的一招「天外來鴻」下逃出,讓刀光經過頂門,左腳乘勢深進,右腳跟上了,他抓住機會,不退反進回敬了。

    刀出「罡風掃雲」,上抬,猛拂,「嗤」一聲暴響,火花激射,砍在大漢的刀背上。大漢「天外來鴻」是從右上至左下,「罡風掃雲」是反手出招,刀勢是從左至右。也就是說,文昌是在刀經過時切入,刀勢方向相同,借勢相送,大漢根本沒有機會收刀變招,刀向左蕩帶動身形,右半身空門盡露。

    文呂快速搶進,大吼道:「快狠準!」側身揮斜的掠而出。

    「嗤」一聲,劍鋒掠過去大漢的右臉,從鼻樑至耳後,裂了一條大縫,鮮血激射。

    文昌從大漢身右經過,遠出丈外,橫飛屹立,臉上每一顆細胞都像是凝結了。

    「啊……」大漢發出一聲刺耳的厲號,斜衝三四步,「噹」一聲單劍墮地,左手高抬,右手按住傷口,再挺了挺,「哧」一聲倒了一截大木頭,在地上不住扭曲抽搐,逐漸靜止了呻吟和回光退照的掙扎。傷口骨近三寸,他不死怎成?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來得太突然,眾人一怔。

    銀劍孤星冷哼一聲,右手向外一招,叫:「良甫,拿下他。」

    「良甫在,遵命。」右方破窗下有人大聲回答,掠出一個背上插有旗囊的矮小中年人。

    人未到,喝聲先至:「小子接招!」

    人衝進八尺內,「哼」一聲龍嘯,他用令人肉眼難辨的奇快手法,撤下腰中鋒芒的長劍,身劍合一攻到,招出「織女投梭」三劍一劍連一劍,像是三劍齊攻,劍氣絲絲厲嘯,又是一個冒失鬼。

    文昌一聲叱喝,招出「虎拒柴門」硬架來劍,「錚錚錚」三聲暴響,火星飛濺。

    但他並未能將劍拾起,內力不足,所以無法還招,只震得手臂一陣麻木:

    架開第三劍,良甫的左手劍不知怎地,竟然從地上隨劍尖楔入,突如其來便到了胸前,快逾電閃。

    文昌大駭,想收招,被劍壓住,抬不起,送不出,即使抽出變招也來不及了,事急矣,他只好向下挫。

    他感到對方的指尖一觸即收,巨闕穴旁右豳門穴挨了一指。豳門共兩穴,屬足少陰腎經,雖不是要穴,但點中了同樣受不了,渾身一麻,挫倒在地動彈不得。

    良甫一腳踢掉文昌的單劍,收了劍,一把將文昌挾起,走近銀劍孤星欠身稟道:「稟總管,擒下達小於了。」

    「辛苦了,由你帶走,在外等候。」

    「是。」良甫挾著人,大踏步走了。

    文昌心中一驚,長歎一聲,心說,「完了,想不到我初出江湖便如此結局,名是出了,命也快完了。」

    他人雖不能動,靈智仍在,感到被人擱在馬鞍前,腹部壓在鞍上,難受極了。

    良甫並未再制他的穴道,也沒上綁,將人格上馬鞍,扭頭使走。

    文昌呼天不應,心中暗暗叫苦。但他是個奇男子,不甘輕易就死,估量著附近沒有人,便開始試運大極真氣自解穴道。真氣自解穴道談何容易?他差得太遠,辦不到,但他仍要試。

    他一面默運真氣試攻穴道,一面靜聽大殿內的動靜,相距不遠,聽得真切。怪!裡面似早有了奇特的變化。

    破大殿中,銀劍孤星派人收拾手下的屍體,冰冰地道:「諸位,旁觀了好半天,你們既不出來現寶,又不出來迎客,你們是什麼意思?」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現身。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又哈哈大笑,大聲道:「難道真要孫某人請你們出來麼?那就太不自諒了。」他的目光在左面一座神像上和右照壁角落一堆破爛。

    仍然沒有動靜。他陰森森一笑,又道:「孫某人且用髒話罵幾句,看你們還有臉藏身麼?骯髒的……」

    「阿彌陀佛!孫總管真要罵人了,貧尼怎能不出來?」緩裡神龕上猙獰的神像後有尖亮的嗓子答腔,灰影一閃,一位爛頭老尼姑飄然落地。身法太輕了,像一根羽毛輕輕地緩緩飄下。

    論輕功,要快不難,下苦功就行,但要練至緩緩地飄下,太不可思議,費神,也太難。

    右面照壁合一壁破爛裡,也傳出俏甜脆嫩的語音:「狗仗人勢,斷腸崖九宮堡的狗膽子,老奸巨滑卑鄙骯髒,罵人算是便宜哩!」

    聲落,綠影乍現,出來了一個千嬌百媚,但神色冷極的少女。頭梳宮發,戴珠花插鳳頭釵,一身代綠衣裙,翠流小坎肩。偌冷的天氣,天!她竟穿得這麼少,真是愛美不要命,不傷風感冒才怪。左脊旁,掛了一個百寶囊,繡了一隻大蠍子,蠍子尾鉤翹起老高。真是個鬼女人,女子見了蠍子便會渾身發麻,鳥貓狗叫,甚至會暈倒,她卻繡成圓案做裝飾品,見鬼!

    她的粉面是天然的桃紅色,晶瑩皎潔吹彈得破,五官無一不美,美得叫男人喘息,配合得太妙了。只是,她卻不帶笑容,是個冷美人,冷得平添無邊煞飛。她的小蠻腰彎帶上,別了一把三尺龍泉,古色斑斕,也寶光四射,因為鞘和靶上都鑲有球鑽。

    她並不賣弄輕功,翠綠的小弓鞋徐移,翠裙款擺,香風起處,極有風度地到了殿中心。

    老尼姑確是老了,老得光頭上也有了皺紋,白眉修長,老眼昏花,一肩高一肩低,似乎還有點駝背。泛灰的僧便袍衣領上,插了一拂塵,掛了一隻黑綠袋,點著一根老山杖,站在殿中淡淡一笑,瞇著老花眼向前瞧,驀地伸手一按左肩,原來高起的左肩平了。拍拍肩背,背不駝了。一拉眼皮,眼皮不再向下搭,老花眼突然泛出湛湛神光。見鬼!她在玩妖術。

    四處傳來訝然驚叫:「千面師太,冷蠍高飛。」

    千面師太嘻嘻笑,道:「孫總管,罵吧!貧尼出家人,挨得起罵。」

    冷蠍高飛木無表情,一步步向銀劍孫星走去,一面道:「姑娘倒要聽聽誰敢出口罵人。」

    聲落,人影疾閃,鬼影幻形似的到了銀劍孫星的身前,龍吟乍起,光華候張。她竟用奇快的身法迫近,用奇快的手法拔劍,不客氣進招了。

    銀劍孤星一聲沉喝,閃身、撤劍,接招,一氣呵成,一劍拂出,銀芒暴射,劍氣化龍吟,好深厚的內力修為。

    「錚錚錚!」但見銀芒與光華扭動了幾次,人影乍分。

    銀劍孤星連封三劍,退了八尺,劍尖仍在顫動,發出懾人心魄的震鳴。他臉色鐵青,厲聲道:「咱們拚死的時辰末到,但快了,為期不遠。目下孫某有大事在身,恕不奉陪。打擾了,後會有期。」

    說完,收劍轉身,舉手一揮,喝聲「走!」大踏步出殿,飛身上馬。

    火光齊滅,二十餘匹馬衝出了廢墟。

    冷蠍高飛收了劍,目送眾人遠去;道:「師太,要否攻下地下秘窟?」

    千面師太搖搖頭,道:「我們晚來一步,那妖孽已經走了。」

    「走了,怎麼不見?」

    「這廢墟中出口不下十處之多,人全撤走了,即使我們能攻入,最多可以捉到兩個奴才而己。」

    「我不相信他走了。」冷蠍高飛仍不相信。

    「你該相信。剛才那小娃娃從地窟中逃出便是明證,如果他在,小娃娃跑得了?銀劍孤星敢在這兒撒野?」

    「師太所說不差。」

    「便宜了那畜生。」

    冷蠍高飛轉變話題,問:「師太面冷心慈……」

    「嘻嘻!是說你自己麼?」

    「不!我說的確是由衷之言,你為何見死不救?」

    「哼!黑魅谷真的面首,我用得著慈悲?」

    「你起初並不知道他是黑魅的面首。」

    「起初我知他可以自保,由脫險的身法我便看出他行。火光一起,我已認出了他。」

    「咦!你認識他?」

    「不錯。黑旗令主擋截黑魅谷真時,我一直盯在老妖婆的馬車後,所以認得。走罷,你我到西安定一趟。」

    這就走。

    人影乍閃,像鬼魅般消失了。

    文昌被人擱置在鞍前,馬兒狂奔,他怎受得了?胃幾乎被擠出口腔,眼前金星直冒,五臟造反,好不容易聚納的真氣,被馬兒狂奔壓散了。

    馬群奔出三里地,驀地,一聲怪異的嘯聲劃空而過。

    良甫的坐騎在中問,林中沒有路,二十餘匹健馬魚貫而奔,左右沒有倚靠。這時他正通過一株古松下,只感到頂門一涼,一個人影正從他的頂門下墮,大概是一個靴子踏中他的頂門。他本能地猛低頭,靴子擦掉他的後枕皮,頭骨也傷了。靴子再住下,蹬在他的肩脊上。

    「哎呀……」他狂叫,飛墮下馬。

    鞍前的文昌嗅到一陣幽香,身軀已凌空被人抓起。抓他的人發出一聲怪嘯,踏枝飛掠,片刻即遠出百十丈,落下林底去如星飛電射。

    「大概是黑魅來救我了,天哪!離了鬼門關,卻又落入枉死城。」他想。

    他並不知救他的人是誰,被挾在脅下一無所見,只從這人身上的幽香中,他猜想是黑魅谷真,唯一可疑的是,這種幽香比黑魅身上的香氣淡些而已。但不管濃淡如何差異,反正是女人沒錯兒。

    他已知道破大殿中來了千面師太和冷蠍高飛,但她們為何而來卻毫無所知。冷蠍高飛是個怪女人,與她素昧乎生,不可能是她出手相救,更不是千面師太,千面師太是個老尼姑,身上不會有幽香。

    人馬嘶聲漸穩,但救他的人速度似乎愈來愈快。不久,後面嘯聲震耳,有人追來了。

    文昌心中一驚,心說:「老天爺!這人的輕功已經出神入化,後面追來的人似乎更高明些,江湖中功臻化境具有奇技異能的人多如牛毛,我這點能耐簡直不算回事,太可怕了。」

    正走間,前面粗豪的狂笑聲震耳,笑完有人道:「哈哈哈!我知道準是你這卑鄙的人妖所為,他算定你必定會走這條路,留下啦!」

    接著,風雷聲大作,兩人用掌拼上了,迫入內腑的如山掌勁轟然爆鳴,氣流激旋飛出了刺耳的厲嘯。

    文昌頭昏目眩,只感到旋了兩圈之後,挾他的人發出一聲俏巧長笑,連攻八掌道:「令主,閣下的掌力長進了不少,何不將威鎮江湖的霹雷神掌使出,讓本公子開開眼界?」

    「並無不可怕,接著!」令主粗豪的語言宏亮震耳。

    「砰」!「彭彭」!像是炮竹爆炸,其聲令人聞之腦袋昏沉,一陣陣兇猛無比的激烈內勁突到,文昌感到氣血一陣遲滯,不但有窒息之感,肌肉的細胞也隨音波的爆裂而跳動,巨大的壓力令他難以忍受。

    人妖的左掌連封五六掌,退了五六寸,一隻手到底不方便,一面封招一面道:「令主果然厲害,本公子仍然棋差一著,好厲害的霹雷神掌,難怪你能橫行天下統率黑白道群雄,你也接本公子兒記九陰摧枯掌。」

    文昌感到人妖的身軀突然冷似萬載寒冰,奇異的冷氣漲漫。他的身軀也在達剎那間被人妖拋出兩丈外,「砰」一聲跌落在雪地中。

    兇猛的拋擲力甚重,他被慣得逐漸失去知覺。在神智昏迷的前片刻,只聽到拼掌聲不住進發,音爆聲震耳欲聾。接著,奇香入鼻,他被一個香噴噴軟綿綿的身軀抱在懷中,以後便人事不省。

    令主和人妖拚鬥的結果,他無從知悉,也沒親眼見識,他認為是平生一大憾事。他已猜出自稱本公子的人妖,必定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兩名武林頂尖兒高手相手相拼而錯過了見識的機會,豈能無憾?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從惡夢中悠然醒來,發覺自己睡在一張軟綿綿香噴噴,錦余豪華溫暖的繡榻上,外面,一襲巨大香羅帳深垂,帳上繡了千萬朵梅花,在幾乎透明的香羅紗上,花朵顯得極為突出而美麗。

    他吃了一驚,坐起了。咦!穴道已解,身上換然一新貼身襖褂之外,披了一襲織金川綢長睡袍,滑膩膩地。

    他打量室中,有些茫然。室中陳設除了床帳之外,並不富麗,一廚,一幾,兩具繡墩,几上有暖爐,爐上調了一隻景泰藍琺琅茶壺。茶盤之內,是與茶壺同質的四隻茶杯,乖乖!

    這是官府的禁品。

    左側,是一扇老式沉重木房門,右方,是向南開的兩座大長窗,外層是雕花的窗格,內層是明窗,更內層是窗簾,簾內可看到外界的景物。天色開朗,但看不見日色。看去像是一座破敗的花園,可看到零落而覆接著冰雪的枝梢。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兒是一座高樓的上層內房,所以只能看到枝稍。

    屋中沒有人,他一蹦而起,衣著甚簿,但室中卻溫暖如春,他發覺不但室中有名貴的大暖爐的四壁也有四具暖爐發出熾紅的火光。

    首先他奔向長窗,掀開窗簾推開明商向外瞧,一陣寒冷的氣流湧入。他深深吸入一口涼氣,使腦子確實清醒,原先掛在屋角的風鐵馬已經失蹤,只留下殘痕而已。

    在西安府城近郊,像這種破敗的古老庭院,數量極多,歷經改遷,人事淪桑,有些大戶沒落,另一批人卻又興起。想來這座大宅第的子孫,恐怕早就敗落凋零了。

    「咦!我身在何處?」他自問,答案茫然。

    他關上窗,疾趨衣櫥,打開一看,他的衣物不知去向,卻掛著一耳銀緞子勁裝,同色彎帶,同色英雄中狐皮背心,一條同物風帽,精美的繡如意邊半統簿底快靴。他的兩隻皮臂和臂套和百寶袋擱在裡面,小劍暗器物品全在,半件不少。

    他征在那兒,百思莫解。

    突地,房間外響起弓鞋瑣碎的聲音,有兩個女人到了門外,清脆的叩門聲令他心中一緊。

    「誰?」他問。隨臉上一陣熱,他竟自命是這兒的主人哩!口吻太像了。

    「小婢菇冬和辛珠。蔡爺醒得好快,小婢可以進房拾奪伺候麼?」是翠嫩的少女聲音。

    文昌趕忙取大衣披上,回到房中說:「請進。」

    房門悄然而開,只覺眼前一亮,進來了兩個梳高辮的俏麗少女,嬌小的身影輕盈地移入房中,雲裳似雪,笑面如花,並肩兒深深萬福,同聲道:「蔡爺大好了,可喜可賀。」

    「我?」文昌茫然問。

    「家主人因蔡爺穴道被刺過久,身受外傷,十分焦急,才將一顆家傳至寶靈藥玉芝丸讓蔡爺服下,預定入暮時分蔡爺方可痊而醒,豈知蔡爺提前了三個半時辰醒來了。」左手的菇冬聲答。

    「目下是什麼時候了!」

    「回蔡爺,已牌正了。」

    「令主人……」

    「家主人人稱梅林公子,目下正在打發黑旗令主的爪牙,約在未牌左右返回。」

    「這兒是……」

    「這兒是西安府城東南二十里杜家廢園,乃是家主人暫時的落腳處。」

    文昌並不感吃驚,他已猜出救他的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在江湖中,非我人妖的惡名盡人皆知;誰也弄不清這魔頭是男是女,又姓甚名誰,年齡籍貫家世全是謎,而無惡不作好據俊美的少男少女的臭名,傳遍了江湖。但在文昌來說,非我人妖對我有救命深思,他並不害怕,反而有無窮的感戴心念在心頭。

    但他心中也有點惶恐,他絕不能留在非我人妖的身邊,不僅是人言可畏的顧忌,而是他有他自己的前途。

    菇冬和辛珠上前伺候茶水,辛珠道:「蔡爺請安心養神,家主人已交代小婢……」

    文昌搖搖頭,苦笑道:「在下還有要事,不能久待,意欲……」

    茹冬臉上泛起了無可奈何的神情,幽幽地道:「蔡爺定然是不知家主人的為人,家主人的名台確也……」

    「在下不是這意思。」文昌惶恐地搶著答。

    茹冬搖頭苦笑,道:「眾口為金,是非的差異極為微妙。家主人的所行之事,並不求人諒解,亦無分辯的必要。唉!家主人曾交代小婢,說蔡爺是不可多得的英材,不宜與聲名狼藉的人為伍,所以囑小婢致意,如蔡爺急於離開,可請自便。」她走向衣櫥,打開道:「蔡爺的衣已毀,家主人已代為預置,以壯行色,聊表心意,尚乞笑納。」

    文昌長吁一口氣,道:「小可必須面謝令主人的救命大恩,容蔡某在此專城相候。」

    兩婢笑了,笑的極為明媚,菇冬道:「那麼,小婢即為爺張羅飲食,請稍候片刻。」

    兩人含笑走了,沒有半絲兒輕佻的神情流露,這點令文昌大為寬心,看來非我人妖並非像傳聞中的可怕哩!他到底少不更事,被兩個丫頭三言兩語便留下了。

    非我人妖其實並未離開,他在另一個房間內佈置一切,文昌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日力所及之所循行。

    這個武林魔頭籠絡文昌,其中隱有不大不小陰謀。他在江湖中為非作歹,無惡不作,大為江湖人非議,也和那些英雄好漢們結下深仇大恨。

    本來,他在江湖任性而為,並沒有多大的野心,也不想做武林霸主出風頭,更不需要讓人尊敬崇拜。他的希望很簡單,就是無拘無束,不受任何人的打擾或干涉,套句時髦話,就是自由生活。但他忽略了一點,他自己自由了,卻損害了別人,妨礙了別人的自由。

    因此以來,為非作歹的結果,不知枉死了多少冤鬼,也和那些武林名宿結下了不解之仇。結果是,他在江湖中狡窟遍佈,神出鬼沒,逃避別人的追蹤,也追殺他的對頭,名聲狼藉,仇人滿天下。

    也因此一來,他不得不設法保全自己,著手千方百計收買初道的武林少年男女作為耳目,分佈在江湖名門大派中做他的忠實爪牙。所以儘管仇人滿天下,真正可以找旭算帳的人並不多。反之,他的仇人卻難逃他的掌心,報復手段之慘烈,令人不寒而慄。

    在十二個武林怪物中,與他仇恨深結的人,首先便數二主,二主指黑旗令主和無盡令主,一黑一白兩個武林頂尖兒人物。對這兩個無法可解的世仇大敵,他確也無所奈何,不但他們的功力修為了得,黨羽也夠多,潛勢力更為龐大,硬碰硬佔不了便宜。

    他知道二主之間水火不相容,明爭暗鬥進行得如火如荼,先天上的矛盾死結無法解開,總有一天不可收拾鬥個你死我活。他便在這方面動腦筋,一面收買初出道的小伙子,造成種種機會,讓這些小伙子相信二主之間,是明裡不容暗中卻互相勾結,打擊他們在江湖上的聲譽。

    這種長期計劃進行了許久,確有相當滿意的成效,不僅使江湖朋友起疑不信任,更加深二主之間磨擦和衝突,互相猜疑,也互相抓機會剪除對方的爪牙。而他自己不但培植起自己的潛勢力,也得以在兩強鬥爭之中任性而為得其所哉。

    他工於心計,也十分精明,決不在那些稍有名望的老傢伙身上打收買的主意,老一輩的人江湖經驗豐富,是非觀念有明辯的頭腦抉擇,不易進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向那些年輕人下手,年輕人缺乏思考力,衝動,單純,易變,感情用事,缺乏江湖經驗,最易利用。

    這些年青人在江湖地位與武林名望來說,算不了什麼,真正能渡過重重困境而出人頭地的人,並不多見,喪身鋒鏑的機會卻不多,看去並沒多少利用價值,所以一些武林名人物大多不重視青年人,對後生小於不大寄望。

    但非我人妖見解不同,他認為少年人衝勁大,臨事勇往直前,感情用事,性格上具備可塑性,像一張白紙,可以任意塗上任何顏色,而且塗上後便定了型,不易更改,值得花腦筋利用。

    他更瞭解的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老一輩的人總會上天堂或下地獄,年青的一代也必定取而代之,及早圖謀乃是上之策。

    因此一來,他在邀游江湖期間,絕不放過那些有天賦有根基的少年男女,千方百計巧安排,弄到手而後甘心。他有他一套收買的能耐,失敗的機會不多,如果失敗了,他只消舉手投足便可永除後患,無所畏懼。

    他的收買方法,說來不值半文錢,沒有標奇立異處,簡單得很,完全是利用年輕人的弱點而進行。這些方法是:結之以思,動之以利,感之以色,授之以術。這些方法進行時必須不著痕跡,免的起反作用。總之,在「投其所好」四個字中用心慎重進行,必定無往而不利。

    他的黨羽數量可觀,但全是在江湖不容露面的黑暗人物,出沒無常,行蹤飄忽的人當然有,潛伏各地的三教九流,甚至做官紳小民的更多,時聚時散極端秘密。像破廟廢墟的地底,便是他一處秘窟。他曾在老君中坐山觀虎鬥,冷眼旁觀七幻道,鬼臉山堂,黑魅谷真三人,為一張不知真假的廢圖火擠,他沒露面,卻看上了無端捲入漩渦的蔡文昌。

    他對秋山煙雨毫無興趣,認為那是設下的不高明的騙局,假使亡命魂劍法真在圖中,只有傻瓜才將圖帶在身上招搖,亡魂劍法早該在江湖出現了。而有力的確定是武功山梅嶺的司馬家子孫,不但沒在江湖出現,甚至梅的下人僕役,也置之一笑不聞不問。假使神偷果真偷得了真圖,司馬的子弟豈會仍在梅嶺中納福?再退一萬步說,武功山乃是武林禁地,武林英雄江湖好漢根本不敢接近武功山,天心小築中的機關埋伏,出於武林怪傑鬼斧神功之手,神偷是啥玩意?怎敢吹牛說是從梅嶺偷出的秋山煙雨圖,簡直是神話。

    他卻不知,那幅秋山煙雨圖確是神偷盜來的,得手處並非在梅嶺而是梅谷主人送給九龍寺主持的墨寶,在送圖時便傳出內有亡魂劍法的謠言。誰放的謠言?不知道。

    老君谷之後,非我人妖便盯住黑魅的蹤跡,他和黑魅有些小交情,不好意思下死手。後來,他派人放出消息,透露給黑旗令主,把黑魅的行蹤透露了。

    黑魅的親信侍女秋丫頭,便是非我人妖安置在她身畔的耳目。那次黑魅被黑旗令主大舉圍攻,不但丟掉了文呂和半幅秋山煙雨圖,也丟掉了她心愛的馬車,僅以身免,恨得直咬銀牙,回華山找秋丫頭算帳,秋丫頭已被非我人妖接走了。這些內情,黑魅如在夢中,卻認為秋丫頭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暗椿,卻沒想到會是非我人妖的傑作。

    非我人妖一直盯緊文昌的一舉一動,從容佈置下巧謀,安排下香餌,鉤到文昌這條大魚。口氣中透露出無盡谷的人,卻穿了黑旗今主手下爪牙的衣著,配合得天衣無縫,引來的銀劍孤星也恰恰趕到;計算之精密,令人欣賞。

    菇冬辛珠的詞令和做作,果然將文昌留下了。非我人妖在巧設的壁孔中,已從文昌的談言舉止更加深了信心和瞭解,文昌和黑魅的交往他知道,文昌窮途末路搶西北鏢文昌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道:「公子簡直在下逐客令,令在下坐不住哩。」

    非我人妖明媚一笑,達一笑,確像個女人,笑完道:「老弟,江湖人不想人奉承,也不想聽感恩戴德的話,你該具有這些風度和氣質,不然就不配做江湖人。老弟,請問今後行止如何?」

    「小可意欲到西安府城訪友。」

    非我人妖搖頭苦笑,道:「如果我是你,這三天中最好不要跨入府城,即使是近郊也不宜露面。」

    「為什麼?」

    「黑旗令主和西北鏢局的人已大舉齊集府城,要和武陵無盡谷的人一決雌雄,將在這三兩天中大火拚。」

    「哈哈……」文昌大笑,笑完道:「斷腸崖和無盡谷的人,不會大火拚,放心吧!」』「怎麼不會?他們黑白水火不相容……」

    「公子多慮了,西北鏢局是白道英雄,為何與黑旗令主交手?哼!那些卑鄙骯髒的豬!

    他們全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怎會火拚?」

    他將牢中聽到的情形一一說了,非我入妖假裝極為關心地聽,聽完道:「老弟,我不信,太不可信了,那是不可能的。」

    「公子懷疑小可耳背麼?」

    「兄弟絕無此意,只是恐怕其中另有原故罷了。哦!這麼說來,你的處境豈不更為危險?如果他們同流合污是真,可能是對付你哩!」

    文昌心中大急,幸而與黑鐵塔約會的時間還有四天,暫避兩三天並無大疑,但這三二天藏身之處卻令他作難。

    非我人妖已看出他的心意,接著道:「為免麻煩,老弟最好先暫避避風頭。我這兒雖說極端秘密,無人敢在附近生事。只是,兄弟的名聲不好,留老弟在這兒,定會沾行老弟的聲名,斷送了老弟的錦繡前程。雖則兄弟感到老弟乃是人中之龍,希望多加親近,但為了老弟今後的……」

    「別說了,請別說這些話好不!」文昌暴燥地搶著道。

    非我人妖臉色有點淒然,站起道:「兄弟聲名狼藉,自如不配與……」

    「公子,別把小可看得太高,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老弟,我……你……」

    「一個龍駒寨的打鐵匠,小地方,黑魅谷真的情夫,搶西北鏢局夥計的大盜,夠了麼?」

    「我不信。」非我人妖注視了他好半晌說。

    「你的名聲不好,綽號叫非我人妖,但相處後我同樣不信。」文昌大聲地叫;「我確是萬惡不赦的魔頭。」

    「我同樣不是好東西。」

    非我人妖突然哈哈大笑,笑完道:「你敢和我在這兒暫留三天?」

    「我為何不敢?」

    「聲譽,前程、你不要?」

    「不勞擔心。」

    「你不怕我這無惡不做的人妖?」

    文昌伸出大手,道:「把臂為證,我們是朋友。」

    兩人的臂把住了。非我人妖正色道:「老弟,我真不願毀你。兄弟確是人人談之色變的人妖,壞朋友一個都嫌多了,我心中難安。」

    「哈哈!我們臭氣相投,壞朋友彼此彼此。」

    「說起臭氣相投,我喜美色,你呢?」

    文昌一警,隨又信口道:「彼此彼此,不然也不至於做了黑魅谷真的人幕之賓。」說起谷真,他感到身上一陣熱。

    非我人妖大笑道:「雖則你不是真心話,但我喜歡。老弟,菇冬怎樣?」

    文昌俊面一紅,訕訕地道:「你見笑我了,可不能亂說。」他向菇冬看去,她正向他低鬃著笑,笑得他面上一陣熱。

    「不是見笑,告訴你,我這兒燕瘦環肥任君選擇。嘻嘻!假使你沒有中意的,也要我陪亦無不可。當然啦!我有自知之明,無法和黑魅谷真競爭。」

    文昌心中一震,這才正式向非我人妖打量,非我人妖正泰然地向他微笑,神情如迷,不像是開玩笑。

    「你……」」他嚅嚅著說。

    「你知道我到底是男是女?」

    「你……」

    「世間並沒有真的人妖,陰陽人並不能人道,傳聞之事,末可全信,憑你的眼力,你認為我是男是女?」

    文昌呆住了,隨即淡淡一笑,伸手去抬非我人妖的下巴,想看對方是否有結喉,但被對方含笑推開了。

    「說呀!不能動手。」

    「怎麼看你也不像女人。」文昌說,他是根據對方的言談舉止而說的。

    「嘻嘻!不久你便可知道了。」非我人妖說。

    年青人性格不穩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確實不假。對色字來說,那是一種可怕的誘惑,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決難以避免,可憐的文昌,就在非我人妖的巧妙安排下沉淪——

    小勤鼠書巢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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