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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二 章 文 / 獨孤紅

    說話間,登上山坡,過了樹林,一座殘破不堪的小茅屋呈現眼前。

    這座小茅屋一明兩暗,座落在山坡上這片樹林後頭,所以住在「藏龍溝」裡往上看是看不見的。

    這座小茅屋背後是片綠油油的菜園子,菜園子旁邊還種著一小片高粱,長得有人高,很挺。

    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插著幾根架子,一個十八九的大姑娘正在那兒曬衣裳。

    這位大姑娘長得嬌小玲瓏,身材美好,面目清秀,額前一排劉海兒,身後拖著條大辮子,一身花市長褲,乾淨、樸素,十足地小家碧玉,鄉村女兒。

    賴大爺手一指她,低低說道:「小子,瞧瞧,那是誰?」

    壯子兩眼有點發直,半天才道:「是……芸姑……」

    賴大爺一巴掌拍在他肩頭上,笑道:「小子,好記性,難得你還記得芸姑,瞧瞧,長大了,長高了吧!好教這『藏龍溝』的人知道,我賴大爺也有這麼個標緻姑娘,別人家難有!」

    這話,充滿了得意、驕傲。

    壯子沒接口,直楞楞地望著大姑娘芸姑。

    賴大爺低低一笑,又道:「小子,憋著點兒,我讓她瞧瞧你,看她還記得…」

    話還沒說完,大姑娘芸姑晾好了衣裳,彎腰俯身抄起地上的洗衣裳盆,就要往茅屋走,這時候她看見了賴大爺跟壯子,一怔,站在那兒沒動。

    賴大爺笑了:「小子,她瞧見咱們了……」

    一揚手高聲叫道:「丫頭,瞧瞧是誰來了。」

    大姑娘芙姑沒作聲,一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壯子。

    壯子近前含笑開了口,笑得很不自然:「芸姑,不認得我了?」

    賴大爺叫道:「小子,叫你憋著點兒,你怎麼憋不住……」

    大姑娘粉頰上掠起一抹淡淡紅暈,眨動了一下眼,兩排長長睫毛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望壯子,又望望乃父:「爹,他是……」

    「好嘛。」賴大爺道:「怎麼問起我來了,就是敢下咱們屋後那口枯井的小子,挑水那小子,想起來了麼?」

    芸姑兩眼猛地一睜,道:「您說他是……他是壯子……」

    賴大爺拿胳膊肘碰了壯子一下,擠擠眼笑道:「好記性,小子,樂吧!人家可沒忘記你……」

    芸姑臉上泛起了驚喜的表情,盯著壯子道:「你……你真是壯子……」

    賴大爺道:「跟你爹那地攤兒上的貨一樣,如假包換,丫頭,瞪大眼瞧瞧,他眉心裡那顆痣,你不常說衝著這顆痣,這小子有一天會大富大貴麼!」

    「哎呀,壯子。」芸姑可沒聽她爹那麼多,一瞧那壯子眉心裡那顆血紅的小痣,驚喜地尖叫一聲,跳過來便抓住了壯子的手,直搖,恨不得把壯子抖散了。

    芸姑的手像帶著電,壯子身子一抖,黑黑的臉上紅了起來,有點發紫,芸姑驚覺了,臉紅得像剛下山的太陽,又像那綢布莊裡的大紅緞,她連忙鬆了手,兩手捏著衣裳角,半低著頭道:「瞧,我手上有水,把你的手都給弄濕了,讓我給你擦擦。」

    話雖這麼說,可是她人沒動。

    壯子忙道:「不,不,沒沾著,不要緊,其實,手上沾點水有什麼要緊,我自己擦,我自己擦。」

    說著,他在自己的衣裳上抹了幾抹。

    賴大爺瞧得直樂,咧著嘴開了口:「行了,小子,丫頭,別在這兒站著了,屋裡去吧!

    屋裡有板凳,板凳是讓人坐的不是擺樣兒的。」

    他邁步先向茅屋走去。

    芸姑低低一聲:「屋裡去吧!」伸手就要去提那包東西。

    壯子手快,一把提起了那包東西道:「讓我來拿。」

    他先走了,芸姑低著頭跟在後頭。

    進了那狹小的「廳堂」,賴大爺手往門後,同時也把肩上的棍兒跟他那小包袱放了下來。

    賴大爺道:「坐下,小子,別站著,怎麼幾年不見顯生了。」

    壯子笑笑說道:「沒有,賴大爺,我一直把您這兒當自己的家。」

    「好啊!小子。」賴大爺打心眼兒裡頭高興道:「這句話我愛聽,聽著受用,耳朵舒服,心裡舒服,連渾身上下的毛孔都透著舒服,坐,坐。」

    他順手抬過了板凳,坐定,他向芸姑擺了手:「丫頭,別閒著,把爹的那一葫蘆私房珍藏拿出來,然後到廚房去看看有什麼,都端出來。」

    芸姑答應了一聲要走。

    壯子忙道:「賴大爺,您是知道的,我不會喝酒。」

    「怎麼?」賴大爺瞅了他一眼道:「男子漢,大丈夫,在外頭跑這多年,到現在連酒都不會喝!我可不信,丫頭,去,去。」

    壯子忙道:「真的,賴大爺,我真……」

    「針讓線穿上了。」賴大爺道:「真的也沒關係,我喝酒,你吃菜,咱爺兒倆邊吃邊喝邊聊,要不然我嘴裡淡得慌,丫頭,去啊!」

    芸姑走了,壯子沒再說話沒再攔。

    過不一會兒,芸姑認後頭端著酒菜出來,放在了桌上,擺上了兩雙筷子,兩個碗,賴大爺一抬手道:「過來,丫頭,你也坐,咱們不是講規矩的人家,沒那麼多規矩,再說這小子也不是外人,一家人在一塊兒,誰該坐著,誰該站著。」

    芸姑忙道:「爹,我又不喝酒。」

    賴大爺道:「沒人讓你喝酒,也沒人讓你吃菜,難道你不想聽聽這小子上那兒去了,這麼多年來是怎麼混的麼?」

    芸姑沒說話,拉開板凳坐了下去。

    賴大爺拔開葫蘆塞子,給自己斟一碗,然後又給壯子淺淺倒了一些,然後咧嘴著笑道:

    「小子,少喝一點,醉不了你的,就算醉了你還怕沒地方睡覺,這酒是我從個旗營裡弄來的,放在枯井裡不少日子,我一直捨不得喝,今兒個你這小子回來了,我要把它喝個葫蘆底朝天,一滴不剩。」

    芸姑瞟了他一眼道:「你是捨不得麼?要不是我一回一回地攔著說沒了,自己想喝就說自己想喝,幹什麼往壯子身上推呀!』

    賴大爺笑了,一搖頭道:「行,丫頭,你長大了,不但一天到晚地嘮叨我喝酒,居然還敢當著壯子的面提我的底,我這一生氣越發地非喝光它不可了……」

    抓起飯碗往壯子面前一送道:「來,小子,咱爺兒倆喝,氣氣她。」

    壯子只得拿起了碗,「哆」地一聲,賴大爺在他碗上碰了一下,收手回碗,「咕嚕」就是一大口。

    他一咂嘴放下了碗。

    「過癮,從嘴裡一直透到心裡,沒有一點不舒服。」

    放下碗吃了一口菜,然後嚼著抬眼問道:「小了,芸姑閒著,說給她聽聽,這多麼年來你上那兒去了。」

    壯子含笑說道:「沒一定的去處,反正在外面是東奔西蕩」

    賴大爺道:「總得有個名堂啊!」

    壯子搖頭說道:「一點名堂都沒有。」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那你小子是怎麼混的?」

    壯子道:「我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什麼活兒都幹過,反正有飯吃,有地方睡覺,有衣裳穿,沒餓死凍死……」

    賴大爺道:「那你混那兒去了,總有個地方吧?」

    壯子搖頭說道:「不一定,東北一帶我都快跑遍了。」

    賴大爺道:「那你好端端地為什麼不聲不響地突然沒了影兒?我想起來了,小子,你沒了影不要緊,害我四處找,差點沒跑斷兩條腿,零散了這身老骨頭,芸姑哭了好幾天,差點沒哭瞎了眼……」

    芸姑臉一紅,嗔道:「您就會瞎說,我才沒哭呢!」

    賴大爺『啊」「啊』兩聲道:「對,對,你沒哭,你沒哭,那不是你哭,那是老天爺下大雨,『藏龍溝』發大水,嘩嘩地直流。」

    芸姑臉更紅了,低下了頭。

    賴大爺道:「不管你哭了沒有,那些日子我可真樂,飯省了,兩口人只有一口吃飯,省了我不少糧食。」

    芸姑她紅透了耳根。

    壯子很感動,也很不安,笑笑說道:「賴大爺,您還記得那年,『藏龍溝』來了個會算卦,會變戲法兒,幾幾乎什麼都會的瞎老頭兒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記得啊,我還找他算過卦呢!那瞎老頭兒閉著眼胡說八道,他硬說我的命好,將來有一天會享大福,做大老爺,哈,自己的命自己還能不知道,鏡子我照過了,衝著我這付德性還命好?還享大福,做大老爺?看人家做大老爺,享大福還差不多了,我是吃了秤錘鐵了心,這輩子偷雞摸狗定了,到那天算那天,只要別失風,別吃官司我就心滿意足了。」

    壯子笑了,道:「賴大爺,您好話……話可不能這麼說,您說道,人都有個落難的時候,誰也不是注定的一輩子窮賤命,想當初韓信乞食於漂母,更受過胯下之辱……」

    賴大爺「哈!」地一聲瞪了老眼:「怎麼,小子,出去混了這麼多年,倒是長了學問了,人家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可真沒錯,行,小子,你這一趟沒白跑。」

    壯子笑笑道:「我知道的、懂得,都是那瞎老頭兒教的。」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說?是他……怪不得你提他,我明白了,當初你是跟他走的,對不對?小子?」

    肚子點點頭道:「您說對了,就是他把我帶走了。」

    賴大爺道:「跟他學算卦,學變戲法去了?」

    壯子道:「我原先是這麼個打算,瞧他變戲法兒很稀奇,心裡就想學,誰知道他背著人找上了我……」

    「也行!」賴大爺一點頭道:「人有一技之長,勝似良田千頃,坐吃山空,有多少家財也能吃光,只有這一技之長,就不怕餓死,小子,如今你算是學成了,所以回來了,是不?」

    「不,賴大爺。」壯子搖頭說道:「那瞎老頭只教我讀了幾年書,至於算卦,變戲法兒,他說我不是材料,所以在我『離開』咱們『藏龍溝』第四年的時候,他就撇下我走了……」

    「走了?上那兒去了?」賴大爺問了一句。

    壯子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在『遼東』跟他分了手,那一年我十九,他說我夠大了,自己也應該認得路回家……」

    「好嘛!」賴大爺一拍桌子,筷子碗直跳,他叫道:「當初帶人走的是他,半途兒鬆了手,卻讓人自己回家,這老小子準是個跑江湖的郎中,就別讓我碰上他……」

    壯子道:「賴大爺,您可別冤枉了他老人家,那位老人家滿腹經綸典故,有學問,是我自己不是那塊材料……」

    「你信他的。」賴大爺道:「他是個瞎子,我這雙者眼不瞎,這麼多年,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我就認為你小子聰明極靈,人好心好,能吃苦,能耐勞,是塊好材料,我要不是怕毀了你,人到老來還作孽,我就會把我這些玩節兒傳給你……」

    壯子道:「也許我這是小聰明,不能派大用場。」

    「派什麼大用場?」賴大爺老眼一瞪道:「難不成他還教你去當皇上?以我看你學其卦,學變戲法兒是綽綽有餘!」

    壯子道:「可是他說我笨手笨腳,不夠靈活,您知道,學變戲法兒也得靠天賦,不是人人都能學的,心竅要玲瓏,手要靈活,還講究個乾淨俐落。」

    「我知道。」賴大爺點點頭說道:「這就跟你賴大爺吃的這碗飯差不多,心竅要玲瓏,手要靈活,乾淨,俐落,要不然會陣上失風,被人家當場逮住,來個吃不完兜著走,可是……」

    頓了頓接道:「你小於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心竅夠玲瓏,一雙手不但不笨,而且夠靈活,連樣東西都沒摔過……」

    壯子道:「賴大爺,跟人學藝就不同了,誰都想揀最好的材料要,誰都想揀最好的徒弟收,您說是不?」

    賴大爺微一點頭道:「這倒也是實話,只是……」

    微一搖頭,接道:「我總氣不過他說你不是塊好材料……」

    壯子笑道:「自己人嘛,您還能不向著我?」

    這句話聽得賴大爺心裡頭受用,舒服,他笑了:「不管怎麼說,你小子臨走不該不跟你賴大爺說一聲,打個招呼,害得我跟芸姑丫頭……」

    壯子歉然笑道:「我知道,賴大爺,所以這多年來我心裡一直很不安,只是那時候走得匆忙,那位老人家也不許我跟別人說……」

    「為什麼?」賴大爺道:「他怕落個拐人的罪名?」

    「也許是吧!」壯子點了一下頭道:「您是知道的,大凡這種在江湖的,他的一舉一動,一行一止,總是不喜歡讓別人知道的。」

    賴大爺道:「這話不錯,跑江湖的都是這樣,只是我跟芸姑又不是外人,讓我們爺兒倆知道有什麼要緊,不也免得我們操心惦念麼,告訴我們一聲,我就用不著滿世界去找你了,芸姑也不會整天躲在屋裡哭了……」

    芸姑皺眉說道:「爹,您又來了。」

    賴大爺忙道:「好,好,好,不說,不說,行了麼,真是,你是個姑娘家,又不是個小子,還怕人知道哭麼?那個女人家不是動不動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芸姑道:「我可不像一般姑娘家……」

    「對!」賴大爺一點頭道:「你不嬌生慣養,天知道,誰嬌你,誰慣你呀!你什麼活兒都能幹得好,什麼苦都能吃,這些活兒你不幹得行呀?苦不吃得行呀……」

    壯子插嘴笑道:「您也真是,芸姑還落不著好麼?」

    賴大爺道:「得,燒火了,你別瞎幫腔好不?」

    他剛說完話,芸姑便冷哼了一聲:「你才知道呀!爹就是這樣,好話不能好講,就別想從他嘴裡落個好字,累死苦死都是應該的!」

    「要命了。」賴大爺苦著臉道:「你聽,是不是,小子,你怎麼才回來就給我惹麻煩。」

    壯子笑笑沒說話。

    芸姑卻道:「可別什麼事都往人家身上推……」

    「好嘛!」賴大爺叫道:「丫頭,你跟這小子才認識多久,別忘了你是我帶大的,怎麼跟他一個鼻孔出起氣來!」

    芸姑紅了臉,道:「我看您是喝多了,怎麼說起話來老是口沒遮攔的。」

    賴大爺呆了一呆道:「丫頭,這有什麼要緊,壯子又不是別人,換個別人你要我說還不說呢!那時候你兩個好得不得了,簡直是形影相隨,步步不離,誰也少不了誰,怎麼才幾年不見就生份了?」

    芸姑連眼圈都紅了,嗔道:「您有完沒有,再說我可要把酒丟回井裡去了。」

    賴大爺一把抓住葫蘆,忙道:「好,好,好,不說了,行麼?好厲害,施出殺手鑭來了,這麼說我今兒個能喝酒,倒是沾了這小子的光了!」

    芸姑脫口說道:「差不多,本來就是!」

    賴大爺一咧嘴,衝著壯子搖了頭道:「小子,還是你行,到頭來我這個爹的還沒有你的面子大。」

    壯子窘迫地笑了笑,沒說話。

    賴大爺話鋒一轉,道:「說正經的,小子,你回來了,出去了五年,總算回來了,這趟回來又有什麼打算?說給你賴大爺聽聽。」

    壯子沉默一下,撥弄了一下桌上的筷子,道:「賴大爺,您說我能幹什麼?」

    賴大爺道:「我總聽你的,你怎麼又問起我來,你總不能沒個打算哪!」

    壯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自小就壯,有幾斤蠻力,想這,也只能幹粗活兒,重活兒,別的只怕……」

    賴大爺道:「你是想幫人做活兒去?」

    壯子道:「也只有這樣了。」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小子,不是你賴大爺給你洩氣,你可不知道,咱們這『藏龍溝』裡的街坊鄰居可不比當年了……」

    壯子抬眼凝目,道:「賴大爺,怎麼不比當年了?」

    賴大爺抬手往外一指,道:「像今天這種熱鬧有不少年了,你是知道的,咱們這『藏龍溝』裡的街坊鄰居,有不少借這機會發了財……」

    壯子「哦!」了一聲道:「那不是挺好麼?」

    「好?好個屁!」賴大爺道:「人哪,就不能發財,苦哈哈的時候,張大爺,李大媽地叫得好聽,走得近,彼此跟一家人一樣,要是一旦發了財,眼睛就長得頭頂上去了,管你是張大爺,李大媽,根本就不認識你了,見了面你得先衝他打招呼,他理不理你還難說,那得看他心裡是不是舒服,還好這只是發了小財,要是發了大財那還得了,他能上天……」

    壯子道:「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賴大爺道:「沒關係我也就不說了,現在咱們這『藏龍溝』的街坊鄰居都成了只認錢的勢利眼,有錢的巴結,恨不得跪下去叫爹爹,沒錢的他根本懶得瞧你一眼,我是這麼個人,你小子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時候就沒人瞧得起,只有人欺侮,現在還用說麼?」

    壯子道:「我拿力氣換飯吃,他們……」

    「小子。」賴大爺道:「你的意思我懂,拿力氣換飯吃,管他瞧得起,瞧不起呢!可是沒那麼簡單,根本就沒人要你,懂了吧!」

    壯子訝然說道:「沒人要我?賴大爺,為什麼沒人要我?」

    「你想啊!」賴大爺道:「沒錢的自己一家幾口難能吃飽,他還養得起你這麼一個人麼,活兒只有自己幹了,有錢的雖然不願自己幹活兒,可是他的命值錢,他的家也值錢,你沒個親人保,他不敢要你。」

    壯子道:「賴大爺,您自己保我不行麼?」

    賴大爺一怔,旋即搖頭笑道:「小子,你這是拿你賴大爺開心,我要能保你還說什麼?

    可惜『藏龍溝』裡人家頭一個瞧不起,頭一個,不敢沾的是我。」

    壯子眉鋒微皺道:「我沒想到咱們這藏龍溝裡,只這麼幾年的工夫,有這麼大的變化……」淡然一笑道,接著說道:「那也沒什麼,此處不留我,自有留人處,大不了我是從外邊兒回來,還到外邊闖去,飛黃騰達這事我不敢想,但總不至於餓死在路邊兒上。」

    賴大爺拇指一豎道:「好小子,是骨氣,對,咱們人窮志不窮,誰也不是天生的輕賤命,別讓他們把咱們瞧扁了……」

    微微一頓接問道:「只是,小子,這回你預備再上那兒闖去?」

    壯子搖頭說道:「還沒有一定,走到那兒算那兒,外邊兒的世界大得很,除了這藏龍溝,我不信沒我小壯子的容身之處。」

    賴大爺連連地點了頭,道:「好!好!好!對!對!對!只要自己挺得住,爭這口氣,還怕在那個地方站不起來麼,只是,壯子……」

    遲疑了一下,沒說話堆笑臉道:「出去了五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不必再往外頭跑,我給你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只要你願意……」

    壯子道:「賴大爺,您給我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

    賴大爺點了點頭道:「不錯,只不知道,你小子願意不願意?』壯子道:「您能不能先說說看。」

    「行,怎麼不行?」賴大爺一點頭道:「是這樣的,壯子,你賴大爺打一開始就沒把你當外人看,這你是知道的……」

    壯子道:「我知道,賴大爺,您跟芸姑待我都好,沒把我當外人,我也把您這兒當成自己的家……」

    「那就好!」賴大爺一點頭道:「就因為這,我才敢說要給你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的話,小子,你看得見,賴大爺人老了,年紀大了……」

    「爹,我到廚房看看去,灶門兒忘關了……」

    她沒容賴大爺說話就走了。

    賴大爺向著她那背影投過異樣一瞥,收回目光道:「小子,你賴大爺除了偷雞摸狗之外,別無一技之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會握筆桿兒,我不是天生的賊種,而是為了要吃這碗飯,可是我不能一輩子老幹這不要本的買賣,不要本的一行,再說我年紀大了,筋骨硬了,手腳也不夠靈活了,這可是逞能不得的……」

    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你知道,幹這一行是要冒風險的,一旦陣上失風,被人逮住,挨頓臭捧事小,吃官司事大,要是我只一個人,吃官司就吃官司,我不怕不在乎,可是我有這麼一個沒娘的女兒,一旦我吃了官司戴上枷鎖,關進了牢籠裡,芸姑怎麼辦,她靠誰,誰照顧她……」

    壯子道:「賴大爺,您是該洗手了,就是您不說我也想勸您的,別的不提,藏龍溝的街坊鄰居都變了,他們自命清高,也巴不得把您攆出藏龍溝去,那些吃公事飯的也常在這兒轉,萬一誰昧著良心告您一狀,眼前就是麻煩……」

    賴大爺點頭說道:「這一點我想到了,今兒個你小於這一嚇唬我,我還真怕那一天來個真的,我幹這一行,吃這碗飯也有不少日子了,我不是有一個吃一個的人,我不能跟芸姑一輩子,得為她打算,所以這些年來,多少我剩了幾個,都投在屋後那口枯井裡,一年半載地還吃不空……」

    抬手往後一指,道:「屋後共有三塊地,一塊種著青菜,一塊種著高梁,另一塊長滿了雜草荒著,我沒法動它,芸姑也是個姑娘家到底不能幹重活兒,要是有個人進門,動動這三塊地,加上我積有的那一點,三口吃喝就沒多大問題,這樣我就可以放心洗手,不出去冒風險,在家享享老福了!」

    壯子道:「這倒是實情,也是個好主意。」

    賴大爺道:「實情是實情,主意自也不錯,只看有沒有人願意進我這門兒,有沒有願意要芸姑的。」

    壯子道:「您的意思是說……」

    賴大爺道:「我把芸姑托付給個人,把這個家,把這幾塊地交給個人。」

    壯子笑道:「怎麼會沒人願意?求還求不到的,像芸姑這麼好的姑娘上那兒找去,會過日子,能吃苦……」

    賴大爺一翻老眼,道:「真的麼小子?」

    壯子沒多想,立即說道:「當然是真的,您的女兒您還不知道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我當然知道,我有這麼個女兒,這輩子就算沒白活,就算伸腳兒瞪眼嚥了氣,都會笑,只是,小子……」

    兩眼一凝,道:「別人我不放心,我也不要,我要你……」

    壯子一怔道:「怎麼,賴大爺,您說我……」

    賴大爺道:「那你是當我是說誰?」

    壯子臉紅了紅,道:「說了半天,原來……這就您給我找的去處,給我找個安身地兒麼?」

    「不錯!小子。』懶大爺點點頭說道:「這樣你可以有個安身地兒,有個家,我嘛也有個人托付,兩全其美,對咱們都好,不是麼?」

    壯子遲疑著道:「賴大爺,這太突然了,太倉促了些,我剛回來……」

    「一點也不,小子!」賴大爺搖頭道:「這種心我早就安下了,那時候眼見你們倆那麼好,誰也少不了誰,我就覺得你跟芸姑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可是後來你小子走了,我既急又揪心,芸姑更一天到晚地哭,這半年多以來剛好一點,誰知你這小子又回來了,這不是緣麼,不是老天爺的意思麼?」

    壯子靜靜的聽,也在想對策,賴大爺說完了話,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才抬眼說道:「賴大爺,您這番好意我感激,像我,自小沒爹沒娘,到現在仍沒混出了名堂,少碗飯吃,也沒個安身地兒,您不但不嫌棄,反而把芸姑給我,這本來是求之不得的事,我應該受寵若驚,沒什麼話好說,只是,賴大爺,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您該先問問芸姑……」

    「不用問。」賴大爺一擺手道:「傻小子,這還用問麼,芸姑剛才在這兒坐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走了,這你明白麼!」

    壯子道:「難不成她知道……」

    賴大爺咧嘴笑笑說道:「我這個女兒不能說傻,只能說玲瓏剔透,她一聽我說人老了,上了年紀,就知道往下去我要說什麼,姑娘家究竟臉皮兒嫩,所以她先避開了,你聽見她說什麼了麼?」

    壯子道:「沒有,您是說……」

    賴大爺嘿嘿一笑道:「姑娘家沒說什麼就是願意,要她說不願意,不是心裡頭的話,要她說願意,臉皮兒又嫩,乾脆來個什麼都不說。」

    壯子皺了眉,道:「賴大爺,當初我跟芸姑很好,那是在兒時,那時候究竟年紀還小,只知道要好,別的什麼都不懂,也不會考慮別的,現在事隔多年,彼此都長大了,什麼都懂了,考慮的也多了,想法看法,難免有所改變……」

    賴大爺道:「小子,你是說你自己,還是說芸姑?」

    壯子道:「賴大爺,事關芸姑的一生,這對她比對我重要。」

    「好說。」賴大爺一點頭道:「小子,這一趟你沒白跑,果然跟以前不同了,說起話來簡直像個有學問,有見識的讀書人……」

    一頓接道:「這你放心,我的女兒我知道,打從一開始到現在,她心裡就只有你這小子,從沒換個別人去,小子,姑娘家心裡想的只有一樣,要不她會為你掉淚,為你哭麼?」

    壯子眉鋒又皺深了一分,道:「芸姑這番好意我感激……」

    「小子!」賴大爺道:「你怎麼張口感激,閉口感激,離不開這兩個字兒,幹什麼這麼生份哪?誰又要你感激了,只說一句就夠了,願意不願意。」

    壯子淡然一笑道:「賴大爺,話我剛才說過了,您該能相信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發自內心的實話,絕沒有半點虛假,能有芸姑這麼一個妻子,該是我的福氣,無如,賴大爺,我不能在藏龍溝久待,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成家,我更不敢讓芸姑這麼委曲地跟著我……」

    賴大爺臉色變了一變,道:「小子,願不願意在你,我總不能勉強你,其實,你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兩全其美,你我都好。」

    壯子道:「賴大爺,我知道,我又要說了,我感激。」

    賴大爺道:「那就算,算我沒說,就像你剛才說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都小,只知道兩個人要好,從不會想到別的,現在不同了,長大了,成年了,想法,看法多少會有點改變的。」

    賴大爺話裡有話,壯子當然懂,他淡然一笑道:「賴大爺,壯子不是那種人,他要是變了的,他剛才就不會跑到您攤前去,更不會到您這兒來。」

    賴大爺抓起碗一口氣喝下了大半碗。放下碗,一抹嘴:「那是……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不能在藏龍溝久待?」

    壯子道:「是的,賴大爺,我回來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故鄉,還有街坊鄰居。」

    賴大爺道:「你不是說怕沒飯吃,沒個安身地兒麼?」

    壯子緩笑一聲道:「我沒想到您會跟我提這件事,真的,賴大爺,我這趟回來,在咱們這『藏龍溝』待不了兩天就要走了……」

    賴大爺道:「上那兒去,好像你已經有了打算麼?」

    壯子道:「去處倒沒有,我不是說過麼,走到那兒算那兒,外邊世界大得很,總不會沒個容身之處。」

    賴大爺道:「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非往外頭跑不可……」

    壯子道:「賴大爺,您是個多知多懂,見過世面的人,有道是:『男子漢志在四方』我是個六尺昂藏鬚眉大丈夫,難道要一輩子困守在這『藏龍溝』裡種一輩子田,幹一輩子粗活兒。」

    賴大爺一點頭道:「對,男子漢志在四方,一輩子圍困在這小小的『藏龍溝』裡,是太委曲,是沒出息,壯子,這一點我看錯了你,你在外頭這些年來,想必也見得不少,只是……」

    目光一凝道:「你打算幹什麼去?求功名利祿?博個衣錦還鄉,揚眉吐氣,光祖宗,耀門楣,給你早死的爹娘爭口氣,為咱們這『藏龍溝』增點光彩!」

    壯子搖頭說道:「那倒不是,人只要有大志,不一定非在功名利祿中不可。」

    「嚇了我一大跳!」賴大爺突然吁了一口氣道:「對,這才是,咱們寧可沒飯,沒衣裳穿,餓死,凍死,甚至一輩子沒出息,可不能往那個圈兒裡鑽,要知道,那可不是光耀祖宗的事,小子,你不是外人我才敢對你說這話,要我看那些個吃他們的飯的漢人,連我這偷雞摸狗的鼠輩都不如。」

    壯子兩眼一睜奇光電閃,道:「賴大爺,您……」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小子,你別看你賴大爺是個下九流的混世蟲,像什麼,叔爺介之雄,蘇武,關夫子……多了,我小時候聽人說過『正氣歌』推什麼嚴將軍,顏常山舌……這一類的人物我知道的還不少,明白麼?」

    壯子點頭說道:「我明白,賴大爺,您讓人敬佩,也該讓一般所謂的有識之士羞煞,愧煞,藏龍溝有您這麼一個人……」

    賴大爺睜大了老眼,道:「真的麼,小子。」

    壯於正色點頭道:「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凝目良久,良久始道:「小子,我剛才聽你說,一時半會還不敢成家!」

    壯子道:「是的,賴大爺,這話我說過,也是實情。」

    賴大爺道:「為什麼,能說給你賴大爺聽聽麼?」

    壯子深深一眼,淡然笑道:「賴大爺,您不怕我委曲芸姑麼?』賴大爺一搖頭道:「小子,薑是老的辣,你賴大爺見過的不少,也不算個糊塗人,別瞞你賴大爺,不是實情。」

    壯子笑笑說道:「這麼說,您是在套我的話。」

    賴大爺老臉一紅道:「好小子,你這塊嫩姜也不含糊,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跟從前不同,也就越認定這幾年你在外頭一定有什麼際遇。」

    壯子道:「我不跟您說了麼,我跟那位陪老人跟了幾年……」

    賴大爺道:「小子除非你把你賴大爺一家兩口當外人……」

    壯子道:「賴大爺,這是實情。」

    賴大爺道:「這麼說那瞎老頭兒他是個正直的奇人。」

    壯子淡然一笑道:「賴大爺,說準沒錯。」

    壯子又道:「凡是這世界上有的,該懂,該會的,他都教給了我。」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老天爺,這麼說他什麼都懂,都會。」

    壯子道:「其實他又何止懂,何止會而已!」

    賴大爺睜大了老眼道:「他這麼神麼?」

    壯子一點頭道:「的確,賴大爺,他不該是人。」

    賴大爺目光一凝,道:「小子,說太多你賴大爺不懂,簡單的說,他到底教你什麼?」

    壯子道:「您要這麼問,我只有這麼說,安邦,定國。」

    賴大爺玩味上來,忽地一睜老眼,道:「壯子,你是說文武都會。」

    壯子點頭說道:「是的,賴大爺。」

    賴大爺笑道:「年輕的時候看戲,老聽戲台上那些戲子說什麼文可安邦,武可定國,沒想到這一下倒用上了……」

    話一頓凝目接問道:「小子,你說你學了武,會了武?」

    壯子點頭說道:「是的,賴大爺,我沒把您這一家兩口當外人……」

    賴大爺道:「我明白,你放心,你賴大爺不會給你說出去的……」

    頓了頓,道:「小子,我也在江湖上跑過,我聽說江湖上分什麼高手,庸手,江湖人的本事大小高低不同,你小子是……」

    壯於淡然一笑道:「還不算是個庸手。」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你小子的本事很大?」

    壯子搖頭說道:「也不敢說很大,只能說還不算庸手。」

    賴大爺遲疑了一下,道:「小子,能不能露一手,讓你賴大爺開開眼界。」

    壯子笑笑說道:「您不是外人,有什麼不行的,您瞧著。」

    話剛說完,他面前桌上的那個碗突然飛了起來,慢慢地向他嘴邊靠去,壯子他就過去喝了一口,然後那個碗又慢慢地落回了桌上,他笑道:「怎麼樣,賴大爺,這一手不賴吧!」

    賴大爺目光發直,兩眼瞪得老大,嘴張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小子這……這叫……我……怎麼瞧是戲法兒……」

    壯子笑笑說道:「賴大爺,也可以這麼說。」

    賴大爺一怔,道:「也可以這麼說?」

    壯子道:「您不瞧這像戲法兒麼?」

    賴大爺道:「小子,這……這真是武?你真是跟那瞎老頭子學麼?」

    壯子道:「是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道:「好大的本事,我跑過江湖,見過的也不少,可從沒見過這麼神奇,這麼玄的本事,世上竟會有這種人,不,不,那瞎老頭子該是神,小子,他究竟是誰?」

    壯子搖頭說道:「說來您也許不信,我只知道他是個瞎老人,別的一無所知。」

    賴大爺叫道:「你跟了他這麼多年,會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壯子道:「我就知道您不信,可是這是實情。」

    賴大爺道:「他姓什麼,叫什麼,那兒的人也不知道?」

    壯子道:「我要知道這些,不就知道他是誰了麼?」

    賴大爺一怔點頭道:「說得是,我都糊塗了,好小子,他住那兒你總知道吧?」

    壯子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說!」

    賴大爺道:「不能說?為什麼?」

    壯子道:「他老人家曾經一再交待,不許我把他老人家的隱居處向任何人輕洩,賴大爺您要原諒。」

    賴大爺的眉頭皺了一下,道:「他是個奇人,他是個奇人,從這兒看他十足是個奇人,只是……對你賴大爺說……」

    壯子道:「賴大爺,對您也不能,您問這幹什麼?」

    賴大爺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我也想求求他,他要是能收了我這個老徒弟,往後我幹這沒本的買賣吃這碗飯不就更容易了。」

    壯子不由為之失笑,道:「賴大爺,這恐怕辦不到。」

    賴大爺道:「我也知道辦不到,我那是那塊料兒呀!他就是願意教我,只怕我也學不會,學武得從年輕時候開始,像我,筋骨硬了,皮肉鬆了,又埋入了土半截還想往回走麼……」

    壯子忍不住又笑了。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小子,我明白了,你說你一時半會兒不敢成家,是不是你有什麼事要幹,怕有個家室之累,也怕連累別人?」

    壯子神情微笑一震道:「賴大爺,凡涉足江湖的人,有幾個能早成家的?」

    賴大爺飛快地溜了他一眼,點頭說道:「這倒也是,要在江湖上闖,是沒辦法早成家的,小子,你只有這點理由麼?」

    壯子忙道:「還有,賴大爺,我不能讓芸姑這麼委曲地跟著我。」

    賴大爺道:「不要緊,這都好辦,我代我這女兒做個主,等你怎麼樣?」

    壯子神情一震,道:「賴大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也感激,只是我不敢讓芸姑等我,因為我這一出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夠回來,耽誤了芸姑的終身……」

    賴大爺道:「你的意思我懂,小子,要是我們爺兒倆都不在乎呢?」

    壯子道:「那我也不敢讓芸姑等我,我願意這樣,只要我能回來,有回來的一天,我一定登門求親,可是要在我沒回來之前……」

    賴大爺道:「芸姑要能找著更好的主兒,儘管嫁,對不?」

    壯子毅然點點頭道:「是的,賴大爺,我正是這意思。」

    賴大爺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說,也就這麼定了,你要能回來就上門求親,在你回來之前,姜站要能找著更好的主兒,她就嫁她的,就這麼說了,來,小子,咱們爺兒倆喝一杯。」

    說著,他舉了面前那碗酒。

    壯子也拿起了飯碗,一口酒喝過,賴大爺放下了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然後抹抹嘴說道:「小子,你坐坐,我到後邊兒瞧瞧芸姑去。」

    他是說走就走,站起來奔向了後頭。

    壯子沒來得及攔,他心知賴大爺必是到後頭去告訴芸姑去了,他心裡很不安,也覺得臉上有點燙!

    賴大爺家後頭另有一小間,那是廚房,從廚房往後走,另有一個門,正對著屋後那口枯井跟那三塊地。

    芸姑就站在後門口,怔怔地望著那三塊地出神。

    賴大爺到了她身後,叫了她一聲。

    芸姑沒回頭,卻開口問道:「您怎麼出來了?」

    賴大爺道:「丫頭你聽見了?」

    芸姑「嗯!」了一聲道:「我全聽見了。」

    賴大爺道:「看見了麼,他那一手兒?」

    芸姑道:「看見了,他的所學不俗,在當世之中又算得一流好手,我沒想到短短的五年中,他會有這種奇遇。」

    賴大爺道:「那是必然的,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不說麼,此子根骨絕佳,稟賦上上非池中之物,絕不會久困藏龍溝裡,必有乘風雲直上的一天。」

    微一搖頭接道:「唯一的遺憾就是我原以為他已握手掌心裡,卻不料被行家捷足先登奪了去,實在是讓人……」

    目光一凝道:「丫頭,我覺得他的身法很熟,那手功夫有點像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霍地轉回了身,瞪圓了鳳目,道:「有點,您看像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有點可惜我沒見著那瞎老人,唉!一晃多少年了,我跟你二叔他們自那年分散之後,別說誰見了誰了,誰連誰的訊息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有幾個還活在這世上……」

    芸姑截口說道:「爹,我二叔的兩眼失了明麼?」

    賴大爺搖頭說道:「不,當年分散的時候,你二叔的兩眼還是好好兒的。」

    芸姑道:「這就是了,那他怎麼會是二叔……」

    「難說,丫頭!」賴大爺道:「多少年不見了,誰知道難變成什麼樣了?就拿我來說吧!我如今是藏龍溝沒人瞧得起的下九流偷雞摸狗鼠輩,誰知道我是…要有人把我說出去,誰也不會想到這偷雞摸狗的下九流鼠輩賴大爺,會是當年的……」倏然改口說道:「丫頭,別的都能變,唯有一身所學是變不了,他那手兒功夫,像極了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道:「可惜他不知道那瞎老人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賴大爺道:「你以為他是真不知道麼?」

    芸姑點頭說道:「我相信他是真不知道。」

    賴大爺沉吟道:「我想他也不會,只是……他不肯說出那瞎老人住在那兒,要不然咱們也可以到那兒去瞧瞧那瞎老人去!」

    芸姑搖頭說道:「那倒不必,您只要在他身上多下點工夫……」

    「不行。」賴大爺忙搖頭說道:「這小子機警得很,萬一我來個畫虎不成,弄巧成拙,讓他瞧破了咱們,那可就……」

    芸姑道:「您也不必急,反正他走的是正路,您又何必管那麼多。」

    賴大爺點頭說道:「你說得是,可是我只是急著找你二叔……」

    芙姑道:「時候還沒到,可要到了時候,您不必去求,定能見著二叔,要是時候還沒到求也沒用。」

    賴大爺道:「話是不錯,只是丫頭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芸姑道:「這附近不是有幾個地方好去麼?您何不伸個手,想個辦法讓他進去試試。」

    賴大爺臉色一整,道:「丫頭,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要做嘛就得有把握,要不然就乾脆別做,你連頭都別動。」

    芸姑剛要再說,賴大爺又截口說道:「這件事別再說了,剛才我跟他說你也聽見了。」

    芸姑臉一紅,微微點頭道:「我聽見了。」

    賴大爺道:「怎麼樣,你有什麼意見?」

    芸姑低低說道:「您做主就是了,我沒有什麼意見。」

    賴大爺道:「真的,丫頭!」

    芸姑道:「真的,爹,我等他,我願意。」

    賴大爺搖頭說道:「丫頭,可沒人勉強你?」

    芸姑道:「我知道,爹,這種事應該用不著我多說,我在『藏龍溝』碰見了他這麼個人,又跟他那麼好,這該是緣份?」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我沒想到……那時候你倆年紀那麼小……也許你說的對,這是緣,這小於真要能風雲直上了,只是,丫頭,我看他對你……」

    芸姑道:「爹,有些事不一定非掛在嘴上,或者行諸於色不可,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難道您還不知道麼?」

    賴大爺道:「丫頭,我是誰,你又是誰的女兒,我要是不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這事兒會輪著他。」

    芸姑道:「這就是了,那您還懷疑什麼?」

    賴大爺目光一凝,忽地笑了:「丫頭,看來對相人一道,我這個爹還不如你…」

    忽一凝神,道:「誰來了……」

    芸姑道:「身手不差,怕是那個好鄰居,好街坊……」

    賴大爺一話沒說,轉身走了回去。

    賴大爺剛到「廳堂」,壯子已經站了起來,望著外面道:「賴大爺,您有客人來了。」

    賴大爺微微一怔道:「有客人?誰?誰會到我這兒來……」

    他凝目往外看,可不是麼,門外來個人已走近幾丈內,那是個身材魁偉高大的老人,這老人看上去有五十多近六十,濃眉虎目,紫膛臉,挺懾人的。

    衣著也夠氣派,藍緞長袍,外罩團花黑馬褂,褲腿紮著,左手裡拿著一根旱煙袋,硬是湘妃竹的。

    賴大爺剛訝然一句,便停住了。

    「這是……」

    那紫膛臉老人在門外停了步,只聽他洪聲問道:「這兒是羅老頭兒家麼?」

    賴大爺返了出來,道:「您這位是……」

    紫膛臉老人目光一凝,道:「這兒是羅老頭兒家麼?」

    賴大爺忙道:「您沒找錯地兒,我就是羅老頭兒……」

    紫膛臉老人深深打量賴大爺一眼,道:「怎麼,你就是羅老頭兒?」

    賴大爺點頭陪笑道:「是的,是的,您這位是……」

    紫膛臉老人道:「我姓秦,天威牧場來的!」

    賴大爺「哦!」地一聲,動容說道:「原來是『天威牧場』來的秦爺,真是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多問,失敬失敬,秦爺光臨是……」

    紫膛臉老人道:「好說,我能進去坐坐麼。」

    賴大爺一巴掌拍上後腦勺,窘笑說道:「瞧我,老糊塗了,歡迎都怕來不及,怎麼說不能,您光臨,我這幾間破茅草房子增光不少,請進請進。」

    他往後退了兩步,讓客進門路,哈腰擺身,恭敬讓客——

    雷霆小組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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