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蜀山劍俠傳外傳

青城十九俠 青城十九俠 (蜀山別傳) 第二○回 文 / 還珠樓主

    青城十九俠(蜀山別傳)第二○回——

    柔情似水山女傳音邪火彌空仙娘失計

    話說眾人定睛一看,一個渾身黑衣裳的赤足女子,生得容顏美秀,體格苗條。橫臥在地面上宛轉呻吟,花憔人弱,越顯可憐。只管睜著那一雙剪水雙瞳,望著元兒,大有乞哀之容。南綺氣不過,上去踢了她一腳。那女子哪經得起這一下,只疼得玉容無色,清淚珠垂,不禁哀啼起來,聲音甚是嬌嫩,直覺巫峽猿啼無比淒楚,越發動人憐憫。休說紀光,連真真都動了惻隱之心,不忍心當時將她處死。紀光見南綺兀自玉頰紅生,鳳目含怒,深知南疆習俗,恐將此女殺死,事情鬧大,自己不能在此立足不要緊,愛女回生,必受影響。忙搶上去,攔在那女子前頭說道:「諸位不要動怒。這便是聶家的榴花姑娘,諸位仙姑法力無邊,也不怕她逃走,且容她起身,問明來意,再行處治如何?」

    說罷,南綺尚未答言,榴花忽然戟指怒罵道:「都是你這老鬼屢次壞人好事。我姊姊玉花,為了那薄情郎,如今已是常年悲苦,生趣毫無。如今又壞了我的事。當我約了玉花姊姊尋你評理時,你如不將我姊妹久困不放,略開一條路,我師父近兩年正在修煉天蠶,不能偏你得了便宜,還要趕盡殺絕,想置我姊妹於死。幸得三妹義兒刺血焚香求救,恰巧正是師父天蠶成道之日,得信即來,將我姊妹救出。本不能輕饒你的,經我再三苦求,才行應允先禮後兵。用兩面靈銅隱住法身,試試你們的目力,及見他二人過湖,先時並未看出,後來也只是心中揣測,故意裝模作樣。其實靈銅折光,乃是南疆天生異寶。只須在天光之下,用兩片斜對,便能將身隱去,並非法術。因他二人所指之處不對,引起我們輕敵之心,這才中了暗算。我師娘自成道以來,從未受過挫折。雖然中了一火彈,她有靈藥萬全回生散,一擦便愈,並無妨害。不過恐我義弟受傷,還有一件事兒未了,只得暫行回山。我知此仇一結,你們萬無倖免之理,必在今晚子時放出天蠶,將你們嚼成粉碎。那天蠶數有萬千,只要蠶娘不死,水火兵刀俱難傷它。即使燃化成灰,也能復體還原,由大而小,化身千億。惟有我們自己人略知避免之法。」

    說著,她又指著元兒道:「我因貪戀著與他成為夫婦,二次趕到這裡,見你們人多,不敢過來,才在對岸用靈銅隱了身形,假裝我師父口氣,勸你們投順,引他二人逃走,再給老鬼祖孫二人也留一條活路。我想他二人縱無知逞強,老鬼在此多年,我師父的法力威名,不會不曉得。誰想我法力稍差,那千里傳音之法不能及遠,又忘了口音與師娘不似,被你們識破。一則逃避就要現出身形,容易被來人追上;二則癡心,不捨就走。正在打算想用什麼言語對付,便被來人擒捉。這也是我的劫數,我落你們手內,也不想活。我死之後,你們所受報應定比我還慘十倍。他如能和我稍微親熱親熱,你們雖死,仍能救他一人活命。而且如得應允,我死也甘心。」說罷,淚如泉湧,哀泣不止。

    南綺見她連訴帶哭,好似受了多少委曲冤枉。再襯著那樣美妙嬌柔的容貌身體,直似一技帶雨梨花。暗忖:「這山女雖然無恥,竟會這等情癡,叫人看了,又憐又恨。」南綺正看著元兒怎麼答話,真真早喝道:「幾曾見過你這等不知羞恥的賤婢?偏不能順你心意。此時殺你,反道我倚強欺弱。你不是說那師娘厲害,今晚子時要來嗎?且容你再活半日,等我今晚擒到天蠶仙娘師徒,再行一併處死你便了。」

    紀光本恐眾人將榴花殺死,事情鬧大,益發不可收拾,聞言才略放了點心。暗忖:「這幾個少年男女雖都是仙人門下,畢竟仍有些氣盛。聽榴花之言,天蠶仙娘今晚必定大舉來犯,萬一有個閃失,那還了得?」想了想,事在緊急,從權為是。一面用眼色授意紀異不可多嘴;一面暗將那塊信香取在手裡,抽空蜇向後屋,放在檀香爐內。少時無名釣叟前來,眾人若問,只好撒個謊,說是在眾人未回以前點的。等到點燃出來,真真已然有了覺察,便問道:「老先生焚香求救麼?聽適才賤婢之言,只恐無名釣叟也未必能」

    紀光聞言,臉上一紅,還未及回話,忽聽榴花狂呼道:「我已被惡人促住,你千萬來不得。我也不願活了,你快去求仙娘給我報仇。你怎麼還不聽我的話呀,你千萬來不得呀。」說罷,她又朝著真真哭求道:「我姊姊玉花自從那瞿商被老鬼引走,壞了婚姻,終年以淚洗面,苦已受盡。她本來不見生人,不問世事,這次都是我連累了她,早晨差點被火燒死。後來逃了回去,說天下男子十九薄情寡義,既不相愛,何苦勉強學她的樣,自尋苦惱?再三勸我死了這條心,不可前來涉險。是我不聽,自取其辱。她現在知我被困,要趕來替我一死,如今人在路上,已快來到。她本領雖比我大,也不是你們的對手。她今此來原無惡意,無奈你們都是心辣手狠,無情無義,她來正好送死。我連用傳音之法,攔她不住。我死不足借,只不願無故又害了她。我也不希罕你們放我,只求你們快快下手將我殺死,斷了我姊姊捨身相代的念頭。我就做鬼,也得閉眼。」說時急淚交流,恨不能當時尋一自盡才稱心意,偏是身子受了真真的法術禁制,動轉不得。

    待不一會,果見對湖岸山道中,飛也似跑來一個山女。到了湖邊,高喊了一聲:「妹娃子,莫傷心,姊姊替你來了。」說罷,一條紅線隔湖飛來。到了眾人面前落下,現出身形,正是玉花。仍和先前南綺所見的裝束一般,只沒帶著兵器。一見榴花被法術禁倒在地,神情狼狽已極,忍不住一陣心酸,飛撲上去,抱頭痛哭道:「妹娃子,我娘死時再三囑咐我,說你人好,容易受騙,叫我好生照看著你。你如死去,我怎對得住娘呢,漢人多沒天良,我自那姓瞿的被老鬼引去,活著也無甚意味。不如由我和他們商量,替你一死,我姊妹兩個都好。你如執意不肯,那我只得陪你同死了。」榴花聞言,又哀聲哭勸玉花。兩人只管哭訴不休,也忘了身當險地,仇敵在側。

    眾人俱不料山女竟有如此至性,見她們這等同胞情深,骨肉義重,不由動容,起了憐憫之心。正不知如何發付才妥,猛見真真倏地秀眉一聳,怒叱道:「兩個丫頭既然甘為情死,用不著你推我讓。待我來打發你們一同上在死城去。」說罷,手指處,一道劍光直往二女頭上飛到。榴花原是躺在地上,不能站立。見敵人翻臉,逕下毒手,便高聲大叫道:「要殺殺我,放我姊姊回去,等她取了法寶兵器前來。」言還未了,玉花一見飛劍臨頭,只喊得一聲:「饒我妹子。」早縱身迎上前去,面無懼色,大有視死如歸之概。

    這裡元兒、南綺見真真忽然飛劍出手,俱覺心中不忍。猛又聽一聲:「姊姊且慢。」一道寒光帶起一條人影,直向真真的飛劍迎去,一看那人正是紀異。這一來把兩人提醒,元兒首先飛劍上前,南綺也跟著飛劍出去攔截。只花奇一人在旁憨笑道:「今日兩個丫頭得活命了。」聲甫歇,真真劍光已終撤回,指著玉花姊妹說道:「看你二人雖然無恥,卻也有幾分義氣。我今放你二人回去,叫那天蠶妖女速來納命。如果過了今晚天明不敢前來,明早我便尋上門去。」

    玉花驚魂乍定,看出禁法已撤,忙扶榴花起立。當時並不逃走,略微定了定神,慷慨說道:「我死活本沒放在心上,你休以此嚇我。只是你放了我妹子,有些感激罷了。我們雖是山人,最重信義,尤其是恩怨二字看得分明。我們不過情愛比你們漢人專一,怎叫沒有羞恥?我此來本打的是毀身報仇主意,滿想拿話激你們,將我妹子放脫了身。等你們一殺我,便中了我的道兒。實不瞞你們說,我家中已設下蠱壇,由我刺了心血,餵了蠱神,交三妹義兒代為主持。我自己帶了一身惡蠱前來,早在過湖之際下在水裡,不消多時,這沙洲上便到處密佈。我只一死,義兒那裡便即知曉,蠱神立時發動。這蠱不比平日誤服之蠱,一經發動,如影隨形,並且不易被人發覺。此乃我仙娘秘傳最惡毒的大法,專在人睡眠、人定和不知不覺之際乘隙而動。只要被它鑽入骨髓,便是神仙也難得救。我這人此時生趣已絕,原不願活,怎奈死後妹子不肯獨生,只得陪她受些年罪。偏偏我們已落你手,又肯輕放,總算於我姊妹有恩,怎能再下此毒手?再者你們俱會法術,我如不死,少時蠱一現形,易為你們覺察,未必能傷著你們。不如仍由我收了去,以報不殺之恩,也省卻你們許多手腳。至於傳話給仙娘一層,因她今晚子時前後必來報仇無疑,無須前去招呼。況且我姊妹若是行那毀身報仇之計,尚還有話可說,而我姊妹只是一念情癡,背了她來約你們逃避,又為你們所擒,更丟了她的顏面,已然犯了百死難贖之罪。怎敢再去相見?我姊妹一回去便須設法避禍,連夜逃出千三百里外,覓地潛伏,方能活命了。」

    說時,那榴花只管拉著她的手臂,依依哀哭,一言不發。一雙淚眼不住向元兒瞟去,好似情熱猶熾。眾人只顧聽玉花說話,元兒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又不便喝破,只得拉了紀異,假裝取物,走向室內。

    真真卻把雙目注定玉花,不住冷笑。等她把話說完,正在禹步行法,將所放惡蠱收走之際,猛喝道:「且慢動手。你以為你那惡蠱厲害麼?你先站過一旁,我讓它先現出形來你看。」玉花聞言,便停了手,面現驚疑之容。真真便請眾人稍微退後,說道:「昔日隨侍家師,曾說生平各異派中能人俱都會過,只未和養蠱的人打過交道。我一時無心中間起惡蠱怎樣製法,家師便教我煉了幾樣法寶,一直未曾用過。今趁妖女未來以前,且拿它試手,看看有效與否。」說罷,便從囊中抓了一把似針非針之物往前擲去,手揚處便有千萬道銀雨直射湖中。那湖水先似開了鍋一般飛珠溶沫,波濤飛湧。

    正在這時,耳邊似聽玉花失驚,噫了一聲。紀異被元兒拉進室去,紀光、花奇俱都面向湖中,不曾在意。只南綺心細,時刻注意玉花舉動,見銀光飛去湖中波濤飛湧之際,玉花伸手入懷摸索了一下,又用拇指和中指彈向空中。雖不見有什麼東西,知是弄鬼無疑。因真真詞色甚是自滿,只得靜以觀變,並未給她叫破。

    約有半刻工夫,真真忽大喝一聲,將手一招。湖中浪花開處,千萬絲銀光忽又貼波飛起。每一根銀絲上,大都鉤著一條赤紅晶亮,似蠶非蠶,細才如指,長有三尺的惡蟲,朝岸前直駛過來。下映湖波,幻成一片異彩。真真回頭向玉花道:「我知此蠱與你生命關聯,要死要活,快快說來。」說時心中得意,以為玉花必要哀聲求告。誰知玉花答道:「此蠱均系化身,死活隨你的便。我的本命元神已在你行法時遁走,你雖有法力,也未必能擒得它住。只是我仙娘已派人出來尋我,恐半途撞見不便,尚未離開這裡罷了。」真真見她神色自如,料是所言不差,方才驚愧。玉花忽然狂叫一聲,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榴花忙伏身看了一看,大哭道:「你們既然放我妹妹,如何又下此毒手,用法寶把她元神禁住?索性連我殺死,也倒痛快。」說罷,抱著玉花屍身痛哭起來,真真好生不解,喝問道:「我既允放你們,豈能失信?她不是說元神已然遁走了麼?怎的又會如此?」榴花哭訴道:「你們害了人,還要裝模作佯麼?她因見你們用法寶去拘金蠶,恐遭毒手,元神本已遁走。不知哪個用甚法兒,又將她元神捉了來。此時如能饒她,放了還好,再過一個時辰,便七竊流血而死了。」說時,哭得甚是淒慘。

    紀光忙問眾人可有什麼作為,俱答無有,好生驚訝,方疑是無名釣叟暗中前來將她元神收禁,榴花猛一眼看見元兒、紀異自室中走出,手裡持著一個網兜,裡面隱隱放光,狂喊一聲:「你這狠心腸的小鬼,連我也一起殺死了吧。」一面哭說,忽然從地上縱起身來,朝元兒飛撲過去。南綺見她拚命,恐有差池,一縱遁光,追上去攔在前頭,迎個正著。喝一聲:「休得無禮!」手起一掌,便將榴花打倒在地。榴花還要掙扎上前時,真真已趕過去,一把將她攔住。榴花哪裡敵得過真真的神力,急得雙足亂蹦,哭喊道:「你們還賴,你看我姊姊的元神不是在小鬼的網裡面麼?」

    這時南綺方才看清元兒手中所持,乃是那面千年金蛛絲結成的網兜,內中網著一條金紅色似蠶非蠶的長蟲。便問元兒是哪裡網來的。元兒道:「我兩人去到室中閒談,紀弟見我們行裝上插著這個網兜,無意之間取將下來,問有何用。我便對他說起遇見長人兄妹,怪蟒報仇,吐丹敵劍,全仗此網獲勝之事。話還沒有說完,紀弟拿著它一舞,忽見金紅光華一亮,便網住這麼一條怪蟲。適才我看那山女說湖中下蠱,少時上岸,到處密佈,便猜是那話兒。剛接過來看了看,聞得外面山女哭聲,正出來想問個明白,給你們看呢。」眾人方才恍然大悟。

    真真笑道:「難怪榴花說我背信食言,殺她姊姊。原來是她自投羅網,這也怪人不得。此網非絲非麻,如此厲害,想是多年蛛精吐絲所結的了。」南綺道:「妹子也不知它的來歷用處,只在得它之時,曾聽一異派中人說此網乃千年金蛛之絲結成。有一次我和元弟遇一怪蟒,口噴丹元,我二人法寶飛劍俱難傷它,多虧此網網去它的丹元,才行伏誅,想必有些用處。」真真道:「這兩個山女倒也同胞情長。但是此網並無收口,為何玉花元神一進去,便難逃出,二位道友可有甚解法麼?」南綺道:「此網粘膩堅韌,飛劍難斷。遙網空中飛鳥,無論多高,百不失一。也用不著什麼收放之法,每次網到禽鳥,只須裡面倒轉,便可脫落。且看此女命運如何。」.說罷,從元兒手中要過網兜。翻過來,一口真氣噴去,那網便倒了過來,那蠶已是奄奄一息,兀自粘在網上,半晌方行緩緩脫落,蟠伏在地。

    榴花忙跑過去,口裡也不知念甚咒語,又不住連連噓氣。又過有半盞茶時,那蠶才一閃一閃地放著光華,蠕蠕蠢動,往玉花身旁爬行過去。榴花忙又跑向玉花身旁,解開她的衣服,露出欺霜賽雪、嫩生生的酥胸,口裡唸咒愈急。不消片刻,那蠶爬上身去,蟠在玉肌上面,將頭昂起,便有七根細如游絲的紅線噴將出來,射人玉花七竅之中。榴花方住口,轉悲為喜,伏在玉花耳邊喊了兩聲姊姊。又從懷中取了一塊丹藥,塞人口內,接著便聽玉花呻吟了兩聲,拉著榴花的手,怯生生坐將起來。

    玉花一睜眼,看見那條本命蠶,剛失驚噫了一聲,榴花偷眼看著紀光,忙用土語咭咭呱呱說了幾句。紀光聽出是那蠶已受了重傷,須借人精血培養,在腹中修養數日,方能復原。這種修煉成形的惡蠱,最耗損人的精血,輕易也不放入腹內。玉花因是死裡逃生,榴花怕她難以禁受,意欲代她吞入腹內。正說之間,玉花更不答話,猛將櫻桃小口一張,那蠶身子忽然暴縮,好似長蛇入洞一般,絲的一聲,逕往玉花口中鑽去。

    榴花哭道:「姊姊你這樣,師父定在路上,我們怎逃得脫呢?就逃出去還不是死麼?我真害了你了。」說罷,又痛哭起來。玉花雖然醒轉,神氣甚是委頓。見榴花悲哭,便也流淚說道:「妹兒你莫哭,這都是我兩姊妹命苦,才都攤上這等事,說做甚子?我們伎倆已窮,即承人家不殺之恩,總算暫時撿回了兩條命。這裡不是久待之所,醜媳婦難免不見公婆,這一耽擱,哪裡還能逃得脫?師娘想必還能恕我,且等見了面,我再代你苦苦求她,饒你一條活命吧。」榴花哭道:「你難道不知師娘平日的心有多狠麼?一個說不好,連你也是難免一死。死倒不怕,要被她拿去祭了天蠶,休說永世不得超生,那麼久的苦痛怎能忍受?依我之見,還不如求那薄情小鬼,將我兩姊妹用劍殺死,還少受許多罪呢。」

    玉花略一沉吟道:「我兩人雖然九死一生,難得倖免。三妹義兒如在此時逃走,還來得及。幸而我來時,指給她好幾條路,叫她見機行事。最末一條路,便是如果我過時不回,堂前神燈不滅,便是敵人畏懼師娘,聽了我們的話,相約同逃。只一聽見我假裝命她通靈求救的傳音信號,即時收了法壇,帶了我二人的神座,速往東北連夜遁走,投奔瞎婆婆那裡,安身躲避,我們隨後自會尋去。師娘即使聽見我們傳音,必要等義兒通靈告稟,萬不料是緩兵之計,我們正可藉此逃走。這原是行時偶然動念,明知決無這等便宜的事,不過稍作萬一計算,不料居然用上。我兩人命運難測,義兒當可活命。如今時機緊迫,且等我將她引走,保全一個是一個,再打主意。省得過湖一個不巧,遇上同門姊妹兄弟們,再想支她走,就來不及了。」說罷,披散秀髮,兩手撐地,倒立急轉,口中喃喃不絕。約有片刻工夫,忽然將嘴貼地咭咭呱呱幾聲,然後與榴花一同向地下偏頭貼耳靜聽。又過有一頓飯光景,方行起來,互相低語了幾句,愁眉淚眼地走向真真面前。方要張口道別,真真已搶口說道:「你兩個想走哪裡去?過湖不遠便是個死。你看你們的來路上,那是什麼?」

    玉花姊妹起初急於行法傳音,使義兒遁走,等到用地聽法一聽,義兒已在如言辦理。她們不知義兒另有能人解救,聽時適逢其會,還以為義兒機警,動作神速。直聽到她收法從容遁去,才放了點心。打算匆匆向真真等告別,過湖冒死逃命,沒有注意到別處。聞言才往來路上定睛一看,入湖的那一座狹谷,連同其它兩面,都遠遠有金星飛舞。知天蠶仙娘已然下了辣手,行使最惡毒的法術,恰好將這湖洲三面出路全都封鎖。若不是怨恨到了極處,不會這等施為。想起前年親見惡蠱嚼吃生人慘毒之狀,不由嚇了個心膽皆裂,一同「哎」了一聲,半晌說不出話來。隔了一會,玉花微一定神,眼含痛淚,抱著榴花說道:「看神氣,師娘已然怒發難解,我等生望已絕。好在法壇已撤,我們雖死,不會害人。且待我囑咐他們幾句,依你所說,一同死了倒也安心。」

    眾人先見她二人抱頭痛哭,相依為命的苦態,早就動了憐憫。只因真真在前,又知事情須得由她發落,方免後患,不便開口。及見真真頗有相救之意,自是贊同。尤其南綺童心猶盛。先因榴花不顧羞恥,執意要嫁元兒,本甚厭惡。後見她姊妹同命慘狀,漸漸轉憎為愛。一聽她們要尋自盡,忙攔道:「你們不要驚慌尋死,這位畢仙姑的道法高深,必能救你二人活命。」真真也接口道:「你二人一念情癡,卻也可憐,我做好人做到底。你們過湖固然難於倖免,如若在此暫避,還怕怎的?休看天蠶妖女厲害,也未必能是我們對手;即使萬一我們敵她不過,也帶了你二人同逃。如何?」

    榴花聞言,自是驚喜交集。玉花卻慨然道:「我本不願求活,實因我妹子慘死,無以對我死去的親娘,不得不荀延殘息。起初元神不傷,尚可逃走,此時過湖不遠,定遭羅網。適才看出諸位仙姑法力,就以擒我元神的寶網來說,天娘雖然厲害,已難近身。明知只有留此不去,或能保全性命。但是以敵為友,從無此理,怎能啟齒?這一來方看出你們漢人到底量大。我師娘平日為惡多端,我們每隔三年,便要與她獻上一對童男女。先還不曾在意,自從前年親見她用人喂蠱嚼啃慘狀,已是驚心動魄。她還嫌我姊妹所養之蠱沒有吸過童身之血,不如我們義弟厲害,將來遇見能手,必為門戶之羞,屢次催我們害人,實非所願。加以年貢繁苛,力又不足,既在門下,除死方休,無法擺脫。稍有違犯,便有粉身碎骨之禍,終日愁慮,莫可如何。此番蒙諸位仙姑相救,固是感激。幸得活命,情願拜在仙姑門下,改邪歸正,不知可能允否?」說著,早拉了榴花一同跪下,拜謝不已。

    真真忙拉起道:「只要你二人能改邪歸正,不患不得善果。我們自己功行未完,怎能收徒?且等事完之後,遇機給你們引進便了。這半日工夫,你們已飽經憂患險難。桌上現有酒食,可隨便飲用一些,到室中歇息歇息,再來相助我們除害吧。」玉花道:「仙姑賜我們飲食,自然拜領。如與師娘為敵,休說不是對手,即便知道一些破解之法,她雖為惡,既是我姊妹義母,又是師父,寧死也難奉告,望仙姑寬恕才好。」真真道:「這也難怪,隨你們自便吧。」玉花姊妹一些也不作客套,就桌上設的酒食用了些。便請紀光指一僻靜所在,暫作隱身之用。眾人俱不知何意,見隔岸金星飛舞,猶如繁星,漸飛漸近,相隔至多不過一二十里。算計強敵將臨,一心觀變,準備迎戰,也未管她們,逕由紀光領她們去訖。

    一會,紀光去了回來,說玉花姊妹神情很是害怕,連引她們走遍各室,都說不能作藏身之用。可是每去一間,必從身上抓一把灑向室內,只看不出是什麼東西。若問她們,便滿面驚慌,哀求勿問。自己雖然久居南疆多年,頗知巫蠱之事,也不知是何用意。最後把她們引到那昔日藏紀異胞衣,曾被毒蛇盤踞,現已長滿毒菌,潮濕黑暗,叫人無法存身的巖洞以內,才面有歡容,不住稱謝地躲了進去。因她們舉動詭異,不知她們居心好壞,意欲請大家去往各室查看有無好謀。

    真真笑道:「這兩個丫頭不但處境可憐,神態也甚光明。她們此時不過畏那妖女過甚,避禍心切,恐毒蠱厲害,我們防禦不了,故佈疑陣,以為免害之計,決無暗算之心,無須多慮。倒是她們已知我們能力,還要如此驚慌,其中必有原故。她們尚念著母師之情,不肯洩漏機密。聞得凡能通風之處,惡蠱便可侵入,無聲無形,常人遇上,非到受了害才行知覺。尤以她本門中人心神相通,受害更甚。妖女到來,我們固然無妨,萬一她姊妹二人已投在我們護翼之下,仍是受了侵害,不特這口氣不出,豈不叫人笑話?」

    南綺聞言,本想將那彩雲仙障放出,去將玉花姊妹存身的巖洞護住。因真真言語動作俱是獨斷獨行,一些也不客氣,安心要看看她的本領如何,只留神保住元兒一人,自問綽有餘裕,懶得再管閒賬,話到口邊,又復忍住。

    花奇也是早料出妖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真真道力高強,法寶厲害,素所深知。南綺、元兒既和妖女會過,也能應付。但是這裡還有紀光、紀異祖孫,到底比平常人強不了許多,小有妨害,便首當其衝。紀異是骨肉之親,平時情感極厚,比起尋常姊弟要勝得多。既然護他,勢不能不管紀光。於是便打算動手之時,由真真、南綺、元兒三人前去應敵,自己保護紀光祖孫。她卻未料到南綺存有私心,不到真正有了敗意之時,決不認真上前。

    以真真、南綺等四人的能力,合敵妖女本佔上風,只緣真真遇事驕敵,目中無人,把四人分成三起,結果雖然獲勝,可是出了好些亂子。如非呂靈姑和女崑崙石玉珠趕來解圍,紀異必身受重傷,玉花姊妹幾乎身遭慘死。真真鬧了個沒臉,看出南綺先時有些袖手旁觀,直到惡蠱傷人,方才出力,分明要看自己的笑話。因此銜恨南綺切骨,成了不解之仇,終於誤人誤己,墜人情網,阻滯正果,皆緣當時一念之差,侮已無及了。

    這裡人各一心,玉花姊妹卻在後巖洞中戰兢兢地受活罪,俱都放過一旁。

    且說真真因自從以前下山以來,除了犯規受禁外,仗著自己苦心修為和乃師韓仙子所賜法寶、飛劍,一直快心善惡,為所欲為,輕易不曾遇見對手。隨師學道之時,偏又在無心中問起各種惡蠱,學了專門克制的法術、法寶,以前就想拿玉花姊妹試手,為紀光所力阻,這一來正可人前施為,智珠在握,可操必勝之券,不覺目中無人。眼看對岸惡蠱如繁星飛舞,萬螢起落,仍是談笑從容。滿擬以逸待勞,惡蠱飛來時,一舉手間便成颼粉。真真適才雖因玉花姊妹是妖女門下,難免心神相應,略有顧慮,也只口邊一說,通沒放在心上。

    時光易過,不覺交了子時,對岸惡蠱放出來的星光越來越近。彷彿己離湖邊不遠。元兒早恨不得早些過湖迎敵,俱被南綺以目制止。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忿然道:「妖人要來又不來,只管在我們面前鬧鬼。今天早上也是坐在那裡,裝模作樣,吃南姊一團火便即燒跑,有甚了不得的本領?似這樣等到幾時?難道要等她尋上門來才動手麼?」真真笑道:「你哪裡知道,這蠱火妖光乃是幻影,看去雖近,相隔卻遠,因現時月被雲遮,光更明顯,格外覺得近些。其實她不過是在那裡想下辣手的佈置,準備大舉而來,人還沒有動身呢。這等虛張聲勢,適足示弱。家師曾命我姊妹二人脫困以後多建外功,以贖前愆。這金蠶惡蠱橫行南疆,為禍無窮。當初綠袍老祖所煉最為厲害,第一次被極樂真人李靜虛在成都碧筠庵大施仙法,誅戮殆盡。第二次他又就當年遺留的一些蠶母重新祭煉,又經三仙二老和峨眉門下幾個有名的後輩一同下手,火煉妖幡,才行消滅。聞得當時已然絕種,不知怎的又會在此出現。聽家師所說,證以今日所見,這裡惡蠱尚非綠袍老妖之比。定是種子不同,功候也必然未到。如不將它除盡,異日又是貽禍無窮。所以非等它全數飛臨湖邊,才能一網打盡。」

    元兒自問目力迥異尋常,惡蠱妖光雖然時近時遠,分明近在對湖岸邊,真真卻說是相隔甚遠。正在心疑,猛聽一個幼童的聲音接口道:「丫頭少說大話,看我親娘一會就來取你們的狗命!」言還未了,真真知道自己疏忽,敵人業已深入,尚未覺察,不由又驚又怒。早把左手一揚,一團清光皎同明月,疾同電閃,立時飛起,照得沙灘上人物林石清撤如畫。接著右手中又是一條梭形的碧光,朝那發聲之處打去。眾人順那發聲之處一看,一個粉裝玉琢的小孩手持長叉,正從室中飛出。想是隱身而來,被真真光華一照,現了身形。南綺、元兒認得是早晨站在天蠶仙娘身後的幼童。真真碧光將要飛到他身前,忽聽「哇」的一聲長嘯,響震林拋,一團金光爆散開來,轉瞬消滅,幼童業已不知去向。真真見幼童漏網,未免慚愧,正待飛身追去,忽聽紀異喊道:「畢姊姊,你看那是什麼東西?」

    這時對岸繁星業已全數隱去,天上陰雲密佈,星月之光全被遮去,四處黑沉沉的,只有湖面上的一片水光在暗影中閃動。仗著眾人慧目能以及遠,還看得出遠近景物。如換常人,十步以外便難見物。眾人順著紀異手指處一看,來路谷口上飛來了一樣東西,似蛇非蛇,長有丈許,週身通紅,光焰閃閃,正凌空蜿蜒而來,只是飛得甚為遲緩。花奇道:「這般蠢物也來現眼,待我給它一劍。」真真畢竟道力較高,忙攔道:「奇妹且慢。你看這東西如此長大,可看得出它有口目頭尾麼?」一句話把眾人提醒,定睛一看,果然那東西雖然長有丈許,卻是無頭無尾,通體俱有金碧星光閃動,直似一根能屈能伸的火棍一般。方在注視,那東西將近湖岸,未容眾人動手,便即回身,繞著那一片林木緩緩飛翔起來。飛沒多遠,便從那東西身上流星也似落下三五點星光,色彩甚是奇麗。

    真真到此,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妖女怎敢如此歹毒,今日叫你知道我的厲害。」說罷,左手一揚,一團青光立時升起天空,將湖洲一齊照得明如白晝。右手二指往外一彈,便是一個霹靂,夾著一大團雷火,照準那大蛇一般的妖物打去。聲到雷到,迅疾非常,只一下便打個正著,立時震得爆散開來,化為千萬點繁星,在對岸飛舞,又和先前所見一樣。眾人這時方才看清那妖物竟是成千累萬的蠱光妖火凝聚而成。經了真真這一霹靂,除將它震散外,好似並未受著什麼傷害,只管上下飛躍,疾如流星過渡,風捲殘雲,頃刻之間佈滿對岸,都不飛過湖來。真真見一雷不曾奏效,連連把手連彈。那拷栳大一團團的雷火,夾著震天價的霹靂,只管打個不住,震得山搖地動,聲勢甚是浩大。似這樣打了有好一會,對岸林木山石盡被震成粉碎,火光四起。可是那些蠱火妖光仍如無覺一般,一雷打過去,看似消滅了些,一會忽又繁盛起來。

    真真滿擬先用太乙清光照影之法將惡蠱照住,使其不能逃脫。再行使法力,一網打盡,獨建奇功。一見神雷無用,才知不是易與,心中雖未著忙,已不似先時高興。偶一回頭,見南綺正與元兒並肩而立,朝著對岸觀望,神甚暇逸。看出是觀察自己能力,坐觀成敗,不禁怒從心起。一發狠,便將滿頭秀髮披散開來,用手攢住發尖,含在口內,咬下寸許長一大把,一口真氣朝對岸噴去。噴時在黑影中看去,只略微看見千萬縷發亮的烏絲一瞥即逝。及至飛落在螢火叢中,紅火光中黑光如雨,分外明顯。這一來才見了功效,那千萬螢火立時一陣大亂,紛紛竄落,卿卿之聲四起。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