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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擒賊逢故人 文 / 獨孤紅

    莊稼人起得早,天邊剛泛魚肚就下田了。

    可是山坳裡幾家莊稼人例外,天都大亮了,幾間屋還關著門兒,煙囪裡連炊煙都還沒冒呢,靜悄悄的,連一點聲息都聽不見。

    不,有聲響,不過這聲響不是起自山坳裡這幾間屋裡,而是從山坳外傳來的,是一陣輪聲跟蹄聲。

    這陣聲響起先很遠,可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過片刻工夫這陣輪聲跟蹄聲已到了山坳外,然後隨著這陣輪聲跟蹄聲,山坳裡馳進一輛單套黑馬車來。

    車轅上高坐著一個黑衣蒙面人,衣裳嫌大了些,可是他個子並不大,那件黑衣讓風刮得飄飄的。

    頭上罩著個黑面罩,只露兩個眼。手上戴著—雙鹿皮手套,看上去那雙手也不大。

    這位車把式趕著馬車一直馳到幾間屋前那片空場子裡,才收韁停住馬車。

    馬車剛停穩,中間那間屋兩扇門呀然而開,從裡頭走出個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黑衣漢子來,他看了看馬車還沒開口,趕車的車把式已然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可真是好福氣啊,我趕了半夜的車到了這兒,你們才起來,徐香主呢?」

    話聲雖帶著冷意,可仍不失清脆甜美,原來是個女子。

    只聽一個陰惻而冰冷的話聲起自車左:「我在這兒,有什麼事嗎?」

    車左邊一間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門,一個身材瘦高,慘白臉的中年黑衣漢子當門而立。

    蒙面黑衣女子霍地轉過臉去,旋即一笑說道:「我冤枉人了,看樣子徐香主是早起來了。」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臉微微一揚道:「好教你知道,我根本就沒睡。」

    「好,」蒙面黑衣女子道:「徐香主忠於職守,受苦受累,我一定回報教主,對徐香主你—定有所獎賞。」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臉上馬上堆上笑意,一抱拳道:「我這兒先謝了,你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徐香主你天生的怕女人麼?」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咧嘴—笑道:「我怕女人不願意近我。」

    他邁步走了過來。容得他走到車旁,蒙面黑衣女子伸手遞出一物,那是顆拇指般大小的骷髏。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一怔,忙仲雙手接了過去,道:「這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奉三教主之命來提人。」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道:「提人,人剛送到這兒來怎麼……」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看樣子你還不知道,內城出事兒了,人全讓人家趕了回來,連姑娘也落進了他們手裡,三教主大為震怒,要拿人質開刀報復,你明白了麼?」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直了眼,傻了臉道:「真的……」

    蒙面黑衣女子根本不容他再說下去,當即說道:「別真不真了,我還得往回趕呢,快些把人提出來吧。」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還真不敢怠慢,轉過臉去—揮手喝道:「把他們都叫起來,什麼時候了還在那兒挺屍呢,快去,快去。」

    他這—發火,那黑衣漢子的睡意全沒了,轉身進了內屋,一轉眼工夫出來了七八個,穿衣裳的穿衣裳,提褲子的提褲子,跑著往屋後去了。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聲道:「就沖這種材料,還想成什麼大事,人在後頭麼?」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忙道:「是的,尾後山壁上有個洞,地方比較隱密,我讓他們把人藏在了那洞裡,這樣就算讓那些鷹爪找到這兒來,只要咱們自己人不說,他們絕不會知道人在這兒!」

    說話間那七八個黑衣漢子已從屋後轉了過來,前頭兩個架著一個衣衫零亂,神情憔悴,但卻掩不住她的絕代風華的姑娘來。

    蒙面黑衣女子目光一凝道:「還有—個呢?」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隨即答道:「那—個早兩天就讓三教主派人帶去了!」

    蒙面黑衣女子「哦」了—聲,沒說話。這當兒兩個黑衣漢子已架著那位姑娘到了車旁,就待往車上架。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忽地一怔,抬手攔住了那兩個黑衣漢子,望著蒙面黑衣女子說道:」那一個早兩天讓三教主人提去了,你不知道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沒聽三教主說,三教主只命我來提人,沒告訴我提幾個,三教主的意思許是只提這一個。」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眨眨眼道:「是這樣麼?」

    蒙面黑衣女子霍地轉過臉來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帶著三教主的令符來的,令符現在你手裡,難道你連三教主的令符都信不過?」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道:「那倒不是,我有幾個膽敢信不過三教主的令符,只是這人質關係重大,我職責所在,不能不小心,現在想想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說道:「你有什麼資格見我,你不過是個小小的香主,本教之中見過我的人並不多,想知道我是誰那容易,你直接去問三教主。」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道:「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香主,連你都沒資格見,又有什麼資格去見三教主,我小心點三教主總不會怪我,這樣吧,把你的身份證明拿出來我看看……」

    蒙面黑衣女子怒笑說道:「你好大的膽子,好吧,我就讓你看個明白,等我回去見了三教主之後,我自會把你忠於職守的情形稟明三教主!」

    她把長鞭交在左手,右手往腰裡探去,等她右手從腰間抽出來的時候,忽然向著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一揚。沒看見什麼,卻聽見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哼了一聲,捂著臉倒了下去,滿地亂滾。

    那七八個黑衣漢子看得都為之一怔。就在七八個黑衣漢子這一怔神間,蒙面黑衣女子已鞭交右手,揚起身向著架住那姑娘的兩個黑衣漢子抽了過去。

    「叭」、「叭」兩聲,那兩個黑衣漢子臉上各中一下,大叫著捂臉後退。蒙面黑衣女子動作奇快,騰出右手來,車轅上探身,一把抓住那位姑娘硬把她掀上了車,然後一聲叱喝,趕動馬車打個轉向外疾馳而去。

    另六個黑衣漢子定過了神,大叫一聲騰身追向馬車。馬快,但剛開始馳動卻不及人的輕功身法快,那六個黑衣漢子裡的前兩個,一個起落便追上了馬車,兩個人抓住車後翻上了馬車,然後鑽進車篷往前撲去。

    這時候另四個也從兩旁趕到了,蒙面黑衣女子抖手兩鞭抽倒了兩個。車旁的兩個黑衣漢子滾翻著倒了地,車轅後鑽出了那兩個黑衣漢子,伸手便抓蒙面黑衣女子。

    蒙面黑衣女子身後像長了眼,只見她上身往後一仰,那兩個黑衣漢子頓時落了空,與此同時,蒙面黑衣女子戴著鹿皮手套的兩隻手,已硬生生地插進了兩個黑衣漢子的胸腹之間,他兩個大叫—聲彎下了腰。

    蒙面黑衣女子挺身坐起,手往回一帶,兩個黑衣漢子倒進了車裡,她那雙鹿皮手套上熱騰騰的鮮血淋漓,一剎那間她已抓住了韁繩馬鞭。

    身旁那位姑娘嚇得閉上了眼。馬車馳出了山坳,剩下的那兩個黑衣漢子沒敢再追過來,馬車馳行若飛,一口氣馳出了十幾里去。

    蒙面黑衣女子突然收韁勒馬停下了馬車,轉望身旁那位姑娘柔聲說道:「韓姑娘受驚了!」

    那位姑娘微愕說道:「姑娘認得我?」

    蒙面黑衣女子道:「姑娘是順天府韓大人的千金韓玉潔韓姑娘麼?」

    韓玉潔道:「我請教,姑娘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不必問我是誰,只知道我不是赤魔教中人,是來救姑娘的,這就夠了,現在容我問一句,韓姑娘能走路麼?」

    韓玉潔道:「姑娘這話……」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應該知道自己關係至大,要是韓姑娘被掌握在赤魔教手裡,凌爺跟官家投鼠忌器,難以對赤魔教採取行動,我想盡辦法,費了很大的事才好不容易救出韓姑娘來,絕不能讓他們循輪痕蹄印追上我再把韓姑娘奪回去,所以從現在起我要棄車步行,不知道韓姑娘方便不方便?」

    韓玉潔忙點頭說道:「謝謝姑娘關注,我能走!」

    蒙面黑衣女子微一點頭道:「那就好,咱們趕一程之後再歇息。」

    她先跳下車轅然後伸手把韓玉潔扶了下來。

    蒙面黑衣女子把韓玉潔扶下車後,揮起一鞭打在馬身上,那匹馬拉著馬車飛馳而去,她道:「讓他們循著蹄印輪痕去找吧,韓姑娘請跟我來。」

    馬車馳向正東,她則轉身往南行去。韓玉潔跟在蒙面黑衣女子的身後,一邊走,一邊想,而且一邊看,她想的是這蒙面黑衣女子究竟是誰,她看的是蒙面黑衣女子的背影以及走路的姿態。

    她想不出這位蒙面的黑衣姑娘是何許人,可是她看得出這位黑衣女子有一副相當美妙的身材,走路的姿態也很動人,她猜,想這位蒙面黑衣女子長得一定很美。

    走了幾步之後,她忍不住問道:「姑娘認識凌燕飛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以前在江湖上我見過他幾次!」

    韓玉潔馬上想到,這位蒙面黑衣女子可能是暗地裡傾心於自己未婚夫婿的江湖女英豪,所以她才會趕來從赤魔教手中救出自己來,暗地裡幫助自己的未婚夫婿。

    她當即又道:「姑娘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姑娘是誰?」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又為什麼非知道我是誰不可?」

    韓玉潔道:「姑娘救了我,這是恩……」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言重了,赤魔教潛伏京畿,圖謀不軌,小則危害京城一地的治安,大則將陷天下生民於水火,有道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輩江湖人有一身武藝,為什麼不替國家盡點心力。」

    韓玉潔道:「姑娘讓人敬佩,只是韓玉潔身受姑娘活命之恩……」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不要再提了,我為的是韓廷,為的是天下百姓,不是為某一個人。」

    人家既然這麼說了,韓玉潔自然不便再說什麼,沉默了一下之後,她道:「姑娘打算把我帶到那兒去。」

    蒙面黑衣女子道:「跟姑娘同時遭赤魔教劫擄的,還有一位凌爺的師門長輩,他仍掌握在赤魔教手裡,對凌爺跟官家仍是一大威脅,我不能不想辦法把他救出來,我打算先把姑娘安置在一個安全地方,然後再去救那位老人家,等救出那位老人家之後,再由他陪著韓姑娘回到凌爺跟官家的保護下去。」

    韓王潔道:「讓姑娘冒險受累了,凌爺跟官家要是知道,一定會很感激。」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別客氣了,請告訴我,凌爺的那位師門長輩是什麼時候給他們派人提走的?」

    韓玉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凌爺的那位師門長輩,也遭他們擄來了,卻始終沒見著那位老人家。」

    蒙面黑衣女子呆了一呆道:「姑娘一直沒見著那位老人家?」

    韓玉潔道:「是的。」

    蒙面黑衣女子道:「那麼姑娘是怎麼知道那位老人家也被他們擄來了的?」

    韓玉潔道:「我是聽他們說的。」

    蒙面黑衣女子沉吟了一下道:「他們可曾制姑娘的穴道?」

    韓玉潔搖頭說道:「沒有。」

    蒙面黑衣女子道:「那麼剛才在山坳裡,聽他們那個香主說,凌爺的那位師門長輩早在幾天前已經被他們派人提去了,顯見得那位老人家也曾被他們囚在那處山坳裡的洞穴中,姑娘怎會沒見著那位老人家?」

    韓玉潔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始終沒見著那位老人家是實!」

    蒙面黑衣女子道:「這就怪了,他們把他弄到那兒去了?又為什麼要把他跟姑娘分開,難不成是怕人—塊兒救了去。」

    韓玉潔道:「也許是,像現在,姑娘救只能救我一個。」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他藏到那兒去。」

    蒙面黑衣女子有—身很好的武功,能跑能走白不在話下。韓玉潔雖是宦門千金,但並不嬌生慣養,尤其經凌燕飛治好她的五陰絕脈後,她的身子已不像以前那樣虛軟,雖不能放開步怎麼跑,但是走路之力卻是綽綽有餘。

    兩個人一口氣走出好幾里地去,這時候日頭已經老高了,只是蒙面黑衣女子帶她去的這條路相當偏僻,看不見一個人影。又走了半里多之後來到一處山腳下,緊挨著山腳下有一片棗林,棗林之中露著幾角紅牆綠瓦。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累了吧,已經到了。」

    韓玉潔儘管不累,卻已走得嬌靨泛紅香顏見汗,她赧然一笑道:「還好,這是什麼地方?」

    蒙面黑衣女子道:「棗林裡有座慈悲庵,住持師太是我的朋友,韓姑娘盡可以放心住在這兒,她會照顧姑娘的。」

    韓玉潔香唇啟動遲疑了一下道:「姑娘為什麼不送我回城去?」

    蒙面黑衣女子道:「我知道韓姑娘遲早會有此一問,我可以告訴姑娘,我要是送姑娘回家,府上那些人不足以保護姑娘的安全,我要是把姑娘送交凌爺,凌爺勢必會知道我是誰,而我卻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我是誰……」

    韓玉潔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說話間二人已走進入棗村,來到一座尼庵之前,這座尼庵不大,但紅牆綠瓦,蓋得異常精細,而且地方也很幽靜。韓玉潔還待再說。

    蒙面黑衣女子抬手一指道:「韓姑娘請看,這就是慈悲庵。請姑娘稍候,我去敲門!」

    她的確得先去敲門,此刻慈悲庵兩扇庵門緊緊地關閉著。蒙面黑衣女子走上前去輕輕地扣了兩下門環。

    轉眼工夫之後,門裡有一個女子話聲問道:「誰呀?」

    蒙面黑衣女子立即應道:「師姐是我。」

    一陣門閂響動過後,兩扇庵門開了,一名年輕比丘當門而立,這位年輕比丘襤衣芒鞋,人長得很清秀,只見她含笑說道:「姑娘回來了。」

    蒙面黑衣女子,一指韓玉潔道:「這位就是順天府韓大人的千金韓姑娘。」

    年輕比丘輕「哦」一聲,深深看了韓玉潔一眼,合什微一躬身道:「無垢見過韓姑娘。」

    韓玉潔忙答一禮道:「不敢當,打擾庵主清修了。」

    蒙面黑衣女子一旁說道:「韓姑娘弄錯了,這位是庵主的唯一高足。」

    韓玉潔「哦」一聲,笑了笑沒說話。

    年輕比丘又看了韓玉潔一眼道:「久仰韓姑娘不但是宦門奇女,而且還是一位才女,今天能蒞臨敝庵,慈悲庵增光不少,快請庵裡坐吧。」

    話落,側身退向一旁,肅容微躬身軀。

    韓玉潔答了一禮道:「師太誇獎,韓玉潔愧不敢當,有僭了。」

    她跟在蒙面黑衣女子之後進入慈悲庵。

    無垢關上庵門之後趕來道:「庵主等二位等了很久了,容我帶路。」

    她快步越前帶著蒙面黑衣女子和韓玉潔,繞過正殿往後行去。過正殿,有個遍植花木的小小後院,後院裡,禪房三五間,正北—間禪房前站著一位瘦小老尼,一般地襤衣芒鞋,手裡還握著一串念珠。

    看年紀,老尼該在五十上下,但紅光滿面,硬朗精神,尤其一雙目光,更是炯炯有神。韓玉潔雖是宦門之女,但她看得出這佛門中的師徒倆不但都會武,而且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學。

    只聽無垢道:「庵主怎麼出來了?」

    老尼含笑說道:「我聽見敲門,料想是我盼的人到了,果然我盼的人到了,韓姑娘芳駕蒞臨,我焉有不出迎的道理。」

    蒙面黑衣女子向韓玉潔道:「這位就是庵主,上靜下心。」

    韓玉潔快行幾步,盈盈施禮,道:「韓玉潔見過庵主。」

    靜心老尼含笑答禮,道:「韓姑娘你這是折貧尼,貧尼未曾遠迎,還請韓姑娘原諒!」

    韓玉潔道:「好說,韓玉潔打擾清修,該請庵主海涵。」

    靜心老尼道:「韓姑娘別客氣了,能接芳駕,慈悲庵增光不少,貧尼師徒也與有榮焉,快請禪房裡坐吧。」

    蒙面黑衣女子道:「姑姑,我不進去了,我還要找另一位去。」

    靜心老尼道:「不歇會兒再去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不了,姑姑,救人如救火,不早點救出另一位來,他們仍然無法對赤魔教採取行動!」

    轉望韓玉潔道:「韓姑娘就請在慈悲庵暫住,我救得那位老人家之後會盡快趕回,失陪了。」

    她一抱拳轉身行去。

    靜心老尼道:「無垢,送她出去。」

    無垢答應一聲,跟著行了出去。

    出了後院之後,無垢道:「她知道你是誰麼?」

    蒙面黑衣女子搖搖頭道:「暫時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無垢道:「你可以暫時不讓她知道你是何許人,難道也讓老人家一直揪心著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自己糊塗,傷了他老人家的心,在我沒彌補我的過錯之前,我是沒有臉回去見他老人家的。」

    無垢歎了口氣道:「你真彆扭,由你了!」

    又走了兩步之後,無垢忽然問道:「要是他老人家找到這兒來怎麼辦?」

    蒙面黑衣女子道:「不會的,他老人家絕不會到這兒來的,他老人家要是肯低頭,當年姑姑也不會出家了!」

    無垢又歎了口氣道:「彆扭的人都湊到一塊兒來了。」

    這裡無垢送走了蒙面黑衣女子。

    後院韓玉潔已經進入禪房入了座,她想跟靜心老尼打聽蒙面黑衣女子是誰,那知她遲疑了一下香唇剛動,靜心老尼已然含笑說道:「韓姑娘只管安心在慈悲庵住下,別的事到了能告訴韓姑娘的時候,貧尼自當奉知!」

    韓玉潔不好再問了,只得把已然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口口口

    入夜,孝親王府燈火通明,光同白晝。

    二更過後,孝親王府的燈火一盞一盞的熄滅了,只剩下上房屋的東耳房裡尚有一盞燈。

    孝親王燈下伏案,一桌子上有一疊公文,面前攤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行行字跡。孝親王穿的便服,面向裡背正對著門,斜斜地對著窗戶。

    孝親王一向都在書房處理公文,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今兒晚上卻挪到臥房來處理公文了。

    夜已深,人已靜,除了幾個站班的跟巡夜的護衛之外,外頭已經看不見一個人,也聽不見一點動靜了。

    二更剛過沒多久,窗戶紙突然「噗」地一響,破了個洞,洞不大,只有小指大小。

    孝親王就在這時候趴在了桌子上,他正後心插著一樣黑黑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只見那黑黑的東西粗細也跟小指頭一樣。

    接著,窗戶動了一下,只動了一下,燈光閃動了一下,也只是那麼閃動了一下。再看時,孝親王身旁多了個人,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背插一把單刀,用塊黑布蒙著大半張臉的漢子。他看也沒看孝親王一眼,伸手就抓攤在桌上的那張紙。

    突然,趴在桌上的孝親王手一動,五指已落在蒙面黑衣漢子的腕脈上。蒙面黑衣漢子大吃一驚,要收手已經來不及了,孝親王另一隻手的食指已經點在了他腰上。蒙面黑衣漢子心裡明白得很,可就是不能動了。

    孝親王鬆了扣在他腕脈上的那隻手,直起了身,抬起了頭,孝親王脫胎換骨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好年輕,連一把鬍子都沒有,不但沒有鬍子,而且唇紅齒白,劍眉星目,俊美異常。蒙面黑衣漢子的心沉到了底,奈何他一點也不能動彈。

    年輕俊美的孝親王站了起來,先捏開蒙面黑衣漢子的牙關,伸手進去一掏,掏出了一顆豆般大小的蠟丸,往桌上一扔,然後又反手伸進自己衣裳裡,從背後掏出了一個小枕頭般,不太厚,但挺硬的個墊子也扔在了桌上,墊子上插著一根子午向心釘。最後,他一掌拍在蒙面黑衣漢子的左肋下。

    蒙面黑衣漢子忽然—拳遞出直搗孝親王的心口要害,孝親王抬左手撥開了他的拳頭,右手一個嘴巴打在蒙畫黑衣漢子臉上。

    蒙面黑衣漢子蹌踉暴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蒙臉的黑布掉了,右半邊臉紅了,嘴角也見血,他抬手抽刀跳了起來。

    他剛跳起,孝親王一腳踢在他持刀腕脈上,刀飛了起來,扎破頂棚「篤」地一聲正插在房樑上。疼的是手腕,黑衣漢子左手抓住了右腕,一彎腰,旋即直起腰來要往窗戶撲。

    孝親王一跨步便攔在他身前。黑衣漢子一張馬臉慘白,沒往前撲,要往後退。

    黑衣漢子咬咬牙道:「你是……」

    孝親王道;「凌燕飛,來這兒之前聽人說過麼?」

    黑衣漢子兩眼猛睜道:「你就是凌燕飛。」

    凌燕飛微一點頭道:「不錯,足見你聽說過我,那麼咱們別這麼生份,請坐!」

    黑衣漢子沒坐,腳下直往後移。

    凌燕飛道:「你應該相信,我能把你按到這張椅子上去!」

    黑衣漢子腳下立即變了方向,往後挪了兩步坐在了牆邊那張椅子上。

    凌燕飛抬手一指椅子,道:「請坐,好不容易把你盼來了,我會讓你走?」

    凌燕飛道:「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黑衣漢子沒說話。

    凌燕飛道:「我很納悶,為什麼有些人生得那麼賤,遲早都必得說的話偏要等吃過苦頭後才說。」

    黑衣漢子開了口:「我姓駱,駱英和。」

    凌燕飛道:「你這三字姓名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我認為無關什麼緊要,要緊的是你為什麼夜進孝親王府行刺?」

    黑衣漢子道:「這老頭兒當年蠱惑皇上,害得七阿哥永琮已然到手的東宮太子又沒了……」

    凌燕飛截口說道:「是這樣麼?」

    黑衣漢子一點頭道:「是這樣。」

    凌燕飛道:「這麼說你如今夜進孝王府行刺,是為已然死了多年的七阿哥報仇雪恨了?」

    黑衣漢子道:「一點都不錯,正是這樣,我姓駱的當年受過七阿哥的恩惠,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不能不為七阿哥出這口氣。」

    凌燕飛點了點頭道:「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倒是死無對證!」

    黑衣漢子小臉掠過一絲得意神色,道:「什麼叫死無對證,大丈夫敢做敢當,我承認了,你們定我的罪,殺了我就是。」

    凌燕飛道:「話是不錯,可要是栽贓嫁禍,讓死人為活人頂罪的話,那就該另當別論。」

    黑衣漢子臉色一變,道:「栽贓嫁禍,讓死人為活人頂罪,你,這話什麼意思?」

    凌燕飛道:「你說你是為已死的七阿哥報仇雪恨,所以夜人孝王府行刺,可是?」

    黑衣漢子道:「不錯,確是這樣。」

    凌燕飛道:「那麼我問你,你夜人孝王府行刺,是為了替已死的七阿哥報仇雪恨,你隔窗用子午向心釘打進孝王爺的後心要害,報仇雪恨的目的已達,你沒有必要再進入房裡來……」

    黑衣漢子道:「我進來看看他死了沒有,我不能功虧一簣,白跑一趟,我這一趟必得置他於死地,這一趟要是殺不死他,再想下手可就難了。」

    凌燕飛淡然一笑道:「你反應很好,也能言善辯,讓你來行刺,這個人選十分恰當,那麼我問你,你拿這張口供又是為了什麼,難不成這張口供也跟當年事有關?」

    黑衣漢子臉色又為之一變,但他旋即說道:「聽說當年七阿哥臨行前寫了一紙遺書,七阿哥在這紙遺書上指陳這個老頭兒的條條罪狀,而七阿哥過世之後這紙遺書卻不見了,我懷疑是這老頭兒偷了來,我想看看桌上這張是不是那紙遺書,要是的話,憑這紙遺書我就能讓這老頭兒死後還落個罪名。」

    凌燕飛倏然一笑道:「你的確反應快,的確能言善辯,你這番辯辭乍聽似乎頭頭是道,無懈可擊,其實到處都是破綻,你來行刺之前,那指使你前來行刺的人有沒有告訴你,七阿哥是在幾歲時死的麼?我要不是前些日子聽嘉親王提過,今兒個差一點就讓你蒙了,據我所知,七阿哥死的時候年紀還小,小小年紀懂得寫什麼遺書,再說,即使七阿哥留有遺書,即便孝王爺派人把那紙不利於己的遺書偷了來,也絕沒有保留至今的道理,一定早就事後湮滅了,這道理任誰都懂,你又來找什麼遺書?」

    黑衣漢子聽得臉色連變,等到凌燕飛把話說完,他還待再辯,凌燕飛已臉色一沉,目中兩道威稜直逼過去,冷然說道:「告訴我,福康安都給了你什麼好處,使得你這樣為他賣命?」

    黑衣漢子臉色大變,兩眼一睜道:「你說誰……」

    凌燕飛道:「我不妨告訴你,這是我設的一個圈套,口供之說是假,赤魔教那女人已被暗中押來孝王府之說也是假,我為的是讓福康安往這個圈套裡鑽,你明白了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黑衣漢子白著臉低下了頭,但旋即他又抬起頭來說道:「我還是那句話,我是為七阿哥報仇雪恨來的。」

    凌燕飛道:「告訴我,福康安對你有什麼恩惠,給了你什麼好處?」

    黑衣漢子道,「對我有恩惠的是七阿哥,給了我好處的也是七阿哥。」

    凌燕飛伸手按在了他肩頭上,道:「你可聽說過錯骨分筋手法?」

    黑衣漢子機伶一顫,兩眼暴睜。

    凌燕飛突然回手在他兩邊耳下捏了一下,黑衣漢子的下巴立即掉了下來。

    凌燕飛道:「想在我面前嚼舌自絕,沒那麼容易。」

    黑衣漢子不但兩眼暴睜,頭上青筋都暴起來了,他一挺腰就要往起站。

    凌燕飛伸手又按在他肩頭上,只見他拚命擰了往上掙,身下的椅子吱吱響,但一個身軀卻難離開那張椅子分毫。

    凌燕飛搖搖頭道:「我沒想到有人肯替福康安這麼賣命法,現在我可以用錯骨分筋手法對付你,可是這手法有傷天和,非不得已我絕不輕用,我還存一點希望,你最好不要讓我這僅存的一點希望幻滅,現在我把該說的都說一說,最後作什麼樣的選擇那還在你……」

    頓了頓道:「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保你不死,而且無罪,不管福康安答應給你什麼好處,我也照樣能給你,要是福康安手裡抓著什麼東西脅迫你,我可以幫你的忙,你也可以等確信這脅迫解除之後再點頭,怎麼樣?」

    黑衣漢子沒說話:他現在不能說話,可是他兩眼已經沒睜那麼大了,頭上的青筋也不見了。凌燕飛道:「咱們來個搖頭不算點頭算,怎麼樣?」

    黑衣漢子沒動,過了一會兒才微微地點了點頭。

    凌燕飛吸了一口氣道:「我要冒個險,不過我要先告訴你,以你嘴裡預藏毒藥以及情急要嚼舌自絕這兩件事看,福康安即使答應給你什麼好處,那一定是給你的親人的,並不是給你本人的,要是的話,你死後好處自然也就沒有了,這划不來,你也不會這麼傻,不過,福康安要是答應以你的行刺為你的親人換取什麼好處,或者是他手裡掌握著什麼逼你行刺,你要是行刺不成扯出他來,他會毀了掌握在手裡的什麼,讓你抱恨終生,這你也應該好好想一想你為了柏扯出他來一死了之,你的親人會不會得到福康安答應過的那種好處,你要是為了怕扯出他來一死了之,他會不會重諾守信保全掌握在他手裡的東西,如果你認為福康安值得信賴,你盡可以一死,要不然的話,我勸你還是珍惜自己一條性命跟我合作,那樣的話,或許可以保全你所希望保全的。」

    說完了話,他伸手托上了黑衣漢子的下巴。

    黑衣漢子低下了頭,半晌之後才道:「你真能保我無罪,保我不死?」

    凌燕飛道:「你既然知道我,你就應該知道我跟孝親王、嘉親王以及安貝勒的關係,這個圈套是我設的,我有全權處理一切!」

    黑衣漢子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能,我是怕你玩虛施詐。」

    凌燕飛道:「那就沒辦法了,你我緣僅一面,你無法知道我的為人,這一次又是在敵對的情形下,更不容易讓你相信我,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所以跟福康安不相為謀,更進一步的跟他作對,就是因為道不同,也就是說我跟福康安不一樣……」

    黑衣漢子微一點頭道:「你不用再說什麼了,衝著你那句錯骨分筋手法有傷天和,我確知你跟福康安不一樣,我相信你!只是……」

    他搖頭一歎道:「就是我跟你合作,只怕你也拿福康安無可奈何。」

    凌燕飛道:「這話怎麼說?」

    黑衣漢子道:「因為叫我來行刺的不是福康安本人,而是他的護衛領班魯天鶴透過他手下的一個弟兄,我的把兄弟叫我來行刺的!」

    凌燕飛道:「那有什麼不一樣?」

    黑衣漢子道;「自然大不相同,儘管大家明知道這是福康安的授命,可是抓不著證據,不但福康安可以裝作不知道,甚至於連他的護衛領班魯天鶴都能推得乾乾淨淨,即便萬一魯天鶴推不掉,到時候福康安可以來個下手,殺了魯天鶴,然後到皇上面前認個督下不嚴,用人不當,來個自請處分,皇上卻無法拿他怎麼樣,頂多也判他個督下不嚴,用人不當,罵他兩句了事。」

    凌燕飛點了點頭道:「這倒是,不過並不是全無辦法,只要你跟我合作,我可以請准孝王爺秘密拿人,先抓魯天鶴那名手下,再抓魯天鶴,讓福康安無法滅口,讓魯天鶴從他嘴裡扯出福康安來,這樣再有一個福康安他也站不住。」

    黑衣漢子道:「你以為魯天鶴會扯出福康安來嗎?他是福康安的心腹死黨。」

    凌燕飛道:「這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讓魯天鶴扯出他來!」

    黑衣漢子微一點頭道:「只要你認為有辦法就行,現在我告訴你,我不是福康安府裡的人,我跟福康安的關係只是我有一個把兄弟在他府裡當護衛,僅此而已,我姓馬,是個回回,朋友們都管我叫馬回回,因為我自小脾氣不好,喜歡跟人打架,到處惹事生非,所以我空有一身武藝卻沒法子,一直在京裡地面上幫這個打那個,幫那個打這個混碗飯吃,我有個瞎了眼的老娘沒人侍候,我想娶個媳婦兒,卻沒那家姑娘敢嫁我、願意跟我,我在窯子裡認識個姑娘,只有她願意跟我,而且是真心,那缺八輩子德的老鴇子卻獅子大開口,我贖不起,昨兒個我那個在福康安那兒當差的把兄弟去找我,他說有人願意出一筆錢,不但夠我贖人的,還夠我一家三口吃喝半輩子的,條件是進孝王府行刺,我要贖人,也打算讓我那瞎了眼的老娘過好日子,我答應了,可是他們也有條件,為怕我行刺不成被擒出賣了我們,不但給了我一顆毒藥,還暫時派人陪著我那瞎了眼的老娘,他們說了,我要是辦成了事兒,錢有了,人也有了,盡可以換個地兒隱名埋姓侍候我那老娘過好日子去,要是事不成,只不扯出他們來,他們也會給我那老娘一半,讓我那老娘過幾年好日子,就是這麼回事兒,我就為貪這一點財,所以就來了!」

    凌燕飛道;「你那把兄弟姓什麼,叫什麼?」

    黑衣漢子馬回回道:「你既然知道了魯天鶴,何必再問我那把兄弟。」

    凌燕飛道:「我不找你那把兄弟這中間就差著一個人,差著一個人就會有很多話對不起來,很多事無法連貫,你放心,我保你那個把兄弟沒事就是。」

    馬回回道:「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他姓孫,叫孫太和,因為人長得瘦小猴兒干,所以有個外號叫孫猴兒,如今你讓我說什麼,我說什麼,可是我有個條件,必得先讓我見著我那老娘,要不然就算到時候你把他們都拿住了,我也會來個堅不認帳。」

    凌燕飛道:「這個你放心,我自會把你那老娘送到你面前來,要不然到時候你儘管不認帳就是,你那老娘現在在什麼地方?」

    馬回回道:「在我家,東城根兒潘家窯後有座小破廟,那就是我家,我來的時候我娘還在家,現在是不是還在就不知道了。」

    凌燕飛微一點頭道:「行了,以後的就是我的事兒了,咱倆唱出戲你會不會?」

    馬回回道:「唱戲?唱什麼戲?」

    凌燕飛道:「很簡單,我追你跑,你翻上牆頭,我追上去打你一掌,然後你大叫一聲倒栽下來,會不會?」

    馬回回詫異地道:「這是……」

    凌燕飛道:「我說他們一定會派人監視你,你信不信。」

    馬回回臉色一變,霍地站了起來。

    凌燕飛道:「我要讓他們以為你死在孝王府,這齣戲你要演得像一點,現在就走,出屋後讓護衛們看見你。」

    馬回回微一點頭道:「我知道了。」

    一步跨到窗前,打開窗戶翻了出去。

    凌燕飛跟到窗前,外頭傳來了一聲沉喝:「什麼人,站住!」

    他打開窗戶竄了出去,先看清了馬回回跑的方向,然後揚聲一聲大喝:「有人行刺,攔住他。」

    他提一口氣追向馬回回。馬回回的輕功不錯,就這一轉眼間他已翻上了牆頭。

    凌燕飛的輕功更高絕,他一個起落便已追上了馬回回,他騰身竄起,揚掌劈向馬回回後心,忽見迎面一點烏芒閃電般奔向馬回回咽喉處,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不能讓這點烏芒打中馬回回的咽喉,立即變掌為抓,抓住馬回回後背衣裳一扯,低聲說道:「叫。」

    馬回回大叫一聲翻了下去。

    凌燕飛把時間算得恰好,馬回回大叫下翻的前一剎那,一點烏芒已劃空打到,凌燕飛把馬回回身軀扯偏,烏芒擦著馬回回脖子而過,凌燕飛伸手接住了那點烏芒,適時馬回回大叫下翻,在這麼濃的夜色裡,只要是看見這點烏芒直奔馬回回咽喉的人,任何人都會以為馬回回咽喉上中了暗器,後心要害又挨了一掌翻了下去。

    凌燕飛跟著牆上落下,伸手拍開了追撲而來的一名護衛的腰刀,大叫說道:「刺客死了,外頭有他的同黨,快追。」

    兩名護衛當了真,事實上也並不假,立即雙雙翻上牆頭掠了出去。地上的馬回回要往起站。

    凌燕飛輕喝一聲:「不要動。」

    一指閉了馬回回的穴道,抓起他來往孝親王的住處掠去。

    孝親王搬到了兩邊長廊下一間屋裡,此刻他屋裡已亮起了燈,凌燕飛提著馬回回敲開門一步跨了進去。

    孝親王衣裳穿得好好的,想必根本沒睡,一見凌燕飛進來,迎上來揚起拇指道:「你真行,燕飛,又逮住了!」

    凌燕飛沒多說,他匆匆地把剛才上房屋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又道:「其他的都是我的事,您怎麼辦,這齣戲您能不能接著唱下去。」

    孝親王皺眉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我懂,這齣戲我要是接著唱下去,勢必非驚動宮裡不可,蒙誰都不要緊,蒙皇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凌燕飛道:「那就這麼辦,刺客還沒進上房之前就被發現了,今後這一兩天萬一有人來看您,您就這麼說,還有,刺客死了,是讓您的護衛從後頭一掌,以及刺客的同黨從外頭髮暗器打死的,這個馬回回您交給個親信守著,別讓任何人知道他沒死,我這就出城辦別的事去!」

    他沒等孝親王說什麼,放下馬回回閃身掠了出去。

    口口口

    凌燕飛一口氣跑到了東城根兒潘家窯。

    剛到潘家窯他就看見了,潘家窯後面是有座小破廟,裡頭黑忽忽的,看不見燈光,也聽不見什麼動靜。

    他繞到那座小破廟後,從後頭進了小破廟。這座廟可真是既小又破,除了侍神的那座小殿之外,總共也不過兩間房子。

    凌燕飛一個地兒的找,連半個人影也沒找到,他明白,馬回回那瞎了眼的老娘自己不可能跑到那兒去,一定是讓福康安的人帶走了。

    他沉吟了一下,騰身拔起,飛射而去。

    片刻之後,他抵達了桑宅,龍雲幾個都在,可是還沒見駝老回來,龍雲幾個都快急瘋了,一見凌燕飛回來跟碰上了救星似的,馬上都圍了過來。

    凌燕飛把幾天來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龍雲幾個精神為之一陣振奮,但這振奮也不過是一轉眼的事,轉眼工夫之後他幾個又恢復了焦急、頹廢。

    凌燕飛沒敢把桑傲霜被騙上當的事告訴他幾個,他絕口不提桑傲霜,只安慰龍雲說憑駝老的一身所學,以及多年跟赤魔教的周旋的經驗,絕不會出什麼事,事實上他也沒聽說駝老落在了赤魔教手裡,要有的話,赤魔教早說了。

    聽了這話,龍雲和幾個好了點兒,可禁不住都問:駝老究竟是上都兒去了呢?這問題,凌燕飛無從回答,他也不敢輕易作答,只有含混地又安慰了他幾個一陣。

    安慰過龍雲幾個之後,他讓龍雲把老董找了來。一見老董,凌燕飛就說他要找個人,福康安府的護衛孫太和,外號孫猴兒。老董居然知道這個人,而且提起了馬回回。

    老董領命而去之後,凌燕飛就在桑宅歇了下來。幾個人又聊了起來,聊的全是駝老跟姑娘桑傲霜,凌燕飛始終沒露一點口風。

    龍雲幾個也曾問及馮七跟姑娘韓玉潔。凌燕飛苦笑了笑,沒說什麼,不過他表示赤魔教那位三教主的女弟子跟一名護教掌握在官家手裡,諒赤魔教也不敢動這兩個人質。

    第二天一大早,老董派人送信兒來了,孫太和孫猴兒昨兒一早就到外城去了,昨兒晚上沒回去,到現在還在他的姘頭翠花的香閨裡,老董的人送來一張小紙條兒,翠花的住處小紙條兒上寫得清清楚楚。老懂真行,凌燕飛精神振奮,如獲至寶,馬上就要趕到翠花的住處去。

    龍雲幾個要跟去凌燕飛不許,他讓他們仍舊留在家裡等駝老,非重大事故,不許輕離桑宅,駝老要一有消息,馬上想辦法通知他,而且也讓駝老留在家裡別再出門。

    凌燕飛的話就是令諭,龍雲八個不敢不聽,只得作罷!

    凌燕飛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又離開了桑宅。他按圖索驥,很容易地找到了翠花的住處,這時候天色剛亮,家家戶戶都還沒開門兒。

    一個要飯花子蹲在胡同口,凌燕飛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老董手下的弟兄。果然,他一到,那名花子立即站起身來迎了過來,近前一欠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凌少爺!」

    凌燕飛答了一禮,道:「讓諸位受累了,人還沒走吧。」

    那名花子道:「還沒有,我守這兒半天了,沒見動靜。」

    凌燕飛道:「請回吧,回去代我謝老董大哥一聲。」

    花子走了,凌燕飛進了胡同,他在兩扇小窄門兒前停了下來,抬手拍了門。

    門拍得砰砰響,老半天才聽見裡頭有個猶帶著睡意的女人話聲問道:「誰呀,這麼一大早就這麼吵人。」

    凌燕飛立即應道:「我是內城來的,有事兒找老孫。」

    一陣門閂響動過後,兩扇小窄門兒開了,開門兒的是個廿多歲的女人,長得倒還好,只是妖裡妖氣的,頭髮蓬著,衣裳扣子都還沒扣好,脖子下頭露著一大塊,連兜肚都露出來了。

    似乎她沒見過這麼俊的人,一看見凌燕飛,兩眼猛地一睜,睡意全跑到九霄雲外去了,臉上馬上堆起了笑意:「喲,我還不知道老孫有你這麼一位朋友呢,他還在被窩兒裡呢,睡得跟個豬似的,是誰找他?」

    凌燕飛道:「我們的少爺有事兒找他。」

    那女人道;「那你請進來坐坐吧,我這就叫他去。」

    凌燕飛謝了一聲進了門,那女人關上門在前頭帶路,也不知道她一直都這樣還是現在才這樣,腰扭得好厲害,她也不怕斷了。

    凌燕飛也懶得多看她一回,跟著她過了小院子進了上房屋,剛進屋,就聽左邊瓦房裡傳出個帶著睡意,含混不清的男人話聲:「翠花兒,這麼早是誰呀?」

    那女人扭過頭去道:「快死起來吧,府裡派人找你來了。」

    扭回頭來又堆上了一臉笑:「你坐坐,我進去換換衣裳梳梳頭去。」

    飄過來個媚眼兒,扭著腰進去了。

    只聽瓦房裡那男人話聲道:「府裡有人找我,誰呀?」

    床響,鞋響,那男人下了地。

    隨聽那女人道:「死人,這樣兒就敢出去。」

    那男人道:「有什麼要緊,都是大男人。」

    步履兩聲,門簾兒一掀,出來個只穿件短褲頭兒的男人,卅多,尖嘴猴腮,瘦小猴兒干,他一怔,凝目問道:「你是……」

    凌燕飛含笑說道:「我姓凌,孝王府的,馬回回讓我來找你。」

    孫猴兒臉色一變,抽身就要往後退。可惜他沒能快過凌燕飛,他腳下剛動,凌燕飛已然到了他的面前,孫猴兒急了,抬手就是一拳,他這不是打凌燕飛,是把腕脈往凌燕飛手裡送。凌燕飛五指只微一用力,孫猴兒「哎喲」一聲就矮下了半截。

    門簾兒一掀,那女人披散著頭髮,手裡還拿著一把梳子聞聲而出,一怔,忙問道:「怎麼了,你們這是……」

    孫猴兒齜牙咧嘴苦著臉道:「他是……」

    悶哼一聲立即住口不言。

    凌燕飛道:「你要是孫猴兒,我就是二郎神楊戩,我只問你一句話,馬回回那瞎了眼的老娘現在那兒?」

    孫猴兒沒說話。

    凌燕飛五指又一用力,孫猴兒叫了一聲道:「就在東屋裡。」

    凌燕飛轉望那女人道:「大嫂子,麻煩把老孫的衣裳拿來。」

    那女人剛才看傻了,一聽這話定定神忙道:「兄弟,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兒……」

    凌燕飛道:「老孫串通了他的把兄弟馬回回行刺孝王爺想造反,如今事發了,我奉命來拿他的。」

    那女人「哎喲」一聲轉望孫猴兒道:「老孫,你怎麼……」

    孫猴兒叱道:「少在這兒廢話,你一個女人家懂個屁,還不快拿我的衣裳去。」

    那女人沒敢再多說,轉身進屋去了,轉眼工夫一手提著衣裳,一手提著褲子走了出來,剛出來,「叭」地一聲,一個小革囊掉在了地上。

    凌燕飛看了那小革囊一眼,道:「我現在放開你讓你穿衣裳,你要是沒把握對付我,我勸你還是別動手。」

    他當真鬆了孫猴兒。

    孫猴兒居然也沒亂動,劈手奪過衣褲,規規矩矩的穿上,剛穿好衣裳,他突然伸手抓住那女人往凌燕飛身上一推,轉身就往外跑。

    凌燕飛一笑說道:「我早防著你這一手兒呢。」

    他閃身躲過了那女人,伸腿一勾,孫猴兒爬了下去,嘴恰好磕在門檻上,把嘴唇兒都磕破了,他右手探腰,一個翻身躍起,他手裡多了把匕首,挺腕就扎。

    凌燕飛側身讓過匕首,一指頭敲在他腕子上,匕首落了地,孫猴兒左手抓住了右腕。

    凌燕飛抖手又是個嘴巴,孫猴兒蹌踉後退,砰然一聲撞在門板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右半邊臉紅腫,鼻子裡嘴裡都見了血,他坐那兒沒敢再動。

    凌燕飛伸腳一挑,地上那個小革囊飛到了他手裡,他打開革囊口一看,兩眼寒芒為之—閃:「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你比馬回回還狠,昨兒晚上殺馬回回滅口的也是枚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

    只聽孫猴兒道:「那不是我,是……是別人跟我要了兩枚去……」

    凌燕飛道:「誰?魯天鶴麼,你把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給了他,明知道他要幹什麼用,這跟你親手殺了馬回回有什麼兩樣,真是好把兄弟,這香沒白燒。」

    孫猴兒驚聲說道:「你,你怎麼知道是魯天鶴?」

    凌燕飛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少,站起來走吧。」

    孫猴兒緩緩站了起來,轉身要往外去,可是忽然他又轉了回來,望著那女人道:「翠花兒,你知道我犯了什麼罪,我走之後你收拾收拾也趕緊走吧,免得連累了你。」

    他話裡有話,是指望翠花想法子往貝子府報信兒去。凌燕飛何許人,一聽就聽出來了,他希望這女人能把這消息送到福康安那兒去,所以他沒吭氣兒。

    那知翠花兒卻道:「我當然要走,難不成讓我陪你讓人砍頭去。」

    孫猴兒聽得一怔,旋即臉上變色破口罵道:「你這無情無義的婊子……」

    翠花不甘示弱,立即頂了過去:「婊子本來就是無情無義的,你才知道啊,你以前有錢有勢我才跟你,要不然衝你這付德性給我端尿盆兒我都不要……」

    孫猴兒忍不住了,閃身要撲。

    凌燕飛伸手攔住了他,道:「男子漢,大丈夫,何必跟個女人家一般見識,這種事兒本就如此,走吧。」

    孫猴兒指著翠花兒道:「你這臭婊子,只別讓我沒事兒。」

    他轉身走了出去,凌燕飛緊邁一步跟了出去。

    翠花追到門口罵起來了,怎麼難聽怎麼罵,什麼難聽揀什麼罵。孫猴兒突然俯身從地上拾起半截磚塊,他不打凌燕飛,要扔潑翠花兒。凌燕飛再次抬手攔住了他。

    孫猴兒狠狠地砰然一聲把石頭扔了。

    到了東屋門口,孫猴兒抬手在門上敲了兩下,道:「伯母,您醒了麼?」

    只聽屋裡響起了個老婦人話聲:「誰呀,是太和麼,醒了,進來吧。」

    孫猴兒推開了門,凌燕飛看見了,炕上坐著個瞎了眼的老婦人,正在梳頭,或許是日子過得不好,老婦人顯得既干又瘦,衣裳雖舊,可挺乾淨,一看就知道是個光梳頭淨洗臉的老太太。

    孫猴兒進了屋,老婦人垂下了梳頭的手,道:「太和,還有一位誰呀?」

    老太太兩眼雖然瞎了,聽覺可真夠敏銳的。

    孫猴兒嘴裡應道:「是個朋友。」

    身子一晃,人就要竄過去。

    凌燕飛早防著他了,一步跨到,探掌一抓正抓著了孫猴兒的後衣領,孫猴兒硬沒敢再動。

    凌燕飛望著老婦人道:「老太太,我姓凌,是孝王府來的,令郎現在在孝王府,讓我來請老太太去一趟。」

    老婦人聽得怔了一怔道:「孝王府,這孩子他跑孝王府幹什麼去了?」

    孫猴兒突然叫道:「伯母,不管他怎麼說,你絕不能跟他去。」

    老婦人轉過了臉,老臉上一片詫異之色道:「太和,怎麼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凌燕飛鬆了孫猴兒的衣領,抓住了孫猴兒的脖子,冷冷說道:「姓孫的,你告訴馬老太太,敢有半句謊言我先斃了你!」

    孫猴兒一聽這話,沒敢吭氣兒。

    老婦人臉上詫異之色更濃了,往前挪了挪道:「本和,你說話,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孫猴兒道:「伯母,這件事一時說也說不清,不管怎麼說您別跟他去就是了。」

    老婦人當即又轉過臉來道:「您這位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可以,」凌燕飛道:「不過我先請老太太不要擔心害怕,令郎現在孝王府中,他很好,也沒有人難為他。」

    老婦人道:「您請說吧,我不會擔心害怕,我那個不長進不爭氣的兒子,一天到晚惹禍,不是他傷了人,就是人傷了他,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

    話雖然很平淡,但任何人都聽得出這話背後隱藏著多少沉痛!

    凌燕飛向著老婦人投過同情一瞥,道:「老太太,是這樣的,令郎受了奸人的利用,昨兒夜跑進孝王府行刺被捕……」

    老婦人身子一抖,急道:「您,您怎麼說?」

    凌燕飛道:「老太太,您別急別怕,我剛才是說,令郎是受了奸人的利用,他現在已經答應跟我們合作,孝王爺赦免了他的罪,不會有事兒的。」

    老婦人全身發了顫,一張老臉跟著就白了,她顫聲說道:「糊塗、糊塗、該死、該死,他惹的禍還不夠,如今居然……他想幹什麼,是想殺了我還是想滅了馬家的九族,孝王爺赦免了他的罪,怎麼不殺了他,這種人留著是個禍害,這種兒子我不要,從今兒個起我全當沒這個兒子……」

    老太太居然沒嚇暈過去,足見她真是受慣了。老太太談吐不俗,不問她兒子的生死,只說她兒子該死,足見當初出身大家是個明事理的老太太。

    凌燕飛道:「老太太,令郎也是一番好意,他想掙幾個錢讓您過好日子,只不過他做錯了。」

    老婦人冷笑說道;「他可真是一番好意,拿這種錢養活我,我寧可窮死餓死也不沾他的,想讓我過好日子,他年輕輕的,既沒缺條胳膊也沒少條腿,什麼正當事兒不能幹,他如今竟做出這種事來,闖出這種大禍,叫我有什麼臉見他爹,叫我有什麼臉見馬家的列祖列宗?」

    她顫巍巍地挪下了地。

    凌燕飛道:「老太太,您要幹什麼?」

    老婦人沒說話,摸索著往旁邊挨了兩步,突然往牆上撲去。

    凌燕飛右手飛快點了孫猴兒的穴道,左掌疾探一把抓住了老婦人,道:「老太太,您不能這樣,令郎已經知道錯了。」

    老太太直抖直喘,道:「他,他現在知道錯了又有什麼用,今天他能進孝王府行刺,明天他還能進大內行刺呢,我還有什麼指望,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您不要管我,您讓我死了吧。」

    凌燕飛道:「老太太,您可知道我為什麼來找您?」

    老婦人喘著道:「為什麼?」

    凌燕飛道:「令郎所以進孝王府行刺有一半是受了逼迫,我剛才告訴您他是受了奸人的利用,也就是說他背後還有指使的人,我跟令郎談好了條件,我保您安全,他到時候當堂作證,指認奸人,可是他要是見不著您到時候他寧死不願作證,老太太,您想想看,您能尋短見麼,您願讓奸人逍遙法外麼?」

    老婦人道:「他既然做出這種事來,還管我的死活?」

    凌燕飛道:「老太太,您別這麼說,令郎有一番孝心,只是他交錯了朋友,走錯了路,做錯了事,只要給他機會,他會回頭的,他有一身好武藝,將來不愁沒有出人頭地的時候。」

    老婦人搖搖頭道:「不求他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只能安份守己做個好百姓我就知足了……」

    頓了頓道:「您剛才說他不見著我到時候不肯作證,可是真的?」

    凌燕飛道:「老太太,這不是別的事,您這麼大年紀了,我還能誆您麼?」

    老婦人微一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跟您走一趟吧,太和,過來扶著我。」

    凌燕飛道:「老太太,還是讓我扶您吧,他不能扶您,我也不能讓他近您。」

    老婦人愕然說道:「您不能讓他近我?這是為什麼?」

    凌燕飛道:「老太太現在不要問了,等到了孝王府令郎自會告訴您的。」

    老婦人道:「不,您這位,我一定要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這位老太太還挺倔強的。

    凌燕飛沉默了一下道:「既是老太太現在非問不可,我也只有告訴您了,我剛才不是說令郎交錯了朋友了麼,就是指他,他就是利用令郎的奸人,只不過他背後還有人。」

    老婦人聽得一怔道:「您怎麼說,太和他……您恐怕還不知道吧,他是我兒子的……」

    凌燕飛截口說道:「我知道,令郎已經告訴過我了,他是令郎的把兄弟,令郎昨兒晚上已扯出他來了,老太太,您以為他把您從家裡請到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我昨兒晚上就到您家去過了,沒找著您,我猜想您一定是讓他帶走了,因為他是令郎的把兄弟,您相信他……」

    老婦人霍地轉過臉去道:「太和,是這樣麼?」

    凌燕飛道:「老太太,他現在沒有知覺,我閉了他的穴道,我剛才過來攔您,怕他跑了!」

    老婦人道:「那,您讓他醒過來,我問問他。」

    凌燕飛遲疑了一下道:「好吧,您先請坐下!」

    他扶著老婦人坐在了炕上,然後一掌拍醒了地上的孫猴兒,道:「姓孫的,你跟馬回回的事馬老太太已經都知道了,你現在……」

    只聽老婦人在炕上道:「太和,真是你讓你大哥到孝王府去行刺的?」

    孫猴兒從地上爬了起來,道:「伯母,您別聽他的,我在福貝子府當差算是個官家人,再說大哥又是我的把兄,我怎麼會讓他去幹這種事兒!」

    凌燕飛冷冷一笑道:「到了這時候你還狡辯,我問你,你為什麼單單在昨兒晚上把馬老太太請到這兒來住?」

    孫猴兒道:「這……我大哥不在家,我不放心讓老,人家一個人住在那麼偏僻地兒的一座破廟裡,我特意請她老人家到這兒來住兩天,這有什麼不行的。」

    凌燕飛道:「好刁的一張嘴,你怎麼知道你把兄不在家?」

    孫猴兒道:「我大哥告訴我他要出門辦點兒事兒去,要我代他照顧老人家兩天,要不我昨兒晚上幹嗎不回內城去。」

    凌燕飛道:「那麼你又為什麼不讓馬老太太跟我上孝王府去?」

    孫猴兒道:「我當然不讓她老人家,我大哥臨走的時候把她老人家交給了我,我又不認識你,知道你是個幹什麼的,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

    凌燕飛冷笑一聲道:「姓孫的,你這理由很牽強,我是個會武的人,馬老人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我要有什麼別的心,何必用誆?我架也把她老人家架走了。」

    孫猴兒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攔不住你,告訴她老人家別跟你去總可以!」

    凌燕飛冷笑說道:「你的確有一張厲害刁嘴,我最後問你一句,你敢不敢跟我上孝王府見你那把兄去?」

    孫猴兒道:「這有什麼不敢的,刀山油鍋,龍潭虎穴我也敢走一趟,只是我怎麼知道我大哥確在孝王府?」

    凌燕飛道:「這麼說你還是以為我玩虛施詐誆人?」

    孫猴兒道:「那可難說啊。」

    凌燕飛道:「別說是馬老太太,就算是你,我也照樣能不費吹灰之力帶你走,我為什麼要玩虛施詐用誆?」

    孫猴兒還待再說。

    老婦人突然說道:「都不用再說什麼了,到了孝王府一切就都明白了,走吧。」

    她從炕上下了地。

    孫猴兒忙道:「伯母,您真要跟他去?」

    老婦人道;「為什麼不去?這位說的對,他架也能把人架走,何必用誆,我眼瞎心不瞎,你跟我去一趟吧。」

    孫猴兒臉上掠過一絲猙獰狠毒神色,要動。

    凌燕飛伸手扣住了他的腕脈,道:「姓孫的,可惜馬老太太兩跟失明,看不見你兩次要下手時的猙獰面目,跟我走吧,也讓你那把兄知道一下昨兒晚上是誰用什麼暗器要殺他滅口去。」

    他—手扣住了孫猴兒的腕脈一手摻著老婦人往外行去。三個人出了東屋,恰好翠花提著小包袱要出上房,一見三個人馬上又收腿退了回去。凌燕飛攙聲說道:「大嫂子,你用不著走,這件事不會扯到你身上的。」

    翠花怔了一怔忙道:「真的。」

    凌燕飛道:「我何必騙你,要是會扯到你身上,我還會讓你—個人在上房屋收拾東西打包袱,把東西抱回去吧,勞個駕幫我雇輛車去行麼?」

    當然行!那有不行的道理?翠花對凌燕飛的印象本就好得不得了,再加上現在聽說事兒扯不到她身上去,焉有不極力討好的道理?翠花兒滿口答應,把包袱往桌上一擺,扭著腰三腳並成兩步地出去了。

    孫猴兒看得兩眼要噴火,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翠花兒辦事兒還真俐落一會兒工夫就把車雇來了。

    凌燕飛含笑稱謝,他先閉了孫猴兒的穴道把孫猴兒扔上車,然後又把馬老太太攙了上去,最後他登上車轅坐在了車把式身旁。車把式一見這陣仗登時就嚇白了臉,可是這當兒卻由不得他不拉了。

    臨走翠花直拋媚眼兒,滿臉堆笑地讓凌燕飛沒事兒常來坐,她有她的心,但卻瞎了眼,凌燕飛可不是孫猴兒,豈會看上她?

    而,凌燕飛本來是要招呼車把式趕車走的,突然他又跳下車轅拉著翠花兒進了門,兩個人在門後頭嘀咕了一陣,誰也沒聽見他倆都嘀咕了些什麼,反正凌燕飛又出來的時候,翠花兒跟在後頭,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擺著手兒還直讓凌燕飛放心!

    車走了,翠花兒老半天眼珠不轉一下。車都出了胡同拐了彎兒了,翠花兒卻還在門口站著捨不得進去。

    口口口

    車到了孝王府,凌燕飛給了車錢,先攙下了馬老太太,然後提下了孫猴兒。

    車把式開了眼界了,要不是凌燕飛雇了他的車,他這一輩子也別想進內城來,這一下抖了,回去後准逢人就吹,沖後世子孫誇耀,不愁沒材料了。

    攙著馬老太太,一名戈什哈過來把孫猴兒接了過去。

    單獨見過了孝親王,稟報了經過,問明了馬回回的所在,凌燕飛攙著馬老太太,向那名戈什哈要過孫猴兒,逕直往藏著馬回回的所在行去。

    馬回回被藏在糧倉旁的一間屋裡,穴道已被制,一名孝親王的親信還在那兒看著他。凌燕飛到了之後,把孫猴兒往地上一扔,扶馬老太太坐下,馬老太太打進府就問,現在剛坐下又問:「您這位大哥,馬宏呢?」

    敢情馬回回叫馬宏。

    凌燕飛道:「您等等。」

    他伸手拍活了馬宏的穴道。

    馬宏醒過來了,睜眼一看,馬上怔住了。

    凌燕飛道:「你讓我辦的事兒,我辦到了吧。」

    馬宏一骨碌爬起來跑到了馬老太太面前,叫道:「娘!」

    馬老太太身子起了顫抖,伸手摸著馬宏就是一個嘴巴,罵道:「你這畜生,還有臉叫我,你爹兄弟幾個的臉全讓你丟光了,馬家怎麼會出你這種不肖子孫。」

    馬宏低下頭,連吭都沒敢吭一聲。

    馬老太太接著又說道:「我告訴你,要不是這位凌大哥又攔又勸,我剛才早就一頭碰死在太和那兒了……」

    馬宏霍地抬起了頭道:「凌爺,您是在他那兒找到家母的?」

    凌燕飛點了點頭道:「不錯。」

    馬宏臉色一變,挺身站了起來。

    馬老太太沉聲喝道:「跪下,你要幹什麼?」

    馬宏忙又跪了下去,激動地道:「娘,我交錯了朋友,拜錯了把……」

    馬老太太道:「我知道,凌爺全告訴我了,可是許他不仁,不許咱們不義。」

    馬宏低下了頭。

    馬老太太又道:「聽凌爺說,孝王爺赦免了你的罪了,是不是?」

    馬宏道:「是凌爺仁義……」

    馬老太太道:「凌爺仁義歸凌爺仁義,馬家有馬家的家法,你爹跟你叔叔幾個教了你一身武藝,我沒辦法代他們追回來,可是我不能再讓你付著這身武藝去惹禍,你這是行刺不成,要讓你行刺成了呢,馬家幾代的罪過都是你一人兒惹的,你給我自斷一手,右手。」

    馬宏猛然抬頭:「娘!」

    凌燕飛也忙道:「老太太!」

    馬老太太沒說話,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馬宏雙眉一揚,突然左手探腰,他掣出一把薄如柳葉的小刀,揚起來便要向右腕斬下。

    凌燕飛就站在馬宏身後,伸手一把奪過了馬宏手裡的刀子,道:「老太太,凌燕飛斗膽,要為令郎講個情。」

    馬老太太道:「凌爺,這是我馬家的家法!」

    凌燕飛道:「老太太以家法管教令郎,我本不便過問,可是令郎這條命是我保下的,我還有用令郎之處,要是老太太斷他一隻手,那就等於毀了他。」

    馬老太太道:「凌爺,我就是為了讓他能在公堂作證,所以只斷他一隻手,要不然我就非逼他自絕不可!」

    凌燕飛道:「老太太,我指的不是公堂作證。」

    馬老太太道:「那麼凌爺是指……」

    凌燕飛道:「令郎有這麼一位母親,我信得過他,令郎經過這次事件之後,也一定會收斂鋒芒,我要推薦他在孝王府當差!」

    馬老太太跟馬宏聽得俱都一怔。

    馬老太太詫聲說道:「凌爺您這是……」

    凌燕飛道:「老太太,我是個會武的人,我愛惜令郎這一身武藝,我要給他個機會讓他把這身武藝派正用。」

    馬老太太道:「凌爺,他夜入孝王府行刺……」

    凌燕飛道:「老太太,可以說他已將功折罪了。」

    馬老太太道:「孝王爺敢要他?」

    凌燕飛道:「我剛才說過,他有您這麼一位母親,我信得過他,而凡是我推薦的人,孝王爺一定錄用!」

    孝親王的那位親信此刻也道:「是真的,老太太,這位凌爺不是我們府裡的人,也不是官家人,可是他跟皇族親貴有極深的淵源!」

    馬老太太「哦」地—聲。

    凌燕飛道;「還望老太太成全。」

    馬老太太忽然歎了口氣道:「要我成全,凌爺對我馬家這是大恩大德……」

    沉聲喝道:「還不快叩謝凌爺。」

    馬宏轉過身道;「凌爺,大恩大德不敢言謝,請受我一拜。」

    他要磕頭。凌燕飛伸手架住了他,硬把他架了起來。馬宏驚駭地望著凌燕飛。

    凌燕飛笑了笑,掉轉刀把把刀遞了過去,馬宏伸手就要接,凌燕飛一眼瞥見刀把上刻著三個字:『關東馬』,他神色一動,道,「馬兄,這是你自己的刀?」

    這時候馬宏把刀接了過去,聞言微一點頭道:「是的。」

    凌燕飛道:「馬兄跟關東馬家有什麼淵源?」

    馬宏臉色微變,剛要說話。

    馬老太太道:「用不著瞞凌爺,實話實說。」

    馬宏道:「凌爺,我就是關東馬家的後人。」

    凌燕飛臉上掠過一絲激動神色,道:「我提個人,這位昔日在關東馬家行四,美號玉嬌虎。」

    馬宏道:「那是我姑姑。」

    凌燕飛轉身向著馬老太太跪倒,道:「老人家,燕飛該稱您一聲大娘。」

    馬老太太眼瞎聽覺好,一怔忙道:「宏兒快扶起凌爺起來。」

    馬宏忙伸手扶起了凌燕飛。

    馬老太太道:「凌爺,您這是……」

    凌燕飛道:「大娘,您請叫燕飛,燕飛曾在嘯傲山莊學藝一年。」

    馬宏一怔,脫口叫道:「怪不得。」

    馬老太太猛可裡站了起來,道:「這麼說你是克威紀榮貞的徒弟。」

    凌燕飛道:「燕飛不敢這麼說,實際上燕飛是老龍溝楚家的人,蒙嘯傲山莊幾位老人家慈悲,在嘯傲山莊待過一年。」

    馬老太太道:「你不要客氣,雖然僅僅一年,也算列嘯傲山莊門牆,據我所知,克威他們在選傳人方面極苛,他們自己訂的幾個條件缺一不可,你能讓他們看中,絕不是僥倖,你上嘯傲山莊是什麼時候的事?」

    凌燕飛道:「是在三年以前。」

    馬老太太道:「我那個小姑子,她可好?」

    凌燕飛道:「老人家安好,幾位老人家安好。」

    馬老太太緩緩坐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既列嘯傲山莊門牆,當知道當年事。」

    凌燕飛道:「不敢瞞您,燕飛知道。」

    馬老太太道:「我有一個條件,不許讓嘯傲山莊的任何人知道我母子在京裡,要不然我母子馬上就走。」

    凌燕飛道:「您不知道,幾位老人家曾經派人到處找您……」

    馬老太太道:「我知道,這就是為什麼我母子遠從關外來到京裡,棲身於潘家窯後那座小破廟的道理所在,馬家吃的是上馬掛注的飯,能有當年那樣的果,我已經很知足了!」

    凌燕飛道:「大娘……」

    馬老太太道:「你答應不答應?」

    凌燕飛道:「燕飛敢不答應?」

    馬老太太微一點頭道:「那就行了,宏兒,你就改口叫兄弟吧。」

    馬宏立即叫了凌燕飛一聲。

    凌燕飛道;「昨兒晚上我不知道是大哥……」』馬宏道:「別提了,兄弟,你當時沒斃了我,我已經很知足了。」

    凌燕飛歉然笑了笑道:「現在咱們聽孫太和的吧。」

    他俯身拍活了孫太和的穴道。孫猴兒一震而醒,一眼瞥見馬宏站在跟前,他臉色大變,連站都沒敢往起站。

    凌燕飛道:「姓孫的,現在你怎麼說?」

    孫猴兒白著臉沒說話。

    凌燕飛轉向馬宏道:「有件事大哥不知知道不知道,昨兒晚上當大哥掠上牆頭的時候,有人從外頭打暗器想殺大哥滅口。」

    馬宏微一點頭道:「我知道,兄弟你救了我,我還沒道謝。」

    凌燕飛道:「自己弟兄,大哥客氣什麼,倒是我該讓大哥知道一下,那暗器是枚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

    馬宏臉色大變,目中兩道寒芒直逼孫猴兒。

    孫猴兒機伶一顫急道:「大哥,不是我,是魯天鶴。」

    凌燕飛道:「大哥,這是實情,下手的要是他,他會回去報信兒的,絕不會待在外頭一夜沒回去,不過他把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借給魯天鶴一枚也是實。」

    馬宏兩眼中的寒芒閃了一閃,道:「孫太和,老人家剛才說過,許你不仁,不許我不義,咱們倆從現在起拔香頭絕交。」

    孫太和還待再說,凌燕飛一指點下去又閉了他的穴道,道:「大哥,讓他在這兒躺會兒吧,咱們見王爺去安置好大媽後,咱們晚上到福康安那兒跑一趟救魯天鶴去。」

    一聽福康安,馬老太太忙問所以,凌燕飛把事情從頭到尾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馬老太太既驚駭又慶幸,道:「原來這裡頭還有這麼大的牽扯呢,幸虧這是碰上了你,要不然馬家的罪過可大了。」

    馬宏道:「兄弟,你說救魯天鶴是什麼意思?」

    凌燕飛笑笑說道:「我已經攏絡了翠花兒,讓她吃過晚飯後想法子把孫太和被我弄走的事傳進福康安那兒去,福康安—聽說這消息馬上會殺魯天鶴滅口,咱們可以看準機會救走魯天鶴,魯天鶴一定會為咱們作證,要不然魯天鶴是福康安的心腹,他豈會幫咱們。」

    馬老太太連連點頭:「嗯、對、對,燕飛,你真行,你真行。」

    馬宏也點了點道:「的確,兄弟,我就沒想到這一著。」

    馬老太太道:「你能想到什麼?」

    馬宏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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