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乎漫長。卻仍過去。
朝陽初升。掩去淚痕,卻掩不了刺傷的心。
金玉人、金王超、金王玉,滿臉沉重地往峨嵋方向行去。
他們至少能見得母親。
而君小心呢?人海茫茫,他又該尋向何處?峨嵋在望。太清佛堂中。
金王仙閉目坐於蒲團上,她身穿素衣。不施胭粉,秀髮長披肩背,如入定老尼。
她身邊立有一名七旬尼姑,手持抗塵,一臉詳和,身軀相瘦,卻精神飽滿。
她正是金玉仙師父凡苦師太。
靜默中,凡苦說道:「你決定了?」
金玉仙回答:「弟子心意已決,還請師父代為落髮,以了紅塵事。」
「可借你有家室……」
「弟子兒女已成長,可以料理,不必再讓弟子擔心。」
「師父卻看你紅塵未了。」
「有時紅塵卻需要時間排去。」
凡苦談然點頭,隨又說道:「你女兒,還有兩位兒子想見你。」
「他們來了?」金玉仙頓感訝異。「就在前廳。」
「……哦……我不想見他們……」金玉仙忐忑不安。
「為何不想見?」「他們會阻止我出家。」
「心意已決,何怕阻止?」「這……我懂了……」
「你懂?懂什麼?縱使他們如何阻止,我還是要堅定出家信心。」
凡苦輕笑,不停搖頭:「錯了,錯了,有心即無心,信心即懼心,你心存懼,懼怕他們阻你出家,又如何出得了家?」
「師父,弟子求求您……」金玉仙悲拗欲泣。
凡苦經歎:「你是受刺激而來,有原有因,只想逃避,何來出家真意?縱能剃渡,渡了發,也渡不了心。」「弟子可以等。」
「為何而等?為俱心而等,為頓悟而等?」「弟子等領悟。」
「俗既能等,何來頓悟?」凡苦輕歎:「其實出家未必剃渡,剃渡未必出家,你含恨而來,貿然出家,將來卻須花費更多心血化去怨恨,出家心意已變,為師怎能替你剃渡?」
金玉仙終於忍不了淚水。滲出眼角;「師父,弟子只想捨去紅塵事,這跟怨恨無關,我真的如此想。」
「無關卻有因,唉!今日為師是不可能替你剃渡,你若堅心,在此多待時日,若和我怫有緣,自能空靈一切,那時為師再為你剃渡不遲。」
「多謝師父。」金玉仙恭敬拜禮。
凡苦慈祥一笑:「出家六根欲淨,卻仍有情,何況你仍未出家,自有母親責任,子女已來,當然是和他們見面。」
「可是,我怕他們……」「既然怕,就不必出家了。」
金玉仙猛一咬牙:「好吧!弟子見他們即是。」
凡苦含笑,手掌輕擊。
不久,金玉人、金王超和金王玉已快步進佛堂,見著母親,六膝落地,泣聲不已。
凡苦則已掩門離去。
金王玉未再穿袈裟,換回一身淡青衣衫,不再有和尚味道。當然,君小心所教的方法,也被金王超給拂去,不准他再冒充和尚。
金玉仙見著子女,滿眼含淚,卻又不敢開口說話,免得泣出聲音。
金玉人切聲道;「娘,我們回去吧!金王樓需要您。」
金玉仙含淚:「你已長大,不必娘掛心了,娘回去,徒增悲傷而已。」
「娘,您誤會爹了,那天之事,全是那妖女信口雌黃……」
金玉仙截口;「別再說那件事,娘心意已定,你們回去吧!」
金玉人急道:「不行,一定要說清楚。那天晚上,爹並沒有對妖女非禮,當時還有君小心在場,他可以作證。」
「就算那件事他沒做,但以前呢?數十年前又是如何局面?那女子,別人不去找,偏偏來找他,可見他們早就認得。」
「年輕時,認識幾個女的,並不嚴重。」
「然而他卻從未向我提及,顯然他有意隱瞞。」
「爹或許和妖女沒深交,所以忘了提她。」
「沒深交?人家會事隔三十年,還跑來要人?還一股濃情蜜意?」
金玉人似也知此事無法交代,切聲一歎:「或許爹有他的理由,然而您可以不原諒他.卻不能不認我是您女兒,還有王超、王玉,都須要您的照顧。」
金王玉咽聲道;「娘你不能出家,否則王玉就沒娘了。」
金玉仙伸手摸向愛兒,感傷道:「娘欠你太多,實在無法彌補,今後你要聽姊姊話,她會照顧你的。」
「我不要,我要娘在我身邊。」
「娘太累了,再也沒辦法照顧你們……」
「娘,我要您回家……我要天天看到娘……」
金王超道:「娘您就回家吧!如果沒您,我們會被人笑的。」
他第一個想及,就是君小心必定會挖苦他,甚至掀他的瘡疤,他自然要防備。
金玉仙感傷:「笑得讓人心疼,可是娘的痛心,又有誰知道呢?」
金玉人道:「我知道,那卻可以慢慢解決。我相信爹對您是真心的。」
金玉仙淚水更流,不斷摸著三位親生骨肉,她又何嘗忍心離開這可愛的孩子們?然而丈夫的不忠,對她一向守身如玉的人,何異是天大打擊?
她掙扎著,她仍不能接受。
突然她掩面逃開,面向佛祖,先是泣聲不斷,隨即深深吸氣。
「你們走吧!你們都長大了,可以自主,別再來煩我,娘心意已定,在此渡入佛門,這一切都是佛緣,怪不得難。」
「娘,您不要我們了?」
「我要您回家,玉兒還小,須要您照顧。」
「娘您回去吧!沒有娘,人家會說我是野孩子。」
任由子女如何求情,金玉仙硬是不開口,她卻猛搖頭,雙手不停抓臉掩耳、拭淚,悶著滴血痛心泣哭,嘴唇咬得滲血,子女聲音仍是像一把把刺刀刺來,她須要逃避,她須要尋求解脫。
她泣喝;「你們不要再來……永遠不要再來……讓娘安心在這裡……求求你們……」
她掛著淚水,奪門而出。
任由於女在後面追趕;她仍不管,逃入一座秘室,關上門,不再見人。
三人哭求一陣,悲心難挨,都快虛脫。
凡苦師太已行來,歎聲道:「你們先回客房休息,讓她靜靜也好。」
金王玉泣聲道:「我娘是不是真的出家了,從此不想見我們?」
凡苦道;「還不至於如此,讓貧尼勸勸她,或許會有效。」
「有什麼效?連我她都不要了,還有誰能勸得動娘?」
金王玉此時有些語無倫次,也想及君小心沒父母,昨夜如此難過離去,今天他又將失去母親,小小心靈百般害怕,現在又無計可施,開始怪起金王超。
金王超怒道;「他又不是金家的人,何須要他請娘?他算什麼東西?」
想及弟弟一直把君小心當做無所不能的神,他心頭就三把火,硬想找人出氣。
金王玉也毛了心:「你又算什麼?只會做壞事,偷我血喝,親兄弟都不放過,現在連娘你也要逼她走,你有什麼本事請娘回去?君少俠就有,他要我跟娘一起出家,你行嗎?」
說完,突然往客房奔去,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君小心教的方法,回自穿袈裟去了。
金王超怒得牙癢癢,若非凡苦在此,他會追向弟弟,痛揍他一頓。
金玉人卻淚水暗流,家庭弄得如此支離破碎,骨肉相爭,她已快受不了。
凡苦卻露出笑意;「既然有高人指點,玉仙恐怕招架無力了。」
不久,金王玉當真把袈裟穿來,手中還拿著木魚,一邊敲打,靠向秘室大門雙膝下跪,泣聲說道:「娘,您要出家.玉兒就來陪您,讓您不會感到寂寞,您心中痛苦,讓玉兒念一段般若心經,希望能消除您痛苦,雖念得不很好,我卻是真,真的。」
他將木魚置於地上.認真敲打,也拿出經書,一頁頁地念著,聲音甜美純真,讓人聽來順耳。
然而聽在金玉人耳中,卻是無比哀音,她也下跪:「娘,您忍心看弟弟身穿袈裟,遁入佛門嗎?」
木魚聲、梵唱聲,更如利錐鑿刺著裡頭金玉仙,復聞及女兒說愛兒也被袈裟,那還得了?母性天生,怎能見得愛兒跟著自己受苦?
一聲嚎哭,她奪門而出,緊緊抱向愛兒,泣不成聲。
「玉兒,你不能出家,你不能陪娘受苦,娘不忍心啊!娘不出家,你也不能出家,不能,絕對不能……」
金王玉叫聲娘,萬般懼怕、無助,化得淚水哭聲,瀉洩而出,母子倆緊縮一團,親情至性交錯著,交纏糾縮的肌膚,心已生根纏骨,再也化不開。
金玉人圍上去,抱向母親弟弟,泣聲不斷。
凡苦則直宣佛號,似乎事情已有了結局。激情過後。
母子三人已鬆開,相互拭去淚痕,存在心靈中,仍是淡淡感傷。
金玉仙歎息道:「娘不出家了,玉兒你也不能再穿袈裟,至於回家,讓娘在此平靜幾天,等心情好些,再回去如何?」
金王玉仍緊張:「要是娘反悔了呢?」
凡苦輕笑:「你再穿袈裟來求她回去,不就得了?」
金王玉總是難以放心。
凡苦含笑道:「師太在此向你保證,未得你充許,絕不替你娘落發剃渡,不過你們也要答應讓她在此修身平性,讓她心情能好轉,那時你們見面,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淚流滿面了。」
金玉人想的正是如此,搶在弟弟前頭,歎聲道:「這些日子,我會照顧弟弟,也希望娘別想太多,爹終究是爹,這二十餘年,他從未讓您不高興,甚至處處護著您,這也是他一番苦心,不求娘原諒爹,但求您寬恕爹。」
金玉仙輕歎不已:「你們回去吧!先讓娘靜靜再說。」
金玉人不願再打擾母親,隨即領著兩位弟弟告別,母子女依依相送至大門,瞧著子女去得老遠,金玉仙只是長歎不已。
凡苦含笑:「多情總無情,無情卻有情,人若無錯不是人,何苦來哉?玉仙你何苦呢?」
金玉仙若有所悟,心情較為好轉:「多講師父指點。」
「你下去吧!其實修行,不一定要剃渡啊!」
金玉仙終於懂了,露出笑意:「原是這麼回事,剃渡未必出家,出家未必剃渡。弟子受教了。」
她下跪膜拜,凡苦引她起身,替她拭淚痕,師徒情深,相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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