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二三二章 (3) 文 / 還珠樓主
阿童說完前情,齊靈雲便取出一封柬帖。大意是說:「鄭八姑、陸蓉波、廉紅藥三人南疆之行,本不應往,事前已有訓示,只鄭八姑一人能夠遵守。蓉波、紅藥雖以尋覓洞府,無心相值,並非接到信火傳聲,故違師命,終是有失謹慎。紅藥用英姆所賜修羅刀連誅妖人,已樹強敵,可速歸就八姑,速覓洞府修煉,以便到時應付。修道人穴居野外,何地皆可棲身,勿得在外逗留,致惹殺身之患。余英男欲隨英瓊同修,並非不可,但她本身尚有要事未了,須在幻波池別府開建以後。餘人所領道書柬帖,備有使命,又即分散。方、元二人,暫時可隨靈雲等三人一路修積外功,日後回山,再行拜師之禮。」眾人望空拜命起立。除易、李、癩姑三人,以及金、石、甄、易六小弟兄,奉命一年以內可以便宜行事,隨意所之外,阿童仍和金、石六人一起。秦寒萼、李文衎、向芳淑三人,因受化血神刀之傷,必須覓地靜養。易、李、金、石等十人,又商量乘此無事,正好去往陷空島求取萬年續斷,早使三人復原,並備異日應急之用,就便還可觀玩北極海底奇景,但行止未決。餘人互相略微敘闊,便即相繼別去。
癩姑見眾人還在爭論,笑道:「主人都隨齊師姊走了,你們還留在這裡做甚?」易靜道:「不是別的,我覺此行不宜人多。既然大家都願看北極奇景,到了那裡,只著兩人下去,餘人等在上面,一半玩景,一半防守那班左道中人,喜怒無常,又易受人播弄,萬一翻臉,勢必難敵,有個接應。秦、李、向三同門,可同回寒妹洞府,靜養等候。那地方離仙府近,眾同門時有往來,如若有事,也方便些。不過此去北極島嶼甚多,有好些妖人窟宅,我們過時行跡務須隱秘,不可無故生事。到了陷空島,只能由我和癩姑下去,見機行事,不可爭搶。並非我自恃機警,只為今日之事,由我和瓊妹而起,師父又許我們便宜行事。各位師長閉洞不出,陷空老祖與紫雲三女不同,我們有求於人,須知客主之分。一個行止不檢,自家失陷,還要辱及師門,將來何顏回山相見?我雖不才,一則前生曾隨家父去過一次陷空島,稍知海中途徑以及沿途險阻、宮中禁忌;二則總比各位師妹年紀較長,照著本門規矩,也應稍微僭先。本定只我三人同行,至多帶上兩個舍侄,以備破那千層冰壁。如今人數一多,不得不把話說明在先,權充識途老馬,請諸位暫時聽我調度了。」眾人齊說:「這裡只易師姊年長,法力最高,我們自然惟命是從好了。」
易靜原以六小弟兄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加上阿童也是一個喜生事的,偏都非去不可,惟恐到時不聽吩咐,出了亂子,丟人誤事;堅持不令同行,他們勢必另做一路趕去,更易生事,轉不如自己率領,多少還可壓住一些,便故意說了上面一番話。見金、石等人隨聲喜諾,阿童也在一旁含笑點頭,並無不滿之色,心始稍放。癩姑又道:「陷空島我雖不曾到過,昔年隨侍家師屠龍,卻到過它的邊界。聽一人說,前途便是北極冰原,到處都是千萬丈冰山雪嶺,陷空島在盡頭偏東一面,中間有一片冰原雪海,地名玄冥界,終年陰晦,只冬至子夜有個把時辰略現有曙光。與小南極光明境終古光明,每年只夏至正午有個把時辰黑夜者,完全相反。人到那裡,所有法術、法寶俱失靈效。那人說時,因家師看了那人一眼,便未往下多說,至今疑信參半。師姊乃舊遊之地,此話可是真的麼?」
易靜道:「那道關口實是厲害,便師妹不問,行前也須囑咐。事非子虛,但無如此之甚。那地方本是北極中樞分界之處,本來就是元磁真氣發源之所,差一點的金質法寶飛劍,到此便要無效。加以陷空老祖生性喜靜,近年越不願與人交往,又在當地利用元磁精氣,設下一道三千九百里禁制,橫亙山海之中。不知底細的人如想飛越,多半失陷。就勉強衝越過去,前途百十座冰山島嶼,均有妖邪盤踞,各仗地利法力,紛起為難,令人應接不暇。一面陷空老祖也有了警覺,除能事先得他允准,或是自願相見,多半將水底晶闕隱去,閉門相拒,見面直是休想。沿途那些島主,除卻海中精怪,頗有幾個能者外,平日多仰他為泰山北斗,雖未得列門牆,如遇有外人欺凌,也必出面袒護,一個也成仇不得。我們行蹤隱秘也是為此。前半無妨,到了玄冥界附近,便須把遁光擇地降落。
步行約三百六十里,過了這道關口,見了天關,再翻越一片冰原,然後避開海路,繞道飛行。到了陷空島附近,又須降下,才可無事到達,入海叩宮求見。否則他那禁法神妙,常人步行倒可無妨,只要駕遁光飛行,離地兩丈不到,立觸禁網,縱不致把我們所有法寶、飛劍全數收去,也必阻礙橫生了。另外,雖可用神梭在地底穿行,一則路遠費手,二則陷空老祖脾氣古怪,最喜人誠敬相對,如以法力自恃,非吃他虧不可。所以他那禁法不阻礙常人和冰原上面生物遊行。以前並還曾說,只要有人向道心誠,不畏艱險酷寒,把這萬餘裡的冰山雪海越過,到他島上,便可收為門徒。除大弟子靈威叟,好些徒弟都是這麼收錄的。後因門人輾轉援引親私,暗助來人免去沿途冰雪寒風之險,以圖入門。資質又都下駟,學道不久,時出為惡樹敵,屢壞他的家規。陷空老祖盛怒之下,清理了一次門戶,重訂規條,嚴禁門人私自援引,這才無人敢僥倖犯此萬里冰雪,酷寒奇險。我們只要中途無事,能到島上,求藥一層,便有指望了。」說罷,眾人均無異詞。
方、元二人所居崖洞,行前已用仙法封閉。眾人議定,便即起身。先護送秦、李、向三人回到寒萼那裡,一同進內略坐,便往北極海飛去。這十個人的遁光都極迅速,不消一日,便飛入北極冰洋上空。只見下面寒流澎湃,波濤山立,悲風怒號,四外都在凍雲冷霧籠罩之中,天氣奇寒。英瓊笑道:「好冷的地方,如是常人,還不凍死?」癩姑笑道:「這裡便算冷麼?才剛進北海不過千里,離冷還早著哩。我昔年走至腹地將近,便覺冷不可當,再往極邊,不知如何冷法。你是沒有經過太冷的天氣,所以覺冷。你看海中只是寒流碎冰,還有濱海漁舟出沒,比起極邊,豈不相去天淵?到了那裡,休說是海,連天都要凍凝,風也一點沒有。如若有一點風,冰山雪海立時紛紛塌裂,天翻地覆一樣了。」易靜笑道:「師妹說的正是玄冥界左近,陷空島並不如此。天氣雖然也冷,卻不厲害,海水更是清明如鏡,也不冰凍。上下俱是奇景,奇花異卉到處皆是,才好看呢。」
眾人原把遁光聯合,在海面上空逆流上駛。正談說得有興,忽見前側海面上浮著數十處黑點,隨著蓋天波浪出沒上下。南海雙童和易氏姑侄、癩姑等六人,以前均曾遠歷遼海,見慣無奇。金蟬、石生、英瓊、阿童四人都是初次見到,俱覺新鮮。石生道:「這北海的浪真大,你看那些小島,直似隨波而動,在水上走呢。」易靜笑道:「那都是北海冰洋中的特產,短的是巨鯨,長的是海鰍,不是小島。因隔得遠,浪大霧重,魚頭還未露出。尤其海鰍,長有百丈以上,脊背一段,滿是海中蠔蚌貝介之類粘滿,加上碧苔海藻叢生其上,甚至還生有小樹,浮在水面,矗如山嶽。沒見過的人,便近前也當是海中島嶼,看它不出。這些鯨魚,最小的也有十幾丈長,前半更是粗大,等它噴水就看出來了。」話未說完,眾人已然飛近。果是一些龐然大物,奮鬣揚鰭,三五成群,在彼戲浪游泳。那身子比起以前銅椰島所見還大得多,勢也猛惡,略一轉動,海浪立被激起數十百丈高下。偶將頭脊露出水上,礁石也似靜止不動,立有一股水柱****出來,直上半天。
魚數又多,游息往來,只在那一帶海面,並不離去。動靜不一,此起彼應,驚濤如山,互相排蕩擠撞,聲如巨雷。駭波飛舞中,遠近羅列數百十根沖天晶柱,浪花如雪,飛舞半空,已是奇觀。再加上數條百餘丈長的大海鰍,沒頭沒尾,只把中段脊背浮出水面,連嶺一般,橫亙其間。猛一昂首,噴出來的浪花直似雪山崩倒,灑下半天銀雨,半晌不息。當時水霧迷漫,掩去了大片海面;濤聲轟轟,越發震耳。端的氣勢雄偉,不是淺識之人所能夢見。金、石二人俱說:「海魚竟有這樣大的,真個好玩。我們稍看一會兒再走,如何?」癩姑笑道:「你們真是少見多怪,海風多腥,這類蠢物有什麼看頭?前面好景致多著呢。」甄艮道:「其實此物遇上鯨魚,照例必有一場惡鬥。現在雙方俱是互相蓄勢示威,引滿待發,只等一挨近,撞上立起兇殺。因都生得長大,今日鯨群又多,聲勢必更駭人。我以前曾見到過一次,鬥到急時,連海底的沉沙都被攪起,急浪上湧數百丈,水花飛濺出二三百里以外,和降傾盆大雨一般,上下混茫,全是水氣佈滿,哪還看得出絲毫天色。我們如非有事,倒是有個看頭。」
易靜、癩姑二人主持飛行,說時並未停止,遁光迅速,晃眼已經飛過。金、石二人聞得來路海嘯之聲比前洪厲,回頭一看,上下相連,一片白茫茫,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水。金蟬慧目,力能透視雲霧,看出水霧迷濛中,有數十條大小黑影在海中翻騰追逐,料是惡鬥已起,連道「可惜」。癩姑笑道:「你們兩個真孩子氣,腥氣烘烘的東西有什麼可惜?」石生道:「你不要老氣橫秋,前邊要沒甚好看景致,我再尋你算賬。」易靜笑道:「小師弟,不要可惜,你看前面,好東西不快來了麼?」眾人聞言,往前一看,乃是由北極冰洋隨波流來的大小冰塊,大的也和小山相似,有的上面還帶有極厚的雪。因是大小不一,遲速各異,又受海水沖擊,四邊殘缺者多,森若劍樹。
浪再一打,前擁後撞,浪花飛舞中,發出一種極清脆的聲音,鏗鏘不已。忽有兩塊極大的互相撞在一起,轟隆一聲巨震過處,立時斷裂。無數大小冰雪紛如雨雪,飛灑海面,擊在海波上面,鏗鏘轟隆,響成一片,好聽已極。石生道:「這不過是些大冰塊,有甚好看?」易靜道:「呆子,你真俗氣。單這碎冰聲音,有的宛如雷霆乍驚,有的彷彿無數珍珠散落玉盤,有多好聽!並且這還是開頭,好的還未到來。再往前走,你看了不叫絕才怪哩。」說時,不覺又飛翔出老遠一程,沿途所見冰塊也越來越大,形態也越奇怪。有的如峰巒峭拔,有的如龍蛇象獅,甚或如巨靈踏海,仙子凌波,刀山劍樹,鬼物森列,勢欲飛舞,隨波一齊淌來,浪頭倒被壓平了些。海洋遼闊,極目無涯,到處都是。
氣候越發寒冷。上面是羲輪失馭,昏慘無光,只在暗雲低迷之中,依稀現出一圈白影。下面卻是冰山耀輝,殘雪照水,遠近相映,光彩奪目。衝撞越多,散裂尤頻。眼看一座極大的冰山忽然中斷,或是撞成粉碎,轟隆砰噗之聲與鏗鏘叮咚之聲,或細或洪,遠近相應,匯成一片繁響。異態殊形,倏忽萬變,令人耳目應接不暇。金、石、阿童三人也不禁同聲誇起好來。癩姑笑道:「你們三人還是少見多怪,這還不算,等一會兒還有好的來,我略施手法點綴,叫你們看個奇景。」說不一會兒,前側面忽然漂來一座極大的冰山,那山上豐中銳,因隱沉水中的下半截更大,矗立無邊碧浪之中,毫不偏倚,遠望直似朵雲橫海,緩緩飛來。等到臨近一看,那冰山通體有千百丈高下,中腰細削之處恰在水上,形勢愈顯峭拔。當頂一片,滿是白雪,離頂數丈以外,危崖森列,洞谷溪澗,無不畢具,萬壑千峰,各呈異狀。
最妙是通體晶明,更無絲毫渣滓,寒光閃閃,奪目生花。當快浮到眾人身側,癩姑忽把遁光停住,手向外一指,冰山也停在海面不動。眼看一片光華照將上去,那些水晶洞壑峰巒立泛奇輝。因山太大,這一停住,後面大小冰塊隨波湧來,正擋去路,往上接連相撞去,又發出一片極雄壯的天籟。海波再隨著一沖激,浪花飛舞,高起百丈,到了空中,再散落下來。那些碎冰海浪吃冰山上霞光一照,幻成一層層冰綃霧縠,裹著無限天花,在裡面飛舞而下。還未及落到海裡,後面浪頭又一個緊接一個,翻騰激湧而上。水氣越盛,也越鮮明燦爛,五色繽紛,光怪陸離,照眼生輝,絢麗無儔。金、石、甄、易、英瓊、阿童等八人看得興起,已各將寶光放出,照將上去。這一來,更幻出萬道金光,千丈祥霞,晶芒遠射,奇彩浮空,映得無邊碧浪齊泛金光,蕩漾海面,連天際沉雲也成了錦霞。眾人紛紛拍手叫絕不迭。
易靜對癩姑道:「你還說人家小孩脾氣,你先就是個小孩子頭。這裡已快入北極邊境,海面空曠,寶光霞彩,上燭霄漢,千里以外都能看見。倘將前面各島盤踞的妖人精怪驚動趕來為難,不是無事找事麼?」癩姑把大頭一晃,笑道:「我們不過因北極這些妖邪雖是左道,只在極邊荒寒之區,夜郎自大,平日只有水族遭殃,輕易不去中土作怪。這次又是有為而來,不願使主人不快,故此懶得招惹,當真我們是怕他麼?前隨家師來游,幾個比較有一點門道的俱都見過。他們見了家師,俱和凶神一樣怕。過時他如知趣便罷,如若大膽生心,想賣弄甚伎倆,叫他嘗嘗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