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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二七五章 (5) 文 / 還珠樓主

    這時天本陰晦欲雨,又當黃昏將近,先未在意,正想行法消滅殘屍。紫綃覺出天黑大快,又聽李厚警告,心方一動,倏地一片極濃厚的陰影,已似天塌山崩,當頂下壓。當時天旋地轉,四外山巒林木,一齊似走馬燈一般亂轉急飛,到處陰黑渾茫,什麼也看不見。又聽李厚大聲疾呼:「此是妖人移山換岳邪法,前途必還設有妖陣,各自防身,鎮定心神,免為所算。」說時,三人已各施展法寶、飛劍,將身護住。方想衝出重圍,眼前忽又一亮。再看人已落在一個大洞之中,地廣約五六畝,石黑如墨,由頂到地,高達三數十丈。壁上大小洞穴,約有數十百個,大的三丈方圓,小的僅尺許。內中都有亮光射出,看去宛如百十盞大小明燈嵌在壁上,照得全洞通明。隱聞水聲浩蕩,由四壁小洞穴中傳來。

    當中一座上鋪錦墊的石榻,上坐一個妖人,生得身材高大,相貌粗蠢,一雙豬眼凶光外射,一張豬肝色的臉,滿頭亂髮披拂腦後,額束金箍,身穿道袍,短只齊膝,露出一雙滿生黑毛的粗腿,赤腳盤坐,形態甚是醜惡。手裡拿著一柄鐵拂塵和一塊妖光閃閃的鐵牌。身旁和地上斜身坐臥著七八個赤身婦女,除有幾個神情****自如外,余多狀類昏迷,神志不清。另外三個背掛葫蘆、手持妖幡的妖徒,與前殺妖人一樣神情裝束。才一見面,妖道便手指三人獰笑道:「我乃南海水仙呼侗,偶游中土,發現此洞,闢作別府。我海外水宮,水晶宮殿美景無邊,不在紫雲宮之下。你三人將我門人殺死,本難活命,因見你們資質不差,女的美貌可愛,現被我用移山法困住。這裡地在江心山腹之內,上下四面均有數百丈的山石,內中道路密如蛛網,到處有我仙法禁制,你們便是大羅神仙也難脫身。趁早降順,男的拜我為師,以補四弟子之缺;女的充我妻妾,永享仙福,快樂無窮。否則,便要被我殺死,還受煉魂之慘。你等意下如何?可速回話。」

    申、雲二女一見妖人,便要動手,兩次均被李厚止住。後來越聽越氣,紫綃性情較剛,再按不住怒火,一聲嬌叱,首先身劍合一,連同身帶法寶一齊施為,朝呼侗衝去。這時三人身外均有一片灰白色的光影圍住,呼侗雖覺對方飛劍、寶光均極強烈,不似尋常,因為擒時容易,又因二女被李厚止住,不曾發難,看去好似膽怯,只當做籠中之鳥,未免輕視。再見李厚攔阻二女,不令動手,越以為昔年海外凶威遠震,對方知道來歷,心中害怕,也許怕死願降。

    一時疏忽,不料敵人會作困獸之鬥,相隔又近,好幾道寶光連同三環朱虹,已夾著風雷之聲,電射飛來,二女身外妖光邪霧竟被衝散,才知敵人厲害。總算他邪法高強,飛遁神速,當時不願抵禦,身形一晃,灰光散處,遁向一旁。只苦了榻上坐臥的兩個赤身女子,均吃劍光掃中,連那兩三丈大小石榻,一齊粉碎,灑了一地殘屍碎石,鮮血淋漓。呼侗見狀大怒,正待施展邪法,紫綃不知厲害,一見妖人遁逃,把事看易,口喝:「蘭姊,還不動手!」因見妖人已經變化遁走,匆匆不及追趕,一面施展法寶,橫衝直撞,一面朝那三妖徒衝去。妖徒也已看出厲害,無如呼侗天性疑忌,妖徒所用法寶雖極厲害,平日無甚傳授,一個閃避不及,吃劍光一絞,首先腰斬,另一個也被削去半邊身子,均屍橫就地。等到呼侗施展邪法,三妖徒已去其二。

    紫綃連殺二人,正在得意,耳聽李厚急呼:「道友飛劍神妙,快來會合,從長計議,同除妖人。」紫綃方想若蘭怎不動手?一眼瞥見呼侗手持令牌,重在左壁一個大洞門側出現。心想擒賊先擒王,也未回顧身後若蘭、李厚是甚情景,一縱遁光,直衝過去。眼看飛到洞前,猛覺灰白光一閃,妖人不見,眼前倏地一暗,身上似被一股力量吸住。同時妖人二次現身。耳聽李厚又在急呼:「道友已陷入妖陣,飛劍不可離身,便無妨害。」想起先被困時光景,心中一動,人已投入暗影之中。

    申若蘭當雲紫綃衝破籠身妖光時,本要衝出,吃李厚一把抓住,急呼:「蘭妹,你去不得!」略一停頓,妖光由分而合,重又籠罩全身。緊跟著,紫綃連殺妖婦妖徒,喝令動手。李厚大聲疾呼,令紫綃退回。若蘭前在旁門,原是行家,不似紫綃初出茅廬,勇往冒失。見呼侗剛化妖光閃避,滿洞壁上大小洞穴齊射邪煙,妖人已在左洞壁上現身,手中鐵牌突飛起一股灰白色的光氣,射向紫綃身上。跟著便見洞口一暗,紫綃連人帶寶,全被邪氣裹住,往洞內投去。知陷羅網,一時情急,想要一拼。李厚忙攔道:「邪法厲害,羅網密佈。可惜先未想到雲道友飛劍如此神妙。蘭妹速用峨眉傳聲之法,令將三環朱虹繞向全身,再加法寶防護待救,決可無礙。我二人只要各自將身護住,不令邪煙侵入,妖人也決無奈我何。時機一至,我自會引你逃出。此時萬動不得。」

    若蘭這半年來,早已試出李厚忠實誠謹,知他兩三世久在旁門,見聞眾多,所說不虛,立即依言行事。紫綃傳音回答:「身在黑霧之中,和初被困時一樣,一任四下衝突,均難脫身。妖人師徒,不時更在身側現形,隱現無常。」若蘭回答:「此是妖人幻影,防中暗算,不可理睬,護身要緊。」紫綃回答:「知道。」底下語聲便斷。跟著,洞壁連轉幾轉,重複原狀。呼侗重又出現,戟指二人說:「適才賤蟬已被困入癸水陣內,任她持有護身法寶,七日之內必死。你等快些降順,免遭毒手。」若蘭得了指教,毫不理睬。呼侗暴怒,將手中拂塵一揮,身外光影立即加厚。二人只將寶光抵住,不令上身。

    呼侗看出對方防禦周密,無隙可乘,又將手中鐵牌一晃,向左壁一指,另一大洞立湧出一股黑氣,裹向二人身外。李厚到此時方厲聲喝道:「你這妖道,可認得我麼?你那邪法底細,早所深知。可惜我前師五行神爐被人借去,否則今日你便難逃公道。這兩位女道友,均是峨眉門下高弟,你如此膽大妄為,豈非找死?休看她一時疏忽,被你困住,他們同門眾多,又有傳聲之寶,一呼立至,人多勢眾。幻波池妖屍比你如何?尚遭誅戮。快些放出,逃往海外,或可偷生一時;否則,不消數日,你便惡貫滿盈了。」呼侗正在施為,聞言好似吃了一驚。等話聽完,略一尋思,朝若蘭望了望,倏地目射凶光,一聲獰笑。二人猛覺身外一緊,黑氣加盛。若蘭還待掙扎,李厚忙說:「無須徒勞,且換一個地方,免見好些醜態。」話未說完,身子已被吸緊,往右側洞中投去。

    若蘭初意,洞中情景必和紫綃所歷一樣,黑暗非常。哪知剛一進洞,眼前忽然一亮,不特黑氣全消,連先前籠身的灰白光影也全收去。洞中竟是一間極華美精緻的寢室,玉榻之上,錦茵繡被,裳枕皆全,所有陳設用具,無不齊備。到處桂馥蘭芬,溫香撲鼻,香艷非常。直似一個絕代佳人、風流少婦的紅閨繡閣。到處充滿香艷色彩,另外具有一種微妙,由不得使人心神陶醉。李厚聞到香味,首先神思一蕩,知道入時因見奇景驟變,微一疏忽,稍微沾了一點淫邪之氣。忙把心神鎮住,對若蘭道:「蘭妹留意,這裡設有極厲害的玄牝妖陣癸水遁法,稍不留意,便為所算,幸我深知敵人底細,就為暗算,也不至於害你。想不到你那大難應驗這麼快。

    此時我已沾了邪毒,不知蘭妹如何?如覺對我憐念,或是想起舊情,便是中邪。務要明言,以便解破。我知蘭妹傳聲法牌一經施為,外援立至。日前曾聽你說,教祖仙示,十年後還有一場大難,當比今日還要厲害,此是救命之寶,豈可輕用?本來蒙你和朱、何、崔三位道友憐念孤窮,允為引進到正教門下,方想仙業有望,長此追隨,不料夙孽太重,遇見此事。不用法牌求援,萬難脫困;如用,又誤他年大事。現我已拼卻捨身殉情,不過兵解之後,前路艱危,望你念我三世癡情,到時約請同道稍加援手,使我終歸正教,能與蘭妹劫後重逢,就感恩不盡了。」說完,李厚便把元運球等重要法寶交與若蘭保存,回首咬破中指,張口一噴,立有一股血紅色的火花,先朝自己當面罩下,再朝若蘭迎面撲來。

    若蘭也是聞到香味,心旌搖搖。方覺李厚情癡可憐,聞言立時省悟。知道二人先本聯合一起,防護周密。入室以後,因見黑氣妖光全數收去,落地時只顧觀察景物,微一鬆懈,致為邪法所乘。見火光迎面撲來,當時聞到一股奇腥,火光散處,心神立定。知道李厚不惜消耗元氣,捨命相救,自己已中邪毒,非此不解。心方感動,李厚忽在自身室光防護之外,縱向一旁,兩下裡分開。若蘭大驚問故,待要趕過,和先前一樣合力防禦。李厚苦笑道:「我也知道分開力弱,但是蘭妹青靈劍乃仙府奇珍,只要小心,我再從旁提醒,便可無害,有我不多。我又愛極蘭妹,合在一起,我雖得益,一個不巧,同受邪法暗算,不能自制,便成兩敗,為此離開。雙方不在一起,就算妖道詭詐陰毒,你有仙劍、法寶防身,無須顧我,固好得多。而我縱受邪毒,喪心病狂,想要累你也辦不到。這裡變幻無常,陰謀百出,你休管我,就顧也顧不了。蘭妹如肯憐我癡心至誠,請以全力防護你自己,不使受害,以便來生仗你援助,能得化身為女,追隨同修,於願足矣!」若蘭見他說時面容悲忿,慷慨激昂,一往情深之狀,越發感動。知是實情,無法挽救,只得分頭戒備。

    待了一會兒,若蘭漸覺室中有粉紅色光影,不時在身外閃過,越往後越多。出路已閉,通體石壁,堅厚如玉,質甚溫潤,知難衝破。那粉光淫毒一被侵入,便受暗算。室中老是銀燈雪亮,溫暖如春,不分晝夜。似這樣,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漸漸妖光加盛,全室都成了一片粉紅色,光甚柔艷,也分不出甚影跡。若蘭方想:「這等相持,並無危害,但到何時才能脫困?朱文等見己不歸,必定尋蹤,縱令不知去向,也必尋人設法。如真危險,師父必有預示,想無大害。真要危急,再用法牌求救,也還不遲。」心正尋思,忽聽壁後笙歌細細,雜以艷歌,音聲柔曼,十分娛耳。

    無聊之中,方在側耳傾聽,猛瞥見李厚面紅耳赤,雙目注定自己,熱情流露。再聽壁後又起了一種極微妙的聲息,由不得心中一動。李厚忽然雙手一伸,帶著大片碧光邪氣,迎面撲來,又現出從前施展邪法追逐求愛神情。未及喝問,李厚忽似驟遇毒蛇猛獸,驚退回去。倏地面容遽變,咬牙切齒,惡狠狠取出一口翠色晶瑩的匕首,揚手飛起,化為尺許長一道碧光,朝著那條斷了手的臂膀只一繞,便齊時斬斷。一口真氣噴去,斷臂立時衝出護身寶光之外,一聲大震,化為大段烈火爆炸,滿室粉光全被震散消滅。若蘭知他用旁門中解體分身之法相救,攔阻不及,心中一酸,忍不住流淚道:「厚哥,你怎這樣自殘,教我如何對得起你?」

    李厚見她感動流淚,剛轉喜容,忽又正色說道:「蘭妹已得玄門真傳,如何還不曠達?此時你七情萬動不得,否則妖人發難更快。須知我此舉不過暫時受苦,實則前路光明,轉禍為福,全在於此,我能得你喊我一聲哥哥,真情流露,可見昔日並非毫無情意,心願已遂,百死何惜?妖法即將發動,越來越凶,你最好潛心運用,付之不聞不見。照我法寶觀察,只要我一死,你便出困,日後還有重圓之望。小不忍則亂大謀,千萬不要憐我。傳音法牌更須保存,不可妄用。」

    若蘭本知厲害,雖然忍淚定神,但也想到解體分身之苦,實是不忍。但他死志已決,無法勸阻,稍一疏神,平白同歸於盡。李厚又說,便得遇救,他不願以殘廢相隨。一用法牌,他便立時自殺,何苦糟掉此寶?若蘭正在愁急無計,洞壁忽然一閃不見,四外空明,現出大片廣場,數十對赤身男女,一個個容貌美艷,柔肌如玉,粉彎雪股,活色生香。有的曼舞清歌,目逗眉挑,情思若醉;有的就地橫陳,相倚相偎,備諸妙相。若蘭明知是邪法,自己又是行家,不知怎的,目光到處,忽然一股熱氣由下而上充沛全身,當時兩頰春生。方喊不好,猛聽一聲斷喝,尺許長一條血影,已由李厚身旁飛出。和先前一樣,一出便化為烈火爆炸,紛飛四射,邪法立破,恢復原狀,人也清醒過來。再看李厚,左臂已齊膀斬斷,面白如紙,神情十分慘痛,正用朱文前贈靈丹行法治傷。

    若蘭想起前情,又急又愧,心更不忍。暗忖:「身得師門心法,本可通行火宅嚴關,近年修煉也有進境,如何一遇強敵,便不能支,反累三生良友受此苦劫?可見道基不固,易受搖惑。倘有失閃,下無以對恩師,上無以對同門。」念頭一轉,立時想起下山時通行左元洞的經歷和妙一夫人仙示,猛觸靈機,忽然大悟。知道自己還是情絲未斷,不能解脫,以致易為邪法所乘。忙即澄神定慮,潛光內視,照著左元洞通行火宅經歷,屏除七情,封閉六欲,一切付之不聞不見,連李厚所為也不再去置念。此舉雖然不免著相,畢竟要好得多。等到心智靈明,萬念歸一,入渾返虛,玄功獨運,居然做到平日打坐用功的最好境界。那與身心相合的青靈劍,也立煥奇光,青霞電耀,護在身外。內裡還有幾件法寶籠罩全身。那玄牝邪法自無所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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