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二七五章 (4) 文 / 還珠樓主
心想:「怎麼也不會逃得如此快法,何況自己獨步江邊,和常人差不多。倉猝間看不出來歷深淺,怎會望即隱避?」料定妖人未走,也許藏向巢穴之內。但那墳場甚是寬大,四外翠柏森森,當中一片空地,十幾座墳頭錯落對立,祭壇完整,打掃也極清潔,絕非妖人隱藏之地。方在奇怪,忽聽身後有人說道:「這丫頭果是峨眉門下賤婢,容她不得!」朱文不知竟被對頭循聲追來,兩下裡合力暗將隱形法破去。聞聲連忙回顧,見面前站定一個豹頭圓眼、獅鼻虎口、面如黃金、形容醜怪、穿著一身金黃色華美短裝、臂腿赤裸的矮胖道童。另外還有一個高髻宮裝、年約十八九、容光甚美、一雙秀目、隱蘊威嚴的女子。二人正指自己說話,滿面輕鄙之容。
朱文方要發作,猛想起這兩人看去功力甚深,女的又與那年峨眉開府所見冷雲仙子余媧門人打扮相似。這裡離民家近,還是不要造次,等問明了來歷再說。心念才動,猛覺出隱形法已失效用,不禁大驚,忙把心神鎮定,也做藐視之狀。同時暗中戒備,冷笑一聲,說道:「我與你們素昧平生,為何出口傷人?即便尋事,這裡離城市近,難免殃及無辜,也須約在無人之處一分高下。真正修道人有這等鬼祟行徑麼?」道童似甚暴烈,話未聽完,怒喝一聲,便要發作,手已揚起,因聽離城市近,女的再搖手一攔,方始停止。朱文說時,忽聽林寒傳音急呼:「此是余媧門人,明早我們還要救人,此時不宜與之動手。師妹先不小心,隱形法被他們暗用法寶破去。乘他們當地不會下手,可借說話遲延,暗中準備。我二人仍用隱形法護你脫身,見面再說,不可造次。」聽完,正想詢問對方姓名,忽然一片祥霞在面前一閃,耳聽莊易傳聲低喝:「師妹隨我往東方遁走。」
朱文本極機警,祥霞一現,乘著敵人驟出不意,立即飛起。瞥見林、莊二人一個手指祥霞,擋向前面,等將敵人驚退,立時飛走;一個護了自己同飛。二人全都隱身,逃時卻分東南兩面。中途回顧,林寒仍向南飛,那片銀霞卻往西北飛走。因為隱形神妙,行動神速,對方那麼高法力竟未看出。銀霞又在西北方天空密雲之中時隱時現。對方似知來人分路逃走,女的方一停頓,道童已經暴怒。那祥霞乃林寒玉玦寶光所化,曾經上方山無名禪師佛法煉過,加以近年本門仙法重煉,威力甚大,不是幻影。道童只當有人在內,另兩起敵人身形已隱,非等看準地方,暗中掩去,不能破那隱身法,更難捉摸。將女的手一拉,雙雙化成一道青虹,刺空追去。聲光強烈神速,從來罕見,晃眼便被迫近,祥霞忽然不見。朱文才知林寒功力竟不在岳雯以下,自愧弗如,好生讚佩。人也飛出老遠,隨同莊易落向深山之中。林寒也已尋來。
見面一說,才知二人在武昌市上遊行了一陣,先未隱形。午後去往黃鶴樓眺望,忽發現上來兩人,裝束奇古,雖將衣上光華隱去,但在二人眼裡,一望而知不是人間綢帛,身上又無妖氣,看去功力甚深,先還當是散仙中的有名人物。繼一想,開府時,余媧門下女弟子也是這等裝束,便留了心,乘其未見,隱身查聽。當日樓上的遊人不多,對方這等裝束,全都奇怪,未免多看了兩眼。女的還未在意,道童已是不快,將手一揮,一片白影微閃。眾遊客便說:「好好天氣,為何這麼大的霧,什麼也看不見?方才男女兩人怎會失蹤?定是神仙下凡,莫要衝撞了他們。」紛紛議論而去,全都走光。有的還向空禮拜才走。凡是禮拜的人,均被道童伸手一指,打了一個冷戰。
隨見對方憑欄望江,說是日前在雁蕩追趕兩個峨眉後輩,本想擒往海外,臊臊他們的臉。飛過括蒼山上空,又有兩個同黨追來,本想一同下手,眼看成功,不料斜刺裡飛來一片佛光,擋住去路,因看出是佛家大旃檀法,退了下來。後來佛光自撤,四處搜尋,不見逃人蹤跡。日前算出人在漢陽江中,尚未查看出一個底細。因先追兩人十分可惡,曾受暗算,非要擒回海外處治不可,為此前來查看。並說乃師冷雲仙子得道千年,從未受過人氣,只在上次峨眉開府當眾吃虧,又傷了許多法寶,說什麼也非報此仇不可,只要遇見他的門下,決不放過。二人一聽口氣不善,知道對方得道年久,不是好惹,又當救人之際,始終隱在一旁,聞得朱文傳聲,俱都未動。直等對方離開,方始往鸚鵡洲趕去。
三人說完,因見月上中天,夜色漸深,且喜對頭不曾尋來,救人要緊。好在當地景物荒寒,對頭不會尋來。朱文又問出那妖道名叫呼侗,師徒五人,不特擅長水遁,並還煉就獨門邪法,善於移山換岳,叱石開壁。所居龜山下面,上下兩洞設有極厲害的埋伏。內中洞徑縱橫交錯,密如蛛網,多半細不過尺,外人只能順著幾條大路出入,妖道師徒卻能變化通行。水洞之中,除邪法禁制外,更有所煉法水邪霧,陰毒非常。龜山上下共有七處出口,多半都似一個尺許方圓的洞穴,內裡又甚曲折,連狐狸之類均難通行。又均深藏崖縫古樹腹內,所以觀察不到,就發現了也無法進去。內中只有兩個出入門戶:一是真武廟大殿後大深井中;一在江底大別山腳峽縫之內,相隔龜山還有五六里,外有礁石林立,泉眼所在水湧如沸,恰將入口遮住,形勢隱秘,極難尋到。
妖人刁狡異常,初來中土,不知底細。近聽同黨說起,漢陽白龍庵近在咫尺,庵主素因大師佛法高深,決不容他們在此為惡。想起神尼優曇師徒的威名,十分膽寒。後來訪出大師雲遊未歸,又捨不得離此他去。於是改變主意,在方圓千里之內不再生事,所有婦女均由千里之外攝來,比前斂跡得多。就這樣,仍然膽怯,特意開通全洞甬道水路,以為事急逃身之用。要想除他們,事前如不通盤籌算,決難成功。來時,幸遇凌真人夫婦和黃龍山猿長老。凌真人賜了一道靈符,只命到時施為,非到萬分無法不用。猿長老賜了一套子母針,吩咐到時用此針將他七處出口一齊封閉,妖人逃時無須追趕,只將母針如法施為,妖人不死必傷,終於伏誅,連元神也逃不出去。本來二人如非在孤山遇見妖徒,早已起身,因向來敬奉各位師長前輩,既奉仙示指點,如何敢違。
朱文問知前情,不悔自己冒失,反覺二人胸有城府。知道二人雖是手到成功,不到明早決不會去,只乾著急。林寒看出朱文煞氣已透華蓋,暗忖:「朱師妹性情雖剛,平日人頗溫和嫻雅。這次見面,論功力已經大進,怎會如此浮躁?面上又有煞氣,料非佳兆。」因素謹餳,不善與女同門說笑,惟有婉言勸她留意。朱文一心惦記若蘭安危,隨口敷衍,全未放在心上。好容易挨到月影偏西,便催起身。二人見她心急,明知飛行甚快,到時天還未亮,但不便過於勉強。莊易道:「早去無妨,最好見了曙色,再入妖窟。莫為一時心急,生出枝節,反而不美。」朱文微慍道:「二位師兄也太小心了。論起來,一過子時,便是明朝。救兵如救火,越快越好。不知蘭妹是受的什麼罪呢!」二人不便再說,隨同飛起。
朱文隱身法已破,須經重煉四十九日,始能復原,本未在意,嗣經二人力勸,才合在一起,一同隱身前往。飛到龜山上面,天果未亮。朱文因知事有成算,當時便要下手。林寒推說還須佈置,立照預計,與莊易各持子母針,分頭封閉出口。莊易入江先行。朱文與林寒一起,見他每去一處洞穴,只取六支飛針,向洞口手掐靈訣,一擲即行。行法甚易,偏是那麼慢吞吞的,知挨時候,心甚不快。末了行到殿後大井的正面入口,天仍未亮。林寒只向井口張望,遲不下手。朱文有氣,想要催促,忽聽井底男女說笑之聲隱隱傳來,相隔甚遠。忙用傳聲詢問,若蘭立即在下面傳聲求救,剛說是危急異常,語聲便斷,好似妖人已有警覺。經此一來,連林寒也著了急,忙即放下飛針,飛身直下。朱文更不必說,早已當先飛落。不提。
原來那日若蘭聞得洞外破空之聲,似有開府時新交好友雲紫綃在內。紫綃本是白雲大師門下,在峨眉眾弟子中年紀最輕,美慧絕倫。人甚好強,自覺年幼道淺,對眾同門師姊個個親熱恭敬。因若蘭性格溫柔,一見如故,雙方甚是情厚。若蘭見她平日明艷嬌柔,宛如小鳥依人,對敵時卻是英姿颯爽,豪氣無儔,年紀又那麼輕,本就喜她。紫綃因第一次通行火宅嚴關未得通過,用功越發勤奮。又蒙妙一夫人恩憐,隨時傳授,只有一年,便由右元十三限通行出來,又得了幾件異寶。才一下山,先去看望若蘭,直比同胞姊妹還要親熱。相聚不久,紫綃便奉命往就鄭八姑,隨同煉法。
八姑乃本門師姊,道法高深,兼有正邪兩家之長。紫綃又奉師命,一切聽命而行。八姑見她美質,立意造就,監督功課甚嚴,與若蘭見面時少。若蘭前尋八姑,一半為了看她。知她所煉三陽一氣劍,飛行起來,隱隱夾有疾風迅雷之聲,與眾不同。等趕出洞外一看,遁光已經飛近。除紫綃所用三連環的朱虹外,同行更有紅、白兩道遁光,也是同門中人,飛行甚急。同時後面又有一道經天青虹電馳飛來,前行三道遁光忽然回身抵禦。雙方才一接觸,紅光中忽射出大蓬火針,青虹好似受傷,立往斜刺裡飛去,一閃不見,端的快極。方覺三人怎不現身?就在這晃眼之間,敵人一退,紫綃等三人也已遁去,似有急事在身情景。若蘭相念已久,立縱遁光追去。
李厚本想和若蘭說話,也忙跟蹤追趕。剛到空中,紫綃發現二人追來,立即回飛會合,急呼:「你們快隨我逃,休被敵人追上。只要趕到衡山,便無妨了。」李厚飛行原快,三人便將遁光合在一起,向前急飛。前行二人,原來是新近下山的萬珍同了郁芳蘅,已先飛走。若蘭忙問:「後追何人?怎連萬、郁二位師姊也如此膽怯?」紫綃匆匆答道:「無暇細說,先逃毒手再說。」說罷,前後五人,各以全力催動遁光,宛如電射星馳,凌空飛渡,一瀉千里。剛飛出七八百里,忽聽後面破空之聲十分猛烈,若蘭百忙中回頭一看,正是那道青虹二次追來。
先前遙望天邊,尚無蹤跡,以為傷重退去,不料這等快法,剛一出現,便追了一個首尾相銜,只差三數十里,轉眼便被追上。紫綃臉上立現愁急。前行郁、萬二人已由合而分,往左右兩面遁去。若蘭方覺二人太無義氣,一任紫綃小妹落後,不來應援,只顧自己逃走。那青虹已越追越近,相隔才兩三里。若蘭心正驚疑,忽聞一陣旃檀香風過處,身後倏地金光奇亮。三人還疑心敵人有甚法寶來攻,正在往前急穿,又覺身後破空之聲由近而遠。回頭一看,一片佛光金霞,金城也似橫亙天空,將來路隔斷。剛剛隱去,青虹已經射向來路天邊密雲之中,二次回退,萬、郁二人已無蹤影。紫綃好似驚弓之鳥,仍不放心,要若蘭同飛衡山,見了金姥姥羅紫煙和追雲叟白谷逸之後,請示再說,否則仍留後患,連催快走。
直到飛近漢陽、武昌一帶,青虹不曾追來,紫綃才和若蘭說:「那敵人乃余媧門下。女的名叫吳青心,前在兩廣行道路遇,強令我拜她為師,兩次用計脫身。這次又在途中相遇,力迫降順。幸遇萬珍、郁芳蘅解圍,雖未被擒,但是三人均非其敵。芳蘅事前得人指點,原是有意犯險來助。曾告訴我,只有將這兩人引往衡山,由金、白二老前輩出面,才能將其逐回海外,為此加急飛逃。中途快被追上,萬珍氣她不過,拼捨一套丙乙針,回身迎敵,冷不防發將出去。此針功效不在白眉針以下,打中以後,非得將它當時化去,便成大害,終將火毒攻心而死。又是離火之精煉成,本是氣體,得隙即入。對頭人太驕橫自恃,驟出不意,立被打中。仗著得道年久,法力高強,早就料他受傷暫退,仇恨越深,決不善罷,本來議定急飛。萬、郁二人並還各有急事,必須趕去,所以先走,不必怪她。」若蘭隨說:「追雲叟已往休寧島赴會,金姥姥也未必會在山中。」紫綃聞言,想起對頭厲害,心裡失望發愁。若蘭忽說:「前面不遠,便是漢陽白龍庵,何不往尋素因大師?」紫綃立被提醒,便同趕去。
若蘭見李厚緊隨身側,又是旁門中人,見了素因大師,豈不被人見笑?方要命他退回,或是約地等候,三人遁光已行近大別山邊界,稍一偏,便可落向庵前。猛瞥見一道灰白色的光華,由斜刺裡飛來。三人因為快要到達,本在覓地降落,三陽劍帶有風雷之聲,已先收去,二女交厚親熱,僅由若蘭帶了同飛。若蘭原有飛劍本質較差,雖有一口青靈劍,因光太強,也在到前收起。二女均極美艷,李厚又是旁門,遁光隨在一起,妖人見了,自起輕視,立時飛起攔阻。二女見有妖人阻路,看出邪法有限,還在暗笑妖人送死,毫未在意。
紫綃更是有氣,也沒問姓名來歷,一聲嬌叱,手指處,三道連環朱虹已夾著風雷之聲先後飛出。那灰光正是呼侗門下妖徒,奉命去往江南攝取美女,一見飛來兩個美女,自恃持有一葫蘆的邪霧,能污飛劍、法寶,二女只有一道劍光,飛行既緩,光又不強,凶星照命,當做福神。不料遇見對頭,未及開口問話,三環朱虹已夾風雷而至,大驚欲逃,連人帶葫蘆已被絞成粉碎。李厚深知各派妖邪行徑,瞥見妖人死時,身邊冒起一股粉紅色輕煙,才一現,便往前面收去,未被朱虹消盡,認出來歷,忙用前師所傳護神法暗中戒備。同時急呼:「蘭妹和雲道友速將法寶、飛劍防身,妖人還有餘黨,那邪霧萬不能沾。」話未說完,眼前光景忽然昏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