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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 九 章 信心盡復 文 / 黃易

    項少龍鑽入車廂,馬車開出。

    龍陽君情不自禁的挨了半個「嬌軀」過來,「秀眸」生輝,興奮地道:「奴家藉口夜賞淄水,取得出城的通行證,只要坐上大船,揚帆西上,誰都奈何不了我們。」

    項少龍大感意外,皺眉道:「聽說河道仍被冰雪封閉,如何可以行舟?」

    龍陽君道:「奴家早派人打聽清楚,陸路雖是人馬難行,河道昨天卻剛解凍,還有船東來臨淄。」

    項少龍聽得大感茫然,難道肖月潭說謊嗎?照道理若龍陽君與韓闖勾結來害自己,於獲悉曹秋道挑戰自己後,理應立即放棄任何陰謀詭計,先看看自己會否命喪於老曹之手,再作其他打算。可是看現在龍陽君的認真樣子,似乎真的要領自己逃離臨淄,其熱情更不似偽作,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對於朋友,他一向口直肚直,忍不住道:「君上不怕韓闖的威脅嗎?」

    龍陽君「嬌軀」劇震,臉色轉白,失聲道:「少龍怎會知道的?」

    項少龍淡淡道:「原來確有其事。」

    龍陽君默然半晌,沉聲道:「闖侯是迫不得已,皆因手下有人把消息洩漏予郭開那個奸鬼。不過現在少龍公開身份,頓使郭開陣腳大亂、手足無措。」

    項少龍細看龍陽君的神態,奇道:「我們今晚溜走的事,韓闖是否知道?」

    龍陽君答道:「當然不會讓他知道。奴家豁了出去,不讓少龍喪命於曹秋道之手。奴家曾見過老傢伙出手,他的劍確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

    項少龍忍不住摟著他的「香肩」,欣慰的道:「知道君上沒有出賣我,小弟心中的快樂,非任何言語所能表達,但我不能牽累君上,驅車回去吧!」

    龍陽君一震道:「少龍萬勿逞強,據奴家所知,韓闖等人曾密見曹秋道,力勸他務要把你除去,否則齊國永無寧日,所以切勿認為曹秋道肯劍下留情。」

    項少龍微笑道:「聽說曹秋道連齊王都左右不了他,韓闖算得是什麼東西?」

    龍陽君愕然片晌,感動地道:「奴家知少龍是為我著想,不過奴家自有手段應付韓闖。說到底,他有很多事仍須倚仗奴家,不敢真的胡來。」又歎道:「奴家不是為他說話,事實上他非常為難,他對少龍是有份真切情誼的。」

    項少龍此刻全無溜走的打算,斷然道:「要走就待與曹秋道一戰後走。事實上我曾和他交過手,這把百戰寶刀是在那趟交手搶回來的,否則也不知韓闖想殺我。」

    龍陽君失聲道:「你曾和他交手?」

    項少龍柔聲道:「君上先命人把車駛回去,在路上讓我告訴君上詳情。」

    項少龍醒來,天剛微亮。一來天寒地凍,兼且昨晚很遲就寢,他捨不得從溫暖的被窩鑽出來。昨晚他硬著心腸沒有到鳳菲那裡去,皆因不想因男女關係而令事情失去控制。他的如意算盤是打算捱過老曹十招後由解子元安排他溜之大吉,鳳菲則由仲孫龍父子負責她安全離去。憑自己的威望,此處又非呂不韋地盤,眾女該沒有危險。回到咸陽後,他再不會領兵出征。現在唯一的願望,是小盤的身份危機只是自己的過慮,但隱隱知道是一廂情願的樂觀想法。以呂不韋的精明,兼之此事頗有漏洞,難有僥倖。忽然嘈吵聲自前院方向傳來,接著有人慘哼痛叫。項少龍愕然擁被坐起來,善柔旋風般衝進來,劈胸抓著他叱道:「懶小子快給我滾下床來,明知大後天要對上師傅,還磨著不起來。」

    被善柔打得臉青唇腫的費淳、雷允兒等此時狼狽萬狀的擁入房內,見堂堂大秦上將軍一臉無奈的給惡女揪著胸衣,無不愕然止步,不知所措。

    項少龍苦笑介紹道:「這是曹秋道都要喊頭痛的解夫人,下次碰上,各位該知應採什麼態度。」

    項少龍卓立院內,心與神合,百戰寶刀從不同的角度劈出,每一刀均把善柔猛厲靈活的攻勢完全化解,使她難以組織連續的攻勢,就像揮刀斷水般,每次把水流沒有可能地中斷。經過近年轉戰沙場的經驗,他的刀法趨於成熟,再沒有任何斧鑿之痕。善柔再十多劍無功而還,終於力竭,往後退開,橫劍而立,杏目圓瞪的狠狠盯著他。在旁觀戰的除了一眾家將及諸姬婢等人,還有仲孫玄華和他的十多名侍從。眾人壓下鼓掌喝采的衝動,皆因怕惹怒超級惡女。

    善柔玉容忽爾解凍,「噗哧」笑道:「小子果然大有長進,算你吧!看來怎都該可捱得師傅幾招的。」

    項少龍怕她將十招之約揭露出來,忙抱刀致敬禮道:「多謝解夫人指點。」

    眾人這才敢喝采歡呼。

    仲孫玄華拔出佩劍,來到項少龍身前笑道:「玄華手癢多時,請上將軍指點。」

    項少龍面對齊國曹秋道以下、與旦楚齊名的出色劍手,不敢托大,橫刀守中,微笑道:「玄華兄請!」

    旁觀者懾於仲孫玄華的威名,大氣不敢透出半口。仲孫玄華神情靜若止水,挺劍跨前兩步,項少龍立感到對手生出一股凌厲的氣勢,豈敢怠慢,雙眉一軒,刀往後收。仲孫玄華雙目神光大盛,凝注項少龍,驀地大喝揚聲,出劍疾刺。項少龍心底湧起感觸,仲孫玄華的劍法比之管中邪毫不遜色,但卻遠及不上曹秋道。可見曹秋道在劍道上的天份乃老天爺所賜,他最出色的徒兒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鏘」的一聲,項少龍運刀架著。仲孫玄華被百戰寶刀的強勁力道所迫,竟使不出後續的變化招數,退了開去。項少龍怎容對方重組攻勢,一揮百戰寶刀,重重刀影如濤翻浪捲,往仲孫玄華攻去。仲孫玄華吃虧在摸不清百戰寶刀的路子,一時間只有招架之力,節節後退。

    項少龍打得興起,忽而大開大闔,長擊遠攻;一會兒施展近身肉搏的招數,刀刀凶險。看得全場人人屏息靜氣、呼吸似止。兩人刀鋒劍刃過處,莫不間不容髮,眾女更有人緊張得嬌呼顫抖,尚以為他們假戲真做,要藉機取對方之命。只有高明如善柔者,看出項少龍因控制主動,處處留有分寸,似是毫不留手,只是想透過仲孫玄華的劍法,間接來測探曹秋道的造詣。忽然形勢又變,項少龍每一刀都似緩慢無比,但仲孫玄華應付得更為吃力。項少龍完全恢復了被曹秋道嚇跑的信心,進退攻守,渾然天成,仲孫玄華雖屢屢反攻,都給他迅速瓦解,壓得有力難施。在眾人眼中,縱使不懂劍法如董淑貞諸女,也感受到項少龍的刀法變化萬千,可剛可柔,有種君臨天下,睥睨當世的氣概。「噹噹噹!」項少龍踏步進擊,連劈三刀,每次都準確無匹的劈在仲孫玄華手中劍的同一缺口上,任仲孫玄華寶劍如何變化,結果仍是一樣,神乎其技得令人難以相信。長劍中分而斷。

    項少龍還刀入鞘,笑道:「兄弟是佔上兵刃的便宜。」

    仲孫玄華英雄了得,棄下手中斷劍,大笑道:「上將軍果然名不虛傳,小弟放心了。」

    鼓掌聲來自遠處。

    鳳菲和肖月潭聯袂而來,前者欣然道:「鳳菲備有早點,款待各位嘉賓,請移駕到前廳。」

    膳罷眾人各散東西,善柔趕回家去看兒子,有軍職在身的仲孫玄華忙他的公事去也。鳳菲諸女則為兩天後的壽宴排演,剩下肖月潭和項少龍兩人留在廳裡密話。

    肖月潭低聲道:「曹秋道不愧一代宗師,一口答應十招之約。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有把握十招內把你放倒。」

    項少龍如釋重負道:「那就理想不過,殺了我都不信捱不過區區十劍。」

    肖月潭眼中閃過奇異之色,有點猶豫的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少龍最好不要在滿十招時立即收刀,說不定曹老鬼會趁機多劈兩劍。」

    項少龍輕鬆笑道:「不會這樣吧!老曹乃一代劍術大宗師,自然恪守信諾,那晚他便眼睜睜任我溜走。」

    肖月潭似略感焦急的道:「總之你要答應我小心防範,當是百招千招之約好了。」

    項少龍奇道:「老兄似乎相當肯定老曹會悔約呢?」

    肖月潭乾咳一聲,瞧著他坦然道:「你一向信任我,多信這一趟吧!」

    項少龍雖心中嘀咕,卻沒有真的懷疑。改變話題,將李園和龍陽君的情況告訴他,乘機問道:「你又說河道仍給冰封雪鎖,是否消息有誤?」

    肖月潭有點尷尬和不自然地道:「我只是聽人說罷,或者龍陽君的消息正確些。」接著岔開話題道:「你昨晚一刀擊敗麻承甲之事,轟傳齊都。城內很多原本賭你輸的人紛紛改賭你勝,使賠率由一賠十三跌至一賠五,可見你已行情大漲哩!」

    項少龍想起當年與管中邪一戰前的賭況,想不到在臨淄重演,失笑道:「一賠五相當不錯。不過昨晚我勝來是靠了點機緣和僥倖。真奇怪,摸著百戰刀,我的信心立時回來了。」

    肖月潭欣然道:「你剛才劈斷仲孫玄華長劍那幾刀確是精采絕倫,神乎其技。難怪臨淄開賭的人以『刀君』來尊稱你,與劍聖互相輝映,誰都壓不下誰。」

    項少龍苦笑道:「自家知自家事,刀君實非劍聖的對手,若非有十招之約,我這兩晚就要開小差溜了。」

    肖月潭又掠過古怪神色,正容道:「千萬不要氣餒,否則恐怕十劍都捱不了。你已擬好離開臨淄的計劃嗎?照我看如今反是仲孫龍比較可靠點。」

    項少龍沒有在意肖月潭的神情,點頭道:「我對這位劍聖已有很深的認識,仲孫玄華雖遜了他幾籌,終亦有個譜子,使我獲益良多。」又續道:「昨晚我和解子元和仲孫玄華說了,比武後他們會安排我離開這裡。」

    肖月潭放下心事,道:「最好請仲孫龍父子監視郭開等人的動靜,否則一下疏神,就會中了暗算。」

    項少龍暗讚他老謀深算,點頭答應。此時下人來報,金老大來找他,肖月潭趁機告辭。

    項少龍親自出迎,金老大甫見面哈哈笑道:「我還以為哪處忽然鑽了個英雄好漢出來,原來竟是名震西北的項少龍,上將軍騙得我好苦。」

    項少龍歉然道:「事非得已,老大見諒。」

    金老大挽著他手臂跨進廳內,低聲道:「上將軍昨晚一刀把麻承甲劈得名聲掃地,齊人大失面子,這兩天定有不畏死的人來挑釁,上將軍須小心提防。」接著又道:「外面那批武士不似是齊人的兵員,誰派來的?」

    項少龍記起仲孫玄華派人作他的侍從,應道:「是仲孫家的武士,我也不知他們來了。」

    兩人坐好,金老大語重心長的道:「仲孫龍父子不是善類,一旦上將軍失去被他們利用的價值,他們隨時會掉轉槍頭對付上將軍。」

    項少龍苦笑道:「有呂不韋前車可鑒,對此我早有慘痛難忘的體會。錦上添花人人樂做,像老大對小弟的雪中送炭,才是難得。」

    金老大老臉一紅道:「上將軍莫要抬舉我,我只是順著性子做,屢吃大虧都改不了這性格。是了!素芳聞悉你的真正身份,很不是味兒,央我來求你去與她一敘,自上次咸陽一會,她對你有很深的印象哩!」

    項少龍心中奇怪,石素芳一向對男人不假辭色,怎會渴望見自己。當年自己與她的會面,是通過蒲(高鳥)的安排,現在蒲(高鳥)已因叛亂被處死,她仍要向自己示好,實在沒有道理。正如肖月潭所說,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不見她妥當點。

    金老大又道:「我知上將軍與曹公決戰前,定要養精蓄銳,不宜飲宴,不若把約會訂在上將軍旗開得勝後的翌日黃昏,上將軍尊意如何?」

    項少龍暗忖那時自己早溜了,即使答應也該沒有什麼問題,到時只要傳個口訊,諒石素芳不會怪他,笑著答應。兩人再閒聊兩句,金老大識趣地告退。項少龍送他出門,出乎意料之外,二王子田建在解子元陪同下來訪。

    田建先向項少龍致歉昨晚爽約之事,藉口是父王忽然身體不適,卻不知齊雨等早洩漏出原因,但項少龍當然不會揭破他。除仲孫龍父子和解子元外,陪來的還有個態度狂傲來自稷下的大夫晏向。

    眾人入廳按尊卑坐下,寒暄幾句,位於上座的田建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上將軍昨晚一刀敗退麻承甲,今早又以奇技劈斷玄華手中寶劍,令人不得不口服心服。」

    項少龍明白他再次轉舵的原因,是因為自己顯示出足可與曹秋道抗衡的實力,連忙謙讓一番,仲孫龍等自然在旁為他說盡好話。

    豈知稷下先生晏向斜眼兜著他插入道:「現今大秦國,究竟誰在真正掌權?」

    項少龍故作驚奇道:「當然是政儲君,難道尚有其他人嗎?」

    晏向好整以暇道:「可是聽貴國呂仲父之言,政儲君一天未登基,仍是王位不穩,上將軍有什麼看法?」

    項少龍登時整條脊骨涼浸浸的,這口不擇言的稷下狂士,無意間透露出呂不韋確在懷疑小盤的真正身份,否則絕不會以此打動田建。換言之呂不韋已派人去邯鄲找尋那對曾撫養嬴政的夫婦,若他以此扳倒小盤,或作成脅小盤的籌碼,會是非常難以應付的一回事。

    田建見他神情有異,問道:「上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項少龍心念電轉,回復冷靜,淡淡道:「晏先生這話使項某聯想到有人會叛亂作反,不過蒲(高鳥)等的下場,該是對他們的當頭棒喝。」

    解子元笑道:「當頭棒喝?嘻!這詞語頂新鮮哩!」

    晏向又道:「不知上將軍對我大齊印象如何?」

    項少龍大感頭痛,他不慣拍人馬屁,只好道:「從晏先生能如此在二王子前侃侃而談,可知貴國君主制度開明,特重人才。故稷下學宮遂應時而生,這是區區愚見,先生勿要見笑。」

    晏向口若懸河道:「我大齊南有泰山,東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勃海,乃四塞之地。不過若治之不當,儘管縱橫二千餘里,帶甲百萬,堆粟如丘山,也如虎之無牙,難以爭雄天下。故自桓公管仲以還,廣開言路,對敢言之士,奉以車馬裘衣,多其資幣,以延納天下賢士。我大齊有今天之盛,確非僥倖。」

    項少龍首次領教到稷下狂士脫離現實,仍陶醉在齊國桓公霸業時的美好昔日、滿口狂言的滋味。只見田建眼中射出熾熱的光輝,顯是對晏向的一番話非常自豪,心中暗歎,表面只好唯唯諾諾,表示同意。

    田建搖頭晃腦的道:「上將軍觀察精到,看出我大齊的興衰,實與稷下學宮的興旺有關。昔日桓公曾問管仲,如何可『常有天下而不失,常得天下而不忘。』管仲答道:「黃帝立明台之議者,上觀於賢也;堯有衢室之問者,下聽於人也;堯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故此有學宮的產生。」

    項少龍心中感歎,各國王室後人,或多或少沉溺在往昔某一段光輝的日子裡,像齊人開口閉口離不開桓公管仲,而不知必須時刻砥勵,自創局面,以適應不同的時勢。他說齊國君主開明,換另一角度說是齊國君權脆弱。要知在這戰爭的世紀,強大的君主集權制實是稱霸爭雄的首要條件。小盤冒充的嬴政,便完全沒有其他王室後人那種心理感情的負擔,只知全力抓權,以鞏固自己的地位,反成了最有為的明君。秦國之力可殲滅六國,一統天下,不是無因,皆因沒有任何君主有他的出身和背景。

    仲孫龍岔開話題道:「政儲君倚重上將軍,此事人盡皆知,際此諸國爭雄的時刻,未知上將軍有何劻助大計?」

    項少龍想起太子丹和徐夷則,心中一陣為難。仲孫龍這麼引導自己說話,自然是想自己作出類似呂不韋向田建的保證,好把田建從田單手上爭取回來。不過回心一想,無論自己說什麼,都左右不了「已存在的歷史」,為自己為善柔,他不得不作出承諾。環目一掃,迎上眾人期待的目光後,正容道:「政儲君年紀尚幼,明年才正式登基,所以把精神全用於內政上,聘鄭國建渠是目前的頭等大事,至於對外用兵,都是處於被動之勢。這次項某順道來齊,正是欲與貴國修好。」

    晏向尖刻地道:「自嬴政歸秦,先滅東周,又下韓地成臬、滎陽;接著取趙太原建新郡,更取魏三十七城,似乎與上將軍所說不符。」

    項少龍正是要引他說出這番話來,從容不迫道:「誰滅東周,大家心裡有數,這些年來大部份的土地都是蒙驁只手奪回來的,而蒙驁為何能獨攬軍權,不用項某點出原因吧!」

    田建立時臉色微變。項少龍這番話有真有假,說到對領土的野心,小盤這位未來秦始皇比之呂不韋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因他年紀尚幼,自然可輕易把責任推在有攝政之名,而無輔政之實的仲父身上。尤其近幾年的軍事行動,主要均由小盤自己親自策劃,外人卻不知道。

    晏向倒坦誠得可愛,點頭道:「上將軍說得對,田單是臨老糊塗,看不穿呂不韋的本質,二王子該知所選擇。」

    這麼一說,仲孫龍等喜上眉梢,田建卻大感尷尬,乾咳一聲道:「與上將軍一席話,田建茅塞頓開,嘿!待上將軍與曹公比試後,田建再設宴與上將軍共敘。」

    大家再沒有什麼話好說。晏向走後,仲孫玄華留下來,介紹了派來那群武士中叫姚勝的頭兒,道:「姚勝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上將軍有什麼事,儘管囑咐他去做,絕不須經我們同意。」又對姚勝囑咐叮嚀一番,這才走了。

    項少龍細觀姚勝,他年在三十左右,雙目精靈,長相頗佳,神態又夠沉穩冷靜,心中一動道:「我想姚兄多替我監視韓闖和郭開兩方人馬的動靜,但切勿讓對方覺察。」

    姚勝恭敬道:「喚我作姚勝就可以,上將軍折煞小人。此乃小事,上將軍的吩咐,必可辦到。」言罷領命去了。

    項少龍趁機回房休息,睡了個把時辰,醒來時原來韓闖已久候多時。項少龍心想這個沒有義氣的小子找自己該不會有什麼好事。又想到他是不能不來,否則足可使自己對他起疑,梳洗後往前廳見他。

    韓闖早等得不大耐煩,來回踱著方步,見到項少龍,喜道:「少龍終於醒了。」

    項少龍見他毫無愧色,心中有氣,冷然道:「無論多長的夢,總有夢醒的時刻,虧你還有臉來見我。」

    韓闖色變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前天龍陽君才拿言語來試探我,今天少龍又這麼毫不留情的責備我,我韓闖做錯什麼事呢?」

    項少龍來到他身前,虎目生輝盯著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到稷下宮偷刀的事就只你一個人知道……」說到這裡,眼角瞅到鳳菲正要進廳來,揮手道:「大小姐請迴避片刻,我要和這忘情負義的小子算賬。」

    鳳菲見兩人臉紅耳熱,嚇得花容失色的急退出去。

    項少龍續道:「若非你通風報訊,曹秋道怎會收到風聲?在那裡等我送去給他試劍。」

    韓闖焦急道:「的而且確不關我的事。記得我還勸你不要去嗎?唉!怎會是這樣的。」

    項少龍暗忖這傢伙倒是演技了得,本來他打定主意和韓闖虛與委蛇,來個爾虞我詐,怎知見著「老朋友」,立即氣往上湧,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一步不讓地喝道:「難道你該勸我去嗎?姑且不論此事,為何你近幾天頻頻與郭開密斟,又威脅龍陽君來對付我。」

    韓闖色變道:「是龍陽君說的嗎?」

    項少龍冷笑道:「這個你不用理會,假若你敢動龍陽君半根毫毛,我回咸陽後就把你精心策劃的鄭國渠陰謀揭破,翌天立即領兵直搗你的老巢。

    韓闖劇震道:「原來你連這事都洞悉無遺,為何卻要瞞著嬴政?」

    項少龍歎道:「你這忘情負義的傢伙還不明白嗎?只有建渠一事,可把秦國的大軍拖住,十年八年內無力東侵。我正因不想我的朋友變成亡國之奴,忍住不以此事去打擊呂不韋,但看你怎樣待我呢?」

    韓闖崩潰下來,跌坐席上,熱淚泉湧道:「我是迫不得已,不知誰把我見到你的事洩漏出去,被郭開軟硬兼施,威脅不放。但我已盡了力,暗示龍陽君立即助你離開臨淄。少龍!相信我吧!我一直在拖延郭開,今天來正是想警告你小心他。」

    項少龍發覺自己已很難再像從前般信任韓闖,因為他的演技實在太精湛了,道:「那偷刀之行洩漏一事,你又有什麼解釋?」

    韓闖涕淚交流泣道:「若我有向人洩出此事,教我活不過明年今日,少龍於我有大恩,我韓闖怎樣無良心,仍做不出這種卑鄙的事。」

    項少龍定了定神,心想難道是隔牆有耳。這時他的氣早過了,在韓闖旁坐下來道:「堂堂男子漢,不要哭得像個婦人家好嗎?」

    韓闖以袖拭淚,搖首淒然道:「我這幾天無時無刻不在天人交戰,那種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現在給少龍臭罵一頓,心中反舒服多了。」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回去吧!我們兩個都該靜心想想。」

    韓闖道:「有件事少龍切勿輕視,郭開已勾結呂不韋和田單,準備不擇手段要你回不了咸陽。齊國說到底仍是田單的地盆,你一不小心就會為他所乘。」

    項少龍淡淡道:「只要不是朋友出賣我,我便有把握應付。這件事形勢微妙,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會被郭開誣陷。」又冷哼道:「好像我項少龍特別好欺負似的,郭開是嫌命長了。」

    韓闖吁出一口涼氣道:「到剛才我始真正領教到少龍的胸襟手段。不過一天你與曹秋道生死未分,呂不韋和郭開都不會動你。但若你勝了,形勢就不同!」

    項少龍把他扯了起來,推著往大門走去,道:「回去告訴郭開,說我為了秦國劍手的名譽,不得不接受曹秋道的挑戰。」

    韓闖吃了一驚道:「你不打算提早走嗎?」

    項少龍笑而不答,把他直送出門外。揭開韓闖的假面目,他反而心安理得,龍陽君說得不錯,韓闖雖非什麼好人,但對自己仍有幾分真摯的感情,這發現足使他大感安慰,感到人性總有光輝的一面。現在他已給身邊的人誰個是真誰個是假弄得一塌糊塗,除了善柔和肖月潭外,他絕不會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包括李園和龍陽君在內,誰說得定他們不會忽然變心,又或一直在騙自己。這種敵友難分的形勢,他尚是首次遇上。

    剛跨過門檻,鳳菲迎上來道:「你和闖侯間發生什麼事?」

    項少龍微笑道:「沒什麼,現在雨過天晴哩。」

    鳳菲幽幽地白他一眼,怨道:「昨晚為何不來呢?我鳳菲難道不堪上將軍一顧嗎?」

    項少龍苦惱道:「恰恰相反,我是怕嘗過大小姐的迷人滋味,難以自拔,那對我們的逃亡大計將多出難測的變化。」

    鳳菲板起粉臉氣道:「不要事事都牽連到那方面好嗎?現在形勢清楚分明,縱使恨你入骨的人,亦很難對你下手。你不歡喜人家,乾脆說出來!」

    項少龍立時頭大如斗,牽著她衣袖朝內院方向舉步走去,岔開話題道:「淑貞她們不是在排演嗎?沒有你大小姐在旁指點怎行?」

    鳳菲「噗哧」嬌笑道:「你這人哩。總是在緊要關頭左閃右避,現在人家失掉情郎,說不定會忍不住鑽進你的被窩裡,看看你的心是否鐵鑄的。」

    項少龍心中一蕩,微笑道:「大小姐不是說自己心灰意冷嗎?為何忽然又情如火熱?」

    鳳菲撇撇可愛的小嘴,媚態橫生的瞅著他道:「都是你惹的,常有意無意的引誘人家,歡喜便摟摟抱抱,愛親嘴便親個夠的,又時時語帶挑逗,鳳菲只是個普通的女人,給你這般撩撥,自然想得到你的愛寵哩。」

    項少龍聽得心癢起來,卻知這種絕代尤物惹不得,幸好只要想起她曾和韓竭好過,立時意興索然。他已非剛抵此地時的項少龍,過了純為肉慾可和女人相好的年紀,凡事考慮後果。遂強壓下心中的衝動,正容道:「像我們現在的關係不是挺好嗎?一旦有了肌膚之親,會是另一回事,徒使你將來恨我無情。」

    來到鳳菲閨樓的石階前,她停下蓮步,秀眉輕蹙的思索半晌,逸出一絲笑意道:「上將軍說得不錯,假設你得到人家的身體,又不納鳳菲為妾,雖說早有明言,鳳菲心裡總難釋然的。」

    項少龍見她這麼明理,欣然道:「不若我們只限於摟抱親嘴,噢!」

    鳳菲已一把推開他,狠狠瞪他一眼,又報以甜笑,登階入樓去了。項少龍煞住尾隨她進屋的強烈衝動,掉頭走了。為避免無謂的爭鬥,項少龍整天留在聽松院中,不過卻避不了諸女的糾纏,其中當然少不了董淑貞和祝秀真,其他如幸月和雲娘亦爭相獻媚。幸好他立下決心,捱了曹秋道那十招後立即溜之夭夭,否則這麼下去,說不定會一時失控,陷身在溫柔鄉里。

    黃昏時肖月潭來見他,兩人到園裡漫步,項少龍把韓闖來訪的事說出來,肖月潭色變道:「少龍實不應揭穿鄭國渠的事,說不定會迫韓闖下決心除掉你。」

    項少龍嚇了一跳,道:「不會吧!他當時涕淚交流,真情流露呢!」

    肖月潭歎道:「人是這樣,一時衝動下顯露真情,但經深思熟慮,便不得不考慮現實的利益,為了國家大事,什麼私人感情都得擺在一旁。」

    項少龍點頭道:「老哥的話總有道理,幸好我不用靠他。仲孫龍現在和我有利益關係,該比較可靠吧!」

    肖月潭苦笑道:「這正是我今次來找你的原因,還記得仲孫無忌嗎?他告訴我今天韓竭帶呂不韋去拜會仲孫龍父子,至於他們談的是什麼,他就不知道。」

    項少龍愕然道:「呂不韋不怕田單不滿嗎?」

    肖月潭冷笑道:「少龍還不認識老賊的為人嗎?田單年紀大了,已非昔日的田單,兼之功高震主,為王室猜忌。齊王之所以要廢田生,正因他對田單唯命是從。呂不韋一向謀事不擇手段,什麼事做不出來。」

    項少龍笑道:「仲孫龍亦非好人,不過現在我的利用價值對他比呂不韋大得多,他理該不會變心吧!」

    肖月潭皺眉道:「不要小覷呂不韋,他若沒有幾分把握,絕不會貿貿然去找仲孫龍說話。你只要看看仲孫龍會不會主動把呂不韋過訪的事告訴你,可知他們是否仍倚重你。」

    項少龍心中一震,想起小盤的身份危機,假若呂不韋向仲孫龍父子透露此事,說不定仲孫龍父子會靠向呂不韋的一方。其中一個問題是韓竭身份曖昧,有他從中穿針引線,很難說會不會出現另一番局面。仲孫龍終是對鳳菲野心不息,假若認為自己只是頭紙老虎,這只只講利害關係的吸血鬼,可能會把心一橫,做出不可測的事來。說到底齊人與其他東方五國是同一心態,就是視他為頭號大敵。當年白起令他們慘痛難忘,而他項少龍則是今天的另一個白起,誰不想把他去掉?如此一來,他的如意算盤再難打響,且還不知誰人可信。若他只是孤身一人,該還易辦,問題是他不能撇下鳳菲等不理。

    肖月潭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我們好好想想,看看有什麼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

    項少龍心知這足智多謀的人亦一籌莫展,形勢之劣,可想而知。看來唯一可行之計,是自己一個人先行溜掉,然後再找解子元保護鳳菲。他有這樣的能力和把握嗎?

    那晚仲孫玄華來見他,閒話兩句,問項少龍道:「玄華有一事不解,自貴國儲君由邯鄲返回咸陽,人人言之鑿鑿盛傳他為呂不韋的私生子,貴朝的公卿大臣不會未聽聞此事,為何仍肯如此擁護他?」

    項少龍心中劇震,暗叫不好。並非因為仲孫玄華問的問題,而是他發問背後的動機。以前他只是懷疑,現在已肯定呂不韋把握到他和小盤的致命弱點。以呂不韋的勢力,要到邯鄲軟硬兼施把撫養真嬴政那對夫婦「請」回咸陽,作為威脅小盤的人證,是輕而易舉之事。至此不由暗恨起朱姬來,但回心一想,連她都可能沒在意小盤並非自己的兒子,給嫪毐*軟語相哄,洩漏出來毫不稀奇,否則對她並沒有任何好處。這確是呂不韋平反敗局的唯一機會,若此事暴露出來,小盤和他項少龍立即成為騙子。與他們有關的整系人馬將受到最沉重的打擊。在秦國勢力已根深蒂固的呂不韋,只要迫得朱姬出面,聯手公然廢了小盤,再另立王室內的一個無能者,權力將全落在他呂不韋手上,那時他再一腳踢走嫪毐,誰能與其爭鋒?雖說歷史不能改變,但他此時身在局中,就不會作此肯定想法,那就像命運,不到事情發生,誰敢信命運定會是這樣子的安排。此時他內心的焦憂可想而知。呂不韋該是向仲孫龍父子透露了這件事的端倪,仲孫玄華遂特地來試探自己的口風,以決定該投向呂不韋?還是仍依賴他項少龍。

    表面上他當然仍是從容自若,不洩漏出絲毫內心的感受,訝道:「此事早有定論,當年鹿公因生疑而滴血辨親,終證實儲君和呂不韋沒有絲毫血緣關係。」

    仲孫玄華神秘笑道:「聽說儲君的血還是上將軍親取的呢!」

    項少龍故作驚訝道:「竟連這等事都瞞不過玄華兄?」

    仲孫玄華有點不自然地應道:「是田單傳出來的。但又使人生出另一疑問,據說貴國姬太后並不敢肯定政儲君是出自呂不韋還是出自令先王異人,為何上將軍仍敢去嘗試?若辨出來確是呂不韋的,上將軍如何是好?」

    項少龍早猜到他有此一問,甚至可能是呂不韋慫恿他來向自己詢問,只要自己略有猶豫,仲孫玄華立知呂不韋之言不假,且知呂不韋可借此扳倒小盤,那他當然會站到呂不韋那邊來對付自己。在仲孫龍的立場來說,最好秦國亂成一團,由盛轉衰,讓齊人有機會起而稱霸。倘再藉曹秋道殺了他項少龍,小盤頓失臂助,更鬥不過呂不韋。

    當下強裝作沒事一般,漫不經意道:「只是太后在當時放出來的煙幕,那時呂不韋獨攬大權,太后怕他對兒子不利,故把事情弄得含含糊糊,其實儲君千真萬確是先王的兒子。」

    仲孫玄華沉吟片晌,壓低聲音道:「有件事,玄華不知該否說出來,如有得罪,上將軍幸勿怪責。」

    項少龍已心知肚明他要說什麼,更猜到是呂不韋教他說的,一方面可察探自己的反應,另一作用是擾亂他的心神,使他精神受影響下命喪曹秋道之手。微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玄華兄請直言,不須任何顧忌。」

    仲孫玄華欲言又止,好一會道:「我們在田單處布有眼線,據說呂不韋告訴田單,他已掌握到證據,有一對住在邯鄲平民區的夫婦,可以證明令儲君的真正身份。」

    項少龍終於百分百地肯定呂不韋的陰謀,心中直沉下去,表面卻裝出愕然之狀,然後哈哈笑道:「呂不韋是愈來愈糊塗,他指的是暗中撫養儲君的義父母吧!儲君早已安排,把他們接到咸陽安居,不過此事極端秘密,沒有多少人知道而已,呂不韋是否患了失心瘋呢?」

    這番話高明之極,等若告訴仲孫玄華,縱有問題,但問題已不再存在。

    這次輪到仲孫玄華大感愕然,呆了好半晌,賠笑道:「我亦覺得事情理該如此,若我是令儲君,自然要把養育自己多年的義父母接到咸陽享清福。」

    項少龍心中暗歎,自己終非搞政治的人物,不夠心狠手辣。換了是其他人,在離開邯鄲前,定會順手將那對夫婦滅口,免留下今天的大患。自己當時根本沒想及這方面問題,事後想起亦漫不經心,因為那對夫婦的姓名住處,只他、朱姬和小盤三個人知道,怎想得到會由朱姬處洩漏出去。仲孫玄華失了談下去的興趣,東拉西扯幾句,告辭離開。

    項少龍幾可肯定他是去見呂不韋,心中一動道:「玄華兄明天會不會見到解大人。」

    仲孫玄華點頭道:「有什麼事須玄華轉告他?」

    項少龍胡吹道:「只是有樣東西想玄華兄轉交給他,玄華兄請稍待片時。」

    話完匆匆回房,換上夜行攀爬裝備,蓋上外衣,回去對仲孫玄華歉然道:「我忘了可遣人送到解大人府上,不用勞煩玄華兄。」

    仲孫玄華倒沒起疑,連說沒關係,匆匆走了。

    項少籠罩上斗篷,從側門溜出去,徒步追在仲孫玄華的馬車後。小盤的身份問題,不但關乎到他與小盤的榮辱,還關係到多個家族的存亡生死。不由使他深切體會到龍陽君、韓闖等人為何會如此矛盾。在二十一世紀,誰犯事誰負責任。在這個時代,若他出了問題,不但妻兒難以倖免,整個烏氏族和滕翼、荊俊等族人都難逃被清洗的命運。所以愈多知一點有關這方面的消息,愈能令他知道如何去應付這場大危機。自古以來,收集情報乃軍事第一要略。此時既無電話可供竊聽,他唯有親自出馬,去看看呂不韋對仲孫玄華會說出什麼陰謀。幸好他以前經過特種部隊的訓練,使他成為偷入別人居處的專家,當時代的房舍比之二十一世紀的摩天大廈,對他來說就像不設防的遊樂場,除了顧忌家將和惡犬之外,可說是來去自如。

    仲孫玄華輕車簡從,由於路上頗多車馬往來,故車行甚緩,項少龍加快腳步,遠遠吊著他。照他猜估,若呂不韋約了仲孫玄華見面,該不會是在他居住的相國府。說到底田單和仲孫龍父子乃死對頭,不論呂不韋如何狂傲,總不能當著田單眼皮子下與仲孫龍勾結。是夜天朗氣清,雖仍寒冷,但比早前大雪紛飛回暖不少,至少沒有了刺骨的寒風。由於商業的興旺,愈來愈多像仲孫龍這種能影響朝政的大商家出現,自己的烏家、呂不韋、蒲(高鳥)、仲孫龍,甚至乎琴清,都是這種身份。左思右想時,仲孫玄華的馬車出乎他意料外停了下來,項少龍看清楚那宅院,登時整條脊骨都寒浸浸的,竟然是李園離聽松院沒多遠的聽竹院。

    馬車開進門內,他早駕輕就熟,由側牆攀進去。十多所專用來招呼外賓的院落組群,設計劃一,所以熟悉了聽松院,等若對聽竹院瞭若指掌。項少龍施展出特種部隊的身手解數,忽快忽慢地潛過側園,避過幾起李園的巡邏手下,攀上可俯瞰前後院的主宅屋脊,仲孫玄華剛被人迎進主宅,可見他的攀援身手足如何迅疾快捷。不片晌仲孫玄華從主宅後門穿出,踏上通往東廂的迴廊,項少龍忙借勾索滑下去,利用花叢草樹的掩護,移到微透燈光的東廂西隅一扇窗下,蹲下身子靜靜竊聽,由於內明外暗,故不虞會給人發現他的影子。

    李園的聲音響起道:「玄華坐下說。」接著是奉茶款坐的聲音。

    項少龍暗責自己思慮不密,自己這次第一次見到李園,他正與仲孫龍密談,可知兩人關係密切。清秀夫人先後兩次警告自己小心李園,可是自己給他三言兩語,騙得死心塌地,深信他而不疑。皆因自己總以己心度人,愛往好處去想。事實上無論李園、韓闖,甚或龍陽君,都是不折不扣的政客,凡事先顧實利,交情感情放在其次。龍陽君可能還好一點,但李園嘛,只看他當年在壽春可輕易拋開奪愛之恨,轉而和他攜手合作,該知他重視的只是權勢功名,其他均為次要。假若這次一時偷懶沒有跟來,可能被他害死仍懵然不知是什麼一回事。李園最厲害處是把韓闖出賣他一事說出來,使他還以為這人是真的眷念舊情。下人退出門外的足音遠去,響起品茶或喝酒的聲音。

    聽聲音該不止是李園和仲孫玄華兩個人,果然仲孫龍的聲音道:「項少龍有什麼解釋?」

    仲孫玄華歎道:「事情可能不是呂不韋這老奸巨猾所說的情況,項少龍不但沒有半分驚訝,還說那對夫婦早給嬴政接回咸陽……唉!」

    另一人失聲道:「呂不韋不是說那對夫婦落到他手上嗎?」

    項少龍渾身劇震,不但是因這句話,更因說話的人正是今天剛向他痛哭涕零、誓神賭咒的韓闖。

    一陣陰柔熟悉的聲音不徐不疾的響起道:「玄華先把整個過程說出來,我們再下判斷,看看究竟是項少龍說謊,還是呂不韋在胡言。」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因為他認出說話者是死敵郭開。現在已肯定清秀夫人含蓄和有保留的警告:李園、郭開和韓闖正互相勾結來對付他,只想不到還會有仲孫龍夾在其中。

    想來仲孫龍父子和他們湊到一起,應是後來的事,甚或是呂不韋拜訪仲孫龍後的事,如此才能合理地解釋前此兩父子對待他的態度。

    想到這裡,仲孫玄華已把事情交待出來,只聽他道:「項少龍不但沒有絲毫惶急之態,還似覺得極其可笑的模樣,換了我是他,不立即色變才怪。」

    廳內傳來失望的歎息聲。

    郭開惋惜道:「若真是如此,我們將痛失一個扳倒嬴政的機會。這小子精明厲害,手段狠辣,野心又大,有他一天坐穩秦君之位,我們休想安寢。」

    李園道:「項少龍最擅作偽,又有急智,說不定他心內震驚,表面卻一點不洩露出來?」

    仲孫龍苦惱道:「若非我收買的人全給他逐走,現在當可知他事後的反應。」

    韓闖分析道:「看呂不韋向龍爺說話的語氣,他該是在離咸陽前從嫪毐處得到那對夫婦在邯鄲的住址,否則咸陽早鬧得天翻地覆,他更沒有閒情到臨淄來。所以是否找到真的人證,他並不知道。」

    仲孫龍頹然道:「那麼說,項少龍該不是說謊。」

    郭開狠狠道:「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項少龍活著回咸陽,沒有了他,嬴政就變成沒牙的老虎,說不定會栽在呂不韋和嫪毐之手,那時秦室將永無寧日,無力東侵。」

    仲孫龍忙道:「此事還須斟酌,呂不韋的意思是只希望將他的雙眼弄盲,好讓他活著回去承受欺君騙主之罪。」

    窗外的項少龍聽得又驚又怒,偏是毫無辦法。

    韓闖微歎道:「希望他在曹公劍下一命嗚呼算哩,怎忍心看他變成瞎子?」

    李園冷靜地道:「國事當前,絕不能講個人交情。怪只能怪他成了秦國的另一個白起,若他命喪曹公之手,就一了百了,否則我們怎都要將他毀了。我為這件事,沒一晚睡得好。但想起我們東方各國的百姓子民,將以千萬計的被虎狼之秦荼毒,所有友情恩情都要擺到一旁。」

    郭開陰陰道:「小心龍陽君那小子,我看他不像李相和闖侯般明白大體。」

    仲孫玄華道:「此事必須小心處理,假若嬴政仍穩坐王位,那項少龍在臨淄出事,我們齊國就脫不了責任。」

    郭開笑道:「只要設法把事情弄成是呂不韋做的,可使嬴政把仇恨集中在呂不韋身上,最好他們先鬥個兩敗俱傷,我們便可舉杯慶祝。」

    李園提醒仲孫龍父子道:「此事切勿透露給二王子和解子元知道,否則恐怕有不測變數。我已著寧夫人向二王子暗示,他父王之所以不喜大王子,皆因不喜見他依附田單,所以二王子該知所選擇,項少龍再起不了什麼作用。兼且我曾對二王子說,有田單一日當權,齊楚都難以修好,二王子是聰明人,該不會再考慮田單的提議。而且大事已定,齊王剛下命令,要大王子在壽宴前離開臨淄,不用明言,當知是什麼一回事。」

    仲孫龍父子連忙應諾道謝。

    李園再吩咐道:「你們必須把項少龍騙得死心塌地,使他深信田單和呂不韋正合謀害他,又安排他與曹公一戰後助他秘密溜走,再在途中使人暗襲,最好在暗襲時犧牲一些人手,又依呂不韋之言只弄瞎他,就可引起秦廷的一場大亂子。」

    郭開道:「最好明白告知項少龍是呂不韋要讓他活勾勾的回咸陽接受罪責,那更使事情撲朔難辨。」頓了頓續道:「此事必須把龍陽君瞞著,若洩漏了點風聲給項少龍知道,以他鬼神莫測的身手,說不定能私下溜掉,放著他活在世上,龍爺那時亦不敢輕易打鳳菲的主意。」

    這回輪到項少龍心中冷笑,他已對韓闖和李園完全死了心,暗忖你們想動我項少龍,豈是易事。聽到這裡,知道不宜久留,忙悄悄溜走。現在最大的煩惱,是如何安全帶走鳳菲,因為在不想牽累龍陽君、善柔和解子元的情況下,他可信託的人,只有肖月潭一個人。

    善柔嬌呼道:「不打了!」收劍後退。

    項少龍把刀背擱在肩頭,微笑道:「想不到解夫人生下兩個孩兒,身手仍這般了得。」

    善柔疑惑地看他,奇道:「不要瞎捧我。為何你今天竟然比昨天更要利害,每一刀都能教人看不透摸不著。」

    項少龍知自己是因眼前危機的激發和被朋友出賣的傷痛,湧起為自己生命和家人的未來奮鬥的強大意志,決定把自己豁了出去,再沒有以前的顧忌,在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情況下,發揮出強大的潛能。由於他的吩咐,今天再不若昨晨般有大批觀眾,對著曾和自己有親密關係的美女,項少龍特別精神。昨夜返來後,出奇地一睡天明,在善柔來前已練了一會百戰刀法,所以使得特別純熟。對後晚與曹秋道的比武,他並不放在心上,只要對方恪守十招之數,自己便有把握過關。而知悉仲孫龍、李園等人的陰謀後,身邊的形勢較前明朗,使他覺得更有把握去應付。或者是清楚了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又知小盤的身份危機不可倖免,反使他澄清疑慮,不用疑神疑鬼,故睡得安穩。那不是說他已有應付呂不韋和嫪毐的方法,而是隱隱覺得歷史是不會改變的,小盤終於會成為秦始皇。後世既沒有人提及他項少龍的名字,當然更沒有人說及關於他偷龍轉鳳的勾當。可想見小盤的身世定能保住,沒法保證的是他項小龍的性命能否在這連場鬥爭中平安保住而已。不知如何,項少龍愈想愈感心寒,幸好小屏兒來了,說鳳菲請他們到她的閨樓進早膳。鳳菲仍弄不清楚善柔和項少龍是什麼關係,兩人該是初識,但又是熟絡得過了份。善柔不把項少龍當是東西的態度,尤使她大感困惑,不管怎說項少龍都是秦國權傾一時的當紅大將。

    沒有肖月潭和仲孫玄華在,善柔更無顧忌,瞇眼瞧瞧項少龍,又瞥瞥鳳菲,向她道:「這小子很懂勾引女人,你有沒有給他弄上手?」

    鳳菲立時連耳根都紅透,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項少龍對善柔的肆無忌憚大窘道:「解夫人怎可說這種話。」

    善柔「噗哧」笑道:「為什麼人人怕聽真話呢?只答我有或沒有不就可以嗎!」

    她「少女式」的純真笑容,確使人很難真的惱怪她。

    鳳菲強忍嬌羞,以她一向的老練世故回復冷靜,低聲道:「鳳菲和上將軍清清白白,沒有男女之私。解夫人錯怪上將軍,他是真正的君子。」反問道:「解夫人和上將軍是否素識?據聞解夫人的劍法比得上仲孫公子,可為我們女子爭光不少。」

    善柔毫不賣賬道:「我就是我,為何要和男人比才有光采,哼!我要走了,我還要到王宮打個轉。」

    舉袖拭嘴後,頭也不回的走了。項少龍和鳳菲兩人愕然互望,均感好笑。

    鳳菲低聲道:「聽說解夫人本姓善,被田單害得家破人亡。不過現在她甚得宮中諸貴妃和王子妃所喜愛,央她傳授劍法,兼之解子元當時得令,故田單雖常被她數說奚落,亦奈何她不得。」

    項少龍方曉得善柔在臨淄的地位,難怪仲孫玄華那麼顧忌她。

    鳳菲又道:「我們是否後天晚上離開這裡?人家對韓竭的糾纏非常厭倦,只希望盡快離開。」

    項少龍猶豫片晌,仍決定不了是否可信任鳳菲。女人感情的變化最難捉摸,今天她說討厭韓竭,說不定明天又重投他懷抱,洩露出他的秘密,那時他就要瞎著那對招子返回咸陽。

    鳳菲見他臉色數變,吃了一驚道:「事情是否有變?」

    項少龍點頭道:「大小姐想不想在稷下宮那場表演後,離開臨淄呢?」

    鳳菲呆了一會兒,道:「橫豎要走,為何要多留五天?」

    項少龍故意道:「主要是為了二小姐她們,大家一起走我會安心點。」

    鳳菲何等細心,道:「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兒,似乎有點說不出來的苦衷。」

    項少龍知道若是否認,反會惹她生疑。點點頭道:「我是有點擔心郭開,此人心術極壞,倘我們成功溜掉,他可能把怒氣出在淑貞她們身上。」

    鳳菲愕然道:「有仲孫龍照顧淑貞她們,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項少龍無奈之下,決然道:「不要追問,我決定待稷下宮那場表演後大家一起走,免得掛惦。你難道不關心她們的安危嗎?」

    鳳菲沒有作聲,垂下頭作無聲抗議。

    項少龍知自己語氣重了,移過去摟著她香肩,柔聲道:「是我不對,大小姐原諒。」

    鳳菲櫻唇輕吐道:「上將軍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壞哩?鳳菲還是第一趟見你無原無故的發脾氣。」

    項少龍暗忖自己怎會有好心情,現在恨不得大砍大殺一番,以出積在心頭的惡氣,正要說話,鳳菲愧然道:「鳳菲知你是因人家昨天偷偷去見韓竭,所以再不信任人家。但就算分手,好應作個交待嘛!」

    項少龍想不到誤打誤撞下生出奇效,使鳳菲把見韓竭的事自動剖白的洩露出來,這麼說,她本是打算瞞著自己的。

    鳳菲幽幽瞧著他道:「上將軍是否想知道鳳菲和他說過什麼話?」

    項少龍淡淡道:「他是否說你跟著我只會落得悲慘的下場。」

    鳳菲嬌軀猛顫,駭然道:「你怎會知道的?」

    項少龍見她連耳根都紅了,故意詐她道:「我不但聽到你們說話,還聽到你們親嘴的聲音呢。」

    鳳菲無地自容道:「是他強來吧!人家是不願意的。但那是白天啊!你躲在哪裡呢?」

    項少龍強撐下去道:「車底不是可藏人嗎?」

    鳳菲信以為真,淒然道:「你該知我當時為了哄他,很多話是口不對心的。」

    項少龍心中一動,想起呂不韋昨晚去見仲孫龍,該是因韓竭由鳳菲處探聽到消息所引起,皺眉道:「但你怎可將我們何日離開臨淄,且是由仲孫龍安排的事告訴韓竭?大小姐難道不知韓竭和呂不韋蛇鼠一窩嗎?」

    鳳菲這時對他的話深信不疑,解釋道:「韓竭原是嫪毐那邊的人,這次來臨淄是為了我,雖說他曾瞞著我關於他與仲孫玄華來往的事,但鳳菲確曾傾心於他,更與他私下有密約,這麼一下子撇開他,會令我很為難的。」又幽幽橫了他一眼道:「鳳菲本想借上將軍來忘記他,可是上將軍卻不肯賜寵。」

    項少龍明白到鳳菲將是他今後與敵人周旋中的一隻重要棋子,決意把她爭取過來,冷笑道:「你可知道讓韓竭知悉了我們和仲孫龍父子的關係,呂不韋和韓竭當晚去遊說仲孫龍父子呢?」

    鳳菲色變道:「竟有此事?」

    項少龍正容道:「不知你是否相信,假若大小姐仍不住把消息洩漏給韓竭知道,不但我項少龍死無葬身之地,大小姐亦要面對悲慘的命運。韓竭對你或有愛意,但他這種人在利字當頭下,說不定會把你忍痛犧牲。跟隨呂不韋和嫪毐的人,誰不是自私自利之輩1

    鳳菲愧然道:「鳳菲也該算是自私自利的人,現在該怎麼辦?」

    項少龍道:「還是待稷下宮那場表演之後,我們一塊兒離開,到了咸陽,你歡喜跟誰都可以。但在目前,決不可隨便把我們的事洩露給任何人知道。」

    鳳菲道:「我明白了。由現在起,鳳菲只信任上將軍一個人。」

    項少龍暫時仍想不到如何利用鳳菲這著有用的棋子。再囑咐她幾句,告辭離開。這可算是意外的收穫,弄清楚韓竭實是一條兩頭蛇,同時與仲孫家和呂不韋勾結。若他估計不錯,表面上他雖然是嫪毐的得力手下,其實暗裡早給呂不韋收買。而他對呂不韋亦非全心全意,至少在鳳菲一事上瞞著那奸賊。韓竭究竟打算如何安置鳳菲?恐怕他自己仍是舉棋不定。男女間一旦生情,總會糾纏不清,難以一刀切斷,他和趙雅何嘗不是如此。際此明天就是壽宴獻技的日子,院內出奇地平靜,多天的排演歇了下來。項少龍雖心事重重,卻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還與費淳、雷允兒等一眾比較友好的家將閒聊,才知道鳳菲已親自發放給他們每人一筆可觀的遣散費,但大部份人決定留下來,繼續追隨一向比鳳菲更懂收買人心的董淑貞。歌姬中只有幸月決定回鄉息隱,雲娘則仍未定行止,看來她是等待肖月潭的意向。更有人探聽能否能追隨項少龍,給他一一婉拒。現在他自身難保,不願別人陪他冒險,更不想削弱歌舞團的保衛力量。他們對上仲孫龍那種人物雖毫不起用,但對付一般小賊劫匪,仍是卓有裕如的。

    忽聞仲孫玄華來找他,項少龍心中有數,到大廳見他,仲孫玄華果然以幾句過場閒話,如說二王子怎樣欣賞他後,轉入正題道:「我們已為上將軍安排了一艘性能優越的風帆,後晚在稷下宮接了上將軍,立即登船。只不知大小姐會不會和上將軍一道走,還是大小姐遲走一步,待稷下宮的表演後始起行呢?」

    項少龍裝出苦惱的樣子道:「這正是令人頭痛的地方,她堅持要待兩場表演完滿結束後離開。我怎放心一個人先行呢?」

    仲孫玄華顯然已從韓竭處得到消息,知道鳳菲定下比武當晚和項少龍一道離開,不禁愕然道:「你們不是說好的嗎?」

    項少龍正是要令他對韓竭疑神疑鬼,歎道:「本來是說好的,但不知如何今天她忽然改變主意。哼!她怎瞞得過我,一方面和我相好,其實又與別的男人有私情。她有眼線,難道我沒有嗎?」

    仲孫玄華顯然不知道韓竭和鳳菲的真正關係,問言色變道:「誰是她的男人?」

    項少龍搖頭道:「這是大小姐的私隱,恕我不能透露。不過也差不在遲上幾天,我就等稷下宮的表演後離開。」

    仲孫去華立時陣腳大亂,急道:「呂不韋決定在上將軍與曹公決鬥後的翌晨起程回國,上將軍不想先一步回去嗎?」

    項少龍知他死心不息,仍在試探自己,奇道:「早些回去幹什麼?何況我早遣人回咸陽,告訴儲君有關我的情況,還告訴他我若在什麼地方出事,就與該國有關,囑他為我報仇。我才不信呂不韋和田單敢親自出面動我,他們必是煽動其他人作替死鬼。」又冷哼道:「我烏家高手如雲,誰害了我,必難逃被追殺的命運,想害我的人該有此顧忌,所以玄華兄請放心。」

    仲孫玄華心中有鬼,怎能放心,聽得臉色數變,欲語無言。李園等何嘗敢親自下手對付項少龍,只像呂不韋般煽動仲孫龍父子作替死鬼而已。自邯鄲烏家堡一戰,誰不知烏家戰士的厲害。若事後洩出是仲孫龍父子干的,不但齊國王室怪罪,只是烏家復仇的死士,已足使他們父子寢食難安。

    項少龍當然不會放過對仲孫玄華繼續施壓的機會,道:「若我是呂不韋,會找些像麻承甲那類的蠢人,教他來殺我。事成後,再把消息洩露開去,那時我們秦國會正式要貴國大王交出麻承甲的人頭,你說貴國大王交還是不交呢?」

    仲孫玄華忍不住抖震一下道:「確是借刀殺人的毒計。」

    項少龍心中好笑,知他終看穿呂不韋表面像是背棄田單,其實只是一石二鳥的先借他父子害項少龍,然後再利用此事除掉他們父子。舉一反三,他們自該想到若出了事,李園等亦只會諉過在齊人身上。仲孫龍本非蠢人,否則不能掙到今時今日的財勢地位,皆因以為嬴政和項少龍地位不保,才致亂了主意。怎知項少龍得到風聲,又偷聽到他們昨晚的密議,談笑間立令仲孫玄華醒悟到被呂不韋、李園等人,甚至韓竭利用了。仲孫玄華忙趕回去與乃父商量,哪還有興趣說話,惶惶然的溜了。

    項少龍伸個懶腰,回頭去找鳳菲。若他猜得不錯,仲孫玄華今天會找韓竭質問,而韓竭則會追問鳳菲,呂不韋大後天清晨走,韓竭自須隨行,無論是為他自己還是為呂不韋,韓竭絕不容鳳菲落到仲孫龍手上。現在他卻知道儘管仲孫龍有天大的膽子,再不敢妄動鳳菲。即使仲孫龍仍要對付自己,諒他不敢留此把柄,那等若明白告訴別人他是為鳳菲來對付他項少龍的。事情像忽然生出轉機,李園等騙得他死心塌地,他誓要以牙還牙,好好騙回他們一趟。

    鳳菲似乎對韓竭死了心,對項少龍的指示言聽計從,兩人出奇地融洽。到肖月潭來找他,項少龍離開主樓,在前院偏廳把昨天和今早的事詳細向他道出。

    肖月潭拍腿歎道:「項少龍畢竟是項少龍,對方稍有錯失,立即被你把握到漏洞。仲孫玄華經驗尚淺,被你幾句話把底子抖出來。」然後盯著他道:「可是少龍真不擔心呂不韋找到那對養育嬴政的夫婦嗎?」

    項少龍知他在懷疑小盤。不過此事現在除烏廷芳、滕翼外,親如紀嫣然亦不知曉。故心理上實不容他再透露給任何人知道,肖月潭亦難例外。遂裝出坦然之狀,若無其事道:「找到又如何,除非他們被呂不韋重金收買,捏造誣告,否則有什麼須擔心的?」

    肖月潭訝道:「其實老哥一直想問你,圖總管寫給我的信中,提及你曾與秦國軍方元老合作,對呂不韋和儲君進行滴血辨親,證實兩人沒有血緣關係,儲君和你方得到軍方元老全力,壓制呂不韋。可是少龍為何那麼有把握,肯定儲君不是呂賊的骨肉?」

    這是當日圖先的問題,亦是項少龍最怕面對的問題,毫不猶豫的答道:「我曾親口問過朱姬,儲君究竟是誰的孩子?她說自己都弄不清楚,那即是說有五成機會是呂賊的,但也有五成機會不是。在那種情況下,若我拒絕鹿公的提議,豈非立即失去秦國元老之心,所以咬牙博它一鋪,豈知竟押對了。」

    肖月潭點頭道:「一賠一的賭率,確是博得過。但現在你的情況不是如此樂觀,仲孫龍給你這麼唬嚇,可能再不敢作別人的行兇工具,但你也不可依靠他。」又微笑續道:「幸好我們的關係尚未給人察覺,人人以為我是鳳菲的知音人。目下唯一之計,仍是少龍你一個人先走為妙。只要你可安然離開,鳳菲她們就安全了!」

    項少龍暗忖鳳菲等可交由善柔和龍陽君兩人聯手維護。若齊王明晚宣佈田建成為新太子,解子元的地位自然大是不同,仲孫龍父子更要巴結他,而田單則更顧忌他。李園等樂得做順水人情,免與他撕破臉皮,大家沒有好處。若鄭國渠一事給抖出來,韓闖的大功立時變成大禍,所以關鍵處只是他如何活著離開*咸陽。

    肖月潭老謀深算,提醒他道:「韓竭大不簡單,本身是韓國貴族,又拜在曹秋道門下學藝,看是嫪毐一黨,卻與呂不韋關係親密。現更加*上因鳳菲而來的嫉忌因素,說不定會鋌而走險,糾集稷下感到受辱的劍手向你偷襲,此事倒是不可不防。」

    項少龍斷然道:「與曹秋道戰後,我立即遠遁,好在稷下宮是在城外,方便得很。」想起逃生的必需工具滑雪板,壓低聲音道:「時間無多,肖兄可否為我張羅一塊上等木材,讓我製作一對在雪地逃生的工具。你到時把它與乾糧埋在稷下宮附近某處,我起出來便可迅速逃生。」

    肖月潭本身是妙手巧匠,大訝之下追問詳情,到項少龍把滑板滑桿描繪出來,他驚訝得合不攏起嘴,愕然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這是雪車的原理。老哥我立即動手找材料趕製,保證比你畫出來這對更實用,時間該仍來得及。」

    肖月潭前腳跨出聽松院,解子元來了,興奮地道:「上將軍若沒有特別事,不若一道去湊熱鬧,看柔骨美人綵排小弟編作的歌舞。」

    項少龍本全無興趣,但想起得裝作充滿閒情逸致,一點不擔心有任何事會給呂不韋揭穿,正是重要策略之一。遂擺出欣然之狀,陪解子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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