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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二三七章 (4) 文 / 還珠樓主

    眾妖黨一見裡面這等神奇厲害,俱嚇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休說爭先,便妖屍叫進去,也不敢承應了。妖屍對於聖姑的一切設施,多半深悉,並不十分駭異。於是假意悲歎,說了些好聽的話,又向落後妖黨表示了些好意。然後借口修煉,退往自己停屍房內。正覺白葬送了一個得力同黨,別的異狀並未看見,到底自己以後是否仍落仇人算中,仍難查出。獨個兒愁悶憂急,犯了本來窮凶極惡的乖戾之性,在房中厲聲吼叫暴跳,咒罵了一陣。偶一眼瞥見正對屍榻壁上懸嵌的那兩頁對開的玉牒預言,妖屍仇深恨重,怒發如狂,無可宣洩,飛撲上去,一爪抓下,一聲獰笑,露出白森森兩排細白如玉的利齒,張開血也似紅的櫻口,便要咬去。猛又想起:「這兩頁玉牒共是六十七行,備載自己三次受責以及兵解以後之事。當初仇人付與時,曾有幾句偈語。大意說此牒與己共存共亡,只要上面金字不變,仍有萬一之望,一旦變色,朱文如血,便是生機已絕,末劫起始。如果全篇六十六行字跡齊現血字,運數便盡,與牒同滅了。昨日看去,字尚金色,可見脫難並非無望。留著此物,不特可以考驗成敗,並還可使自己觸目驚心,預為之備。憑空怒發,將它毀去,有甚益處?」

    妖屍一向生性反覆,喜怒無常。先時暴怒,原以兵解以後,元神又被禁錮多年,直到現在,雖用盡心力,去了許多束縛,但是最關緊要的元神仍似受有禁制。尤厲害的是隨著心靈感應,不可端倪,也查不出設禁法物所在。只令自己知道厲害,要命也不敢離洞一步,又不敢試探出走。有時靜心體會,直似身已自如,並未受甚禁制;可是別的尚可,只一動念,想要出洞,或是他往,立即萬念橫集,生出種種阻礙,無量恐怖。彷彿只有安分在此,或能苟延殘喘,一出洞門,立即形消神滅,萬劫不復。這無形之禁,心神憂苦,比起以前身受,還覺難耐。不時忿極暴怒,直如瘋了一般,不能自制。暴性過後,又復嗒然若失。這時正是老調重彈。

    妖屍心念一動,跟著瞥見牌上現出幾行紅影。覺著適才取下,意欲嚼碎洩忿時,看去尚是金字,如今突變紅色,定是末路將臨,決非佳兆。急得一手奮力抓胸,悲嘯了一聲,低頭定睛一看,越發驚惶憂急起來。原來就這杏眼怒突,一剎那的空兒,不特牒上字跡由金色變作了紅色,並且六十六行字跡只剩了十分之一。以前的原文已然隱卻,僅開頭幾行朱文,把妖屍由上官紅手中奪了半部道書,直到當日心存叵測,陰謀毒計,愚弄妖黨,毀壞法體,以及妖黨慘死等情,差不多全以極簡明的詞句,記在上面。底下空白了數十行,對未來之事,卻是一字未提。

    那剩餘十分之一的原文,仍是異日惡報,單列在末幾行內,字仍如血,更是鮮明。妖屍這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仍落仇人算中。並且那道書乃聖姑昔年念在師徒一場特加警戒;如今又念在自己在洞中受苦多年,特地假手上官紅給她一絲生機。當得書以後,只要肯革面洗心,立誓改邪歸正,棄舊從新,照書修煉上兩三年,另半部關係修為至重的也必現出,所有一切禁制身受也必在此時隨同消滅。無如惡孽太重,三心二意,迷途不返,良機一失,就此趨入窮途。料定滅亡不遠,越想越害怕,雖未遣散眾妖黨,卻已背人向聖姑哭求哀告,許其自新。同時嚴囑諸妖黨,不特不許生事,連出洞門也在禁止之列。

    易靜等三人回山這一天,妖屍正在首鼠兩端,舉棋不定。一面恐劫難臨身,苦求聖姑大發慈悲,賜以生路;一面又恐惡孽難消,聖姑不允,留著這些得力妖黨,到底也多一層指望。此外還有被自己用計激走的一個最高明的人物,曾傳乃師之命,銳身自任,保己無恙,也須這些人前往引來,不得不假以辭色,設計籠絡。因是運數將終,竟沒打定一個切實主意。其實正邪不能並立,成敗關頭,豈是可以雙管齊下,取巧得的?可是經此一來,凶焰大減,迥非與妖黨勾結時那等興妖作怪,猖狂氣勢了。

    妖屍既因潛參聖姑遺偈預言,知道儘管氣候已成,復體回生期近,這三數年短短光陰,晃眼即至,但在此期中,如若不能將仇人所下禁制一齊脫去,離開當地,逃往別處,仍有形神俱滅之禍。日常憂急惶惶,只是緊急修為,以待時機到來,奮力脫困,破壁飛去。認為所結納的幾個幫手,俱是左道中的能者,即使再多勾結幾個,法力也不過如此。此外除非正教中的高人,才能較勝,但是雙方無異水火,法力次的無用,法力高的只有為敵,決不會為己所用。自己又不能出外物色,無從下手。如和昔年在聖姑門下三次死裡逃生一樣,命中有救,人定勝天,憑著玄功變化,到時興許能夠出困逃走。或是仇人慈悲憐憫,一切經過俱是有意恐嚇,使己悔懼回頭,預言雖然應驗,到了緊要關頭,忽然改變,現出生機。有這內外兩個得力黨羽相助,足可夠用。如再照著初念,準備一脫羅網,立即大舉勾結許多同黨,不特無甚益處,張揚太過,風聲越鬧越大,反而引起各正教中仇敵嫉視,前來作梗。並還要用心機延款籠絡,多勞神智,延誤修煉。

    妖屍天性又復乖戾孤刻,眼界太高,任性行事,不能容眾,更喜炫弄美色,以權詐惑人,引為得意。這些左道中人,妖屍十九看不起。來人品類不齊,偶然見了厭惡,立起殺機,勢必和前些日一樣,仗著美艷妖媚的慣伎,毒計離間,使這些見色迷心的蠢物互相火並殘殺,以遂自己天生好殺的習性,人少自可操縱自如,死活由心。人數如多,來人又非弱者,多抱著人寶兩得的大欲而來,心性又多惡辣凶淫,一任如何工於媚惑,其勢不能逐個玩弄於股掌之上,稍現破綻,必生內叛。自己不過自負奇美之質,喜歡顛倒眾生,使人人甘為己死,引作至樂。又以禁閉洞中多年,忿郁不伸,非此不能快意出氣。日前略使出一點淺笑輕顰,柔情軟語,便引起兩次火並,殺死多人。但第二次卻把一個極有力的同黨氣走,雖然此是兩雄不能並立,為了省心,事有成算,走的人仍是一招即至,事後回想,也自後悔做得太過。這些蠢物,好歹總是為己效命而來,何苦為快一時心意,恩愛成仇,以怨報德?無奈天性如此奇特,只要有新來的,必定技癢,欲試驗天下有沒有連自己這等奇艷的尤物,都會見了不動心的?這一賣弄風情,新舊之間足生疑忌,便不再加挑撥,也必妒忿成仇。自己再忍不住,微一蠱惑,爭殺便起。

    來人多是修煉多年才到今日,煞非容易,惡孽也多。妖屍新近還在打算,這次脫困以後,便孤身遠引,設法物色一個可使自己快心如意的仙侶,同隱極荒隱僻之區,長相廝守。眼前這些醜惡同黨,只是仗他出力相助,到時全要捨去,至多只使分得一點實惠,佈施一兩次色身。對方大欲未遂,心必不甘,再要嘗到一點甜頭,愈發難捨,見已遠隱,必在苦苦尋仇,法力又均高強,必難全數用計殺死,此時勾結人多,異日強敵也眾,越想越不是法。非但不再分遣原有妖黨四出勾結,就對於聞風來投的,也各斟酌來歷情勢和法力高下,或是放出難題使其知難而退,或是閉門不納,來人連洞門也無法走進,自然息念而去。有時遇到來人不知進退,法力又淺的,便令洞中妖黨殺死。

    如是法力較高,而又命人延請而來不便堅拒的,便延入洞內,使出媚惑慣伎,激使試險破法,消滅在五遁禁制之中,形神俱滅。以免來往頻繁,呼朋引類,多生枝節。再向婉言謝絕的人,哭訴聖姑法力厲害,多少人為救自己喪命,悲忿已極,為防同道再蹈前轍,只好拼著再受苦些年,不到十二分有把握時,任是誰來也不敢延納了。一面又令原在洞中的心腹妖黨,將洞口法台撤去,緊閉洞門,復了原樣,假說聖姑禁法日前突又發動,無法攻入,只能隔洞搭話。不久風聲傳出,一干妖邪知道艱難,又見好幾個厲害同道全都葬送在內,多半膽怯。貪念雖非全消,仍在打著主意,為有一洞之隔,咫尺天涯,不比以前隨意出入,不問事之成否,先可一親美人顏色,多生一點妄想,飽點眼福,如無勝算,誰也不肯以身臨險了。照此情形,妖屍改進為退,謹守待時,外來妖黨漸漸絕跡。

    衛仙客夫妻圖謀雖急,因所借陣圖旗門,外人不能到手應用,尚須祭煉,收功為日尚遠。又知易靜等對頭一兩年內不會下手,去了只有送死。夫妻二人約了同黨,放放心心在山中煉法,暫時不曾前來。除易靜等三人初回二三十天,尚時有妖人往訪外,幻波池洞門已復原狀。癩姑防患既嚴,說辭又巧,雖然易靜在一月之後背人開洞下視,但見洞門緊閉如常,如非有許多事實和白雕傳語,直如本無其事,正盤算下探與否,便吃癩姑趕來婉告回去。易靜也不是不知師命難違,暫時也就放過。師徒數人每日照師傳道書勤習,一晃經年,功力大為精進。池中妖屍久無異狀,師徒用功甚勤,偶有妖人前往窺探均未遇上。

    按說本可挨到妖屍數盡之時前往,一舉成功,也是易靜該有這場災厄。因先斷定衛仙客夫妻定要約人前來,久候無信,妖屍也閉洞安分起來,妙在連個妖黨俱不見出入,兩事全出意料。卻不知神雕、鋼羽不時空中飛翔,常有發現,因受白雕警告,有意隱而不報。易靜每一想到,便自奇怪,屢欲入池一探虛實。只因癩姑、英瓊不斷勸阻,力陳利害得失,易靜又好勝面軟,三人同門,情義又極深厚,不便強違她二人之請,就此耽延下去,而心仍未死。

    三人本定每日由亥正起入定,運用玄功,以固根本;到了午初,練習法術飛劍。因門人飲食尚未全斷,日食一頓,俱在黃昏以前,此外輕易不動煙火。便是三人對於煙火食物,偶然也喜一試,不曾禁絕。英瓊更嗜家鄉風味,袁星又愛討好多事,把仙廚中的酒母帶了些出來,到才三月,便用本山花果釀造了許多美酒。因神雕已然不再食肉,師父又禁殺生,便學裘芷仙的樣尋些鹽來,醃了好些山蔬筍脯;再把本山所產的野谷種上幾畝,過不兩月便已成熟。上官紅生自鄉間,知道農耕,所以得了不少米糧食物。起初原備米、劉、上官三人食用,英瓊見那米谷生自靈山,顆粒圓大,瑩白如玉,見三人偶做火食獻師,入口芳腴,就著筍脯醃菜,味美異常,強著兩位師姊一嘗,也都讚美。

    由此起,只不動葷,每值風月良辰,師徒二人便提議舉火,帶些酒果飯菜,在谷內外擇那好景致所在,聚飲同餐。易靜因此舉無甚妨礙,差不多每請必允。因門人每日進食,不論生熟,都在酉戌之交,山中天氣既好,月夜景物最是清淑,漸漸把由黃昏起到亥初這兩個時辰,當做游息言笑之時。除卻日常入定,或是日間煉法未完,幾成慣例。每一月中,至少也做一兩次火食,或是師徒共飲,選勝賞月為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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