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二六六章 (3) 文 / 還珠樓主
「說時,龍猛忽然走進,笑對弟子說:『你父是地仙,千三百年一次大劫,為期將近。此間地皆晶玉,其堅如鋼。你幼承家學,長於石遁,除這一帶翠峰樓閣均有邪法禁制,餘者多能穿行自如。如肯助我公孫道友盜來蓮實分食,彼此有益,我便指點明路,使你得拜仙師,並助你父他年脫難。你意如何?』又說:『今日必有人由子午線上衝越極光太火,來此誅邪。你只問出來人是由中土飛來,你的師父便在其內。如肯收你為徒,仙業必成,你父大劫也能避免。可要我來指點?』弟子常聽家父談起,大劫將臨,只有峨眉掌教妙一真人或者能夠解救。前乘峨眉開府,趕往道賀,便中求救。真人口氣雖好,素無深交,相隔如此之遠,險阻重重,到時能否來援,實是難料。時常想起愁慮,有此救星自然更好。無如那龍猛形態醜惡,口氣狂傲,不甚投緣,將信將疑。我便對他說:『我如該為妖蚿所殺,想必難逃定數,樂得助你朋友脫難。來人是否可做我師父,我自會看,也無須你指教。倒是公孫道友人好,我必助他盜那玉蓮便了。』他只聽了點頭,說是還有兩人也頗可憐,欲往指點脫難。剛走不久,便聽妖蚿怪聲喚人。
本只一樣怪聲,聽的人全聽出是喊自己名字,由不得心神搖動,想要前去。這次被喚諸人,本來要走,被龍猛攔住。一面也發異聲,與之相抗;一面向眾指點,到時如何趨避。妖蚿二次邪法催逼所發邪煙,也被龍猛暗中解去幾股,所以去的人心中多半明白。弟子心想:『近日極光太火陰陽相搏,消長循環,此盛彼衰,往復不已,最是猛烈厲害。休說由子午線上通行,稍為挨近死圈,便大羅神仙也被煉化,怎會有人前來?』心疑龍猛想救公孫道友,故意如此說法。後來遇險被救,已將逃走,回顧諸位仙師法力甚高,偏都那麼年輕,忽然心動趕回,仍當是南極各島散仙門下。及被佛光、遁光帶了同飛,心想:『海外散仙哪有這等功力?』心方奇怪,不料果是師祖門下。弟子前生乃家父所生獨子,也因好勝無知,多樹強敵,身遭慘劫,歷盡艱危。今生方蒙天乾山小男真人由襁褓之中救出,費了許多事,才送來此地,父子團圓。因是異胎,始終是幼童形體。諸位師長身材也都不高,如收弟子為徒,正配得上。我早看出諸位師長對我憐愛,必不使弟子失望。如蒙收錄,得拜在齊仙師門下,感恩不盡。」說罷,又拜了下去,跪伏不起。
眾人見他應答如流,甚是靈慧,神態卻甚天真,一雙俊目仰望金蟬,滿臉企盼之容。金蟬連拉他幾次,均吃賴在地上,偏不肯起,好似金蟬不答應收他,便不起來神氣。不時朝眾人望一眼,似想眾人代為關說。末幾句話更帶稚氣。七矮中原以石生身材最小,金蟬也是一個俊美幼童;如收這等俊美矮小門人,難師難弟,果然相稱。都忍不住好笑起來。石完最是天真莽撞,不等金蟬開口答應,先在旁急喊道:「你拜齊師伯為師,再好沒有,我也得一個好師弟。師伯不收,你便跪在地上,不要起來,非拜師不可。當初師父不肯收我,我就是那麼樣死皮賴臉,跟定不走,師父才答應的。這個法子最好,包你成功。」眾人本想說話,見他搖頭晃腦,連比帶說,貌既醜怪,憨態可掬,由不得又是一陣大笑。石生笑道:「蟬哥哥,你收他吧,這小孩怪可憐的,再說根骨心性也好。」金蟬略一沉吟,答道:「仙示偈語雖有『神山師弟,永葆元真』之言,但他乃不夜城主之子,行輩相差。且等事完,見了他父親,再定如何?」石完本被二甄兄弟止住,站向一旁,聞言,忍不住又急喊道:「錢師弟,快拜師父,還是說定的好。」甄兌瞪了石完一眼,低喝道:「你怎老不聽話?也不想此時危機四伏,這是什麼地方,要你多口?」石完咧著一張大口,賠笑道:「師父饒我一回,我實在愛他,比韋蛟好得多。師父幫他說兩句好話吧。」阿童笑道:「韋蛟是石師伯的門人,你這等說法,他一生氣,你齊師伯不收錢萊為徒,怎好?」石完慌對石生道:「師伯千萬不要見怪,我說錯了。韋蛟也好,不過他不該拜兩個師父,又長得那麼難看。」眾人見他說了一陣,韋蛟仍是不好,說話矛盾,越描越黑,厥狀甚怪,又是一陣好笑。石生道:「你說韋蛟丑,你比他也高明不了多少。
誰與你一般見識?你看齊師伯快要生氣了,還不住口。」石完見師父又在瞪他,不敢再說。金蟬見眾人三次嘩笑,身居奇險之地,不以為意,仍是平日說笑情景。心料妖蚿不久必來加害,能否抵禦,尚且難測。想起錦囊仙示,好生憂急。見錢萊跪地不起,連聲求告,力言乃父與師祖共只一面之緣,談不到什麼行輩。如知弟子拜在師父門下,只有喜歡,斷無話說。阿童、石生、甄、易諸人,又再相繼勸說,惟恐妖蚿猛然來犯,眾人只顧說笑,分了心神,只得答應收徒。錢萊大喜,又向師長同門分別禮拜,起立一旁。石完過去拉住他手,喜歡已極。錢萊也是天生異稟,看似幼童,其實功力甚深,見石完對他如此誠懇,也甚高興。
金蟬隨問靈奇:「金鼎是何法寶?以前怎未見過?」靈奇答道:「此是家父在地璇宮相見時,說諸位師長不久便有一場險難,島主已經贈了七支毒龍香。因恐弟子追隨在側,萬一遇險,特向島主再三求說,把金鼎、神香借來。此香與師叔所佩毒龍香異曲同工,專御各種精怪,一經本身真火點燃,便不會中那邪毒之氣。無論多大神通的精怪妖邪,聞到此香,定必昏醉,斂了凶威;就說不能除他,暫時決保無事。並且鼎中神香足夠此行之用。目前除干師叔不知何往,只小神僧無此神香,弟子法力又極淺薄,最好請小神僧與弟子合在一起,以便兩全,不知可否?」金蟬何等機智,一聽便知言中之意。料定乃父靈威叟必有機宜預示,妖蚿厲害,非此不能抵禦。靈奇恭謹,借口依仗阿童助他,實則是見阿童手中無香,恐其遇害,故意如此說法。暗忖:「阿童年紀雖小,法力甚高,人又忠實愛友。下山時,因阮征尚未重返師門,拉他補缺,湊成七矮之數。屢次遇事,出力最多,交情也日益深厚。白眉禪師所說險難,必甚厲害。
萬一為此一行受害,如何問心得過?偏生一行十人,香只七支,他那一支已轉贈與石完,其勢不便取回,難得靈奇有此至寶,自是幸事。但照仙示所說,到了緊急之時,一切皆是幻象,只能各顧各。二人合在一起,是否有效,難於預料。阿童人小,如肯坐在靈奇懷內,合用此寶,以免到時為幻象所迷,生出危害,比較要好得多。」見已答應,乘機說道:「適見仙示,到了危急之時,大家均無力兼顧,全仗自己以道心定力戰勝妖邪。靈奇入門未久,只由我們代他師父略傳本門心法,道力不高。在小神僧佛光防衛之下,固受庇護,無如事尚難料,萬一因此分神,反有害處。以我之見,莫如令靈奇居中趺坐,小神僧便坐懷內。我們八人按八卦九宮方位,一同懸坐在這個法寶、飛劍結成的光籠之內,將面朝外一同禦敵,小神僧再用佛光坐鎮中心。我想妖蚿任是多大神通,也絕攻不進來。只要挨到救星到來,立可誅妖脫險。你們看如何?」阿童不知金蟬關心他的安危,以為是欲以眾人之力聯合防護,覺著此計甚好,妖蚿必難侵害。以為眾中只他曾習禪功,定力堅強,並沒想到只他一人所遇情勢最險。因喜靈奇至誠恭謹,樂於相助,欣然應諾。
這時,金蟬運用慧目法眼,遠望平台之上,妖蚿正現原形,在彼大嚼海中魚介生靈。這些水族均由台前湖水中飛出,一出水面,便被妖蚿用那四十八條妖足利爪抓住,六首齊伸,爭先亂咬。遇見那生得長大的魚類,稍為倔強,便將那九條蝸牛也似的長身伸將出來,左右上下只一搭,便即纏緊。只見六個血盆大口,九條帶著許多利爪的長身,此起彼伏,上下伸動,一陣亂飛亂舞。不論多長多大的吞舟巨魚、海鮫介貝,不消片刻,全都連身吞吃乾淨。因這一次內丹毒氣並未放出,看得逼真,端的凶殘猛惡已極。休說金、石、阿童三人,便二甄、靈奇等久居遼海珠宮,見聞廣博的人,也是首次遇到。正用傳聲互相談論,錢萊見眾人說完,從旁說道:「適見那香,乃數千年毒龍精涎,與兩極海底各種神木奇香,再經仙法煉製而成。任多厲害的海怪山精,一聞此香,便即昏昏如醉。家父前游陷空島,承蒙島主賜了一小玉盒,可惜忘了帶來,否則便夠用了。」金蟬聞言,想起錢萊尚無此寶,方想略變陣形,命他到時坐在自己懷內,合用那支靈香。
錢萊躬身答道:「弟子雖非妖蚿之敵,因不夜城與光明境隔海相對,妖窟密邇,家父早防妖蚿早晚要來侵擾,時常留心,用法寶查看它的動靜,並向門人指教,頗知趨避。此次原是弟子心粗疏忽,致被擒來,無法逃身。雖然稟賦有異常人,那邪毒之氣,仍恐禁受不住。幸在事前巧遇龍猛洩機,得知三百六十五年一次的天府玉蓮,剛剛結實。此是瑤池仙藕,美玉精英所萃,服後身心清靈,任多邪毒之氣也難加害。只是日期不到,蓮房尚未完全成熟,內中蓮子共只四粒較大,下余全是空苞。此與尋常蓮子不同,必須當時服下,隔不一會兒,便成玉質。又恐妖蚿驚覺,採得之後,當時吃了兩粒,蓮房擲向地上,便即不見。帶了兩粒送與公孫道明。彼時如照龍猛所說,暗入湖心,將魔珠藏好,立時一同遁走,覓地藏起,立可無事。
也是弟子貪吃,二次前往盜藕,耽延了些時候,如非恩師和諸位師長救援,命必不保。因已服過蓮實,雖無此香,在諸位師長佛光、寶光之中,絕可無慮。」金蟬方始放心。石生笑問石完:「你盜的那個藕呢?」易震接口道:「他早丟了。」石生道:「這好東西為何拋棄?你不好帶,怎不交我?」石完道:「那藕奇怪,當時忙著逃走,沒顧獻與諸位師長,一會兒就變成一段玉石。我嫌帶著費事,又想將來我們都是地主,那藕還怕沒的吃?便全丟掉了。」石生連道可惜不置。靈山仙境,亙古光明如晝,不分日夜。遙望妖蚿自從受傷逃回;在平台上待了些時,便把內丹綠氣收去,現出原形。用邪法攝來海中大魚介貝,只顧恣意殘殺大嚼,不似就要來犯情形。反正脫身無計,相持待救,樂得多挨一會兒是一會兒,且圖清靜,不去惹它。樓內外的景物又極靈秀富麗,置身其中;令人心曠神怡,飄然有仙山樓閣之思,霞峰雲生之想。
如非妖物厲害,發難在即,委實心情處境再好沒有。眾人因見妖蚿久無動靜,多半年幼天真,石完和新收的錢萊又是兩個愛說話的,閒中無事,便談笑起來。始而金蟬和南海雙童甄氏弟兄還在持重,各以傳聲之法問答。後因石完時常插口,又和錢萊彼此投機,互相說笑。石生、阿童均愛錢萊,不時問他不夜城中景物,一有開端,紛紛發問。錢萊人又靈秀溫文,有問必答,個個喜他,於是說之不已。金蟬初次收到這樣好的門人,自是得意心喜,不時也問上兩句。因想一切準備停當,眾人所說俱是題外文章,無關宏旨,便不再阻止。大家暢談起來,危機將迫,竟如無事。當地不分日夜,僅以天空星辰隱現和圓月清影,分別朝暮。只錢萊居此多年,能夠辨別,偏生忘了說出。所談又是除去妖蚿,將來建立仙府,總領靈山的方略。互相說笑,各道心意,越談越高興,竟把仙示所說「再過一日夜,妖蚿肉體修復,必來侵擾」的話忘卻。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辰,金、石、阿童三人目力最高,雖然各有慧目法眼,常向對面平台查看,也只看到妖蚿蠶食鯨吞情景,別的並無異處。哪知妖蚿原因適才被眾人飛劍、法寶所傷,雖仗玄功變化,不曾伏誅,受傷也是不輕,元氣更有損耗。雖仗天賦異質,除六陰怪首而外,身上不論受甚重傷殘破,一經運用玄功,至多個把時辰,便能生長還原。或是斬斷之後,又接續上去,連痕跡都沒有。但那本身真元之氣卻是關係甚大,珍如性命。又以再差數日,便是九千六百年生辰,自知到時必有一場大劫,比以前諸次更要厲害。偏生當日所來敵人道法既高,法寶、飛劍更具極大威力,與往日所殺海外旁門散仙迥乎不同。雖然驕橫淫毒,一心想把來人擒到,盡情享受,終是不無戒心。一面將人困住;一面用邪法把近海一些有氣候的魚介水族,連同平日收禁的一些精怪攝來,吞噬肉身,吮吸精血,藉以補益元氣。等過十二個時辰便可復原,那時再尋來人,任性淫虐,報仇快意。眼看妖蚿真元已將復原,眾人大難將臨,卻一點不曾警覺。要知七矮、乙休大戰妖蚿,掃蕩小南極群邪,開府天外神山,以及齊靈雲、金蟬姊弟與白俠孫南、女神童朱文各解塵緣,共修仙業,諸般新奇香艷情節,請看下文,自有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