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二七五章 (3) 文 / 還珠樓主
旁邊倒著一僧一道,已經腰斬。朱文一見,便認出是江西鄱陽湖小螺洲金風寺惡彌勒觀在。那年峨眉開府,曾和幾個妖人帶了所養虎面梟和金眼妖狍前往仙府,藉著觀禮為名,暗盜芝仙。後來梟、狍和眾妖徒被癩姑和小寒山二女以及仙府神鳩、雕、鷲等仙禽所殺。妖僧和眾妖人自覺無顏再留,又不敢再肆凶威,乘著靈嶠三仙送走冷雲仙子余媧之際,暗中遁去。料是遇見林、莊二人,想起前仇,欲下毒手。又見二人已被青、白、黑、綠四色相混的妖光邪火怪蟒一般將身纏住,林寒手指一片祥光,連莊易一起護住,神色自如,雖未受傷,但也不能脫身。觀在挺著一個大肚皮,赤著雙腳,趺坐盤石之上,手指二人厲聲喝罵,形態甚是醜惡。
朱文早聽說妖僧厲害,仗著他在含鄱口旁的危崖之後,地勢十分隱僻,先前聞聲尋來,身形已隱。妖僧自恃得道多年,已經脫過三劫,對方只是兩個峨眉後輩,絲毫不以為意,並未發覺。朱文想先下手為強,冷不防暗用霹靂子朝妖僧打去,同時用天遁鏡破那纏身妖光邪火。眼看飛近,取了一粒霹靂子,正待向前打去,忽然發現月光之下,似有一層極薄的暗赤光華似大水泡一般,將雙方鬥法之處罩住。未及看清,猛瞥見一道金霞突自五老峰上****下來,照得左近山崖林木全成了一片金色。同時霞光中有一粉面朱唇、宛如嬰童的小道人,生得更比極樂真人李靜虛還要矮小。霞光到處,一蓬血焰火花先已破散,暗赤光華也立時消滅。
緊跟著,小道人右肩一搖,立有一支奇亮如電的短劍飛起,劍尖上射出一股銀色毫光,直朝林、莊二人身前飛去。身外妖光邪火,挨著便斷成數截。妖僧似知不妙,把手一招,剛把殘餘妖光收回,未及還手。不料對方來勢神速無比,一面飛起劍光,一面用手一揚,立有數十百丈金光雷火,連同一道形如火龍的紅光,直朝妖僧飛去。妖僧已經警覺來敵厲害,又見身材這等矮小,斷定是天仙一流人物;否則,如是尋常修道人的元嬰,哪有如此骨格堅固、神完氣足?本就心驚,再見這獨門的太乙神雷,越發看出來歷決不尋常,如何還敢戀戰,立縱妖光遁去,小道人隨手一指,滿空金光雷火,連同那道紅光,立朝妖僧逃路追去。霹靂之聲由崖谷中響起,一直響到天心,由近而遠,晃眼剩了一蓬極微細的火星,朝著妖僧逃路,穿向天邊雲層之中,方始一閃而逝,大片金霞已早收去。
小道人並未追趕,剛將飛劍收回,朱文也恰飛降,滿擬這麼高法力,必是一位前輩仙人的元嬰,出場解圍。方想禮見,請問來歷,猛覺來人眼熟,似在哪裡見過。還未開口,小道人已朝三人下拜。三人連忙還禮,定睛一看,來人竟是凌雲鳳前在小人國所收四小之一,前數年被極樂真人李靜虛收歸門下的健兒。因有數年未見,又換了一身道裝,一個僬僥細人,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高的法力,所以倉猝之間全未辨清。這時見他羽衣星冠,赤足芒鞋,與極樂真人近來裝束一樣。身材仍似童嬰,妙在背插單劍,也與人相稱,長才尺許。
林、莊二人素極莊重謹慎,還不怎樣,朱文卻和健兒甚熟,前在仙府還抱過他,忍不住笑道:「竟是你麼,想不到別才幾時,竟有這麼高法力,可喜可賀!你已高昇,按說比我們還長一輩,怎倒如此謙恭?」健兒笑道:「朱師伯,話不是這等說法。弟子如非凌恩師深恩收容,焉有今日?為人不可忘本,何況師祖極樂真人與齊師祖也是各論各交,從不自命尊長。弟子為防異日見了凌恩師和諸位師伯叔不好稱呼,特拜在未來家師秦漁門下,算是本門第二代弟子。見了諸位師伯叔,如何不禮拜呢?」三人見他一步登天,具此法力,絲毫不以此自滿,反更謙退,齊聲稱讚不已。朱文又笑道:「你們四個小人,只玄兒我未見過。聽說和你一樣,法力甚高,韓仙子對他十分鍾愛,賜了不少法寶。只是身材太小,遇敵時容易被人輕視,至少能和沙、米兩小一樣,豈不更好?可見佛法無邊,能於彈指之間歷三世相,實在神妙不可思議呢!」朱文原是無心說笑,又因健兒是以前師侄,人更謙厚,隨口而出。
健兒聞言,笑道:「師伯,你也玄門中人,只說佛法高深,可知一枕黃粱,頃刻槐西;殘棋未終,斧柯已爛;壺中自有日月,袖裡別具乾坤。與佛家須彌芥子之喻,不也殊途同歸,差不多麼?如說李健渺小,沙、米二兄身雖較高,又何嘗不是幻象?哪似弟子本來面目,遊行自在,大小由心,無須矯揉造作呢!」說到末句,兩臂微振,身材忽然暴漲,成了大人,又生得那般俊美,望去一身道骨仙風,飄然有出塵之概。林寒知他不快,忙插口道:「道友姓李,可是令師祖所賜的麼?」健兒躬身答道:「林師伯怎如此稱呼?家師祖因健兒單名無姓,賜名李健。當著諸位尊長,非敢班門弄斧。
只為朱師伯對弟子期許太厚,又蒙家師祖憐愛成全,使我略諳變化,知道諸位師伯見了,必代弟子喜歡,故敢放肆,還望恕罪才好。」朱文笑道:「你幾時學得這張巧口?我原是無心之言,你朝我擺這架子做甚?還不收去。你幾時下山行道,怎知妖僧在與我們作對?可從五老峰來的麼?」李健(以下健兒改稱李健)聞言,好似不好意思,忙即恢復原狀。答道:「弟子尚有要事忘卻稟告。今日本隨家師廬山訪友,偶見妖僧鬧鬼,又算出申若蘭師伯有難,現在漢陽,與同伴被困江心水洞之中,須經五日方可脫身。特命弟子持了一道靈符,將妖僧驚走,轉告三位師伯,後日早上趕往相救;不可先往,否則有損無益。事完,朱師怕速急與之分手。不久,也有變故發生。好在事前有人指點,不足為慮。弟子尚須覆命,不久還要往見凌恩師,先拜辭了。」說罷,向眾拜別,一道金光,往五老峰飛去。
三人見狀,俱都驚贊不已。互一詢問,才知林、莊二人結伴行道,頗有積修。日間偶游孤山,與惡彌勒觀在妖徒相遇,看出淫凶之跡,尾隨到了含鄱口,被妖徒和同黨識破,動起手來。因觀在自從開府會後,心中膽寒,惟恐門人惹事,不多傳授。妖徒又從師不久,無甚法力,才一照面,便為莊易玄龜劍所斬。觀在來救,已是無及,想起前仇,頓發怒火,雙方惡鬥起來。同時說起二人途中遇見三位老前輩,說漢陽龜山腳下有一大洞,直達江底;另有一座水洞,也甚廣大。兩洞均具奇景,本是前古水仙蕭真人的洞府,法體也藏水洞之內。竟被南海妖人呼侗師徒發現,盤踞在內,到處攝取良家婦女入洞淫樂。二人本意前往除害,料定若蘭被困,必是此洞無疑。朱文與若蘭至好,又防她和李厚一起,步了秦寒萼夫妻覆轍,恨不能當時便要趕去。林、莊二人再三勸說,極樂真人既命李健來此吩咐,必有深意,事情想必無礙。否則真人對於我們這些後輩何等愛護提攜,多厲害的妖邪,也難經他一擊,豈肯坐視?想是命中一劫,早去既然有害,只差二日,並未接到法牌告急信號,仍以到時前往為是。
朱文想了一想,只得依言緩去。心終不放,意欲先往漢陽一帶,訪查妖人師徒虛實,遇事順往援手,就不往救若蘭,遇上對方攝取婦女時,也可阻止,免多害人。二人對於女同門,向來不善應付,不好意思強勸。心想救人之事,分所應為,只好答應。朱文看出二人勉強,情知所說不差,不便獨自先行。雖然合在一起,心意卻不相同。林寒、莊易人最慎秘,斷定極樂真人洞悉前因,不便明勸,便在途中故意遲延,一面暗用言語點醒朱文,不可冒失。等到漢陽,竟是次日午後。朱文心想:「已經結伴同來,這兩人極誠懇謙和,只是過於謹慎固執,拿他們無法。」路上一算,明日便該下手,今日先探虛實,也不算違背真人仙示。還未飛到地頭,便即提議,分頭訪查。
林寒近來功力大進,早就知她心意,便對她道:「我知師妹義氣,同門姊妹,銳身急難原是應該。無如極樂真人已示先機;又聽師妹途中所說,雖未明語何事,前途必多艱險,稍失機宜,難免兩誤。以我之見,漢陽雖系臨江要邑,地方不大,妖人所攝民女多在外鄉,目前正教昌明,人才輩出,斷無不知之理,為防被人發覺,必不在巢穴附近作怪。到了漢陽,除卻深入虎穴,決查不出他的虛實。如往妖窟窺探,豈不又背仙示?此間有鸚鵡洲、黃鶴樓、南樓、石鏡亭,頗多勝跡,又近在隔江,與漢陽東西相對。武昌又是水陸要衝,人民繁富,遙望龜山,宛如對面。妖人師徒行動往來,不論水陸,全可查見,還省得被他警覺。你看好麼?」朱文點頭應諾,仍主分頭查訪。林寒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說。於是分成三人兩起。
朱文關心若蘭安危太甚,本定先去武昌訪查。分手以後,越想越不放心,中途變計,仍往漢陽飛去。始而尚記仙示,隱身訪查。等趕到龜山上面一看,因地當江邊要衝之地,上有真武廟宇,香客遊人絡繹不斷,找遍全山,哪有什麼洞穴。也無一人談到當地有甚奇跡,所說均是尋常迷信神漢的話。在人叢中,暗中查訪了一陣,毫無所得。末了在後山和臨江山崖之上,尋到幾處山洞,俱都污穢窄小,蝙蝠亂飛,蛛網四布,決不似有人出入光景。又用法力隱身入江,見江中礁石林立,無路可通,也找不著妖窟門戶。心想還有半日,何必冒失行事?勉強忍耐,飛出水面,又往附近幾處窮苦人家現身打聽,也問不出一點消息,當地也無一人失蹤遇害以及民女走失之事,才知訪問不出。仰望日光已經偏西,忽想起林、莊二人所說口氣,妖道雖未見過,來歷底細以及出入門戶,似已得知。
所說隔江遙望,也頗有理。心想:「既查訪不出下落,莫如還去尋他們商議,至少也將人口問出。次日天色微明,便即下手,反正早一刻是一刻。」朱文主意打定,先往鸚鵡洲上飛去。見人不在,因為所約之處相隔都近,試用傳聲一問,並無回音。注視龜山上下,仍未發現邪氣。心想:「若蘭真要萬分危急,必用法牌求救。始終未接信號,也許人雖被困,尚還無害。法牌只能用一次,非到存亡關頭,誰也不捨輕用。既未求救,當無大害。林、莊二人所論甚是,自己這次行事,怎會心神不定,舉動粗疏?」心雖一動,哪知大難將臨,此是預兆。當時想過,也未在意,逕往黃鶴樓飛去。先是隱形尋人,見又不在,朱文賭氣,索性現身下樓,走往武昌市上和江邊一帶,遊玩訪查。本意想誘妖人師徒出面,並使林、莊二人望見來會。便在沿途留神訪查,並隨時暗用傳聲向二人通話,令其約地相會。
朱文萬沒想到,林、莊二人先前已接傳聲,因遇兩個怪人,看出厲害,口氣又惡,分明是本門強敵,恐被發現尋蹤,別生枝節,誤了明日之事。林寒人最穩重,恐被對方警覺,仗著身形已隱,等其離開,方始飛走,也未回答。朱文由鸚鵡洲剛走,二人也就尋去,先後相差才半盞茶的工夫,往來途向不對,以致錯過。二人見朱文不在,以為是在龜山發現敵蹤,或是有甚急事,來約同往,便往對江尋去,沒想到會往黃鶴樓去尋他們。經此一來,本就不免被兩怪人發現,朱文再在江邊現身走動,自然更容易生事。林、莊二人在龜山左近尋了一遍,又聽朱文傳聲,說是人在江邊等候,不禁大驚,連忙回飛。這裡朱文信步前行,已到江邊無人之處。因喚二人不應,心疑人已走遠。方覺不耐,待要離去,忽見前邊樹林中青光一閃,斜陽影裡似有兩條相貌醜怪的人影一閃。行處恰是江邊野地,發光所在乃是一片大墳地,相隔約有半里多路。朱文本來想往左近臨江人家訪問武昌城內外可有奇事發生,見狀情知有異,立即跟蹤尋去。剛一起步,忽想起人單勢孤,對方深淺難知,前面地雖僻靜,相隔民家均不甚遠,蹤跡還須隱秘。剛把身形隱起,似聽身後有人「咦」了一聲,相隔甚近,晃眼人已飛近。
峨眉隱形法本極神妙,除卻本門中人,對方多高法力也難看見。這次下山,共只十多人領了傳授,朱文還是近一年來才煉到功候。本來起飛時,已有警兆,只為命中注定災厄,不能避免,只顧尋查妖蹤,飛得太急,一時粗心,忽略過去。否則,只要聞聲回顧,立可發現身後對頭。一有戒心,為防驚動俗人耳目,誤傷好人,就動手也必引往深山無人之處。屆時林、莊二人自必趕到,將其喚走,何至破去隱形法,生出許多事來?朱文這一疏忽,剛剛趕到林內,四面查看,並無妖人影跡。相隔這麼近,才一發現,立即趕到,又未見有妖光邪氣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