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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人猿怪招 文 / 上官鼎

    宗鍾見猴子當真是走了,才告訴塵玄禪師,塵玄禪師霍地站起,急急說道:「快,快背起我向來路回跑,要快!否則就沒機會了!」

    一迭地催快,宗鍾已無時間詢問,立刻背起他發足急奔離開這潮濕的小洞不過二十來丈遠近,塵玄禪師突又叫他再回頭快跑。宗鍾停下身子問道:「儘管在這兒跑來跑去幹啥?」

    塵玄禪師急道:「你先聽我的話,回頭我再告訴你!」

    宗鍾懷著滿腹孤疑,轉身再往南跑。

    塵玄禪師伏在宗鍾身上解說道:「咱們先往南跑,特別大聲說明咱們今夜就住在此地,那是有意說給那畜牲聽了,好讓它去轉告那個怪物!」

    宗鍾插嘴問道:「咱們剛才即往北面跑,怎麼此刻再又向南裡跑呢?」

    塵玄禪師道:「剛才這洞口不都是爛泥麼?既有爛泥,便印有足痕,怪物聽了猴子的活來找咱們,見咱們不在,必定會照著足痕向北面尋找,其實咱們卻往南而逃了!」

    宗鍾疑團末釋,再又問道:「咱們回頭向南跑就不怕它跟著腳痕找了?」

    塵玄禪師耐著性子說道:「咱們是到了乾燥地方才回走的,他如何看得出腳痕!」

    宗鍾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原來如……不對!它們從北面來,路上既沒碰到咱們,豈有不向南面尋找的道理,咱們如何跑得過它們?」

    塵玄禪師笑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它就不怕咱們先在離開不遠處躲藏著,等它走過之後,繼續往北面逃走麼?」

    宗鍾反覆一想,老和尚的話確有理,腳底下跑得更加快了。

    夕陽西落,夜幕漸垂,宗鍾傷勢未癒,跑了這許久,感覺到十分勞累,見右邊有個山洞,便道:「我跑不動了,也看不見了,咱們先去那洞中過一夜,好不好?」

    塵玄禪師道:「好便好,月亮一出來,就得趕快走啊!」

    宗鍾滿口答應,兩人就在山洞中歇息下來。

    塵玄禪師逃出魔掌,不禁吁了一口長氣,歎道:「老衲這兩天比過兩年還長!若不虧你相救,昨夜便已剝皮而亡了!」言下無限傷感。

    宗鍾暗一回想:「即使他和我同一天墜崖,我墜崖之後,至少也暈了大半天才醒過來,不知他是哪天跑下來的,他平白還跑來幹什麼?莫非他還放我不過,看他師兄的仇報了沒有?」

    便問道:「你為什麼跑到這裡來?是幾時來的?」

    塵玄禪師回想當天張介寰嚴詞相逼的情景,苦笑道:「老衲找到你就算了,還提它則甚?」

    宗鍾沉聲道:「你是來看看我死了沒有,對不對?」

    塵玄禪師淒然笑道:「老衲是被張教主逼下來找你的屍首去埋葬的!」接著便把當時被逼的情形說了,又道:「如今你我算是恩仇全消,只希望明天找到出路,趕快離開這個怪物!」

    宗鍾想起怪物還會說話,乘機問道:「說了半天,那怪物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是人還是鬼?」

    塵玄禪師猶有餘悸,頻頻搖頭道:「老衲說不上來,若說不是人嘛!說話的聲音和態度就跟人一模一樣;說是人吧!偏就生一身猴毛,連四肢五官,也盡跟猴子一般無二,而且還有條……」

    宗鍾驀地想起曾經見過一個死的大馬猴,喜極忘形,立刻大聲截住說道:「我知道!我見到過他的!他已經死了!不用怕了!」

    塵玄禪師欣然問道:「你真的見到了?幾時見到的?」

    宗鍾道:「就是我墜崖醒來……」突然就此把話打住,悄聲說道:「那邊有兩點紅光在閃動,只怕是那隻猴子來了!」

    塵玄禪師伸出腦袋向外窺看,看了半天,說道:「我視力不行了,你仔細看,紅光後還有其他的人或野獸沒有?」

    宗鍾凝目看了一陣,極度昏暗的星光之下,只見那兩點閃爍的紅光後面似乎還有一個較大的黑影,便對塵玄禪師說了。

    塵玄禪師連聲叫苦道:「萬一是那怪物來了,那才糟了呢!」

    宗鍾聽塵玄禪師說過那怪物的能耐,自己眼下傷勢末痊,豈是它的對手,著急道:「那咱們怎麼辦呢?」

    塵玄禪師披起破僧衣,斂目低眉,合十說道:「阿彌陀佛,但願不是它才好!」

    一派掌門,竟然談虎色變,宗鍾也不禁為他這份怯意所感染,意味著那人猿怪物的厲害與凶殘!這時,那兩點閃爍的紅光,晃眼已漸漸來近。宗鍾聚攏目光,凝神注望,正見大小兩隻猴子,小先大後,逕撲洞口而來。

    宗鍾十分驚詫,想道:「即算是它們聽到咱們說話的聲音,也不可能就發現咱們,如何便一徑往洞口撲來呢?」

    便在這刻,大猴子已在洞口兩丈之處站定,小猴子則一徑越過洞口,那兩隻閃著紅光的眼睛,一直向洞中炯注。

    山洞雖是容納兩人,可不能躲住兩人,小猴子剛一越過洞口,口中立即「吱吱」叫個不停。

    塵玄禪師驚弓之鳥,一直冥心內視,不動不言;宗鍾則嚴加戒備,準備盡情一拚。短暫的寂靜,更像征著暴風雨馬上就要降臨了但聽那大猴子忽然口吐人言,冷冷說道:「你們這點疑兵之計就想騙人?!這是一片低澤死沼,北面根本無路可通,只有南面勉強可行,你們想想,我會往北面去追?我在這片死沼裡住了幾十年,這一路往南,能夠藏身的一十三個洞穴,我閉著眼也摸得到。你們偏偏選了洞穴藏身,豈不是自尋死路!趕快乖乖地跟我回去,免得多受苦楚!」

    宗鍾乘機打量這隻猴子,但見它凹眼削腮,滿身黃毛,後面還有著一根截短過的尾巴,高短與常人相等,簡直就是一隻大的猴子。猴子而能說話,並且聲音語氣,跟人一模一樣,無怪乎老和尚說它是怪物,不覺大聲問道:「你這傢伙猴不猴,人不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大猴子聞言,驀地暴怒道:「老子讓你明天也變成跟老子一樣了,你就知道了的!快滾出來!」

    宗鍾慢慢步出洞穴,好奇地問道:「難道你也是人變的?!」

    大猿人一言不發,霍地右臂伸出,五根爪子屈如鋼鉤,向宗鍾腕間搭來來勢並不急迫,但宗鍾卻感到潛力奇大,竟然無法躲避似的。情急之下,猛抬雙臂打出他那一招「車前馬後」

    招式剛一出手,驀聽塵玄禪師在洞中大叫道:「千萬不能用掌!」叫聲驚急得無以復加宗鍾式已用老,收卸不住,聞叫大吃一驚,不料那大猿人嘴裡也突在這時「咦」了一聲。

    聲音之驚奇,比剛才塵玄禪師猶有過之。不過前者是驚急,後者是驚奇,稍微有點不同而已。

    大猿人驚咦才罷,忽又大聲喝道:「再接老子這一抓試試!」說時,暗加真力,右爪再向宗鍾腕間扣來宗鍾因塵玄禪師剛才那聲驚叫,本打算往一旁閃躲,但見對方向這邊抓來,表面上像抓向左腕,實際上卻待機而動,自己整個身子都籠罩在敵方抓勢之下,簡直無法閃躲!被迫只好再度使出那招兩臂同時分向前後打出的「車前馬後」。

    他這招「車前馬後」一經出手,大猿人抓出的右爪突然穩住不動,同時內力源源湧增,要迫宗鍾也以內力相抗。

    但見宗鍾只如未覺,極其自然地收回了打出的右臂,心中驚奇不止:「這娃兒當真有些邪門,前晚既不怕巨蟒的劇毒,此刻又不在乎我的這種獨門功夫!」

    忖念中,右爪收回,改以擒拿手法,展開快攻宗鍾但覺大猿人的兩隻爪子,猶如兩條活動的搭鏈,專門向他兩臂膊鎖拿,而且爪爪緊接,勢疾勁沉。只迫得他兩隻胳膊簡直無處躲藏,心中卻叫苦不迭,想道:「它只是要生擒我,否則便十條命也……」驚念未了,突覺右臂一陣劇痛,緊接著右邊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原來大猿人的五根爪尖,已深深陷入他皮肉之中了大猿人冷笑道:「你殺我『大黃』的本事到哪裡去了?老子先要替『大黃,報了仇,再把你弄成『猴人』!」

    旁邊那隻小猴子聞說,嘴裡立時吱吱亂叫,眼裡也滾下淚水來。

    塵玄禪師忽在這時挺身而出,大聲道:「朋友,你說的『大黃』是那隻猴子吧?你弄錯了那是我打死的,不關他的事,你都找我好了!」

    這等寧願捨死代人受過的話,只聽得宗鍾週身血液沸騰,大叫道:「你莫信他的話,『大黃』是我一指戳死的!」

    大猿人恨恨道:「你兩人別爭,我都知道。打不打死『大黃』,都逃不了變猴子這一關,打死『大黃』的人,我要教他在變猴子之前,多受點折磨!老和尚,你打算乖乖跟我回洞,還是硬要我動手!?」

    塵玄禪師自知絕對不是對手,但與其被活生生剝皮,反不如一死來得痛快。意念一決,霍地一矮身子,一頭往石壁上用力撞去說時遲,那時快!大猿人左手扣住宗鐘,身子猛一轉,右爪直朝塵玄禪師「麻穴」點去。

    塵玄禪師內力已失,焉能逃避得了,爪指到處,老和尚立即應爪而倒宗鍾見大猿人出手之快,認穴之準,為平生僅見,不禁萬念俱灰,單等大猿人任意擺佈,再也不作逃亡的打算了。

    大猿人叫道:「二黃,把老和尚抱回去!」接著又「哼」了一聲,冷笑道:「早不尋死,在我面前焉能死得了!」

    小猴子似乎懂得人言,抱起那大它一倍的老和尚一路行來,並無半點吃力的感覺。

    走了一程,眼看洞口已然在望——前面走著的小猴子忽然快步跑回,同時口中吱吱亂叫不休。

    宗鍾麻穴被制,挾在大猿人腋下,目能看,耳能聽,口也能言,就只動彈不得。聽小猴子叫聲甚是驚惶,情知必定出了什麼岔事,忙仰頭向前看時,只見兩盞燈籠迎面緩緩行來。

    心中奇道:「這等荒山靜夜,如何還有人提著燈籠走路?」

    斜眼看大猿人時,大猿人業已停下腳步,兩眼向前緊緊瞅著,彷彿取決不定,非常躊躇的樣子。

    宗鍾心想道:「大概這提燈籠來的人厲害得緊,而且和大猿人有些過節,這倒是個絕好的逃走時機,可是我麻穴被點,傷勢未癒,自己衝穴未必可能,而且也不是短時間可以辦到的事,看來我……」

    這時忽然聽到一陣「荷荷荷」的聲音,從前面繼續傳來。

    宗鍾再仰頭看時,不禁把他嚇得呆了這時正好一陣夜風吹散天際浮雲,現出剛升起的下弦月亮,微弱的月光之下,只見那兩盞燈籠,乃是一條巨大蟒蛇的一對大眼,此際正向這面游來。

    宗鍾忽然聯想起昨天所見的一幕——巨蟒和大猿人雙雙死在地下。不覺問道:「嗨,你們昨天打過架來的吧?」

    大猿人聞言,驀地記起前情,也道:「你也在它身上睡過一覺吧?」

    兩人一對言,心中都恍然。宗鍾道:「當時我從上面崖上跌下來,什麼也不知道,若知道時,怎敢……」大猿人截住笑道:「你總有克制它的法子,不然以你的內力,豈能對抗它的劇毒!你說,你是用什麼東西克制它的?」

    宗鍾著急道:「我實在沒有克制它的東西啊!」

    大猿人冷笑道:「誰信你來?」

    說這話的時候,那條巨蟒已慢慢游近兩人,彼此間相距兩三丈遠了。大猿人冷笑一聲,忽然退了一大步,抓起宗鍾往巨蟒身前一擲,同時拇指扣住食指,向宗鍾背心上彈出一指。

    宗鍾麻穴被制,這一驚當真是亡魂失魄腳未沾地,本能地四肢猛蜷,身子急躬,說也奇怪,居然穩住去勢,落在巨蟒紅信前面五七尺之處。原來大猿人已用指力凌空活開他的穴道巨蟒見宗鍾落在面前,凶性大發,兩隻閃閃有光的大眼瞪得更大,一伸一縮的紅舌,也吐出更遠,幾乎就要觸到宗鐘的面前了宗鍾知道巨蟒吐出的氣極是劇毒,這時鼻端正嗅到一股頗為腥臭的氣味,感到微微有些頭暈欲吐,吃了一驚,便待退了回來。

    腳才挪動,陡然一個意念生起:「我若逃了命,也要被那猿人剝皮,不如死在蟒蛇的毒氣下面好了!」就立意尋死,心中反倒泰然!當下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反向蟒口撲去這簡直是飛蛾投火,替巨蟒送上門的美味但天下事常常出人意外——宗鐘的這聲大喝,卻使那昂起一人來高的蟒頭,霍地往旁邊急讓。宗鍾跟著撲去的勢子至為急促,等發現蟒頭偏躲,巳收勢不住,一下撲去達三丈遠近。

    剛剛穩住身子,猛覺眼前一片漆黑。正驚愕間,又聽一聲轟然巨響,接著再一陣「克嚓」

    「克嚓」之聲響個不歇,眼前陡又現出光明,原來是一株大樹被蟒尾掃倒了這只是一瞬間的事。宗鍾驚魂甫定,猛覺一團勁風迎面撲來,慌忙縱身暴退,耳際忽聽那大猿人的聲音急叫道:「它的尾巴不好對付,快轉到正面對付它!」

    腳才著地,還沒弄清方位,突然又見一團巨大無朋的黑影當胸撞來,撞勢之疾,無可比擬宗鍾驚出一身冷汗,不敢遲疑,猛又縱身電退!這時耳邊又傳來大猿人的聲音:「快去抱它的頭,莫讓它掉頭跑了!快!快!」

    宗鍾這刻忽又泛起一種求生慾念,不遑思忖大猿人指點的用意,只抱同仇敵愾的心理,真的急向巨蟒頭撲去巨蟒體形過於龐大,轉動有欠靈活,宗鍾一下便縱到它的頸子上面,雙臂用力往它脖子上面一圍,同時兩腿也用力絞住不放大猿人大急道:「你弄錯了!要翻過來,跟他面對面!」

    宗鍾猶豫沒有轉動,塵玄禪師忽然提高嗓子,幽幽說道:「幸膏蟒吻,猶勝剝皮!」顯然他是在指點宗鍾索性死在蟒口裡還比較好。

    宗鍾聽了,心念大動,霍地騰身而下,翻過身子,正迎著巨蟒吞吞吐吐的紅信,不禁怯意又生,只是屏息凝神,眈眈注望,不敢動手。

    「快朝它吆喝呀!」又是大猿人急叫的聲音。

    「喝就喝罷!」塵玄禪師寺跟著歎息著說。

    宗鍾只覺週身血脈僨張,立時使出內力,沖它長長大喝了一聲!巨蟒似乎十分畏怯宗鐘的喝聲,宗鍾才一張口,它那顆頭顱立刻掉往別處「快繼續朝它吆喝,就這樣吆喝下去!」

    塵玄禪師見狀大奇,巨蟒會畏怯宗鐘的喝聲,便問:「朋友,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猿人沒理睬他,而宗鐘的喝聲已不斷叱出——宗鍾每喝叫一聲,巨蟒便萎頓一些,二十聲一過,巨蟒便盤繞在地,狀似暈厥過去;宗鍾呢?也因耗用內力過多,已精疲力盡地坐在當地,閉目養神起來。

    大猿人望著塵玄禪師得意地笑道:「我這時該告訴你了。這娃兒不知服食過什麼可以克制蟒蛇的藥物,不然他早被這巨蟒的毒氣噴昏了。我要他它吆喝,不過是利用他嘴裡的氣,噴進巨蟒的嘴裡,讓他昏倒罷了。你這該懂了吧!」說完,大步走到巨蟒身前,暗運真力,猛向蛇頭劈下當聽一聲巨響,蟒頭已被擊得粉碎塵玄禪師暗暗心驚,望他說道:「朋友,你把我一個人變成跟你一樣也就算了;他對你有救命之恩,你就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大猿人嘿嘿笑道:「就算他今天救了我一命吧!他昨天殺了我『大黃』,算是恩怨兩消,我不在他變猿人之前教他吃苦頭就是了。要免掉剝皮變猿人麼,嘿嘿嘿……」

    塵玄禪師已知事情無可挽回,大罵道:「早知你這般寡情負義,我便制止他不讓弄昏它,大家落個同歸於盡好了!」

    大猿人突然一把扣住宗鐘,怒聲道:「當年暗害老子的人,何嘗不也是寡情負義,豈止老子一人?我勸你兩人認命了吧!一旦變得跟我一樣之後,天南地北都可隨意行動了!」說完,與小猴子各抱一人,飛步向洞中跑去。

    進入洞中石室,大猿人先把宗鍾衣服剝得精光,然後將他綁在室中一根石柱之上;那塵玄禪師也被小猴如法炮製,綁在另一根石柱上面,宛似一雙待宰羔羊。

    兩人不覺英雄氣短,互相對望了一眼,老和尚眼中淌下幾滴淚水來。

    這時小猴子已托進兩大桶水來,大猴子吩咐:「先把他兩人洗乾淨!」他自己則在石室一角,升起火來。

    小猴子手裡持著滿勺的水,忽向宗鍾兜頭潑下,再用手在宗鍾臉上胡亂抹拭起來。宗鍾只覺毛茸茸的,癢酥酥的,卻無法拒抗,情不自禁地「咯咯」笑了一聲。

    塵玄禪師見了,想起自己昨天也是這般笑的時候的難過情形,不知宗鍾此刻心裡怎樣斜眼望時,但見宗鍾滿面怒意,大聲喝道:「怪物,你快一刀殺了我吧!你若盡這般折磨我,莫怪我要罵你!」

    大猿人笑道:「你罵我是『怪物』都罵過,就再罵幾聲也不在乎了。我沒有別的心願,這四十多年來,好不容易等到你兩人走下這片死沼,我也不傷你兩人的命,只要把你們變成跟我一樣的模樣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惜這四十多年中,被我試驗剝皮的八個人,一個也沒活下去,不是在剝皮的時候死了,便是在合上猴皮之後不久死了,不過一次比一次強,也許這一次能夠一舉成功也說不定,我不妨給你兩人碰運氣,要是誰運氣好,就能免去剝皮之災。」

    他說得輕輕鬆鬆,兩人聽了,心中可直打哆嗦,但見他順手在身上拔下幾根毫毛,雙手在背後弄了幾下,然後伸出握著的左拳,望兩人笑道:「你們誰若猜中我掌中猴毛的單雙數,便或者可以倖免剝皮之災,須得多考慮一番,如今誰願先猜?」話剛出唇,塵玄禪師立即說道:「朋友,不必猜了,就算是他猜中了!」

    宗鍾也接口道:「算他猜中好了!」

    大猿人沉聲道:「老夫既然教你們猜,你們就得猜,哪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老和尚,你先猜吧!」說時走到塵玄禪師前喝令他猜。

    塵玄禪師低聲道:「我說就算是他猜中了,何嘗是討價還價?你的意思,無非是一個一個地作剝皮試驗罷了,何必一定……」

    話未說完,大猿人怒道:「老夫說過怎樣便怎樣,哪來許多囉嗦!快猜!我掌中是單是雙?」

    塵玄禪師忽地把頭一扭,沉聲道:「老衲不猜!」

    只聽「啪啪」兩聲,大猿人摑了塵玄禪師兩記耳光,叱道:「你敢倔強,我就活活打死你!」

    宗鍾雙目圓睜,正待痛斥大猿人,只見塵玄禪師轉過面來,一臉凜然不屈之色,朗聲道:

    「士可殺,不可辱,老衲縱然活活被你打死,也落得個不屈之名,又有何憾?」這等正義磅礡之氣,只看得宗鍾大為敬仰不已。

    大猿人也為他這種視死如歸的豪氣而暗自感動,但又不願就這麼讓步,略一尋思,立即冷笑道:「不猜就不猜吧!我知道你們之間必有深厚的淵源,你只想先承受剝皮之災,萬一你幸能……」

    宗鍾大叫道:「我和他有深仇大恨,乃是生死對頭!」

    大猿人理也沒理,依然繼續對塵玄禪師道:「變成猿人不死,便可免他剝皮之災,是也不是?嘿嘿,我偏不教你如願!」回頭喝叫小猴子:「二黃,把房裡的用具拿出來,準備先剝那小娃兒的皮!」

    這下可真擊中老和尚的弱點,心中大急,嘴裡卻淡淡說道:「朋友,你猜中了。他說得對,我和他正是冤家對頭,這番雙雙落崖,便是因為決鬥而起。你若不等我們猜過之後而徑行決定他先我後,他口裡便不說,心裡也准罵我以退為進。有意激怒你,讓他試在先頭。你若說話算活,也算了公平,就教他先猜好了!」

    大猿人嘿嘿笑道:「這還像話,娃娃,你先猜是單是雙吧!」

    宗鍾早已想出先要剝皮的法子,板起臉孔說道:「你先說過教他猜,他不肯猜了,再教我先猜,我不猜!」

    大猿人話沒出口,塵玄禪師已向宗鍾叫道:「我讓你先猜。」

    「我也讓你先猜!」宗鍾立刻說。

    大猿人火了,怒道:「老和尚,你猜是不猜,你若不猜,就不講我說話不算話,我高興怎辦就怎辦了!」

    塵玄禪師用惱怒的眼光瞅了宗鍾一眼,忽然閉目低眉,幽幽說道:「好好好,我猜,我猜!…我佛保佑,我猜是單。」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楚。

    大猿人嘿嘿笑了兩,猛聽宗鍾大叫道:「我也要猜單!」

    塵玄禪師一愕,陡地睜開雙眼,厲聞道:「那我就猜雙吧!」

    「我也猜雙!」宗鍾也立即跟著喊叫,他是硬不讓老和尚先受剝皮之災。

    塵玄禪師暴怒如雷,叱道:「娃娃,你……你……」他萬般無奈,只好求之於運氣,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猿人,讓宗鍾安然離去,不道宗鍾卻一味胡纏,只恨得他牙癢癢的偏又無法說明。話沒說完,大猿人忽然大聲喝止道:「好了好了,難得難得,老和尚,我成全你,先剝你的皮就是。」

    塵玄禪師面現欣容,說道:「朋友,你這麼做才是對的。」

    宗鍾急了,大叫道:「怪……猴……朋友,你上他的當了!」

    大猿人一怔,宗鍾又道:「他年紀大了,也無法再提神練氣了,縱然再等個十年八年,他也奈何你不得;若留下我呀,我喝過三目螭蛙血,我爹爹又傳了我『天罡指』和『霹靂八掌』,而且……而且……」他急於要大猿人收回成議,和盤說出自己的能耐來。

    大猿人又憤又驚,冷笑道:「你是說你要替他報仇?老夫生平只遇過一個對手,他也就是老夫的仇人,你爹是誰?他能算什麼東西!」

    宗鍾一向就只飲佩他爹宗如儀的武功,見大猿人這般相侮,頓時臉漲得通紅,大聲喝道:

    「我爹的武功當世無二,—生之中,從沒人能在他手下走過八招的,你便兩個打一個,也禁不起他一根指頭!」

    大猿人怒道:「他如今在哪裡?我放你出去,把他找來我們好好打一場!」這大人猿,好勝爭強之心,絲毫不輸少年。

    塵玄禪師搶著說道:「他爹叫宗如儀,此刻……」

    下面要說的「正漫遊天下,若假時日,一定能夠找到」的話還不及話出,宗鍾已垂頭說道:「可惜他已經死了!」

    大猿人縱聲大笑道:「死了,大話自然由你去講了!」

    宗鍾怒道:「你問他,我講了大話沒有?」

    塵玄禪師向宗鍾低聲說道:「你爹生前的武功,果然無敵天下,可是以你的資質,要跟這位朋友為敵的話,你也未免太不自量了!」

    宗鍾不知老和尚是在盡量把他說得不屑一顧,好尋脫身之計,宗鐘頭腦笨拙,反而激起了滿懷怒火,憤憤道:「我爹說過,單單那套『霹靂八掌』,眼下武林之中便很少有人招架得了,何況還有最厲害的『天罡指』!我若再有年把時間,照我爹留下來的招式口訣,把那沒練完的兩掌半練了,如何不能與他為敵!」

    塵玄禪師只急得暗自叫苦不迭,卻只能乾瞪眼。

    大猿人道:「好!給你一年期限,等你一齊練好了,咱們再打一場,那時若再擒了,你心裡可服?」心中可在暗說:「可惜你只喝得一點點的螭蛙血,不然,那巨蟒便經不起你噴一口氣,我也不敢作這般狂言了!」其實,他也料錯了,宗鍾是喝了整只螭蛙的血,只因當時不知利用螭珠驅除熱毒,以致目前只能發揮十一之效,並非喝少了的原故。

    宗鍾道:「不成!我爹留給我沒學的兩掌半的招式口訣,留在張伯伯手裡了!」

    大猿人呵呵笑道:「你說口訣招式留在外面,便想我放你出去?你把老夫當三歲小孩了!」

    宗鍾急得滿面通紅,大聲道:「誰騙你!我在上太白山紅花谷準備和他們決鬥的時候,途中遇到張伯伯,我知道打他不過,便把那口訣招式交給他了。」

    塵玄禪師忽然插口問道:「他對你說些什麼來著?」

    宗鍾道:「他要我對你說,我如果被你打死了,要你把我埋在我爹爹墳邊。」

    塵玄禪師垂頭不語,心中卻在說:「果然是張介寰作成了的圈套!」大猿人聽出他兩人所言不假,深覺奇怪,忙問是怎麼一回事。

    塵玄禪師歎了口氣,幽幽說道:「這事說來話長,總括一句,只是導源於一本奇書!」

    大猿人不禁心中激動不已,忙問道:「是什麼奇書?」

    宗鍾道:「『萬象寶錄』!我爹爹為它在一個時辰以內,連斃九派四幫一教一會百十名高手,結果……」

    大猿人截住問道:「結果沒有得到,對不對?」他一張猿猴臉,兩人看不出他表情如何,但語氣中可以聽出他心情非常激動,而且更含有失望語氣。

    塵玄禪師心頭一動,說道:「得到了!因為當時見是一個空盒子,馬上又把它甩掉了!」

    大猿人唉唉連聲,歎道:「可惜呀可惜!那寶錄就夾在空盒子裡面,他爹爹縱有一身絕藝,卻那般孤陋寡聞,競拿酒壺當尿壺了!」

    宗鍾聽他稱讚乃父,大是開心,又聽他斥責乃父,心頭又大不受用,大聲道:「那算什麼!我爹說過,他若得到了萬象寶錄,便找一個人,幫助他練那上面的功夫,等那人學成之後,要和那人好好打一場,看看究竟是誰強誰弱?」

    話才說完,大猿人忽然仰天大笑道:「我說你爹呀,也真是……真是……」

    宗鍾雙目圓睜,厲聲道:「我爹怎麼樣?他打遍南北一十三省,沒人在他手下走過八招你敢說這大話?」說起他爹來,他滿身都足膽氣、豪氣,興奮得週身血液沸騰,忘掉了眼前的—切一切。

    大猿人曬笑道:「我說你爹不過一個『井底之蛙』而已。試想那『萬象寶錄』,乃是兩百年前,由兩位功力相當的好手,接連拚鬥月餘,仍無勝負的情景之下才化爭強好勝之心為互相敬佩,合力撰成的,豈是你爹那點微末之技可以比擬的?你爹硬要往秤桿上面爬,教人有什麼辦法?」說罷呵呵大笑。

    宗鍾茫然道:「我爹幾時硬往秤桿上爬過的?他爬秤桿幹什麼?」

    大猿人聽了,越發大笑不止。

    塵玄禪師低低說道:「沒爬也就算了。」

    原來當時流行著一句歇後語:「老鼠爬秤桿一一自『稱』自。」這裡的所謂「稱」,在字面上看來,應該作「衡量」來講,實際上則借作「稱讚」,或者「吹噓」來解。塵玄禪師生怕大猿人一解釋,觸了宗鐘的怒,一種剛有轉機的場合,便會因此觸礁,所以輕描淡寫地輕輕帶過,用心亦可謂良苦了。

    宗鍾一臉惱怒,大聲道:「我知道你這句話一定是罵我爹的話,我聽不懂就算了。你也敢跟我爹一樣,和練過萬象寶錄的人動手麼?」

    大猿人縱聲大笑道:「假若我幫助某人練成那寶錄上面的功夫,保證一定勝過其人!」

    宗鐘面現驚疑,正要駁斥,塵玄禪師已柔聲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不用說了,便老衲若能幫助那人練成寶錄上面的功夫,只怕也是勝多敗少!皆因……」

    宗鍾聽了,更加惶惑,急急問道:「什麼?你……你……」

    塵玄禪師笑了笑,說道:「只怕你是記錯了,試想:你爹若幫助那人練功夫,寶錄上的功夫,他首先便領悟了,以你爹當時,再加新領悟的功夫,那人會打得過你爹麼?」宗鍾回想起來,倒真不知他爹當時是否說過「幫助」這兩個字,這時既經剖明,不覺登時面紅過耳,垂首無言。

    大猿人念念不忘那本萬象寶錄,問道:「後來你聽說有誰撿到沒有?」

    塵玄禪師聽出他極端重視此書,心頭大喜,正要設法替宗鍾求脫身之計,宗鍾已搶先說道:「被我撿到了!」

    大猿人迫不及待,立即問道:「此刻可在你身邊?」

    宗鍾道:「被人搜走了!」

    這次塵玄禪師又沒來得及搶在宗鍾前面說出,心中大是惱急,狠狠瞪了宗鍾幾眼。宗鍾仍如未覺,只聽大猿人問道:「被誰搜走了?」語氣之急,尤勝先前。

    塵玄禪師立刻接口說道:「此人武功極高,雖然難說當今無敵,宗鍾眼下可決非他的敵手!除非……除非朋友你……」

    宗鍾瞠目茫然,不知所云。

    大猿人已經聽出老和尚的心意,低頭把自己一瞧,然後兩手平張,歎道:「我這樣子,如何能見世人,不,我早就想找我那仇人去算帳了!」低頭尋思了一會,又道:「不知此人是誰?武功高到如何程度?」

    塵玄禪師心頭暗喜,說道:「此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子,姓甘名草。宗鍾如能練完他的『霹靂八掌』,並破釜沉舟,捨命一戰,或者可以勝她。」

    大猿人沉吟道:「假如勝了她,是不是一定可以奪回『萬象寶錄』?」

    塵玄禪師暗喜道:「來了來了,我偏不提起,非教你先提出來不可!」因道:「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事。」

    宗鍾心想:「那熊開勝臨死之時,只說:『書在園裡』,究竟是在哪一家的園子裡都不知道,如何說沒有問題?莫非他卻探出真像來了?」

    抬頭只見大猿人仰望室頂,許久許久,才黯然地道:「我沒聽到『萬象寶錄』出世的消息還好,此刻一聽到,便覺度日如年,勢非即刻報仇不可,怎能等宗鍾花費一年的時間去練那什麼狗屁八掌!也罷!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宗鐘,我傳你一點速成功夫,放你出去,限你四個月時間,奪回『萬象寶錄』,交換老和尚的一條老命,你可願意?」

    塵玄禪師暗地誦了一聲佛,立刻接口說道:「好是好,只是四個月時間太短了,能不能再……」

    話未說完,猛聽宗鍾大聲道:「不!我寧可讓你活剝皮,也不答應!」詞意斷然,神色嚴肅,充分表現出他堅決意志塵玄禪師又驚又怒,暗罵道:「蠢才,我抽絲剝筋,好不容易替你辟開一道脫身之路,你居然嚴詞拒絕!這麼一來,一切都無望了!」

    怒叱道:「你……你這不識……」

    大猿人這時反覺宗鍾笨得可愛,用手制止老和尚,向宗鍾笑道:「你說說看,放著有到外面去的機會,為什麼你反而一口拒絕?」

    宗鍾道:「那是我姓鍾的爹爹的東西,我拿不到手,那是沒辦法,若要我自動交給人家,決辦不到!」

    大猿人大感奇怪,問道:「你有個姓鍾的爹爹,難道還有個姓別的姓的爹爹?」他覺得二個人有兩個父親,已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偏偏還出自兒子嘴裡,教他怎能不問宗鐘點頭道:「不錯,我還有個姓宗的爹爹!」

    大猿人大笑道:「弄了半天,歸還還是姓鍾!你爹不過只經了一次手,如何便算是他的了?」宗鍾道:「不是這個!這個姓祖宗的『宗』的爹爹,只在紅花谷中看了一眼;『萬象寶錄』是另外那個姓鍾靈的『鍾』的爹爹的,那寶錄打他爹手裡便保有了。」

    目前,關於宗鐘的身世,江湖上大抵都已明白,塵玄禪師見大猿人並無惱怒之意,又試圖為宗鍾重敲脫身之門,遂把宗如儀和鍾克揚兩人,前者如何是生父,後者如何是養父,以及宗鍾一年姓宗,一年姓鍾的事說出。

    大猿人聽了,大是動容,而且也覺宗鍾性情忠直得令人可愛,不禁微微一笑,問道:

    「你如今是姓啥呢?」

    塵玄禪師看宗鍾眼簾紅潤,從旁代答道:「他今年跟他生父姓祖宗的『宗』。」

    大猿人問宗鍾笑道:「笨蛋,你真笨得可以了!老和尚把你打下崖來,應該是你的仇家,你大可不必再理他了。若換了我呀,我先騙出去再說,回不回來,你又其奈我何!」

    話剛說完,只聽宗鍾怒聲叱道:「所以你被你最好的朋友剝了皮,變成這個樣子了!」

    此言一出,塵玄禪師只感到週身一陣劇痛,厲喝道:「宗鐘,你敢沒有一點尊卑長幼,對前輩英雄這般無禮!還不趕快磕頭求饒!」

    宗鍾毅然道:「他是好人,我自然恭敬他,他要我使壞,我為什麼要向他求饒!」

    大猿人聽了,「嘿嘿嘿」笑了幾聲。

    塵玄禪師只覺這笑聲中含有無比的陰森、冷酷,意料大猿人已經震怒萬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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