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文 / 柳殘陽
這是個晴朗的天氣,高空中掛著一輪溫和的太陽。
陽光之下,在綠湖之濱,在柳蔭裡,有一間精緻小巧的玲瓏樓閣,即使明亮的日子裡看來,如在夢中仙境,美妙,飄逸……
舒適的小木床上,躺著一個遍體創傷的人,黑色衣衫使他看來更消瘦,他毫無動靜的伏在那裡,已經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了。
又過了—段極長的時間了……
床上的人終於有了動靜,他艱辛的翻了個身,全身上下的傷痕更加痛徹入骨。
處若游絲般的聲息,自他口中斷續發出:
「水……水……給我水……」
這時,房門忽然被輕輕的推開,一個白衣,清麗脫俗的少女,婀娜而入,輕輕悄悄的來到小木床旁,銀鈴般說道:
「喂!你醒了?」
韋英風模糊的意識,由於飢渴的煎煞,已逐漸清醒,朦朧的雙眸中,首先映入的是一身新的白色衣裙,對他嫣然一笑。
韋英風有些奇怪,緩緩的道:
「能不能給我水……」
那白衣少女柔和的道:
「醒了就沒事,害師父擔心死了。」
白衣少女倒了杯水,餵他喝下,這水特別清洌甘美,一入口即令人精神百倍。
韋英風直起身子,睜大他的眼睛,向四周殷切的凝望著,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間佈置得很高雅的木屋,烏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著兩隻紫玉香爐。
他一再用手搓揉著自己的眼睛,幾幅幽遠的山水畫分掛壁上,悅目極了。
這時,他腦中有些暈眩,他喝了芬芳甜美的水,才覺得清醒了一些。
有一陣淺淺的花香傳來,雖不濃郁,卻另有一股令人難忘的幽雅。
韋英風打量著四周,想著:
「這裡的佈置,跟舅舅的小木屋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柔和典雅,只是這裡多了一份香味……」
那白衣少女眨眼道:
「你看夠了沒?」
韋英風驚道:
「在下……在下怎麼會在這裡?姑娘是……」
他因好奇,所以一時忘了還有人站在他旁邊,直到那少女說話,他才驚醒。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溫柔的道:
「這裡是『忘塵軒』,我叫唐靜兒,是師父在路上把你救回來的。」
韋英風似乎微微—怔,心中忖道:
「這裡是『忘塵軒』?我還以為念慈師太是住在尼姑庵裡,原來她是住在如此古雅的地方。」
他漸漸的想起昏迷前的事了,他在雨中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想些什麼,然後就人事不知了……
韋英風迷惘的道:
「念慈師太呢?哦!你是唐姑娘,忘了謝謝你的照顧。」
唐靜兒有些乎足無措,道:
「沒什麼,是師父救你的,我沒幫什麼忙,我去告訴師父說你醒了。」
這時,門外一陣步履聲響,念慈師太緩步走進來,道:
「醒了?覺得如何?」
韋英風急要起來,念慈搖手示意他別亂動,韋英風頷首道:
「多謝師太相救,在下……」
「那天,我恰好經過那裡,看你渾身是血,雨又下得那麼大,真叫我嚇了一跳,到底怎麼回事,以施主的武功,到底是誰把施主傷成這樣?」
韋英風有點怔忡,喃喃道:
「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於是,韋英風將在客棧內前後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非常詳細,尤其當他想起白髮蒼蒼的老人對著他嚎叫,痛哭,他的心就如刀割般的流血……
但是,他沒有談起自己的身世,所以他也沒有提到「千臂神尼」宮南萍,只是他心裡卻時刻不能忘。
終於——
一切在地間歸向寂靜,語聲彷彿在冥冥中隱沒。
念慈如夢方覺,回頭道:
「靜兒,你去給韋施主弄些吃的,這幾天昏迷,滴水未進,一定餓壞了。」
經念慈這麼一說,韋英風才發覺自己肚子裡的確空無一物,現在「咕咕」直叫,有些不好意思,道:
「真是太麻煩兩位了!」
唐靜兒微微一福,碎步向門口行去。
韋英風已覺身上的傷並無大礙,所以堅持要起來走動走動,念慈也不再阻止。
念慈憐惜的道:
「你身上的傷本不礙事,偏偏不懂得照顧自己,又跑出去淋雨,要不然也不用白受這些罪。」
韋英風頷首道:
「在下因心情惡劣,一時糊里糊塗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幸好遇上師太,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
念慈雖然已立不惑之後,但她白皙的臉龐依然秀麗,現在卻蒙上了一層寒霜,韋英風一驚,道:
「師太……」
念慈又恢復原來顏色,柔聲道;
「韋施主,人生相逢就是一份緣,我們能再次見面,也是緣,施主為何不肯對貧尼說實話呢?」
韋英風「啊」了一聲,疑惑的望了念慈一眼,道:
「師太何意?」
念慈將目光投向遙遠的一點,低聲道:
「施主身上背的不是江湖至寶『紫霞劍』嗎?只怕施主未必會用吧!」
韋英風有些顫抖的注視念慈那張祥和的臉,心中起了一絲疑慮,他有些懷疑念慈的出現。
韋英風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
「師太,你到底是誰?這話什麼意思?」
念慈淡淡笑道:
「韋施主不應該對貧尼有敵意,貧尼是友,絕非是敵。」
韋英風對念慈一直有種莫名的好感,只是自己連連碰到怪事,使他對人不能不有所警戒!
念慈言談之時,有一股自然的親切和說服力,韋英風無法再懷疑她。
韋英風低沉的道:
「在下縱然不才,也不至於善惡不分,是非不明,師太待在下,如慈母般愛護,在下怎敢對師太存有敵意?」
念慈為韋英風這段話震驚,心中一懍,微微搖頭,道:
「施主言重了,施主,如果貧尼猜測的沒錯的話,令尊是韋萬年,韋萬年吧!」
韋英風全身驀然一懍,疑惑的道:
「師太,你識得家父,你是……」
念慈眼中含有淚水,顫聲道:
「你大概是秋長天撫養長大的吧!秋總管一生忠心耿耿,他該有善報的!」
韋英風汗如雨下,嘴唇顫抖著,虎目中淚水隱隱,淒厲道:
「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你告訴我?」
念慈靜靜的看著韋英風,如今她已是方外之人,她鮮少激動的,此時,她仍止不住一份洶湧的情緒,緩聲的道:
「你找著了你舅舅柳亦楓了嗎?」
韋英風撇撇嘴唇,頷首道:
「嗯!我見著了。」
韋英風心中的感受真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念慈師太好像對他家的事很瞭解。
念慈點點頭,略感安慰的道:
「那很好,有他照顧你,帶領你,令人很放心,你凡事要多請教他!」
韋英風痛苦的痙攣一下,道:
「師太,你快告訴我,你是不是我的親人,你是不是韋家的人?」
念慈沉思了片刻,幽幽的歎了口氣,聲音如絲:
「貧尼無此福份,身為韋家的人是一份光榮,貧尼無福。」
韋英風容光隱隱,神色湛然,低聲道:
「那為什麼師太這麼清楚韋家的事?你跟韋家什麼關係?」
念慈淡淡一笑,道:
「施主太心急了,貧尼自會把話說清楚,你傷還沒有完全好,坐下來,讓我慢慢告訴你,韋家還有事,你應該要知道。」
韋英風很順從的坐下來,他渴望多聽到有關韋家當年的一些事。
念慈忽然淒涼的一笑,緩緩地道:
「你舅舅有沒有說你母親的事?」
韋英風輕輕的搖搖頭,道:
「舅舅對母親似乎有成見,他……」
念慈阻止他再說下去,幽冷的道:
「不是成見,你母親的確對不起韋家,一輩子都對不起。」
念慈每一個字,都似鋼針一樣插入韋英風心扉,針針見血!
韋英風悵然無語,雙目發直的望著念慈發怔,他怎麼再為母親找尋借口?舅舅如此說她,眼前的念慈師太也這麼說她,從未謀面的母親,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念慈移動—下身子,語聲毫無感情的道:
「你母親嫁給你父親,不是因為有愛,而是另有目的,她是懷有陰謀的嫁給你父親的!」
韋英風惘然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懍烈,沉厲的大聲道:
「你為什麼要侮辱我母親?為什麼要用這麼狠毒的字眼——」
母子連心,韋英風雖未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但他不相信自己的母親如此惡劣,他不相信,絕對不相信,他不要人家侮辱自己的母親!
念慈聞言之下,竟然笑了,一點也不在乎韋英風的態度,她反而感到有一種安慰,她瞭解韋英風的心情,道:
「施主,你母親如果知道你為她如此,她已經滿足了。」
她又歎了口氣,苦笑一下,道:
「當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後,如果你還為你母親辯解,施主,那你將是世上人格最偉大的,遠勝你的父親,只怕不容易。」
韋英風靜靜的咬著嘴唇,不再讓自己出聲,他要仔細聽完念慈的話,再做定奪!
念慈斟了兩杯冷茶置於桌上,自己啜了一口冷茶,緩慢的道:
「施主先不要問我是誰,等我把話說完,自會告訴你我的身份……」
念慈輕輕地半闔著眼簾,沉吟了片刻,續道;
「你母親柳亦蘭在當年,以嬌俏艷麗出名,被喻為天下第一美女,當時傾慕她的英雄俠士不在少數,甚至你爹手下的人,有幾位也是因為愛慕你母親才委身在韋家的,你爹是一位名滿天下的俠士,年齡雖輕,不論人品,武功,學識,都是頂尖人物,多少名門千金想攀結這門親事,但是你爹眼裡只有你娘柳亦蘭,這麼郎才女貌原本是神仙眷侶,但是……」
說到這裡,念慈悄悄的以手拭去眼角的淚水,這動作韋英風看在眼裡,但他不作聲。
念慈又淒然的道:
「當你父親請人去柳家提親時,你舅舅沒有問你娘,他就一口回拒了——」
韋英風有點緊張,大聲道:
「舅舅不喜歡我爹?」
念慈搖搖頭,悠悠的道:
「你舅舅跟你爹,雖然不相識,彼此卻心儀已久,可是,那時你娘已經跟另外一個論及婚嫁了。」
韋英風心頭一震,他想起「蓋世神偷」司徒忌對他說過的話,他很害怕再聽一次,故意訝然道:
「那人是誰?後來我娘又為什麼沒有嫁給那個人,而嫁給我爹呢?」
念慈彷彿在想一件事,半晌,始緩緩的道:
「那個人叫桃花郎——」
韋英風有些驚懼的凝注念慈,良久,始喘喘的低聲道:
「真的是他!」
韋英風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問題已漸漸轉到核心了。
念慈勉強定下神來,有些迷惘的道:
「以各種的條件來說,桃花郎比起你爹顯然還是差一大截,你娘當初不知怎麼會死心塌地的喜歡桃花郎,還為了桃花郎委身下嫁你爹——」
韋英風忽然激靈靈的一顫,失聲道:
「為了桃花郎才嫁給我爹?」
念慈並沒有馬上回答韋英風,過了一會,她才憂傷的道:
「你舅舅是個講義氣的人,他跟桃花郎是至交好友,雖然你爹條件好,但是他不願辜負了好友對你娘的感情,所以起初他拒絕了你爹的求婚……」
韋英風皺了皺眉,道:
「後來為什麼又答應了?」
念慈又平靜的道:
「當你舅舅把這件事告訴桃花郎及你娘之後的第三天,你娘竟然跟你舅舅答應這門婚事,原來你娘跟桃花郎鬧翻了,你舅舅起初以為小兩口吵幾天就好,誰知他們真的吵了,你爹又再請人來,你舅舅就答應了。」
念慈說得很安詳,但是,只是表面的,她內心的激動在此時卻非任何語言所能以形容。
有短暫的寂靜。
念慈又喝了口水,淒然的道:
「你舅舅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你娘跟桃花郎吵架,不過是個手段,桃花郎甜言蜜語說服你娘,假意嫁給你爹,為的是要得到韋家的劍譜,韋氏秘籍。」
韋英風有些發怔,雙目凝注念慈,道:
「『紫霞劍』及『紫霞劍譜』呢?」
念慈淡淡的道:
「那原不是韋家的東西,那是在你爹跟你娘成婚之後,偶然的機會裡,得到異人的贈予,所以那當然並不在桃花郎的計劃之內。」
念慈面孔上蒙著一層陰霾,深深陷入一個苦悶的境界中,過了一會,又道:
「你娘跟你爹成親後,桃花郎曾失蹤過一段時間,你舅舅跟你爹因為志趣相投,所以他也住到韋家去,有一天,桃花郎突然到韋家來找你舅舅,你舅舅為了你娘跟他有過一段情,所以有顧忌,但是,你爹卻很熱烈的招待他,硬把他給留下來,唉!你爹慘死,卻是因為他自己太俠義仁厚了……」
念慈突然停口不說——
門被推開,唐靜兒端著—面漆盤進來,漆盤上有多種小點心,人還未進,點心的香氣已隱隱傳來。
但是,韋英風已沒有半點胃口,對唐靜兒歉然的道:
「給姑娘添了麻煩,真過意不去。」
唐靜兒不語,回他一個會心的微笑。
念慈低聲道:
「靜兒,我跟韋公子有事要淡,你下去吧!」
唐靜兒恭謹的道:
「是,師父。」
轉身離去,屋子裡又剩下念慈及韋英風兩人了。
室中又一陣沉默——兩個人都已沉溺在深深的哀惜中。
半晌—一
念慈始緩緩的道:
「韋家家財萬貫,你爹為人又極豪爽,所以韋家擁有不少食客,你爹全以禮相待,即使是下人,他也像對朋友一樣客氣,所以他對桃花郎一視同仁,但是,桃花郎暗中仍跟你娘來往,這件事漸漸被你舅舅知道了,舅舅痛斥桃花郎跟你娘之後,也沒有告訴你爹,桃花郎怕你爹知道,騙走你舅舅,在你週歲時,勾結一些黑道人物,殘殺韋家的人,終於發生了韋家血案。」
韋英風雙目怒睜,道:
「我一定要殺盡這些江湖魍魎,為爹報仇!」
念慈深沉的笑道:
「你長得跟你爹很像,連脾氣都像極了。」
韋英風彷彿又想起一件事,道:
「我娘,血案發生時,她人呢?」
念慈一雙柳眉頓時蹙了起來,道:
「你還是叫他娘,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念慈一個字一個字,深刻的道:
「人總是感情的動物,你娘跟你爹結婚了二年多,對你爹的為人,她也非常敬佩,漸漸對你爹也有了感情,只是他對桃花郎亦不能忘情,桃花郎答應絕不傷害你,只要順利奪得秘籍,寶劍及劍譜就可以了。但是——」
念慈歎了一聲,軟弱的坐下,悠悠的道:
「桃花郎並沒有遵照諾言,他殘殺無辜,連你也要斬草除根,幸虧你爹力拼到底,才讓秋長天安全的帶走你及秘籍……」
韋英風心痛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韋家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會遭此報應?
念慈定定神,又道:
「以你爹的武功,桃花郎那般人想殺他也不是易事,可是,他在突然之間,卻失去了鬥志,任人宰割,終至含恨而死。」
韋英風劍眉倒豎,道:
「為什麼?」
念慈面容一變,道:
「在你爹心裡,你娘永遠是最完美的,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切你娘都參與了,如果他至今仍不知道,那還好……」
念慈微閉著雙目,一口氣飲乾了杯內的冷茶,長長吁了口氣,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靜下來,停了許久,才淒然的道:
「有一個號稱『蓋世神偷』,名司徙忌的,卻把你娘跟桃花郎的全部告訴你爹,使你爹傷心絕望,完全失去求生存的意志,才遭不幸。」
韋英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司徙忌口口聲聲說他對不起韋家,原來如此!
韋英風內心交戰不已,司徙忌這麼做對或不對?他如果不說,爹或許不會死,但是一直瞞下去,對爹公平嗎?韋英風心亂已極!
念慈努力展開一絲笑意,但是,這微笑卻苦得發澀,道:
「有些事你舅舅並不知道,他僅曉得你娘對你爹不忠,哦!對了,秋總管呢!他好嗎?」
韋英風沉聲道:
「他仙逝了,被人殺了,師太,你可知桃花郎幕後另有什麼支持?是不是『獨尊門』?」
念慈用力搖搖頭,道:
「你娘也是後來才知道,桃花郎幕後另有主使人,是什麼樣的人就不知道了。」
韋英風問道:
「我娘呢?你知道她在哪裡?」
念慈擦拭面頰上的淚水,輕聲道:
「如果你看到她,你還認她這個娘嗎?你不恨她嗎?」
韋英風有些窘迫,道:
「我不知道,不過,人沒有選則自己親生父母的權利,不管如何,她總還是我的親生母親,即使我不認她,我還是她生的,這個事實誰也改變不了,是不是?她現在人在哪裡?」
念慈淡然的道:
「血案發生後,她終於發現—了桃花郎的真面目,桃花郎不過在利用她罷了,她就離開了桃花郎,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韋英風發怔,人的思想,往往是無法受心意控制的,他心亂如麻。
韋英風想了想,道:
「那師太你又是何人,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念慈仰起臉,輕輕的道:
「貧尼當年是你母親的師妹,一直跟她在一起,她嫁到韋家,也把我接過去,你的名字英風還是我取的,所以那天你說你叫韋英風,我就知道了,只是一時心亂才沒有告訴你。」
韋英風看著念慈,心中仍有疑問,但他沒有提出來,只道:
「當年血案發生時,你是怎麼逃走的?」
念慈閉著雙目,道:
「因我跟你母親,情同手足,桃花郎才放過我,我也因此看破紅塵,出家為尼。」
韋英風正待要開口,一陣匆忙的腳步響起……
只見唐靜兒匆匆的跑進來,急聲道:
「師父,不好了,不好了,那個叫一圓的和尚又來了。」
念慈皺了皺眉,道:
「在哪裡?」
唐靜兒驚惶未定,喘息道:
「快到我們『忘塵軒』了。」
念慈心想韋英風身上有傷,一圓又來窮鬧,只怕牽動他的舊傷,道:
「我去會會他。」
韋英風胸有成竹似的道:「師太,讓在下去。」
念慈沉思了片刻,搖搖頭,道:「你身上有些……」
韋英風輕輕一笑,道:
「這一點小傷算什麼,我去看看,說不定不用打,就能嚇他呢!」
念慈想了一陣,心中忖道:
「一圓看過韋英風的武功,或許看到他,會膽怯,如果能如此,倒是可以省去一場打鬥。」
於是,他柔聲道:
「也好,那你小心點,不要動干戈那是最好的。」
說到這裡,一圓的聲音已經響起——
「念慈,臭尼姑,給我滾出來,你再縮頭縮尾,我就燒了你的『忘塵軒』。」
韋英風身形飄然倒掠出,兩臂一震,似頭大鳥般冉冉而去。
念慈心想道:
「這孩子真像也爹,出類拔萃!」
韋英風大步行出,洪聲道:
「一圓大師,多日不見,傷養好了?」
一圓大叫一聲,退出兩步,手指韋英風,嘴唇翕動,久久不能出言。
韋英風一笑道:
「大師,怎麼傷一好就不甘寂寞,趕來找揍?」
—圓雙目大瞪,額際汗流如雨,向韋英風注視,語聲顫抖的道:
「你怎麼在這兒?」
韋英風微笑道:
「大師,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在下知道大師今天要來『忘塵軒』,所以趕來等你,老朋友見見面敘敘舊啊!」
一圓驚愕的看著韋英風,低沉的道:
「你想怎麼樣?」
韋英風冷冷一哼,道;
「大師,是不是覺得那天在下勁道太輕?趕來再挨一次?」
一圓只覺一股涼意自背脊升起,他十分清楚,再打起來,自己也只有吃虧的份,喘喘的說:
「你何必要管這檔事?」
韋英風笑道:
「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師,出家修道,本該慈悲為懷,為何一再對念慈師太苦苦相逼,在下生性愛管閒事,既讓在下碰到了,在下就不能袖手不管。」
一圓面色倏紅,低沉的道:
「你功夫好,我不是你的對手,今天就算我沒有來過,改日我會來拜訪。」
韋英風冷笑道:
「不知大師跟念慈師太什麼糾紛,如此相逼,不過,念慈師太對在下有恩,如果大師傷了她,只怕在下會反臉。」
一圓陡然一震,驚道:「你……一定要管?」
韋英風冷然道:
「在下希望大師化干戈為玉帛,大家相安無事,以免多增傷亡。」
一圓面部肌肉抽搐,想不到自己年紀一大把,卻來受此一後生小輩威脅,心中實有不甘,卻又莫可奈何,痛苦的道:
「好,一圓認栽了,但是,我不會善罷干休,你叫念慈當心些……」
韋英風目光一沉,寒聲道:
「大師,當真如此仇恨念慈師太?」
一圓滿面糅合著痛苦,豆大的淚珠紛紛灑落。
韋英風怔了怔道:
「大師,有天大的事,說出來,說不定有其他的辦法可以解決,不一定要以生命相搏。」
一圓長歎一聲,低泣的道:
「念慈她廢了我的徒……徒弟。」
韋英風問道:
「為什麼?」
—圓又是一聲長歎,沉聲的道:
「因為我徒弟他……他非禮一位少女。」
韋英風面孔倏沉,厲聲道:
「那他不該廢嗎?念慈師太沒有殺了他,就算仁慈了。」
一圓默默無語,一副彷惶無主的神色。
韋英風展顏一笑,忽道:
「大師令徒做錯事,念慈師太給他一個處罰,也算是罪有應得,大師如果想要一個徒弟,可以另找品德較佳的……」
一圓唏噓良久,方才語聲沙啞的道:
「他現在整日喃喃自語,精神迷亂,已等於廢人一個。」
韋英風淡淡一笑,道:
「大師,對令徒如此多情,實令人敬佩,只是令徒太不上道,卻也怨不得他人。」
一圓猝然全身一震,惶然凝注韋英風,雙目癡迷,悲哀逾恆的道:
「事不相瞞,我徒弟是我未出家的兒子,只因其母親臨死前,將他交給我,我已入佛門,不便相認,所以才以師徒相稱……」
韋英風顯然為此話一驚,感慨的道:
「大師,一切是定數,但願大師既往不究,在下明白你此刻的心情。」
一圓如遭電殛,悲傷的道:
「入佛門多年,長伴青燈,自以為大徹大悟了,誰知……」
韋英風沉聲道:
「佛家有云:因果相循,有因必有果,此乃定數!」
一圓低下頭顱,啞聲道:
「這是孽!孽!莫非這是報應?報應我遺棄他們母子於不顧?……」
韋英風心中亦有感慨,道:
「大師,願拋開煩務俗念,早日修成正果。」
—圓面色凝重,仰首向天,沉吟了半天,緩緩的說道:
「施主一句驚醒夢中人,一圓謝過施主,阿彌陀佛。」
一圓感激逾恆的,雙手合什,長身一揖。
韋英風忙拱手為禮,淡然一笑,道:
「大師,千萬不可如此,在下如何承當得起,大師,言得了!」
一圓安祥的道:
「請施主代向念慈師太謝罪,老衲無顏再見師太,就此別了,阿彌陀佛!」
說罷,已邊如飄飆般向後急掠而去。
韋英風轉身看到念慈師父及唐靜兒已站在身後。
念慈淡然一笑,道:
「小施主果然好能耐!」
韋英風長身一揖,道:
「師太,你對在下說的韋家及我母親的事,在下永銘在心,如果有家母的消息……」
念慈心中微有所感,卻問道:
「如何?」
韋英風虎目盈淚,卻強忍不溢,呢喃道:
「就跟她說……說……」
念慈沉聲不語,等待韋英風再說下去。
韋英風仰首向天,緩緩的道;
「如果有家母的消息,就說家父並不恨她。」
念慈悚然一震,見韋英風神色冷漠,以低微的聲音,道:
「為什麼?施主怎知?」
韋英風痛苦的仰起面孔,沉聲道:
「在下前些日子曾遇見一對老婦……」
於是,韋英風把那對老夫婦的事,一五一十,詳詳細細的告訴念慈,然後把紙條的內容也念給念慈聽。
半響……
念慈目光木訥,喃喃自語:
「想是『天玉夫妻』吧!真造孽!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韋英風看看念慈,又望望唐靜兒,道:
「多謝兩位救命之恩,在下想告辭了。」
念慈微微點頭,道:
「施主,貧尼久不問世事,只因當年曾目睹事前的經過,又巧遇施主,方才將所知之事,告知施主,但貧尼有一個請求,施主將來不管碰到何人,切不可提起貧尼,以免影響貧尼清修。」
韋英風正待說話,卻見唐靜兒對他一使眼角,他不解其意,即不開口。
念慈雙眸向韋英風凝注了一陣,真摯的道:
「施主,這就去吧!請施主多保重!阿彌陀佛。」
韋英風深刻的道:
「師太大恩大德,待在下找尋真兇之後,再圖厚報!」
念慈目眶含淚,啞聲道:
「貧尼只是盡一已之力,對施主何恩之有?只願早日了卻心願,亦望施主別任意殺生,貧尼不送了,施主慢走。」
一旁唐靜兒柔聲道:
「師父,讓我替你送韋公子一程,好不好?」
念慈微微一沉吟,道:
「也好,你就送韋施主一程,切勿胡言亂語。」
唐靜兒聞言之下,微微一怔,道:
「靜兒知道!」
念慈對韋英風施禮,道:
「施主多自保重,慢走!」
韋英風連忙肅身答禮,向念慈再度頷首。
雙方都顯得依依不捨,韋英風若有所失的向四周凝望,有些迷茫,他發現念慈,雙目始終含著淚水。
韋英風隨著唐靜兒走出「忘塵軒」的竹籬笆,韋英風頻頻回首,胸中有股難化的苦悶。
唐靜兒忽然低聲道:
「韋公子,我們以後大概不會再見面了。」
韋英風一怔,望望她俏麗的臉龐,微笑道:
「怎麼會?以後有空我還是會來『忘塵軒』探望你跟師太的。」
唐靜兒搖頭道:
「我跟師父要離開『忘塵軒』了。」
韋英風聞言之下,神色一寒,沉聲道:
「為什麼?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不住?你們要去哪裡?」
唐靜兒眼簾半闔,微一沉默,道:
「我也不知道,剛才你出去會一圓大師時,師父就吩咐我收拾東西,不准我問,也不准我告訴你,我偷偷跟你講,不能讓我師父知道哦!師父一直在哭呢!我跟了師父這麼多年,還是看師父頭一次流淚,我也好喜歡這裡,不知道師父為什麼離開。」
韋英風默默無語,仰首遙望天空,萬里無雲,這是個好天氣。
唐靜兒柔美的一笑,道,
「韋公子,怎麼不說話了?我知道師父很喜歡你,你知道為什麼不肯讓你知道我們要走的事?」
韋英風他心中當然明白,他怎麼對一個稚氣未脫的女孩說清楚?
他淡淡一笑道:
「你師父大概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修道,『忘塵軒』知道的人越來越多,終非理想的住所。」
唐靜兒點點頭,道:
「原來如此!」
韋英風和聲道:
「我拜託你一件事好不好?」
唐靜兒睜大眼睛望著韋英風,點頭不語。
韋英風續道:
「你如果知道你師父準備到哪裡去,你設法留個字條給我,或許以後找個機會,回來『忘塵軒』做個記號,讓我可以找到你們,好嗎?」
唐靜兒猶豫的道:
「好是好,可是不能讓我師父知道才行哦!」
韋英風頷首道:
「放心,我不會讓你師父知道的!」
兩人互道一句珍重再見,韋英風毅然轉首,疾掠而去,終於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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