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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柳殘陽

    「大合」這個小地方,居民並不多,可是過往商賈卻絡繹不絕,「進財」這個客棧,幾乎天天客滿,生意奇佳。

    韋英風暫且沒有離開,因為他心裡還惦記著沈海珊,不知她跟水寒青回去以後,情形如何。

    他也惦著念慈師太,他自己都搞不懂,一天要碰那麼多人,他偏偏記得一個尼姑,很想到「忘塵軒」去拜訪,又覺得剛分手,不好意思,所以他在「進財」繼續住下,過兩天再去「忘塵軒」。

    一大早,客棧裡就熱鬧得很,店小二十分忙碌,口中吆喝不斷,端茶倒水,卻忙得笑顏常開,因為財源滾滾而來。

    其中不乏些江湖人物,也有些裝束很怪異,可能來自邊疆塞外,非常搶眼。

    客棧裡縱然很嘈雜,但是大家相安無事,各說各的,有——種不調和存在彼此之間。

    韋英風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裡,喝茶,嗑瓜子,想著心事……

    這時——

    從外面走進來三個人,更正確的說法是三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

    人的確很老,少說也有六十開外。可是,她們身上穿的卻是最鮮艷的大紅色,衣服上還繡滿了牡丹花,滑稽極了,不禁叫人為花中之王的牡丹抱怨抱屈了。

    樣子雖然可笑,但是客棧裡的人沒有人敢笑,甚至多屏住了氣息。

    因為她們從一出現,就顯得殺氣騰騰,像是要吃人的虎姑婆,眼露凶光,好不嚇人!

    三個老太婆目不斜視,筆直的走到韋英風面前,傲視而立,頗有山雨欲來之勢。

    其中一位身材較矮的,顯然精明能幹的,粗聲粗氣的道:

    「看到我們,還不快起來?」

    從他們一進門來,韋英風就提神注意了,沒想到她們真是衝著自己而來,他冷冷的望著三位老太婆,不疾不徐的道:

    「你們是誰?為什麼看到你們我就得站起來?」

    三人聞言怒目倏睜,或許他們認為不該有人不認得她們。

    另一個看起來年紀稍大一點,站在中間,可能是老大,吼叫道:

    「我們是『梨園三仙姑』。」

    原來,這三個老太婆就是十多年前,橫行大江南北,沒人不知,沒人不曉的「梨園三仙姑」——金姑、秋姑以及華姑。

    一報出名字,他們以為韋英風應該嚇得發抖才對,誰知韋英風不但沒有害怕的樣子,而且還差點把含在口裡的茶噴了出來。

    金姑怒道:

    「小子,你笑什麼?」

    韋英風慢慢把茶吞下去,大聲笑道:

    「老的都可以當仙姑的奶奶了,還叫仙姑,『梨園』那不是唱戲的嗎?」

    始終沒有開口的華姑,沉聲喝道: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還沒有人敢這樣對我們說話。」

    剎時,一切聲息驟然靜止。

    韋英風面孔上毫無怒色,向三仙姑一笑,道:

    「失言,失言,在下忘了,越老的女人越怕人家說老,在下一時失言,請三位老太婆,哦,不,不,三位老仙姑恕罪!」

    韋英風故意嬉皮笑臉的,「梨園三仙姑」氣得兩眼都要噴火了,金姑厲聲吼道:

    「你如果趕著去跟閻羅王報到,我們會成全你。」

    韋英風雙目微閉,正眼也不看三人—眼,端起茶杯,淺嘗一口,緩聲道:

    「好茶!」

    華姑面色全變,大罵道:

    「臭小子,滾出來,讓本仙姑教訓教訓你!」

    韋英風卻有氣無力的接道:

    「沒有人這麼笨,自己滾出來,讓人教訓,你未免太笨了,笑死人麻!」

    三人臉上殺機倏現,冷冷的盯視著韋英風,韋英風兀自喝著茶,無視於她們的存在。

    這種藐視的態度,以「梨園三仙姑」的名氣,如何能夠忍受?

    金姑也不跟同伴打聲招呼,不吭一聲,突然出手,向韋英風的臉抓過去——

    她的手很難用文字形容,枯瘦、蠟黃,十個指頭根本不像是個活人的手,倒像是閻羅王派來索命的鬼差爪。

    迅如閃電,而且無聲無息的抓向敵人,以她的經驗來說,對方一定要面目全非了。

    可是——

    韋英風居然還笑嘻嘻的……

    突然——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摔過去,杯子很小,而金姑的指甲很長,但是,不知怎麼地,杯子竟然到了金姑手裡,而她甚至連指甲都沒碰到。

    金姑心中陡然一驚,狂吼一聲,將杯子捏個粉碎。

    韋英風一笑道:

    「那是我喝茶的杯子,你弄碎了,可得賠我一杯,總不能叫我整壺的喝吧!」

    金姑聞言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破口罵道:

    「本仙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在她語聲甫出之際,抖掌猛然劈向韋英風胸前。

    韋英風冷然一笑,身軀奇異的一閃,右掌已閃電般扣向對方腕脈,雙腿亦連連掃出二十一腿。

    「梨園三仙姑」在江湖上出道多年,絕非浪得虛名,出手自是不凡。但是,這次可能是她們一生中見過的最危險的一次!

    韋英風出手之下,金姑登時悚然一驚,知道遇著敵手了,不由大叫一聲,秋姑及華姑忙揮掌迎上,跟金姑共同出手。

    各人的出手皆俱凌厲狠辣,快速無比,掌山腿影之下,客棧內的客人全嚇跑了。

    雙方你來我往,只聽「嘩啦啦」的,客棧裡的桌椅紛紛倒碎。

    韋英風不言不語,如鬼魅般揉身而上,雙掌如電,剎那間對方各自攻出十七腿十九掌。

    這一出手,已將這三名成名極久,武功不弱的三仙姑逼得手忙腳亂,招架無力!

    韋英風冷冷一哂,身形宛如一縷輕煙閃進,自對方身旁擦過,而金姑、秋姑肋下已各自中了一掌!

    韋英風冷冷一哼,道:

    「如果想多活幾年,現在就快點滾回去!」

    華姑怒叫一聲,猛衝而出,雙掌摟頭蓋頂的疾劈而下。

    韋英風閒散的一笑,身形暴轉而回,勁力四溢,著肌如削,駭得華姑大叫一聲,倒退三步。

    望著三個武林中盛譽鼎隆的高手羞怒驚懼之態,韋英風不屑的—撇嘴角,陰沉的道:

    「各位的道行就這麼點?在下實在有些高估了你們。」

    金姑為「梨園」之首,此刻面容一變,大吼道:

    「要殺便殺,撤什麼鬼話!」

    韋英風冷然一笑道:

    「在下跟各位無冤無仇,你們為什麼要殺我?是誰主使你們?」

    華姑已按捺不住怒氣,嘶啞的大叫:

    「咱們豁出去啦!」

    「啦」字的語音尚在,她已然出手,抖掌直攻韋英風面前,高手出招,果然猛辣已極!

    韋英風分毫不動,彷彿根本就沒有看到華姑狠辣的足可致命的攻勢,直到攻勢距著他身軀不及三寸之際,他看也不看對手一眼,神速無匹的出手——

    一旁的金姑、秋姑根本沒有看清楚韋英風的手足怎麼出的,一聲驚叫聲來自華姑嘴裡……

    華姑的手尚停在半空中,老命卻已歸陰,兩眼翻白,張口吐舌頹然倒地。

    這一驚非同小可,金姑、秋姑想救,卻已經沒有機會了。

    秋姑一咬牙,大叫道:

    「你……你……使的什麼怪招?」

    韋英風回頭望了望金姑、秋姑,淡淡的道:

    「為什麼不自己來試試呢?」

    秋姑狂叫一聲,電掣般劈出十二掌,踢出六腿,宛如狂風暴雨般驟然攻上。

    這一次,韋英風並沒有出手還擊,僅如一抹幽靈也似,在厲烈的勁風中,穿走飄移,像是風掣電疾,卻又那麼令人驚懼!

    秋姑驚怒之下,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將她所識得的任何有效招術,任何襲敵之法寶全部出籠,在瞬息間,已展出了三十餘招。

    韋英風在秋姑掌風中飄飛浮游,像一朵雲,又似一片霧。

    秋姑所有記憶得到的招式,已飛揮之極限,也反覆地施用了二遍,但是,除了自己大汗淋漓,心餘力絀之外,卻奈何不了敵人。

    韋英風驀然拔空七尺,一個盤旋,如一道飛箭急撲而下,而就在他的身軀甫始落到地面之際,一聲恐怖的慘叫已然響起……

    這僅是瞬息之間,秋姑已在韋英風的掌力之下魂歸極樂!

    金姑早已冷汗皆冒,完全失去平日的威風,她從未碰過,甚至連聽都沒聽過武功如此高強的好手,而且還是個年輕人。

    金姑忙不迭的偷偷溜向一旁,韋英風的冷笑卻一連串的尖針般刺向她道:

    「你們不是仙姑嗎?怎麼怕起一個凡人了呢?」

    金姑雙目血紅,面孔扭曲,勉強開口說道: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韋英風淡淡一笑,道:

    「怪哉!是你們找上我的,怎麼反問我是誰?豈不好笑?」

    他臉色倏而一冷,大聲道:

    「到底誰要你們來殺我?坦白說出來,或許在下動了側隱之心,饒你一命呢!」

    金姑嚥了一口唾沫,定了定神,使自己鎮定下來,仍顫抖道:

    「沒什麼好說的,要殺就動手吧!」

    韋英風以一種極其輕藐的表情,打量著金姑,生硬的道:

    「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只怕面臨死亡時,沒這麼好的氣魄。」

    金姑咬牙切齒,老臉驀地泛起一股殺意,冷聲道:

    「小雜種,本仙姑會讓你知道厲害的。」

    話畢,一跨步向前,一隻如鷹爪般的手指帶著一股勁風,「嗖」的一聲響,朝韋英風抓起。

    韋英風冷冰冰的臉,像罩上一層十二月的寒霜,森冷的道:

    「只怕你沒有機會!」

    霍然一條人影掠空而起,右臂奮力揮出,忽然一聲劈向金姑!

    金姑胸前如浪起伏,暗地裡打了一個哆嗦,臉上蒙上了死白的慘狀,她腦子裡瞬間閃過華姑及秋姑的死狀,兩排牙齒不自覺的打起顫來。

    當金姑發現韋英風已經欺至身旁,不由尖叫一聲——

    但韋英風突然煞住了手,並沒有殺她,不屑的抬抬眼皮,撇著嘴道:

    「殺人的氣魄到哪裡去了?在江湖上闖蕩,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怕什麼?」

    金姑磨著牙慣恨道:

    「你如果是條好漢,就給姑奶奶一個痛快,別他媽的戲弄你姑奶奶!」

    韋英風厲烈的一笑:

    「想死還不容易,只是在下想知道你們到底是誰的走狗?」

    金姑忍無可忍,厲叱一聲,身形陡起,一片無盡無絕的掌影,如天羅地網般罩向韋英風。

    韋英風如鬼魅般輕輕飄掠,已知金姑的攻勢落空。

    金姑一出招無效,身形接著一轉,抽出腰中的匕首,又快如閃電,點向韋英風的胸前。

    韋英風兩眼充滿了殺機,冷冷地喝道:

    「你找死!」

    說話的同時,雙掌齊出,竟不躲避金姑刺來的匕首,待匕首稍離胸前只約二寸時,腳尖一旋一轉,大側身,不但避過金姑的攻勢,亦已電光石火般反擊十掌。

    金姑面色灰敗,猛然移出一步,兩腿如風,連環十六腿蹴向對方丹田。

    可是——

    原來韋英風本在也的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當她發現韋英風不見時,大吃一驚,急忙要閃,她快,韋英風卻比她更快……

    金姑心灰意冷,知道自己這一下完了……

    但是,她並沒有死,連一點死的跡象也沒有,韋英風突然大發慈悲不想殺她?還是韋英風又跟她開玩笑?

    其實,都不是,原來——

    有一雙手,硬生生的接下了韋英風這一掌,只聽「啪」一聲,四隻手掌貼在一起,兩人臉上同時現出狐惑和驚訝,隨即人同時後躍跳開。

    韋英風定神一瞧,出手的是一位年老的尼姑,高瘦的身影,慈祥的容貌,沉聲道:

    「年輕人好強的內力!」

    韋英風愣了一下,洪聲道:

    「師太,好俊的功夫,敢問師太名諱?」

    尼姑柔聲答道:

    「貧尼定心,人稱『千臂神尼』。」

    韋英風瞪大雙目,直視「千臂神尼」,忖道:

    「原來,她就是桃花郎的師父『千臂神尼』宮南萍,法號定心,內力極強,不知武功如何?」

    韋英風宏聲大笑道:

    「久仰師父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在下韋英風佩服之至!」

    「千臂神尼」宮南萍好像沒有聽到韋英風恭維的話,淡淡道:

    「得饒人處且饒人,施主何必趕盡殺絕?」

    「千臂神尼」宮南萍的名聲足可震盪江湖,她雖在武林中消失多年,不過,不會有人忘記她,因為她曾是武林第一高手,後來雖出了家,依然為江湖人士所樂道:除了她的武功絕頂外,她的崇高人格更為武林人士所敬重。

    任何一句話,從她口中說出,自有一份威嚴,現在亦是一樣,她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卻令人不敢不聽!

    韋英風淡淡一哂,冷然道:

    「在我沒有想到別人是怎麼對待我們家人時,我是不愛殺人的!」

    韋英風這話說得不冷不熱,但話中有話,有人可能會感覺不舒服!

    「千臂神尼」並不動怒,仍是定閒淡然的道:

    「施主親人跟施主殺人完全是兩回事,施主切不可因此遷怒!」

    如果「千臂神尼」宮南萍跟韋家血案有關,這段話說的真漂亮,避重就輕,如果完全無關,說得也太輕鬆了,不痛不癢。

    韋英風冷沉的一笑,道:

    「師太倒是大慈大悲,看來世上的人都該出家,才能有師太的菩薩心腸。」

    「千臂神尼」宮南萍不可能聽不出韋英風話中的話,她雙手合十,念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心中充滿仇恨,那是罪惡的根源,不能不防,以免惡魔纏身。」

    韋英風嘴唇緊閉,嘴角浮起一絲冷漠的微笑,冷然喻道:

    「在下的仇恨並不是與生俱來,那是別人硬加在我身上的。」

    「千臂神尼」宮南萍以她貫有時祥和神情,溫和的語氣道:

    「施主,所有加諸在我們身上的折磨,我們都要承擔下來,毫無怨言,這是生命的擔當,冤冤相報,世界將永無寧日。」

    韋英風低聲的冷冷一笑,緩緩說道:

    「當這些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時,自己總可以裝得很清高,話說的很漂亮。」

    「千臂神尼」宮南萍憐惜的瞧著韋英風,淡淡的道:

    「小施主你魔障已深,罪過!罪過!」

    韋英風驀然仰空長笑,笑聲淒厲刺耳,有如吐血嘔心,令人不寒而慄!

    韋英風刺探「千臂神尼」宮南萍的真偽,卻一無所得,反叫她訓了一頓,他心中鬱悶已極,故放聲狂笑。

    但是,他的狂笑聲中、超過了最悲哀的痛哭的後所轉回的泣血之聲!

    「千臂神尼」先是吃驚的愣了一下,隨即又靜若無事,淡淡的道:

    「施主是否已將心中壓抑的苦悶宣洩出來?阿彌陀佛!」

    韋英風咬著牙,舐了舐唇,道:「師太勿怪!」

    「千臂神尼」宮南萍神色不動,道:

    「小施主,容貧尼討個人情,尚請小施主看在貧尼薄面,此事就此揭過。」

    韋英風灑脫的一笑,道:

    「在下本無意加害這位仙姑,只是希望知道仙姑為什麼要來殺我。」

    一直在旁發抖的金姑,噤若寒蟬,她現在將一切希望放在「千臂神尼」身上。

    「干臂神尼」宮南萍宛轉平和的道:

    「不要為了什麼理由,殺人總是一種罪孽,金姑,施主即無意為難你,你就走吧!」

    「千臂神尼」宮南萍順水推舟,做個人情給金姑,韋英風聳聳肩,道:

    「算了,反正也沒傷到我,走就走吧!」

    金姑死白的臉色,現在才有一點點紅暈,這兩句話,無異把她從地獄拉了回來。

    雖然兩腿發軟,但是她還是以他個人最快的速度,滾離現場,她可真是心膽俱碎!

    韋英風暗地打量眼前這位名噪江湖的神尼,心中疑惑:

    「這麼慈祥的老人,會是個神秘的幕後主使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又有什麼好爭的?……」

    想到這裡,外面響起了腳步聲,顯得很急促,韋英風轉頭看到「千臂神尼」神態悠閒,端坐不動,處變不驚,不愧為當代一位大師。

    韋英風微微一曬,目光移向店內,頃刻間,那人已經如狼似般的衝進店門之內。

    此人一身黑衣英雄裝,年約四旬,腳穿長統深色綢緞紅底鞋,身後背一把像刀,又有點像斧頭的兵器,那樣子活像個唱花臉的。

    更令人為之噴飯的是,他竟在頭上綁塊白色頭巾,像是家裡有人死了,忙著辦喪事呢!

    他滿臉狂傲之氣,斜著眼珠子,甫一進門,就大刺刺的走向韋英風,悶聲不響,抽出身上的兵器,猛力一揮,砍向韋英風。

    韋英風歎了一口氣,笑吟吟的道:

    「剛見面,送這麼大個見面禮,怎麼好意思?」

    來人武功路數以沉著見長,一招一式使的非常扎實,並不中途變招,一套招法從頭使起,使完再重複,這樣的打法,碰個二三流角色,或許還能討點便宜,碰到韋英風注定定要吃大虧的。

    這名大漢始終不開口,招式狠辣,他卻能閉口不語,他攻勢不再落空,全身不住的輕顫,雙眸直欲奪眶而出。

    韋英風在對方的利刃下毫不在意的穿掠遊走,似一縷虛幻的輕煙般,還不時嘲弄道:

    「難道你是個啞巴?還是今大舌頭?怎麼不會說話?」

    他的笑罵挖苦,主要想逼對方說話,但是那名大漢卻真像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不能說的啞巴。

    大漢單手出招,尺許長的兵器猛然打向韋英風胸膈丹田。

    韋英風矮身的一閃,人已至大漢身後,大漢迅速一個大轉身,又凌厲無比的截出六刀。

    韋英風眼皮眨也不眨一下,輕藐的嗥了一聲,只見他輕描淡寫的抬起右手,看來毫無驚人之處,抖手便是十三掌。

    大漢但覺頸如被襲到,充斥在身旁任何一寸可供閃避的空間,沒有一絲可以環轉餘地,他直覺反應,又把手中的兵刃送出!

    說也奇怪,大漢子兵刃一伸出,不知怎地,兵刃竟在韋英風手裡,這種速度,勁道,令人匪夷所思,他並沒有像害那人。

    那名大漢卻像著了魔似,莫名其妙的,兵器早已經不在他手上,他好像還不知道,又欺身上前,韋英風輕輕舉手,那人胸口已中了一掌。

    那名大漢連退三步,兩眼直冒金星,「哦」一聲,一股血箭衝口而出,「轟」一聲響跌坐在地。

    他試圖想站起來,但是屁股才離地三寸,隨即「咚」地又摔倒,痛苦的在地上不停的呻吟。

    過了片刻,韋英風才走過來,拱手施禮,瀟灑的說道:

    「這位仁兄,在下韋英風,不知何時何地何罪開罪了,還請言明,可容在下當面謝罪!」

    這位大漢因為羞辱加上憤怒,黝黑的臉頓成豬肝色,自鼻孔中出了一氣:

    「哼!」

    韋英風並不在意,很優閒的背負雙手,慢條斯理的道:

    「忘了請教仁兄尊姓大名?」

    這人咬著牙,目光裡透著憤恨與怨恚,狠狠地瞪著韋英風,厲聲道:

    「土可殺,不可辱!」

    說閉,雙目緊閉,驀然,揚手往自己天頂一推……

    韋英風一驚,叫道:

    「不好!」

    倏探右掌,正待要救,卻已經來不及了,那人微微抽搐一下,便寂然不動了。

    韋英風懊惱萬分,因為他站著,對方坐在地上,事前又無徵象,自己過於大意,沒想到此人來刺殺他不成功,會以此做為交待。

    這人又留給他一個新的難解的謎題,此人無名無姓,不知其來自為何,為了何因,為何人所指使,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的。

    心中一念,他突然想到「千臂神尼」宮南萍,叫道:

    「前輩……」

    韋英風轉身,「輩」字剛落,才發現「千臂神尼」已經失去蹤影了。

    他更加不懂了,「千臂神尼」宮南萍為什麼要悄悄的走?難道她跟血案真有關連?所有他想要知道的事,只好全吞下肚子裡去。

    當然,他心中更是吃驚,這位神尼可真說是來無影去無蹤,自己的驚覺性應該不低,卻不知她何時進來,何時離去,如果她真是主凶,只怕有些棘手。

    門外又有步履聲響起……

    這個聲音沉重、雜亂、慌張,顯然來人極可能沒有武功,心情又很急躁,所以韋英風兀自喝著茶,仔細分析發生過的事。

    「我的兒子,還我兒子的命來……」

    人未到,淒厲的哭聲已然響起……

    隨著哭聲出現在門口,是位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婦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淚水像決了堤的洪流滾滾而下。

    口中仍自淒慘無比的哭道:

    「還我兒子的命來……」

    在老婦人的哭聲中,韋英風感到有生以來首次的驚懼,這不像是一個人的哭聲,卻像是冥界來的另一種聲音,淒厲刺耳,令人不寒而慄!

    婦人顛顛倒倒的走到在地上的大漢身旁,蹲下來使力的搖撼,哭道:

    「我的兒啊,是誰殺了你,我的兒啊……你怎麼丟下老娘,自己走了……兒啊!」

    韋英風聽過不少喊殺聲,暴烈聲,也有過哭聲,但是這些卻比不上此刻這次老婦人的淒厲神色,所給予他的驚恐。

    老人人大叫一聲,道:

    「是誰……是誰殺了他……是誰殺了我兒子……」

    韋英風神色驟變,嘴角抽搐,面色變得灰白,他心神—震!

    老婦人強忍怒火,恨聲道:

    「到底是誰?……哪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到底是誰殺了我的兒子……」

    店內所有的食客夥計,早以奔逃一空,只有呆在其中的韋英風,所有老婦人這些話,不啻是對他一個人說的。

    韋英風雙目發直,怔然不動,在他與敵人對敵時,他從沒有像此時這般的驚懼。

    老婦人看看韋英風,他一身黑白,十分寒愴,身材削瘦,她做夢也想不到,她兒子就為他而死的。

    韋英風冷沉的踏前兩部,淒慘的道:

    「大娘,你兒子是我……」

    他艱辛的舐了舐嘴唇,低沉的道:

    「他是被我打……」

    其實,韋英風是想說:

    「他是被我打敗,而自殺而死的。」

    但是,他才說了前半段,嚥了—口唾沫,正待努力開口——

    一個含著無比悲痛,憤怒、痛恨,而又令人戰慄的聲入響起:

    「你……你殺了我兒子?你……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他?」

    說到後來,全身簌簌輕顫不已,這是老婦人對韋英風恨到達沸點時的表現。

    韋英風悚然一凜,嘴唇蠕動了半晌,卻訥訥不能出言。

    老婦人見他默認,冷厲的道:

    「還我兒子的命來—一,我要為我兒子報仇一一」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韋英風面色慘白,雙眸木訥的望著老婦人,身軀更在劇烈的搖晃。

    他不知道這樣的人間悲劇,到底是誰的錯,但是他仍深深自責,老年喪子,這是何等悲哀的事,而他就是那個兇手,即使他是被動的,甚至是無辜!

    他為了報仇雪恨,四處流浪,尋找兇手,亦曾殺過不少敵人,他知道有一天終會有人來找他報仇,那是敵人的子孫後輩,他卻從沒有想過,這樣一位老人來找他為報殺子之仇!

    他怎麼告訴這位老婦人,這一切不是他的錯,他也是受害者,他是無辜!

    為什麼老天爺要給他這麼多的痛苦,這麼多的折磨?這麼多的不幸,為什麼……

    驀然,一聲尖銳而又恐怖的長叫出自那老婦人口中,語聲顫抖而淒厲:

    「我要殺了你——」

    老婦人的語聲,有如一根火紅的利針,深深地刺入韋英風的心中,這不僅是淒怖的,帶著血的恐怖,更是一句咀咒!

    突然——

    老婦人發瘋似的狂吼一聲,沖身撞來——

    韋英風一動不動,冷淒淒的笑了!

    他怎麼能對這樣一個老人動手呢?老婦人手無縛雞之力,他能怎麼樣呢?

    老婦人兩隻乾癟的拳頭,奮力的捶打著韋英風,口中仍哭道:

    「還我兒子來,還我兒子來……」

    韋英風嘴唇翕動,身軀微抖,喃喃地道:

    「你打吧……你打吧……」

    老婦人淚如泉湧,雙肩抽搐不停,十分傷心,韋英風如個木人!

    忽然,老婦人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拾起原來他兒子用的兵器,厲色道:

    「我要你償命——」

    韋英風心中一動,面無表情的道:

    「只要能消你心頭之恨,你就殺吧!」

    老婦人雙手很吃力的捧著兵器,刺向韋英風,由於心怯,刀口輕輕劃到韋英風,她即不敢再使力!

    她有點驚訝,為什麼韋英風一動不動,冷森的道:

    「別以為這樣我就不會殺你,我要你償命!」

    她又使勁的向韋英風身上猛砍,韋英風咬緊牙關,任憑她在他身上劃下一道道殺口!

    此時,韋英風已經遍體麟傷,血水不斷從傷口汩汩而出,但他依然沒有反抗,安靜的接受一切的折磨,藉著肉體的痛苦來減輕他心裡的痛苦!

    經過這一陣的發洩,老婦人手也軟,心也軟,她雙手一鬆「乒乓」聲響,兵器已落地,她也頹然呆立,緩緩說道:

    「老天爺,這到底是誰造的孽?到底是誰……老天爺——」

    韋英風忘了身上的痛楚,低聲道:

    「老娘,我對不起你,我……」

    老婦人忽然陰笑一聲,道:

    「說這些有什麼用?你……你傷的痛不痛?」

    韋英風寧願老婦人罵他、打他,甚至殺他,都不要她如此柔聲關懷自己,這只會加深自己的痛苦,增加他心內的自責。

    韋英風淡淡一曬,道:

    「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

    老婦人力氣很小,不可能傷的多深,但是刻在韋英風心上的傷卻是一輩子都不會痊癒的!

    老婦人語聲顫抖而低弱,道:

    「是我兒子不上道,是他不上道……」

    說著,說著,老婦人殘弱的身子危顫顫的走出去,一步—步,吃力的走著……

    望著老婦人落漠的背影,韋英風全身不由猛然一震,熱血上湧。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雨來了,一聲悶雷響起,震驚了呆住的韋英風,他淒淒然的望向外面的大雨。

    出道至今,他吃過不少苦,受過不少挫折,沒有這一次來的沉痛,他沒有殺老婦人的兒子,但他卻必須背負這個罪名,太重了,太沉了……

    雨聲又響了,雨也較前落得更急,彷彿為這場人間的悲劇發生而不平的怒吼。

    地上,躺著「梨園三仙姑」中秋姑、華姑業已僵直的屍體,瞪著如死魚也似的眼珠!

    韋英風面孔上隱隱露出一絲內疚與惋惜,他不知道有一天會不會有人來找他,要為她們報仇,如果有那是她們的什麼人?當時又會是什麼情景?

    另一旁是老婦人的兒子,他甚至連對方的名字也不知道,明明他們之間無冤無仇,為什麼要相互仇殺?

    老婦人或許傷心過度,或許萬念俱灰,竟沒有要埋葬自己的兒子,韋英風應該讓他安心冥目,入土為安,至少給他一個地方安眠。

    雷雨交作的時刻,增添悲哀的氣氛,韋英風沒有說出一句話,他悲愴的望著地上三具屍體,他想痛哭一場,但是——英雄本無淚!

    熱血循著血管向斷臂的傷口汩汩衝出,他知道這點傷要不了他的命,他有些自暴自棄,如要會死就讓他以死代替算了。

    一縷耀眼欲眩的電光忽然閃起,一聲震人耳膜的暴雷平地而起,難道,連天也在責怪他的不是嗎?還是陪同他在落淚……

    他緩緩地,艱辛地走向門口,他麻木的走向雨中,他要讓雨水沖刷他滿身的罪惡,他要雨水給他一個新開始,他需要冷靜……

    雨水淋在身上,傷口一陣陣刺痛著,韋英風沒有呻吟,沒有叫喊,甚至連最輕微的哼聲也沒有,他安靜的,緩慢的走著……

    他的面容上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眼神在憂戚中有著無比的傷痛,他的神經好似有些迷亂了。

    睜眼、閉眼,看到的都是老婦人風霜的臉孔,他那沉重的眼皮,張不開,也閉不起來……

    一個踉蹌,他跌在滑濕的地上,他全身在輕輕的顫抖著,他的面孔越加蒼白如紙,身上數道傷痕,血仍不斷的在流。

    他的一身黑色衣衫,沾滿了血水,長髮濕漉漉的披蓋著雙肩,幾處較深的傷痕,卻凝結著烏紫的血痕,嘴唇不住地翕動著。

    他微微仰起頸項,兩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環掃,沒有行人,有的只有雨水,雷聲,一陣頹廢的感覺,絕望的侵入心中。

    雨水不斷打在他的身上,偶而有一陣創痛,在這種情形下,即使連感覺痛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世上的一切恩怨,都與他無關了。

    他靜靜的伏在地上,忖道:

    「如果有人要來殺我,現在不就是最好的時候,我不會反抗,任人宰割,為什麼現在反而沒有人要殺我呢?為什麼?

    他頹喪的伏在地上,又忽然用力支撐著挺坐起來,以兩隻酸軟的手臂,支持著全身的重量,但是,他覺的天地彷彿在旋轉,死神的魔掌,也遂漸地向他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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