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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難得世間奇女子 文 / 獨孤紅

    車馬又繼續向前馳進。

    由於北京不日可到,薛梅霞滿腹心事,一直沒有開口。

    其實,真正心事重重的還是夏夢卿,自適才薛梅霞坦率承認已在車內聽到了一切之後,他的心情就沒有一刻平靜過。

    他並不是怕她洩漏什麼,而是另有一份不安,而也就因為這份說不出所以然的不安,使他也盡量地避免和薛梅霞有所交談。

    然而,奇怪得很,儘管他有心避免和薛梅霞談話,薛梅霞的沉默.卻使他心裡的不安更甚。

    他希望薛梅霞能打破沉默,對他有所發問,可是,薛梅霞偏偏不再開口,坐在車門外的車欄上,美目望著遠方,一動不動。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小妹……」

    薛梅霞收回日光,半轉螓首,凝注在他的臉上,秀眉微揚,打瑤鼻裡輕輕地「唔」了一聲,等待他的下文。她有了反應,他反而猶豫了,張口再三,才顯為吃力地道:「小妹適才……」

    薛梅霞突然柔婉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可是想聽聽我的看法?」

    夏夢卿心頭暗暗一震,事實如此,他只有點頭,赧然一笑道:「小妹高明,我不敢隱瞞,我除下想聽聽小妹的看法以外,還想解釋……」

    「夏大哥!」薛梅霞秀眉輕佻,微笑接口道:「我且先問你一句,在你心目中薛梅霞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我覺得小妹不應有此一問。」

    「那麼……」薛梅霞笑道:「既是這樣,夏大哥那『解釋』二字豈不也嫌多餘?」

    夏夢卿又復一呆,紅著臉笑道:「小妹,原諒我,我收回!」

    薛梅霞微搖螓首,嫣然一笑道:「來不及了……夏大哥,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定要阻止他們?」

    夏夢卿道:「小妹不都是聽到了麼?」

    薛梅霞美目緊緊地凝注著他,似欲看透他的肺腑:「不!我要知道的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夏夢卿一震說道:「小妹,除了你聽到的以外,沒有其他的原因了。」

    薛梅霞眨動了一下大眼睛,微笑說道:「是麼?」

    夏夢卿劍眉微挑,道:「小妹,你素知我不善謊言,更不會瞞你。」

    「不見得!」薛梅霞淒然搖了搖頭,說道:「以前我一直是這麼以為,可是現在起我卻不敢再這麼想了……自適才聽到車外的一切開始……」

    夏夢卿領悟絕頂,立刻恍悟,面上一紅,苦笑說道:「小妹是怪我一直隱瞞著自己的身份,是麼?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小妹請想,身為先朝宗室,眼見山河易主,社稷沉淪而回天無力,隱忍圖強猶恐末及,怎能再將這羞辱之身示人?再說,滿室搜尋先朝遺族,不遺餘力,我也一直在秘密進行著光復大計,更不能輕洩身份,雖說……」

    薛梅霞嬌靨上神色一轉幽怨,微頷螓首。

    「我自能瞭解你這種不得已的苦衷!可是這麼多年,你瞞得我好苦啊……你既說正在進行光復大計,就該明白獨木難撐大局,多方聯絡有志之士;而你卻連我也瞞住,是認為我是一個弱女子不足共圖大計,不能為我中華盡點心力麼?」

    夏夢卿微皺劍眉,苦笑說道:「小妹,我怎敢有此想法?像小妹這等絕代巾幗,我爭取猶恐不及,只因,只因未至時機……唉!事情已經過去了,小妹還提它做甚?」

    薛梅霞黯然一歎,道:「這件事,就算過去,我不再追究,但夏大哥卻又要誤我了……」

    夏夢卿為之一怔,道:「小妹此話……」

    薛梅霞正色接道:「因為夏大哥的措施又有欠當之處,不該阻攔群豪義舉,我奉勸夏大哥立刻調轉馬頭,追上他們……現在還來得及……」

    夏夢卿聽得心神連震大為激動,一時答不上話。

    薛梅霞接道:「我不但這樣勸你,回去後還要勸小天,我有把握……他身為滿人,要他助成此事也許不可能,要他辭官歸隱想來並不太難。」

    夏夢卿目射奇光,肅然說道:「謝謝你,小妹,你從來做事愧煞鬚眉,令人敬佩。只是……小妹,你不能這樣做,萬萬不能這樣做,原因你都聽到了,諒必不用我再做說明。」

    薛梅霞微一搖頭,道:「我根本不認為那是真正的理由。」

    夏夢卿劍眉一蹙,苦笑說道:「小妹,別人都信得過我,難道你反信不過我?」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夏大哥,你錯了。剛才我說的只是一時的氣話,事實上我相信你勝過相信我自己,任何事情都是這樣,但唯獨這件事例外。」

    夏夢卿苦笑說道:「我不懂。」

    薛梅霞道:「也許你真的不懂,也許是故作糊塗,不過我仍然願意告訴你,這件事如果沒有我介於你和小天之間,我就會毫不猶豫的相信你了。」

    夏夢卿神色一黯,強笑說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

    薛梅霞未置是否,淡淡一笑道:「現在夏大哥應該明白,我為什麼也要勸說小天了。」

    「不錯!」夏夢卿笑容一斂,劍眉微挑目射奇光,肅然點頭:

    「我明白,可是你誤會了,雖然……但我絕不是為了這個,我是為了大局。」

    薛梅霞自然難信,方自微笑搖頭,夏夢卿肅然又道:「別人這麼想,我不會怪他們,因為他們對我認識不清,你為什麼也有這種想法?」

    薛梅霞芳心微震,突然抬起螓首,嬌靨上微現羞愧之色,美目淚光閃動,輕輕說道:「夏大哥,原諒我,我實在是不願為了我而耽誤了你的光復大計,也使我陷於不義,成為千古一大罪人!不過,我仍不相信我想錯了,永遠也不相信,我敢說這世上沒有人再比我更瞭解你……」

    夏夢卿雙目異采斂去,似在強抑心中激動,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一笑道:「不論如何,別再提了,由此至京,還有三兩天路程,你應該好好休息休息,快進車內去吧!」

    薛梅霞揮袖拭淚,微點螓首:「我這就進去。」

    口中這麼說,嬌軀卻依然坐著不動。

    夏夢卿道:「小妹還有事麼?」

    薛梅霞美目深注,隱射萬種柔情,輕輕說道:「夏大哥為我車勞經月,而且身負內傷,不宜再強自支撐,車內足可容下兩人……」

    夏夢卿心弦一震,連忙避開那雙令人心碎的目光,一笑說道:「多謝好意,車子是為女兒家造的,我一個大男人要坐什麼車?再說,這點傷勢也根本算不了什麼,何必辜負了馬兒健蹄,別為我擔心,快進去吧!」轉過頭,一抖韁繩,加快前馳。

    望著那頎長瀟灑滿的背影,薛梅霞美目忽然又模糊起來,她搖頭一歎,方始櫻唇抽搐,嬌軀輕顫地掀簾進入車廂內。

    夏夢卿放馬奔馳,劍眉緊皺,俊面煞白……這是肉體的創傷,還是心底的裂痕?

    日昇,日落……

    轉眼兩天過去,夜色又復降臨。

    北京城內閃爍明滅的萬家燈火,已然遙遙在望。

    夏夢卿、薛梅霞、獨孤奇三個人默默地望著前方,誰也沒開口說話,神情間卻有著顯然的不同。

    夏夢卿跟著騰身離鞍,就待向京城方面掠去。

    突然一聲淒呼,薛梅霞跳下馬車向他撲來,惶然叫道:「夏大哥……」

    夏夢卿聞聲收步,轉過身子,惑然說道:「小妹,怎麼?……」

    薛梅霞熱淚盈睫,啞聲說道:「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夏夢卿愣了一愣,強笑說道:「小妹,別說傻話了,傅侯正在萬壽山面對強敵,你做妻子的豈可……而且孩子還在府中,你趕快回去吧!」

    薛梅霞嬌軀劇顫,痛哭出聲,仍然不肯離去。

    夏夢卿鼻頭微酸,搖搖頭,說道:「至於我的傷勢,你放心……你看。」揮手一掌,把路旁一塊斗大石瑰擊成粉碎,一咬牙,轉身不顧而去。

    他為了使薛梅霞安心,這一掌用足了功力,因而又牽動了傷勢,上路後,已是面如白紙,額上亦沁出冷汗,雙手捂胸,似乎已不克支持。

    昏暗冷輝,灑照在萬壽山巔。

    在山巔一處松柏成林,山石嵯峨,背依峭壁,前臨懸崖的空地上,這時正對峙而立著十餘條人影。

    雖然月色昏暗,但仍能很清楚地看出,左邊是神力威侯傅小天、德貝勒兄妹與神力威侯府中的四個黑衣護衛。

    右邊是四個長相猙獰,滿臉橫肉的高大喇嘛,正是布達拉宮的黃衣四尊者。個個目射精光,面現詭異神色。

    但是,傅小天環目中冷電爍爍,氣勢上猶勝對方幾分。

    論人數,布達拉官方面還少丁三個,這似乎有違他們纏住傅小天,放手猛攻大內的既定計劃,其實不然,因為事先他們只知道這是傅小天隻身赴約,卻沒有料到德貝勒兄妹會率同四個黑衣侍衛隨後趕到。

    突然,夜空中響起龍行尊者烏扎克的得意狂笑:「威侯果然信人,僅率有數高手前來應約,膽勇更是天下少見,貧僧等好不欽佩。」

    傅小天心懸大內安危,哪有心情和他囉嗦,濃眉一桃,冷冷說道:「博小天向不失信於人,何況約由我訂,閣下不必說這些廢話……」

    「正巧是!」龍行尊者烏扎克哈哈大笑道:「貧僧正要請教威侯,你我雙方今天是怎樣的一個鬥法?」

    傅小天道:「悉聽尊便,我只求越快越好。」

    龍行尊者烏扎克又是-聲狂笑,笑的得意已極:「威侯可是想馳救大內?只怕貧憎等不太容易打發,其實威侯大可不必著急,著急又有何用?貧僧索性奉告,大內那些酒囊飯袋早已被千毒門的人做了手腳,本宮高手此去,不過是收拾殘局而已。」

    「已」字尚未出口,驀地霹靂震耳奇光耀眼,傅小天已是長劍出鞘,怒龍般飛捲而至。

    龍行尊者烏扎克哪敢輕攫銳鋒,何況傅小天這一劍是急怒出手,威力特強。心中一懍,飄身後退:「久仰威侯神劍,今宵有幸領教,足慰生平。」翻腕掣出戒刀,閃身迎上。

    他們這邊剛一接上手,那邊德容德怡帶著四名黑衣護衛,亦以二搏一之勢,飛撲另外三個黃衣尊者。

    剎那間,這夜色宜人的萬壽山巔上,展開了一場劇烈無比的殊死搏鬥。

    幾個來回過去.傅小天以一對一,游刃有餘,烏扎克捉襟見肘,力不從心。

    而那以二搏一的德貝勒兄妹等六人,卻是只能勉強撐持,保持-時不敗。

    又幾個照面過後,烏扎克悶哼一聲,脫手拋刀,砰然坐倒地上,面色鐵青,左手緊握右腕,右手虎口進裂,鮮血由指縫中汩汩流出,鷹目中凶光暴射,惡狠狠地瞪著傅小天:「威侯神劍果然高明……」

    傅小天仗劍卓立丈外,冷然接口:「豈敢,我若非臨時不忍,該進反退,力減三分,只怕閣下那條手臂……」

    龍行尊者烏扎克一躍而起,縱聲狂笑:「這麼說來.貧僧倒要感謝威侯劍下留情了。」

    儘管明知功力太以懸殊,但他生性桀騖凶殘,哪肯就此服輸,何況今宵所負的使命就是全力纏住傅小天,不讓他分身馳救大內。這點傷摘雖然使他震驚,卻也更加激發了他的凶性,話落,忽地竟然揮動一雙肉掌,向傅小天直撲過來。

    入目這雙肉掌,傅小天反倒顯得神色凝重,閃電翻腕,長劍歸鞘,濃眉雙揚,一笑說道:「密宗大羅印我是如雷貫耳,今宵正好一償多年夙願。閣下,請放手施為。」

    大羅印密宗絕學,震古鑠今,他不敢有絲毫怠慢,暗凝八成須彌禪功,單掌立胸,撼山的罡風勁氣方待吐出。

    慘呼忽起,兩名黑衣護衛身形騰空,直如斷線風箏,飛出丈外,「啪答!」兩聲,墜地不動。

    傅小天鬚髮俱張,環目暴射寒芒,一聲不響,收掌閃身,撲向掌傷兩個護衛的虎目尊者索別真。

    無奈獰笑刺耳,龍行尊者烏扎克如影隨形,緊纏不捨:「貧憎正要領教閣下掌上功夫,威侯怎可厚彼薄此?」

    兩縷陰柔指力,疾射傅小天身後鳳眼、精促兩處大穴,陰狠毒辣已極。

    傅小天急怒交加,顧不得再襲丈外的虎目尊者索別真,扭步閃身暗凝須彌神功,單掌疾出,迎擊龍行尊者烏扎克來指。

    龍行尊者烏扎克目的不在硬拚,根本也不敢實接,陰笑一聲,高大身形突然左折,走半弧,避開了罡風,雙掌齊舉,又復撲來。

    其問不過剎那工夫.傅小天待出掌相迎,丈外虎目尊者索別真一聲大笑,也自飛撲而至。

    如此一來,傅小天成兩面受敵,以一搏二之勢,再看德貝勒兄妹與另外兩個護衛,已是敗相畢現,險處環生,只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功。傅小天心中不由更形焦灼,濃眉倒挑環目圓睜,一聲大喝長劍再次出鞘,匹鏈劃空,分襲兩個黃衣尊者。

    這一劍快如疾電,令人目不暇接,龍行尊者烏扎克知道厲害,目睹寒芒,連忙抽身,而那飛撲而來的虎目尊者索別真卻正當銳鋒所指,閃避無從,一聲慘呼,血雨激戮,左臂齊肘飛去,墜落丈外草中,高大身軀一陣搖晃,砰然倒地。

    傅小天稟性淳厚,並未乘人之危,一招得手,隨即搬劍轉身,撲向龍行尊者烏扎克。

    身後虎目尊者索別真咬牙站起,突發淒厲長笑,右臂揮處一蓬淡淡黃光,罩向傅小天後背。

    傅小天入耳笑聲有異,回頭一望,不由心神大震,他再也沒有料到虎目尊者索別真在重傷之下,猶能出此一著,情知此物歹毒霸道,忙自猛提真氣,騰身拔起。

    他應變不謂不快,無如虎目尊者索別真狠毒用心,容得他身形拔起空中,脫手又是一蓬黃光。

    照理,身在半空,上下無從著力,對這種迅快突襲,萬難躲閃,不過,傅小天豪勇蓋代,功力通玄,應該又當別論。慢說運出護身罡氣,潑水難侵,就是使用身法,亦可避之從容。但見他下慌不忙,就在那蓬黃光堪堪要襲上身之際,突然身形一擺,橫移尺餘,避了開去。

    然而,壞也就壞在他功力太高,末將這蓬突襲而來的黃光放在眼裡,僅以普通身法閃避,而不運發罡氣抗拒;以致雖然避開了,卻被那黃光邊緣撒氣成霧的微點沾在左膝,那黃光乃是一種劇性毒液,逢孔即入,厲害無比,雖只沾上一點微粒,也自經受不起。

    傅小天左腿一麻,猛然警覺,但為時已晚,真氣頓洩,身形砰然墜地。

    他心中大駭連忙提氣騰身,卻是力不從心,又見龍行尊者烏扎克飛撲過來,欲振無力;只有暗暗-聲長歎,拋劍待斃。

    德貝勒兄妹親情之下,心膽懼裂,雙雙厲喝:「番和尚,你敢殺朝廷……」

    烏扎克聽若無聞,揚掌劈下。

    眼看一位蓋世英豪,當朝柱石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就要喪命於布達拉宮區區-名番僧之手。

    驀地人影橫空,長笑震天:「番禿大膽!」一道烏光有如靈蛇卷處,「叭」地一聲脆響,烏扎克再呼一聲,抱腕飛退。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立刻震懾了全場,所有目光齊集一點,只見傅小天身旁多了一個手執長鞭的駝背老人,正是那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及時趕到。

    德貝勒兄妹顧不得再鬥番憎,同時掠身過來,各執一臂地把傅小天扶起,焦急關懷之情充溢眉宇,不約而同,促聲發問:「小天,你覺得怎麼佯?」

    傅小天微笑搖頭,掙脫了兩人的扶持,轉注獨孤奇,拱手說道:「前輩怎麼稱呼?傅小天身受活命大恩……」

    獨孤奇咧嘴-笑,接口道:「侯爺言重了,老駝子久慕傅威侯英名,今宵能得稍盡綿薄,只有感到榮幸,哪裡談到什麼『恩』字?更何況老駝子是奉夏大俠差遣而來,侯爺只管安心調息,詳情待老駝子料理子這幾個番禿後再行細稟。」

    傅小天入耳「夏大俠」三字,不由精神陡振,驚喜地道:「夏大俠?他……現在何處?莫非……」

    「小天!」百丈外,突然傳來一聲嬌呼,一條無限美好的雪白人影,劃破夜色飛射而來。

    這聲音對傅小天來說,簡直太熱悉了,他為此夢魂縈繞相思欲絕已有月餘,是以聞聲神情劇震,倏然注目,環目神光暴射,顫聲急應:「梅霞!」忘記了腿傷,張臂迎上前去。

    那雪白人影如一隻受驚的小鳥,飛快的投入他那健壯溫馨的懷抱,緊緊地貼在那寬闊的胸膛上……

    這是一幕感人至深的情景,幾乎使一天戰雲為之消散。

    德貝勒定過神來,就要上前慰問,德怡郡主一把將他拉住,嬌靨上神色難以言喻,微微地搖了搖頭。

    德容恍然省悟,啞然一笑,立刻停身。

    突然,兩條合而為一的人影乍分,薛梅霞憔悴的臉龐上洋溢著安慰的微笑,也帶著一抹嬌羞,向場中微投一瞥,垂下螓首。

    傅小天滿臉的笑容,突然斂去,急急問道:「他呢?」

    薛梅震嬌軀一震啞聲說道:「他……夏大哥他趕往大內去了,他內傷極重,我真擔心……」

    傅小天無比激動地脫口道:「我怎能讓他拖著重傷之軀,獨戰眾多的喇嘛高手!」說罷,就待轉身。

    前面獨孤奇突然笑說道:「侯爺,大內用不著你去,你也去不得,莫忘了你那腿上……」

    傅小天這才又想起腿上傷勢,一陣酸麻又復襲上身來,濃眉一皺搖搖欲倒。

    薛梅霞大驚失色,伸手將他扶住,急急說道:「小天,你怎麼丁?」

    傅小天拍拍她的香肩,搖頭笑道:「不要緊,我一時大意,中了番僧暗算,腿上受了一點微傷。」

    薛梅霞方待再問,突聞獨孤奇縱聲大笑道:「和尚們,想動什麼歪腦筋麼?在我老駝子眼皮底下你們最好少來這一套。」

    兩人聞聲注目,發現黃衣四尊者已會合一處.神色凝重,並肩而立,分明正企圖聯手出擊。

    傅小天拍了拍扶在猿臂上的一雙玉手,柔聲說道:「咱們等會兒再談,讓人家單獨對敵怎好意思?過去瞧瞧!」

    薛悔霞秀眉深蹙,不勝憂慮,微傾螓首,扶著夫婿緩緩向前走去。

    只見烏扎克雙目凶芒閃爍,冷冷問道:「老鬼何人?」

    獨孤奇長鞭遙指,大笑說道:「無知的番禿,大漠西藏近在咫尺,你竟連我老駝子也不認識,氣煞人也!睜開拘眼,瞧瞧老駝子手中長鞭,背上駝峰。」

    傅小天聞言,驚然動容,「哦」了一聲,搖頭說道:「該死!我怎麼也糊塗起來,此老不是那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麼?」

    但見虎目尊者索別真在烏扎克耳邊幾哩咕嚕了一陣,烏扎克立即變色,目注獨孤奇獰笑說道:「若非貧僧三師兄提示,險些不識高人,閣下原來就是橫行大漠的獨孤奇,失敬了。」

    「好說!」獨孤奇半睜老眼,笑道:「他那雙狗眼總算比你明亮得多。」

    這刻毒謾罵入耳,烏扎克竟然毫不在童,凶眼一翻,冷冷說道:「老鬼一向龜縮大漠,怎地突然在此出現,莫非是被當地武林同道趕出來了?」

    獨孤奇哈哈大笑道:「老駝子定居大漠數十年.尚無人敢輕動一根汗毛,若問老駝於今宵為何出現此處,說來話長,你也未必喜歡聽……」

    烏扎克陰陰一笑,正待接口,身旁索別真忽又用藏語向他幾哩咕嚕地說了幾句。

    烏扎克聽罷剛一點頭.獨孤奇已自突然大笑說道:「西藏番語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老駝子,借你之口,告訴你那三位師兄,不必妄費心機地再出什麼鬼花樣了,在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大俠神功絕學施展之下,你們布達拉宮那些所謂高手,只怕早已悉皆血濺當場,橫屍多時了。」

    烏扎克神色一變,旋即恢復常態,縱聲狂笑:「老鬼:你休要以那夏夢卿嚇人,本教八大喇嘛,十二殿,三十六壇各出其半,高手二十八名.貧僧擔心那夏夢卿飛蛾撲火.自取殺身之禍……」

    「是麼?」獨孤奇咧了咧嘴,大笑道:「老駝子卻擔心你們那些所謂高手,不過土雞瓦狗,難擋夏大俠簫劍三招。」

    烏扎克詭笑說道:「老鬼何必盡為那姓夏的吹噓?誰強誰弱,稍時自有明判……」

    「說得是!」獨孤奇點頭接口道:「老駝子忘了提醒你一件事了,你們留守在布達拉宮的高手應該更強、更多,夏大俠還不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地便救回了傅侯夫人?……」

    烏扎克神色不由又是一變。

    獨孤奇咧嘴一笑又遭:「老駝子索性再說詳細些,站穩了,你們布達拉宮不但獻還了傅侯夫人,而且更賠上了十大高手烏扎克身子機伶伶一顫,厲聲喝道:「老鬼,你敢胡說八道……「「這是事實!」獨孤奇揚眉笑道:「老駝子向來報喪不報喜,不信何妨快馬加鞭,趕回去看看?」

    烏扎克雙目凶光閃動,狠狠地瞪了獨孤奇一眼,轉身向另外三尊者幾哩咕嚕地不知說了些什麼。

    聽了他的話,三尊者都臉色一變,六道狠毒目光一齊向獨孤奇射來。

    獨孤奇毫不在乎,嘿嘿一笑道:「要打就打,盡瞪著老駝子發狠怎地?」

    烏扎克獰笑一聲,厲聲說道:「誰還怕你,貧僧兄弟只是急著要趕去大內找那姓夏的……今宵算你老鬼命大,權寄一顆頭顱……」

    「慢!慢來!」獨孤奇連連搖手道:「這個情老駝子不敢領教,你們哪裡是大發慈悲地暫饒我老駝子一命,更不是有膽去找夏大俠,分明是眼見情勢不對,想藉詞開溜……」

    烏扎克臉上一紅,怒聲說道:「老鬼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黃衣四尊者豈是懼事之輩?」

    獨孤奇哈哈一笑說道:「也罷,既然你們都已心虛膽怯,我老駝子也不願為己過甚,強人所難,這樣吧!老駝子這回破例不與你們計較,但卻有個交換條件:留下解藥,讓你們走路。」

    烏扎克雙眉一挑,陰陰笑道:「解藥自然有,只怕你老鬼沒有本事來拿。」

    獨孤奇臉色一沉,雙目暴射寒芒:「你可是還沒有嘗夠老駝子這皮鞭的滋味?」

    回憶前情烏扎克不由心中一寒,俯看右腕,一圈紫肉已腫起老高,抬眼望處,傅小天冷然卓立丈外,神色自若,毫無毒性蔓延的跡象,顯然已然自閉穴道,將毒力逼於一處,儘管功力受了限制,卻似仍能出手,估量之下,以一敵二,必然綽綽有餘,而獨孤奇雙拳對四手,也能秋色干分,尤其還有那德貝勒兄妹嚴陣一旁,虎視眈眈……

    他腦中電旋,鋼牙微挫,終於探懷取出一隻寸高白磁瓶,振腕甩出:「老鬼,接住!佛爺難得像今天這麼客氣。」

    獨狐奇哈哈一笑,長鞭卷處,把山瓷瓶取到手中。

    黃衣四尊者再不說話,八道目光充滿狠毒,深注獨狐奇一眼,轉身向崖下掠去。

    誰知.就在他們騰身掠下峰頂的剎那,左邊山壁下樹叢中,突然呼地飛出一物,疾射烏扎克那顆光禿後腦。烏扎克沒有想到樹叢中藏著有入,聞得破風之聲,有心躲閃,無奈出手者心眼手法均屬上乘,既快又準,根本不容他有閃避餘地。

    「叭」地一聲輕響,後腦袋頓時被打個正著,他只道夏夢卿已盡逐本教高手趕到,頭顱未爆腦漿未裂,已屬僥倖,嚇出一身冷汗,哪裡還敢停留,腳下加快,如飛遁去。

    獨孤奇見狀一愣隨即恍惜,目注林中哈哈人笑道:「小要飯的,有你一手,硬是要得!還不出來?」

    樹叢中一聲輕笑,一條瘦小人影疾如鷹隼,飛射場中,正是那適才攔路報警的小叫化。

    小叫化站定身形,恭謹異常地向博小天躬身施禮,道:「侯爺……」

    傅小天微笑頷首道:「令師那方面可有動靜?」

    小叫化再次躬身:「稟侯爺,家師那邊適才一無動靜,只是我離開後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這話答得異常適切穩當,傅小天探為讚許,含笑點頭。

    「辛苦了,能接引得夏大俠和獨孤大俠,論功勞你算第-。」

    小叫化滿佈油污的小臉上一紅,道:「謝侯爺誇獎……」

    突然轉注獨孤奇,眨動著一雙大眼,欲語還休。

    獨孤奇道:「怎麼?小要飯的有話快說,別婆婆媽媽的。」

    小叫化小臉兒更紅,囁嗜說道:」老人家,你的馬車……」

    「丟啦?沒關係!」獨孤奇咧嘴大笑道:「我老人家又不是靠趕車吃飯,而且這也叫怎麼來怎麼去,那輛馬車也是我老人家在西藏順手牽羊弄來的,應該丟。」

    他說話一向詼諧.神情尤其滑稽,傅小天伉儷、德見勒兄妹不禁相顧失笑,小叫化童心未泯,更加為之破顏。

    只有垂手肅立的兩名黑衣護衛沒有笑,那是因為當著傅威侯的面,不敢隨便。

    待得眾人笑容斂止,獨孤奇目注傅小天,雙手遞過那只白磁瓶道:「侯爺負傷,夫人勞累,就請回府安歇,老駝子還要趕往大內看看。」

    傅小天情知他是不放心夏夢卿隻身帶傷對敵,心中不禁一陣黯然,自己腿中劇毒,衷面上強持鎮定,實際上根本無法提聚真氣,竟只有眼看著別人為自己奔波,為自己拚命。當下滿懷感激地點點頭,接過磁瓶,摘下胸前那塊欽賜玉珮,雙手遞出道:「盛情不敢言謝,獨孤大俠請帶著此物,以免發生誤會,並請與夏大俠早些回來休息。」

    獨孤奇自然知道大內禁宮非比尋常,今宵必更是戒備森嚴,自己或可勉強進出,但為免不必要的麻煩多耽擱時間,還是持有信物的好,於是稍謝收下玉珮,向傅小天伉儷及德貝勒兄妹微一拱手.如飛掠去。

    獨孤奇一走,小叫化跟著告辭,傅小天目送這一老一少先後離去之後,神色突然無限悲痛,吩咐旁立兩個黑衣護衛將殉職的兩名黑衣護衛的屍體帶回侯府,妥予安葬,這才偕同劫後歸來的愛妻及德貝勒兄妹緩緩走向峰下,一行六人漸漸消失於茫茫夜色中。

    萬壽山巔又回復了原來的空蕩、寂靜,只多了兩攤鮮血,一隻斷臂……

    夏夢卿將他那冠絕宇內的天龍身法施展至極限,月光下.直如一道劃空長虹,不到片刻,便自進入紫禁城內。此刻的紫禁城內警衛林立,戒備較往日何止森嚴百倍,但卻未有一人發覺他的形跡。

    飛馳間,夏夢卿遙遙前望,但見整個內苑黝黑一片,只有雍和宮燈火輝煌,一片通明。

    月光燈火交映下,更可望見禁宮各處屋頂上都有人影閃動,加上那隨風飄送過來,不絕於耳的叱喝之聲,顯示出此刻大內已是紛亂異常。

    同時也顯示出大內侍衛與九門提督府調來的精銳鐵衛,並不足以抵擋布達拉宮的密宗高手,已被對方深入。尚幸這些來自西藏的密宗高手還沒有縱火,否則局面必然更不堪設想。

    夏夢卿身形如電適時趕到,正想在那高有數丈的宮牆上落足,突然一條矯捷的人影由屋槽下一處暗影中飛掠而起,悄無聲息地向他疾撲過來。

    他神目如電,一眼便看清來的是一個大內侍衛的紅衣喇嘛,當下不暇多想,半空中單掌一揮,喝道:「你也未免太魯莽了,回去!」

    紅衣喇嘛的疾撲之勢,頓然一窒,倒射而回,落入暗影之中。

    夏夢卿一掌震退這紅衣喇嘛,身形停也未停地,又向雍和宮頂那一對正自拚死惡鬥的人影撲去。

    這一對人影,正是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與一個身材矮胖的黃衣喇嘛。

    由裝束以及功力上看,夏夢卿判定這矮胖黃衣喇嘛必是布達拉宮的八大喇嘛之一。

    在這位布達拉宮一等高手的矮胖黃衣喇嘛密宗絕學施展之下,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已是相形見絀,漸呈不支。

    夏夢卿人如神龍,降龍八手疾襲而出快如閃電,直取矮胖喇嘛後頸。

    閃電手下從無虛著,他振腕一甩,矮胖喇嘛便身似肉球飛射數丈之外,跌落屋面,下白了臉也驚破了膽,頓時呆住。

    夏夢卿身形連閃,又有三個大喇嘛飛上半空。

    這一來,立刻震懾全場,上百道驚詫目光一齊向他投射過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定了定神,飛身近前,目射神光,肅然發問:「多謝閣下握手,請教尊姓大名。」

    夏夢卿淡淡搖頭:「大領班誤會了,我只是看不慣他們無知的囂張,並不是特意來為你們朝廷……」

    徒聞一聲厲笑,那矮胖的黃衣大喇嘛突然如飛撲至。

    夏夢卿雙目寒芒一閃,陡然挑眉:「你未免太不知進退了,滾!」暗提枯木神功,儒抽輕輕一揮。

    矮胖黃衣大喇嘛如遭千鈞重擊,身形猛頓,狂噴一口鮮血,踉蹌跌退,險些翻落雍和宮屋簷之下。

    呼圖克大駭之餘忽有所悟,單掌立胸,肅然又問:「閣下莫非人稱……」

    夏夢卿一笑接口:「大領班且慢動問這些,容我擊退了密宗來人再說。」

    呼圖克唯唯退至一旁,夏夢卿目射寒芒,電掃一眾黃衣喇嘛:「我不願多做贅言,只有一語勸告,今宵之事既然我已趕到,你們便無從如願,莫如就此退去,也免枉費時間,惹動我的肝火,請吧!」。

    他出語咄咄逼人,矮胖喇嘛聞言色變,但卻發作不得,雙手撫胸,嘴角血跡宛然,凝注夏夢卿冷冷說道:「閣下可先否報夏夢卿視若無睹,淡笑又道:「大喇嘛既已知道我去過布達拉宮就該相信我不虛此行,發現了貴教一宗天大的陰謀。」

    耶多克神情微變,強笑說道:「閣下說話應有分寸,本教正圖義舉,何來陰謀?」

    夏夢卿一笑說道:「大喇嘛好辯才,這原也不失義舉,但背後有人操縱,卻就只能稱之為陰謀了。」

    耶多克身形一震,道:「貧僧尚不信有任何人能操縱布達拉宮。」

    夏夢卿目射神光,談笑說道:「中原武林也許不能,白衣大食似應例外。」

    耶多克雙目凶光暴射,臉色煞白,厲聲說道:「閣下不要為飾己非而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夏夢卿雙目微揚,道:「何謂為飾己非?夏夢卿自信沒有做錯什麼,是否無中生有,大喇嘛自己心裡明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奸不久隱,紙難包火,普天之下有識之士,絕不會盲目附和,迎虎驅狼,招致更鉅災禍,夏夢卿但有一口氣在,便絕不容這種陰謀得逞,事雖至此勇退未遲,願大喇嘛三思。」

    這話說得很明白,耶多克不會聽不懂,他神色連變冷冷道:「多謝閣下指點,貧僧等深有自知之明,已料定今宵徒勞無功,無奈身領法王旨意,不能自主……」

    夏夢卿突然淡笑接口:「這很筒單,大喇嘛何必巧言?請歸告貴教法王,就說夏夢卿出面阻攔……」

    耶多克冷冷接口道:「閣下當知空口無憑。」

    夏夢卿劍眉陡挑目射寒芒,但旋即盡斂威態緩緩說道:「大喇嘛你的話我聽得懂,須知我只因顧及你們受人驅使,迫於無奈,出發點也還純正,才一念不忍,好言開導;如若你們然冥頑不悟,不肯死心,那就索性不惜多造殺孽了,布達拉宮那麼多貴教高手,我尚能視若無物,進出自如,你們這區區十個人,又豈有僥倖的可能?」

    耶多克早巳心虛,入耳這番話兒,不禁更是膽寒。人家沒有說錯,這次隨同自己入京的同門雖有數十之眾,實力雄厚足可擾動整個武林,但若比之留守宮中的眾多高手,仍然只是一個少數。

    人家不但能安然進出布達拉宮重地,而且還連斃密宗十大高手,目前自己這幾十個人委實不在人家眼內,不堪人家一擊。

    耶多克低頭不語,猶豫難決,夏夢卿冷眼旁觀,一時也沒有開口。

    驀地耶多克似乎有了決定,猛然抬頭目射異采揮眾後退。

    夏夢卿只當他已然知機,星目凝注,面含微笑道:「大喇嘛慢走,請歸告貴教法王……」

    誰知話未說完,四周屋脊上數十黃衣喇嘛突然同發獰笑,雙手齊揮各施暗襲,月色下但見黃光滿天,蓋罩而至。

    夏夢卿殺機陡熾,縱聲大笑:「你們當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區區幾根針兒豈奈我何?」

    大靜神功護體,接引神功倏發。

    滿天黃光似遇反震之力,突然四下崩散,倒射而回。

    眾喇嘛大驚失色,各擊一掌,震落倒射黃光,倉皇飛遁。

    夏夢卿一聲龍嶺清嘯沖天拔起,身化長虹回空疾閃。

    慘呼連片,枯禪掌下,五個黃衣喇嘛心脈盡碎,震飛半空,隕石般下墜。

    屍身尚未著地,夏夢卿已電射掠回雍和宮頂,殺機盡斂面透黯然。

    他飛身、出掌、折回,一氣呵成.完成於剎那之間,五個不可一世的密宗高手即就魂飛屍陳,這等威勢,直看得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心膽俱顫,不寒而慄,暗忖:此人幸好不是密宗一路,否則今宵……

    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忙自飄身上時,尚未說話。

    雍和宮下暗影中,突然有人揚聲高呼:「皇上有旨,夏夢卿密室晉見。」

    呼圖克面容一整,肅然說道:「夏大俠請……」

    夏夢卿陡然挑眉大笑:「獨獲天眷,夏夢卿受寵若驚,無奈骨賤福薄,不敢奉召,還請轉告皇上,多多恕罪。」

    說罷,身形疾射,投入夜空之中。

    呼圖克大驚失色,挽留不及,正自擔心皇上責怪……

    突然數十丈外響起一聲沉喝:「什麼人膽敢夜闖禁宮?」

    呼圖克聞聲方自一愣,又聞一聲怪笑傳來:「閣下,別這麼緊張好嗎。我若是密宗一路,只怕你出不了聲啦,且看這個。」

    「啊!……」先前發話者一聲驚呼,隨即恭聲說道:「原來是……老爺子請隨我來。」

    話落不久,便見夜空中飛起兩條人影,向雍和宮這邊疾掠而來。

    藉著月色,呼圖克已可清楚地看出,兩條人影中一個是屬下侍衛,另一個則是身材瘦削的駝背老者。

    這兩人身法都夠快速,轉瞬間已至近前,那名大內侍衛站穩身形,剛一躬身,呼圖克突然臉色一寒,沉聲說道:「你的膽子不小,竟敢不經傳報,即擅自放人進入大內,你有幾個腦袋?」

    官腔十足,那名侍衛身形一顫,忙又躬身:「稟領班,這位是……」

    「住口!」呼圖克厲聲大喝,目光冷冷地一掃駝背老者,道:

    「閣下何人?夜闖禁宮,該當何罪?」

    駝背老者正是那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他哪吃這一套!老眼一翻,咧嘴笑道:「原來和尚就是大內侍衛領班,怪不得這般盛氣凌人!閣下,睜開拘眼看清楚點兒,你這一套唬唬別人可以,對我老駝子最好……」

    呼圖克身為大內侍衛領班,官同三品,平日驕狂跋患目中無人,休說屬下侍衛,便是一般官兒也怕他三分,何曾聽過這種話兒?當時勃然大怒,突揚厲喝:「狂民大膽!」蒲扇般大巴掌倏然疾伸五指箕張,向獨孤奇當胸抓去,出手如風,功力確實不凡。

    獨孤奇根本就未將他放在眼內,老眼寒芒一閃,怪笑說道:「看來你是狗仗人勢,欺人欺慣了,老駝子今宵倒要改改你這惡習氣。」身形紋風不動,突出一指,向呼圖克掌心飛點過去。

    呼圖克能為大內侍衛領班,一身功力自非泛泛,冷哼一聲,手腕倏沉變掌為抓疾扣肩井。

    他應變不謂不快,無奈今天碰上了釘子貨,獨孤奇咧嘴一笑,道:「和尚,瞧不出你還真有兩下,老駝子這身老骨頭消受不起……」仍未躲閃,右腕一沉疾劃。

    只聽呼圖克悶哼一聲,右臂倏垂,身形暴退,雙目寒芒閃動,一張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

    獨孤奇一招得手,口不饒人,嘿嘿一笑,道:「怎麼樣?和尚,老駝子這一手可還差強人意?滋味兒不錯吧?要不要再試試?」

    呼圖克險些氣炸了肺,當著屬下遭挫受譏,這口氣如何嚥得下?濃眉陡挑,殺氣盈面,凝足功力,袍袖猛揮,厲聲叱道:「狂民找死!還不與我滾下去?」

    「該滾的也許不是者駝子!」獨孤奇右掌疾出,虛空微揚。

    沒有勁氣,未見罡風.強弱立判。

    獨孤奇鬚髮雖飄,衣袂雖揚,身形並未晃動。

    呼圖克卻已低低一哼,踉蹌倒退一步。

    技不如人尚復何言?呼圖克臉色慘變,一片煞白,目注獨孤奇緩緩說道:「閣下怎麼稱呼?」

    獨孤奇怪笑一聲,道:「難得和尚客氣,也幸而體有此改變,你要是再不知進退妄自出手,惹動老駝於肝火!……哼!哼!今宵准有你好受的,聽著,老駝子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打架的,不必動問老駝子姓名,你且告訴我,那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大俠哪裡去了?」

    顯然,他入目一片冷靜,不但未見一個布達拉宮的黃衣喇嘛,連夏夢卿也自蹤跡木見,想起夏夢卿那嚴重的內傷,心理有點慌了,不然以他的脾氣,呼圖克不會這麼女便宜。

    呼圖克呆了一呆,道:「閣下與夏大俠有何……」

    獨孤奇怪笑接口:「和尚,你太囉嗦了,老駝子跟他是忘年之交,夠麼?」

    呼圖克心頭微震,道:「閣下原來是夏大俠的朋友,失敬了。」

    順手向前一指道:「夏大俠適才往那邊去了。」

    「謝了!」獨孤奇微一點頭,怪笑又道;「和尚,我再問你一句,那些布達拉宮的喇嘛們呢?」

    他這話問得十分技巧,眼前情景雖然已經說明一切,但他到底還是不放心帶著內傷的夏夢卿。

    呼圖克不明究竟,滿面惑然地看了他一眼,道:「夏大俠及時降臨,神威大展,盡逐叛……」

    「夠了!」獨孤奇放下心頭大石,一笑又道:「和尚,現在可以給你看看這個了。」探懷取出那方玉珮,在呼圖克眼前一晃,飛快藏回懷中,然後向呼圖克一咧嘴,身形拔起,飛射而去。

    雖然只那麼一晃,而呼田克已然清晰入目,那是一方上書「乾隆玉珮,如朕親臨!」八字的欽賜玉珮,這種欽賜五佩,舉朝只有一人擁有,那便是皇上猶讓三分,群臣見之喪膽的神力威侯傅小天。

    呼圖克只覺腦中轟然一震,冷汗涔涔而下,半晌說不出話來。

    惹翻了傅威侯那還得了,儘管他身為大內侍衛領班,可也只有一個腦袋。

    突然,他轉向身旁那名屬下,挑眉瞪目疾聲怒喝:「蠢才,你怎不早說!」一掌摑出,「啪」地一聲脆響,那名侍衛臉上指痕宛然,眼前直冒金星,猛一哆嗦,連忙跪下。

    他一肚子的委屈,卻不敢申辯一句。

    呼圖克越想越怕,越看越恨,又是一聲厲喝:「沒用的東西,還不快給我滾。」

    那名大內侍衛如逢大赦,還暗道僥倖,如飛掠下瓦面。

    望望獨孤奇適才逝去的方向,再看看雍和宮簷下夜色中那名侍衛的背影,呼圖克恨得鋼牙連挫,猛一頓腳,飛身掠向宮前。

    整個大內之內,空蕩寂靜,看不到一絲經過廝殺的跡象。

    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雍和宮頂上碎了一塊琉璃瓦。

    夜色中,一條雪白的人影直撲紫禁城外。這人影飛馳如電,只是微微有點搖晃,顯得腳下不穩。

    出了紫禁城,這條雪白人影馳行的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身形也越加搖晃得厲害。

    最後簡直像個步履蹣跚的醉漢。頎長的身影拖在地上,也隨著人體不住晃動。

    他每舉一步,都好像用盡力氣。兩條腿,狀如不勝負荷.搖晃中還帶著踉蹌。就這麼一步一步地向前挨。

    終於,他停在城郊荒野中的一株大樹下,扶著樹幹,不住地喘息。

    人停,影住,月色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他是個白衣文士。

    這片荒野在紫禁城西,野草叢生土丘起伏觸目一片蒼涼,白日裡人跡罕至,其實閒人也不准進入這塊地方,在月色昏暗、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這地方更顯得有點恐怖。

    突然,白衣文士身形一陣劇烈顫抖,「哇」地一聲,狂噴一口鮮血,襟前、地上,殷紅一片。

    他臉色白得怕人,雙目暗淡無光,噙著血水的唇邊忽起一陣輕微抽搐,似乎再也支持不住,手扶著樹幹,身子脫力地慢慢向下沉……是那麼淒涼,那麼孤單。

    就在他靠著樹幹,快要萎頓及地的剎那間,突然,他又掙扎著站起,雙肩傲聳,目中陡現逼人寒芒,凝注十餘丈外一堆土丘,淡淡揚聲喝道:「什麼人隱身在此?」

    一聲刺耳難聽的桀桀怪笑,十餘丈外那堆土丘後緩緩冒出三個黑影,狀如鬼魅形似幽靈,恐怖駭人,冷聲發話:「有勞動問,本是故人,老夫莫洪、單能、衛中,在此恭候多時了。」

    話落身起,三條人影並肩疾射,悄無聲息地落在白衣文士一丈之外。

    白衣文士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震驚之色,目注三人,談淡一笑道:「冤家路窄,巧不至此,看來三位是早巳料定我會到這兒來的。」

    羅剎三君面色陰森,獰笑不語。

    白衣文士搖頭一歎,笑道:「羅剎三君果然老謀深算,處處超人一等,夏夢卿今日方知不如……」

    居中莫洪突然仲天狂笑,聲似夜梟:「奇才第一,傲誇宇內的玉蕭神劍閃電手今天居然客氣起來,莫洪等探感意外,也倍覺榮寵,過獎!殊不敢當老謀探算,處處超人一等之譽,只是比那些來自布達拉宮的蠢才,頭腦稍微清楚一點而已。」

    白衣文士正是那強持傷軀,獨退西藏番僧,甫離大內的夏夢卿,他聞言淡演說道:「你的意思可是說早就看出我內傷嚴重,已不能妄動真力了?」

    「不錯!」莫洪頗為得意地陰笑道:「你外強中乾,勉力支撐的情形只能瞞過那些蠢才,卻瞞不過老夫三人,設若那耶多克膽子再大一點,多留一些時刻,或者下決心孤注一擲,不惜死拼,你就非得露出馬腳.橫屍大內……」

    夏夢卿飛快接口道:「可惜他不如你。」

    「實足慶幸!」莫洪陰笑說道:「如果他心智及得上老夫,或高過老夫一等,老夫三人豈不要跺足興歎,抱憾終生?」

    夏夢卿一笑道:「說得是,那耶多克若是及得上你,成功地把我斃於密宗絕學之下,你三人委實要抱憾終生……」

    莫洪搖頭說道:「其實這種情形也不會發生,如果番禿們看出你的秘密,與你硬拚,老夫三人也必會及時出手救你,總之一句話,你絕不致死在他們手下。」

    夏夢卿一笑道:「這麼說來,我倒要謝天謝地了,幸虧沒有發生那種情形,否則我豈不比被你們殺了還要難受?其實,我早就了無生趣,希望藉他人之手求得解脫,只可惜每次碰到的都是些令我失望的酒囊飯袋,如今狹路相逢.正好了此心願。」

    他如此淡漠生死地侃侃而談,直激得莫洪鋼牙咬破,雙眉連軒,獰笑說道:「若是你有此心願,只怕你會更加失望……」

    夏夢卿一笑接口:「怎麼?莫非你竟自認不如那些笨拙不堪的酒囊飯袋?」

    莫洪雙目凶光一閃道:「對將死之人老夫懶得計較,隨你怎麼說老夫都不在乎,老夫只想奉告一點,那就是,落在老夫三人手中,你就休想求得舒適解脫,痛快一死。」

    夏夢卿「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這麼說,我倒是非聽聽你們準備如何地擺佈於我不可了。」

    莫洪尚未張口,居左單能突然冷冷說道:「老大,別忘了我們在此多待不得,哪來這好閒情逸致與他囉嗦?」

    莫洪目注夏夢卿陰陰一笑道:「聽見麼?不是老夫不肯答應你這臨死前一點要求,讓你死得瞑目,實在是老夫這位單二弟不耐久等,為之奈何?」

    夏夢卿看了單能一眼,搖頭一歎道:「人言:龍困沙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真是絲毫不差。單能,你以前敢對我這般無禮麼?唉,怪只怪在我此刻身負重傷,只有任你得意一次了。」

    單能聞言臉色一紅,想起歷次所受的折辱,所吃的苦頭,不禁勃然暴怒,雙目凶光一閃:「姓夏的,這是你自找速死!」右掌揚起。

    莫洪舉臂一擋,陰笑道:「老二,休要激動,小心中了他的計兒。」

    單能一怔收手,夏夢卿目注莫洪微笑說道:「莫洪到底還是你行,難怪你高居羅剎五君之首,激將不成,夫復何言?夏夢卿人還在此,你要怎麼辦都可以!」意態安詳,負手而立。

    莫洪並未立即動手,那狡黠目光凝注地嘿嘿獰笑道:「夏夢卿你不必故示鎮靜,這一套唬不倒老夫,因為老夫深知人之將死,心中反無畏懼。」

    夏夢卿一笑說道:「莫洪,你怎麼說出這話?夏夢卿幾時懂過一個『怕』字?人生自古誰無死,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再說能死在你三人之手,也是我多年心願,你們動手吧!不要再耽擱時間了。」

    莫洪仍無動手之意,陰陰一笑,說道:「夏夢卿你也休要故弄玄虛,據老夫觀察所得,你如今已是五臟移位,手無縛雞之力,老夫若要殺你,可說易如反掌吹灰。」

    這莫洪不愧老奸巨猾,他實在是仍然畏懼於夏夢卿一身的奇絕功力,雖然明知夏夢卿身負內傷,又經過大內一戰之後,傷勢必然更形嚴重,但卻不敢肯定,故而遲遲未敢貿然動手,僅以言語試探虛實。

    夏夢卿心頭雪亮,也不禁暗暗驚震,索性來個高探莫測:「你果然目明如電,料事如神,如今我何止手無縛雞之力,簡直已如同一個廢人,你還有什麼顧忌的?」

    一言點破心事,莫洪醜臉微熱,乾笑說道:「隨你怎麼說,老夫向來不做沒有十分把握的事!」卻已決心一試,突然遙空一掌擊了過來。

    他這一掌迅捷如電,雖只提聚五成功曲,勁道也頗雄渾。

    夏夢卿空有反擊之心,卻無回手之力,心中微震,表面上不動聲色,強忍痛楚側身避過。

    莫洪微微一怔,獰笑說道:「夏夢卿,你怎麼避而不接?玉蕭神劍閃電手難道就這般地怕了老夫這五成功力的一掌麼?」

    夏夢卿微笑搖頭:「莫洪,少在我面前耍你那套淺薄的鬼心機,我適才不是說過了,如今我已如同一個廢人廢人怎能動武?」

    這一來.果然使得莫洪難辨虛實,莫測高探,雙目凶光閃爍地凝注夏夢卿,久久不語。

    夏夢卿卻又哂然說道:「怎麼?羅剎東君就這般地怕了一個廢人麼?」

    入耳這句有意模仿的話兒,莫洪臉上又是一陣臊熱,雙眉微挑,尚未說話。

    北君衛中一聲不響地突然欺進,身法詭譎如鬼魅、似幽靈,右爪疾遵直襲夏夢卿面門。

    他這一著冒了極大的危險.如果夏夢卿仍能出手,他就休想全身退回了。

    莫洪萬沒料到衛中會以身試險,阻攔不及又急又驚,為防不測率同單能雙雙飄身跟進。

    夏夢卿更未料到一直悶聲不響的衛中會突然出此高招,心中大震,晴一咬牙就要強提真氣,以接引神功卻敵。

    意念方動,猛覺胸腹間一陣撕裂般劇痛,再也強持不住,血氣翻騰,「哇」地又狂噴一口鮮血,身形往後便倒。

    這一倒,無巧不巧地堪堪躲過衛中試探性的一爪,但結果卻比沒有躲過這一爪更糟。

    衛中一招落空,並未沉腕下擊.反而倏發得意獰笑,抽身後退。

    莫洪睹狀更是喜得縱聲狂笑,一拉單能,硬生生地雙雙剎住身形,目光中一片狠毒,戟指地上不住喘息的夏夢卿:「幸虧有衛四弟這冒險一試,要不然老夫真還舉棋難定,閻王注定你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如今老夫已有了十成把握,夏夢卿,你還有何話可說?」

    夏夢卿星目一閉,報之以相應不理。

    莫洪看在眼內,得意在心頭,嘿嘿一笑,又遭:「夏夢卿,人之將死遺言必多,你難道就沒有一句話兒要老夫轉告你那心上人薛梅霞與你那親生骨肉麼?」

    一言艘中創傷隱痛,夏夢卿禁不住身形一陣顫抖,腦中飛快掠過薛梅霞那柔婉多情的笑靨與輕盈嬌弱的情影,心頭一慘熱淚險些奪眶,可是他到底還是忍住了,一身傲骨使他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何況這三個昔日掌下亡魂,目中跳樑小丑。他緩緩睜開眼,淡淡一笑,道:「你如真要我說,我就說幾句給你聽聽,壯士窮途,英雄末路,往日羅剎剋星,今日俎上之肉,天數如此,任剝任剁,無尤無怨!」幾句話說得既淒慘又沉痛,聞之令人心酸。

    無奈這三個魔頭,一個個均是心腸毒辣,暴戾凶殘,冷酷無情。

    莫洪突又仰天狂笑,猙獰畢露:「想不到宇內的第一奇才,竟然沮喪若此,也有今天這等下場,夏夢卿你昔年執簫仗劍,遠下南荒的那種威風煞氣而今何在?你既已看破一切,無話可說.老夫也就不再耽誤了!聽著,為報公孫教主與老夫樊三弟、宮五弟慘死之仇,為雪峨嵋奪寶事敗之恥,為洩南荒毀教之恨,老夫先讓你嘗嘗五陰截脈手滋味……」

    揚手一指,便待截下。

    「莫洪,你敢!」夏夢卿雙目突射寒芒,桃眉大喝。

    功力盡失,餘威猶在,莫洪觸目心驚不由收手,為掩心怯忙自一笑,笑得很不自然:「這還有什麼敢不敢的?夏夢卿,莫要忘了,你我仇比山高,恨比海深……」

    夏夢卿冷然接道:「不錯!你我仇比山高,恨比海深,落入你們之手我根本不求僥倖!可是,莫洪,夏夢卿頂天立地,生為人傑,死為英魂,町殺而不可辱,倘若你敢折磨於我……」

    「夠了!」衛中突然冷冷接口,轉注莫洪木然說道:「老大,往日我殺人不眨眼,不知怎地,今宵忽然心腸軟如棉,看這酸一副悲慘下場,心中竟然感到不忍,看我面上,給他一個痛快,留他一個全屍算了。」

    莫洪呆了一呆,目光斜瞥,仰首哈哈大笑:「奇聞,奇聞,這真是天大奇聞,衛四弟今宵居然也動了慈悲心腸,簡直令人有置身夢中之感,看來……」

    凶狠目光一注夏夢卿,陰側側接道:「夏夢卿,這是你的天大造化……」

    命在頃刻.還能如何?夏夢卿自嘲一笑接口道:「我深有同感……衛中,難得的慈悲尤為可貴,夏夢卿向你致謝了。」

    衛中面無絲毫表情,死板板地道:「那倒不必,有道是:一念慈悲足添無窮後福。我也是為我異日下場著想。」

    夏夢卿突然縱聲大笑:「好,好,好,衛中臨死贈言,許你勾當世梟雄!二十年後,我當仍然把你列為對手。」望了莫洪一眼,閉上星目,不再言語。

    莫洪也未再說話,雙目陡現殺機,唇邊掠過一絲冷酷笑意,突出一指,閃電點下。

    誰知世間事,往往奇突得令人難信。

    莫洪這飛快點下的一指,才到半途,突然一頓而止,面亡倏現一片從未有過的驚恐神色,如遭電殛,身形猛地一抖,駭然失聲:「快走!無影之毒。」步履踉跑,如飛遁去。

    單能、衛中聞言一震,猶自不信,暗一運氣心膽俱裂,不敢再作剎那停留,緊隨莫洪身後倉皇逃去。

    夏夢卿瞑目待斃,聽得莫洪驚呼,雖也深感意外,可是並未為此而感慶幸,因為他心裡明白,千毒門與羅剎餘孽並無二致,落在誰手裡都是一樣。

    緩緩睜開雙目,眼前,羅剎三君已蹤跡不見,逃得不知去向,原先羅剎三君站立的位置,卻換上了一個面覆青紗的頎長身影。

    正是自己三縱饒命的那位北邙斷魂谷千毒門主雷驚龍,只見他,仍然身穿那襲透著陰森的青袍。

    夏夢卿撐手坐直身子,淡淡說道:「閣下一別月餘,不想今宵又復相逢,這世界似乎太小了一點。」

    雷驚龍冷然答話,不帶一絲感情:「你竟不謝我救了你麼?」

    「我以為那是多此一舉!」夏夢卿淡淡一笑道:「甫離狼吻,又落虎口,我想不出有什麼兩樣,說不定結果更慘。」

    雷驚龍未置可否,冷冷說道:「聽說你這趟去西藏大展神威,出盡了風頭?」

    夏夢卿道:「何言聽說?我以為你應該知道的比誰都清楚!當不起大展神威,也談不上出盡風頭,密宗絕學驚人,你可以看得到,我現在情形如何。」

    雷驚龍依然冷意逼人:「你的命很大,身中三掌大羅印居然能保不死。」

    「也差不多了,如今與死又有什麼兩樣?」夏夢卿淡淡一笑,又道:「你們也不弱,僅憑布達拉宮小半高手,與你的一些門徒,居然就敢侵犯京師,進襲大內。」

    雷驚龍道:「那沒有什麼,若非你橫加阻撓,如今只怕已神州易主,山河換幟。」

    「未必!」夏夢卿搖頭說道:「縱然我坐視不管,傅小天也是你們的一大阻力,他一身所學,萬人難敵。」

    雷驚龍冷哼一聲,道:」傅小天粗魯武夫,驕狂自負,拘泥不化,雖然功力驚人,並不足為慮.只要稍使手段,就能使他頃刻歸陰。」

    「那你何不試試?」

    「我不能不為小妹著想。」

    「難得!」夏夢輝一笑說道:「這麼說來,你是認為唯有我足以破壞你們的大事了?」

    雷驚龍冷冷回答:「那是自然。」

    夏夢卿道:「既然如此,你就趁早下手吧!」

    雷驚龍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說得是!」夏夢卿失笑說道:「你既然不急,我就藉這難得的機會奉勸你幾句,速速打消念頭,莫要為人利用,否則你會後悔莫及。」

    雷驚龍道;「謝謝你,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同時也知道你今宵出手馳援大內,並不是完全出於『未來者勢將更虐』的顧慮,更不是礙於薛梅霞的兒女之情,傅小天的朋友之義,而是有著某種特殊的目的。最後,我不妨告訴你,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時,所以,目前我與他們究竟是誰利用誰,實在難說。」

    夏夢卿聽得心頭猛震,凝注雷驚龍好半晌,才搖頭一歎道:「好志向,這倒頗出我意料之外……唉,如今一切都不談了……」

    雷驚龍似乎不耐久談此事,突然接口問道:「小妹好嗎?」

    夏夢卿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她已回到傅小天身邊,自然很好。」

    「我看未必!」雷驚龍冷笑說道:「她對你藕斷絲連,你對她也舊情難忘……」

    「住口!」夏夢卿突然一聲輕喝,慘白臉龐上,微現紅意,這聲輕喝也又復牽動了傷勢,雙眉深蹙,手捂胸口,不住喘息。

    雷驚龍陰鷙日光一閃,道:「事實如此,狡辯顯得多餘,你可以欺騙任何人,卻不能欺騙你自己,你敢說對她已毫無情愛可言了麼?」

    夏夢卿漸漸恢復平靜,默然不語,他無法否認,同時在這臨死之前,他也不想再強行克制心底一點真情了。

    雷驚龍似乎看透了他的肺腑,冷哼一聲,繼續說道:「這也許就是你的超人之處,我卻和你不同,如果我是你,我會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因為真正的愛,一生只有一次,珍貴無比,可惜我不是你,小妹對我根本毫無感情可言。」

    句句似利刃,直透心靈深處,夏夢卿難忍一腔激動,滿懷痛楚,連忙岔開道:「你今宵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麼?」

    雷驚龍雙目寒芒暴射,厲聲說道:「還有……多得很……」

    伸手扯下面紗,那昔日俊容如今已是黑疤點點醜陋無比,目眥欲裂地咬牙接道:「奪妻之仇,折辱之恥,再加上這毀容之恨,只消一樁你已百死有餘,何況你又無端壞我大事……」

    夏夢卿入目雷驚龍那斑痕纍纍的醜臉,心頭猛震,禁不住一陣惻然、一陣歉然,雷驚龍容貌雖說是自食惡果,但畢竟是毀於自己手下,再說雷驚龍今日之所以走上極端,完全由於情場失意,受刺激所致,自己也難免要負一部份責任。所以聽了雷驚龍的話,他很想說幾句,但張了幾次口,結果還是忍住了,人已將死,多言何益。

    雷驚龍激動神態漸漸趨於平靜:「只是,我欠你幾次縱命之情,今宵我絕不殺你,錯過今宵,再次相逢,我誓必將你斃於掌下。」

    夏夢卿一身傲骨,哪肯如此受人施捨?雙眉一挑,冷冷說:「不必錯過今宵,候諸他日,適才你驚走三君,留我性命片刻,巳足還清舊債,大可即時動手。」

    霄驚龍雙目寒芒再現:「你是英雄第一.雷驚龍也不願做英雄第二!雷驚龍豈是乘人危厄之輩?……來日方長,待你傷勢痊癒,功力盡復,我再找你做生死一搏,且看英雄翹楚究竟誰屬!好,今宵我目的已達,告辭!」

    話聲未落,騰身而起,向那茫茫夜空疾射而去。

    夏夢卿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望著雷驚龍消逝方向,慘白的臉上連連抽搐,似要放聲痛哭,卻又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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