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龍虎會京華 文 / 上官鼎
塞北觀音一氣之下,越牆而出,阮天鐸心中大急,這天子腳下,京畿之地,豈是等閒,若她被獲遭擒,這怎麼好。
忙匆匆別過綠珠,也跟踵越牆而出,才翻下牆頭,驀地心中喊道:「不行,我不能就這麼走。」
阮天鐸對那侯府二公子,仗著其父之蔭:胡作非為,殺之亦無所惜,但他是綠珠的丈夫,綠珠代雲娘出嫁,忠義干雲,對自己來說,可謂義重如山,那二公子若是死了,豈不令綠珠終生守寡麼?
豈非義將怨報,這才又翻身越牆而人,將天都老人諸葛天蓀的九轉神散,交給綠珠,也虧得這一來,才記起自己先前將包袱解下,尚在小屋中,這才又忙忙趕到屋裡去,抓起包袱,來不及背在背上,復又飛身跳上牆頭,一看,哪還有塞北觀音鐵若蘭的蹤影,阮天鐸略一思索,後面是園,右有小河,僅前後是塞北觀音可能的去處,而前面又正對著得勝門,正是兩人來處,剩下的只有右面一方可去,阮天鐸更不怠慢,一躍下地,挫腰撲奔正西。
正西方房屋鱗次櫛比,橫一條豎一條的,儘是胡同,阮天鐸左竄右撲,不但找不到塞北觀音,而且如入迷宮,幾個圈轉,連方向也失了。
阮天鐸沒法,就認定一個方向奔去,不大功夫,驀地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個湖泊,湖面不大,不過十來畝,北京人叫做積水潭,湖的四周,儘是高高矮矮的房屋。
阮天鐸聚神凝眸,四下裡搜索,就見對湖房上,人影縱橫,免起鶻落,雖是看不十分真切,但房下湖濱,隱隱刀光映日。
阮天鐸不用猜,准知塞北觀音鐵蘭已被困,正受圍攻,而且令阮天鐸感到驚駭的,適才追捕自己的還不過是馬上步下的九城兵馬,現在竟有高來高去的人物現身,當然官面已出動了捕快班頭。
阮天鐸惟恐塞北觀音失陷,忙一挫腰,繞湖奔去,眼看來到切近,房上的人影卻又蹤跡不見,湖濱衛口,亦無兵丁圍守。
阮天鐸顧不得這是光天化日之下,聳身跳上房去,手搭涼篷,就見正前方二三十丈遠,一座高大房屋左進,幾個人影一晃,忽又隱沒。
阮天鐸不敢怠慢,施展脫形換形輕功,斜過左邊,繞了一個大圈,晃眼已來到臨近,藉牆角隱身一看,下面是一條大街,那座高大房屋,原來是一個鏢店。
門楣之上斗大四字:「四海鏢局」,但見街道之上,滿是馬步兵丁,將一條大街堵塞得水洩不通,鏢局門口,一個帶兵官騎在馬上,簷下站著幾個手握兵刃的捕快班頭,似乎正在和鏢行中人交涉。
阮天鐸心想:「莫非鐵若蘭已躲入鏢局裡去了?」
但見鏢局中人,似乎在拒絕官方入內搜查,這不奇怪麼?鐵若蘭幾時和鏢行中人認識的。
阮天鐸正在狐疑,驀地身側旁房上一聲輕響,阮天鐸以為來了敵人,忙扭身戒備,倏地身後數丈遠,房脊後面,人影一閃而逝。
阮天鐸眼力特好,這又是白天,雖是那人影一閃而逝,但已看出身形衣著與鐵若蘭一般無二,不由心中一喜,因為這是白天,容易暴露身形,阮天鐸提起一口丹田氣,猛射出去,快似一縷輕煙,饒是滿街人馬,也未看清阮天鐸從空中飛躍。
且說阮天鐸翻過屋脊,腳尚未點屋面,已見一個小巧身形,起落之間,已出去了十來丈遠,阮天鐸心裡讚道:
「原來你的輕功也不弱。縱算六扇門中有高手,恐亦無出你之上的,難怪這麼多人追蹤,仍被你遛滑掉了。」
阮天鐸是何等身手,晃眼已追臨切近,一看,原來已到了積水潭邊,前面人影已一躍下房。
阮天鐸腳下一使勁,也跟踵而下,忙呼道:「若蘭,若蘭。」
哪知前面那人並不停身,側身一笑,手兒一招,順著簷下屋角,比狸貓還快,瞬眼已消失在一條小巷中。
阮天鐸這才看清楚,此人並非鐵若蘭,只是身形與衣著相似,阮天鐸不由一遲疑,自己正追尋鐵若蘭,現在追趕一個陌生少女,這算什麼!心下更是失望,又是難堪。
但猛又想起適才她對自己招手,看來又似不無緣故,想道:
「好歹我追上她去,看她把自己引來是何緣故。」
但容得阮天鐸也進入巷口,大概適才兵荒馬亂,居民均關門閉戶,躲在屋中不曾出來,不要說巷外見不到一個人影,巷內亦是冷冷清清,哪還有前面那女人的蹤跡,阮天鐸沒法,只好向前奔去。
誰知這是一條死巷,從巷口到底,不過七八丈深,再無出路,阮天鐸方一怔神,倏地右邊一家房門,咿呀一聲輕響,阮天鐸一回頭,見那雙扇大門開了一條縫,探出一個頭來,正是適才引自己來到此地的那少女,只見她又是一笑,又是一招手。即又縮身不見了。
阮天鐸心說:「你就算存有惡意,我豈懼怕於你。」並不猶豫,一躍上了台階,背貼著右邊一扇大門,右掌護胸,用背推門,閃身而入。
屋內光線很暗,阮天鐸還未看清屋內情形,就聽得噗哧一聲嬌笑,阮天鐸不由臉上一紅,原來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正是天橋走軟繩的那少女。
奇怪怎麼穿的是鐵若蘭的衣服,自己進屋時,竟像臨大敵般,難怪她要笑,阮天鐸臉更紅了。
阮天鐸看清她是何人,這才道:「不知姑娘引在下到此,是何用意?」
那少女仍是一臉嬌憨的笑,說:「我正要問你追我怎地,你倒先問我了。」
阮天鐸心說:「明明是你有意引我來此,你這不是刁鑽麼?」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那少女不待他回答,已過去關好大門,屋裡方一黑,裡邊隨著一聲開門聲,陡又一亮,阮天鐸回頭,已見走進一個人來,背著光,阮天鐸尚未認出,已聽來說道:「隱娘,怎不肅客人內。」
隨向阮天鐸一拱手道:「鐵姑娘在裡面坐等,請阮公子入內待茶。」
阮天鐸這時方看清了,來人正是天橋賣藝的那窮漢,這時看他一身裝束,卻並不窮,一身銀灰色的衣褲,薄底快靴,精神奕奕,從稱呼上看,那少女確是他的女兒,這女兒已有這般好的輕功,那麼此人武功亦可想而知了。
阮天鐸聞聽鐵若蘭在裡面,心中一喜,忙一抱拳道:「原來鐵姑娘已蒙留在此地,請容在下先行道謝。」說吧,阮天鐸就是一揖。
那人還禮不迭,忙道:「兩位是因我父女,方找來這場麻煩,阮公子若這麼客氣,在下更覺汗顏了。」
兩人謙遜了幾句,那人就引阮天鐸人內,一看,這所房屋並不甚大,前後不過兩進,進內是一個天井,兩邊是廂房,正對面是一明兩暗三間,廂房前面兩列花台,可是沒有花,雜草叢生,似乎好久沒有修飾了。
那人引阮天鐸過了天井,直人明間,就見塞北觀音坐在左邊太師椅上,明明已聞聲抬頭,見到了阮天鐸,誰知她竟不理不睬,並且把身子一挪,臉兒反向裡側去,從側面看,塞北觀音的嘴兒撅得更高。
阮天鐸放了心,見她仍在生氣,也就不理她,再又回身一拱手,請教那人姓名。
那人先不答言,請阮天鐸坐下,那叫隱娘的少女這時已捧了茶來,瞥了塞北觀音一眼,咬著嘴唇,忍著笑,把茶放在阮天鐸旁邊的茶几上,侍立一邊。
原來這父女兩人,來自秦中,家住子午鎮,這子午鎮在南五台山下,離長安不過百里之地,距終南山亦不過兩日路程。
此人姓裘名天龍,幼慕朱家解郭之風,從小好武,弱來時偶游終南山,遇河朔二矮之一的凌虛子谷逸。
這谷逸高不滿四尺,一個身子向橫冠長,長得來像一團肉球,看似移步都甚艱難,哪知凌虛子谷逸卻有一身絕頂輕功,地躺招術更是天下一絕,人長得怪,衣著也怪,偏喜歡穿紅,明朝的服裝和僧侶穿的差不多。
偏這凌虛子人矮卻又喜穿長大的衣服,就更像烈火袈裟,他那地躺功施展開來,就像百十個火球滿地亂滾,人又怪癖異常,平日遊戲風塵,卻又嫉惡如仇,西北幾省的綠林簡直聞名喪膽,裘天龍早有耳聞,這一巧遇,那還會放過,就死纏活纏地定要拜凌虛子為師。
其實凌虛子也看出裘天龍是個練武之材,人也淳厚,只是平生不慣拘束,因此從未收過徒弟,被纏得沒法,答是答應了,但是僅允每年去傳授一個月的武功,裘天龍喜不自勝,從此即在終南山中簡單的蓋了兩間草屋,住在山中練武。
凌虛子谷逸果然每年或早或晚,來山中兩次,傳授裘天龍武功,留住一月即走,一天不多,一天不少,餘下時間,即由裘天龍根據凌虛子的傳授,刻苦練演。
如此過了五年,裘天龍雖未登峰造極,但有名師指點,他人也聰明,又刻苦用功,因此憑其所學,江湖中也少有能與其匹敵的了。從此凌虛子也不再來。
這時天下承平,裘天龍家道也富有,又已聚妻,除偶然遊山玩水外,很少在江湖中行走,但秦中一帶,武林中無人不知有個裘天龍,因為裘天龍在輕功上下的功夫最大,也特別好,又喜歡穿銀灰色的衣服,施展開來,像一隻白鶴似的,在空中翔飛,因此公送了他一個綽號,叫做雲中鶴。
後來生了女兒裘隱娘,就更少出外了,女兒漸大,就把一身功夫傳授了她,這裘隱娘天生身輕似燕,一身輕功更練得青出於藍,小巧功夫亦甚精絕,年方十五,即已譽滿秦中,因為喜歡穿紫,有個美號,名叫紫燕兒。
本來一家人過得安安樂樂,不想這時雙魔崛起秦中後,大魔通天神魔,和二魔玉面人魔,率九鬼來到南五台山上,安窯立寨,最初還遠出搔擾,後來連附近地區,也遭其淫威蹂躪。
裘天龍忍無可忍,一怒之下,傷了雙魔麾下二鬼,這一來把雙魔激怒,玉面人魔率領嘍囉下山,裘天龍哪是敵手,又是突被襲擊,遽不及防,除了自己和女兒以輕功優勝,逃得性命外,妻子及僕婦人等,都被殺死,連家宅也被燒得片瓦無存。
裘天龍雖悲憤滿腔,但知自己的武功與雙魔相差太遠,要想憑自己的武功報仇雪恨,無異蜻蜓撼樹,而自己和武林中人少有來往更是孤立無援,這才想去找師傅凌虛子谷逸,若得他出頭,或可能報此殺妻毀家之仇。
父女兩人出潼關,經洛陽南下,復由三湘東行,過吳越北奔齊魯燕趙,沿途打聽師傅的下落,卻毫無所得,後來才想出一個辦法,知師傅凌虛子遊戲風塵,這才扮作江湖賣藝人,混跡風塵,果然這一來,探出師傅谷逸近來時在燕趙一帶現身,這樣,父女兩人來到了北京。
裘天龍很少和江湖中人往來,但平生卻還有兩個武林朋友,兩人都在北京四海鏢局長安分局裡作鏢師,在兩年前均已調到總局來任鏢師,一個姓江,名豹,一人姓郝名雄飛。
裘天龍和這兩人不但要好,而且還有鄉誼,裘天龍一到北京就去找這兩人,他鄉遇故知,欣喜可想而知,兩人一聽裘天龍家遭慘變,也是義憤填膺,就安慰裘天龍,暫在京中小住,四海鏢局走南七北五各省,消息靈通,要打聽凌虛子酌下落,想來不太難。
裘天龍一年多來,浪蕩江湖,女兒年紀也漸大了,如此下去亦非長策,也就點頭首肯,郝雄飛就給他父女,在積水潭邊租了這棟房屋,一面請托鏢局中兒代為打聽凌虛子的下落。裘天龍父女兩人,也不時到北京各處走走,混跡風塵,打探師傅行蹤,這才發生了天橋這檔事。
其實塞北觀音懲那二公子,阮天鐸威震眾惡奴,父女兩人並未走遠,看得一清二楚,行家眼裡,伸手即見高低,裘天龍沒想到阮天鐸年紀輕輕,竟有這好武功,就是沒這事發生,亦要想法結交,人家又是為替自己出頭,才找出麻煩,當然更不能置身事外了,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定有下文,父女兩人即趕回家去,換過衣服,才出得大街,果然九城兵馬已經出動,你道為了這點小事,怎會連九城兵馬,亦出動呢?
原來威遠侯的二公子,被塞北觀音打成重傷,被抬回侯府後,一班惡奴要遮羞,謊言京中出現了一批江洋大盜,威遠侯見兒子受了重傷,也許性命也難保,再一聽說是被扛洋大盜打的,那還得了,馬上飛騎知照九門提督薛季倫,由惡奴作了眼線,這才有兵圍天星棧之事發生。
裘天龍父女兩人出到街上,跟著兵馬出動方向,要找阮天鐸和塞北觀音自不太難,但自己也打了惡奴,若被發覺,也是不了,因此也不敢十分去得太近,同時亦知憑兩人武功,縱有千軍萬馬,也難困住兩人,倒是放下了心,惋惜的是失之交臂,直到傳言兩個江洋大盜突圍走了,裘天龍雖在意中,但卻心中悵惘。
哪知父女兩人回家不久,塞北觀音賭氣躍出侯府後園,誤打誤撞,來到積水潭邊,終被官兵發覺,這時各衙門的捕快班頭均已出動了,聞訊趕來,塞北觀音武功雖好,但人單勢孤,捕快班頭中更有不少好手,眼看塞北觀音就要被獲遭擒。
正在這時,裘天龍父女已聞聲趕到,一見塞北觀音危急,才由裘天龍隱身暗助,裘天龍輕功暗器均好,一出手就傷了兩個捕頭,這才解得塞北觀音之圍,裘隱娘更趁捕快們一亂之際,將塞北觀音引到屋中,別瞧裘隱娘年輕,心思卻敏捷,忙請塞北觀音將身上衣服換下,兩人身材都差不多,裘隱娘將塞北觀音的衣服穿上身,對塞北觀音道:
「姊妹,你在這兒等我,容我把這般人引走。」
裘隱娘見自己的輕身功夫比塞北觀音好,相信憑自己的輕功,捕快們絕追不上,而若不把捕快和官兵引走,塞北觀音在此也絕不能安全,這才換上塞北觀音的衣服,躍上房屋,故意在房上顯露身形,這一來,果然捕快官兵都上了當,群向裘隱娘追去,裘隱娘有意無意地奔到四海鏢局,因為她曾到過四海鏢局,地形熟,故此很容易脫出身來,往回走時,無意中發現了阮天鐸,這才又把阮天鐸引來此地。
裘天龍道出自己姓名,並把女兒隱娘設計把官兵捕快引走的經過說出後,阮天鐸對裘隱娘的機智輕功十分讚佩,含笑道:
「裘姑娘小小年紀,竟有這般機智和輕功,今人佩服得緊。」
哪知裘隱娘聞言甚是不悅,只見她嘴兒一撅,白了阮天鐸一眼。
你要說一個女人年老,準會討個沒趣,但少女卻又相反,阮天鐸說她小小年紀,怎不遭到白眼相向,阮天鐸倒不覺得,又對裘天龍一拱手,謝過解塞北觀音之圍。
裘天龍客氣了幾句,大概以為阮天鐸和塞北觀音是對情侶,見塞北觀音有點生氣模樣,恐他們有私話要說,即招呼裘隱娘退出房去,兩人走了,塞北觀音仍然側面相向,對他不理不睬。
阮天鐸見她對自己不理不睬,一皺眉,說:「若蘭,我幾時得罪你了,你這一使氣不要緊,差點兒被獲遭擒,真是何苦來呢?」
塞北觀音半晌,才說:「你管我呢,死了倒更好。」
說罷,淚珠瑩瑩,頭也垂下了,阮天鐸怔怔地,心說:
「我幾時得罪你了,你無緣無故的生氣,又至今沒了沒休,要是這麼,我們還是各走各的好。」
阮天鐸沒想到鐵若蘭會對他癡情,而且已有非他不嫁之意,雖說還不到十天的時間,已同起同住,救傷扶危,但阮天鐸並無相愛之意,縱有情思,也不過是直覺的異性相悅,現在見鐵若蘭動輒使小性兒,心裡不但不愉快,而且有了反感。
阮天鐸心中不悅,因此也不再與鐵若蘭說話,就起身踱出門來,裘天龍一見,即忙迎上前去。
裘天龍對阮天鐸的武功甚是欽佩,又是有心結納,說:
「老弟,我斗膽托個大,叫你老弟,來來來,我們喝—盅,折騰了這麼半天,想來你也該餓了。」
裘天龍把阮天鐸向廂房裡讓,裡面桌上已擺好杯箸,阮天鐸心裡煩,正合心思,就略一謙遜,即入了座,裘天龍又去請塞北觀音,見她正在拭淚,只道適才被圍,險些失陷,姑娘家心窄,感到委屈,哪知才勸了幾句,鐵若蘭竟啜泣起來,裘天龍不好再勸請她入席,鐵若蘭自又是不肯,裘天龍只好退出來,命隱娘做好菜飯後去勸她,心想:
「姑娘們總好說話。」
裘天龍返身來陪阮天鐸喝酒,聽阮天鐸說出他的師承,又是驚,又是感歎道:「我說怎麼老弟這點年紀,就有如此超神人化的武功,原來令師是鍾千里老前輩,更得天都老人垂青,這就難怪了,老弟竟同時得兩位武林奇人授藝,可謂曠世奇緣,今天在天橋,老弟不過略一伸手,已是人所不及,不要說我難望老弟項背、恐怕現今武林高手,亦難在老弟手下走個十招八招,英雄出少年,老弟定會為武林放一異彩。」
阮天鐸不曾有人當面這麼恭維他,裘天龍這一說,令他非常忸怩。
裘天龍又說:「老弟,你離開北京,準備到哪去?」
阮天鐸聽賣花婆謝姥姥說,胡錦雯已到江南去了。
這是他下山時唯一的一個目的,只想早日將胡錦雯找到,好早日將她的包袱交還她,後又從綠珠處知道,薛雲娘逃婚出走,去追尋自己,早先自己曾告訴過雲娘,等到最後一次下山來晤時,即是別師行道之日,並且已和雲娘約定好,久聞江南錦繡,蘇杭更聞名天下,彼時定要先往蘇杭一遊。
誰知自己最後一次下山時,卻奉有師命,雲娘固然不知,決不會想到自己因此要返山覆命,定必以為自己已到江南去了。至於返山後又巧逢天都老人諸葛天蓀,留山三月之久,薛雲娘更做夢也想不到了。
那薛雲娘定已前往江南,尤其是蘇杭兩地,前去尋找自己無疑,不然,若雲娘是北上都蘭哈拉山,豈有見不著自己的。
因阮天鐸下江南之念已決,而且恨不得即刻離京才好。
裘天龍聽阮天鐸要往江南,驀地一拍桌子,說:「老弟,你若是要往江南,有個人你定得見見。」
阮天鐸見裘天龍如此鄭重其事。忙問:「是誰,想來是位世外高人了。」
裘天龍道:「高人卻是高人,但卻非世外高人,而是一位紅粉高人。」
阮天鐸一怔,已想到薛雲娘,忙說:「請道其詳。」
裘天龍道:
「其實我並未見過,不過武林中傳言,卻是實有其事,據見過她的人說,此人不但秀美十分,而且武功簡直高深莫測,一柄長劍隨身,行蹤倏忽,不但江淮名家甘拜下風,綠林中更聞名喪膽。
我數月前在江南時,轟傳正盛,聽說她也是從北方南下的,山東濟南府盧家二郎拳,算得是武林名家了,門徒眾多,最負勝名不過,但也因如此,門徒良莠不齊,結果引來了這位紅粉女俠,到後來連這盧家拳的掌門人,亦敗在她的劍下,其武功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那杭州靈隱寺的方丈明覺大師,原是少林掌經堂的高僧,後調來靈隱住持,手中一隻鑌鐵禪杖,重有百斤,一路達摩降魔棍從未逢過對手,據說和她也勉強鬥了個平手,據目擊的人說,這還是她不忍壞了明覺大師的名頭,手下留情。老弟,你若到了江南,你定要見見此人。」
阮天鐸越聽,心中越急,恨不得馬上趕到江南,他認定準是薛雲娘無疑,長劍隨身,數月前由北南去,偏又出現在蘇杭,不是薛雲娘還有誰。
阮天鐸忙問:「你可知道她的姓名麼?」
裘天龍道:「她的名姓卻從未示人,但江湖上因她濟困扶危,專打不平,故恭送她一個尊號,叫做:『聖手伽藍』。」
阮天鐸忙又問道:「你知她有一定住處麼?」裘天龍道:「這聖手伽藍行蹤倏忽,常是神龍見首,卻未聞她有一准落腳之地。」
阮天鐸好生失望,但還自寬自慰,心說:「既然她有這般高的名頭,想來找她並不太難。」
這一來,反而心定了不少,一面喝酒,一面盤算怎能即日趕往江南才好。
想到走,不由又想到鐵若蘭,這可令阮天鐸作難了,帶她同道呢,這位姑娘實在叫人難於相處,丟下她,又叫她投奔何處去好呢?
其實若說阮天鐸對鐵若蘭毫無情愫,也是不確,不要說塞北觀音鐵若蘭柔情似水,人更長得美艷,阮天鐸亦非魯男子,又相處了這麼些日子,豈有不動心之理,只是禮防緊嚴,又當心灰情冷之際,這一知道了薛雲娘對他愛心不移,逃婚追尋自己去了,心中哪還容得下鐵若蘭,只恨不得即時動身才好。
這時裘隱娘已將菜飯搬了來,並好歹將塞北觀音拉到廂房,小妮子刁鑽,硬把塞北觀音推到阮天鐸身旁,眨了眨眼,說:「別生氣了,待會叫他給你陪不是。」
阮天鐸見裘隱娘惡作劇,那塞北觀音也不掙拒,直坐到自己身邊來,阮天鐸一時尷尬十分,坐著也不是,讓又不好,正在難堪,裘天龍也呵呵一笑道:
「老弟,賢伉儷千萬別鬧彆扭,現在我們正危機四伏,雖是不懼,但總也討厭,若不是適才兩位分開,怎會有適才之驚,來來來,隱娘,你斟滿酒,我來敬兩位一杯。」
阮天鐸微一皺眉,想分辯,但見塞北觀音竟受之泰然,全沒店裡夥計同樣誤會時,那般羞澀不悅之態,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按理說,自己一到,裘天龍即已呼名道姓,那麼塞北觀音定已將自己和她介紹過了,絕不應再有誤會的。
這時的阮天鐸一心已嚮往江南,也不顧多費唇舌,因此也就不予分辯。
四人一面吃喝,一面說些江湖見聞,其實阮天鐸哪有心坐在此地,恨不得插翅飛去才好。
冬天日短,酉時光景,天就黑了,這頓飯才算吃完,阮天鐸仍未打定安排鐵若蘭的主意,心說:「別耽誤時間了,我盡慮她怎地,她不是也要找胡錦雯麼!我便道送她到江南也就是了。」
看天已入夜,即起身離店,對裘天龍一拱手道:
「今天蒙賜援手,又叨擾了酒飯,盛情難忘,小弟在京不但不能久留,而且亦因急事,要到江南一行,請容就此告辭。」
裘天龍也不強留,道:
「再有個十天半月,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那恩師,我也要追隨老弟之後,前往江南,這京城雖好,卻非久留之地,老弟,我也不留你,我無論走到那裡,總是以這一根軟索為伴,老弟不難找到我,彼時尚請老弟前來一晤,以解思渴,再者老弟若在江湖之上,見到我那恩師凌虛子,請代我稟告,說他這孽徒正在萬里尋訪。」
阮天鐸道:「好,那我先走一步了。」這才回身對塞北觀音道:「若蘭我們走。」
塞北觀音咬著嘴唇,白了阮天鐸一眼,才隨他回到正房,兩人將包袱背好,塞北觀音青鋼劍出鞘,阮天鐸也不敢大意了,拽上衣襟,描金鐵骨扇也取到手中。臨行,阮天鐸又托裘天龍代為向天星棧取回青花馬。
兩人方要出到天井,只見裘隱娘也換上了一身夜行衣靠前來,緊身勁裝,更顯得俏麗婀娜,阮天鐸一見,就知隱娘要護送他們一程,就含笑道:
「姑娘放心,這般捕快兵丁,想來還阻止不了我們,不過是我們不願傷人罷了,姑娘還要在北京耽擱些日子,若暴露了形跡,反而倒不便了。」
裘隱娘嘴兒一撅,笑道:「我才不送你呢!我送鐵姊妹。」
裘天龍呵呵笑道:「隱娘不得無禮,憑兩位本領,縱有千軍萬馬,豈能阻擋得了。」
裘隱娘不依,也是隱娘從小伶仃,別無兄弟姊妹,和塞北觀音相聚雖半日不到,但年齡相若,武功亦不相上下,故而甚是投緣,乍聚又別,難免依依。
阮天鐸見她雖不敢違拗裘天龍,卻滿含失望情態,就笑著道:「裘姑娘既定要相送,這樣吧,那麼以城牆邊為止,我們即感盛情了。」
隱娘這才滿心歡喜,裘天龍也就不好再阻攔,四人來到天井,隱娘不沾地,比靈貓還捷,聳身上屋,見四周無異狀,才回身一招手,三人也相繼縱上房坡。
裘天龍一拱手道:「江南再見,恕我不遠送了。」
回頭又對隱娘道:「送到牆根,急速回來,不准惹事,免我懸念。」
隱娘一笑應諾,三人這才展開身法,那隱娘確是生具異稟,輕身功夫確是不凡,只見她翻雲若巧燕,衝霄似潛龍,捷如猿猴,疾逾飄風。雖還壓不下阮天鐸去,可是塞北觀音卻相形見絀。
三人兔起鶻落,此躍彼伏,何肖兩盞熱茶功夫,已近城根,傍身之處,正是西直門和得勝門的中間,離城牆約一箭之地,三人伏身屋角,聚神凝眸一看,城牆上刁斗森嚴,荷槍持刀的兵丁,川流不息地巡邏,簡直無際可乘。
隱娘一沉吟,就悄聲說:「讓我去把巡邏的兵丁引開。」
臨走,又返身握著塞北觀音的左臂,說:「姊姊,你可要在江南等我。」
塞北觀音見她依依不捨自己,也甚感動,點頭道:「我一定等你。」
隱娘這才一伏身,急如離弦之弩,兩個起落,已到牆根,倏地身子暴起,猛向城牆下撲去,北京的城牆高有三丈開外,隱娘竟一躍而上,腳一點牆頭,霍地又向左橫撲,隱娘是有意現身,那還不被發覺,城牆巡邏的兵丁齊聲暴喊,群向隱娘追去,隱娘更不怠慢,恰似靈貓戲鼠,從迎面而來的兵丁頭上,一躍而過,直向左方順牆頭趟出十來丈遠去,這才凌空一個巧燕翻雲,落下城牆,幾個起落,已消失了蹤影。
隱娘現身引開官兵,阮天鐸卻也放心,知她的一身輕功絕無閃失,隱娘才把官兵引得向左追去,急忙一拉塞北觀音,撲奔牆根,阮天鐸用手一托塞北觀音右臂,喊聲:「起!」一躍上了牆頭,這時官兵已追隱娘去了,兩人趁機越過牆頭,飄身而下。
塞北觀音臨下城牆時,還回頭一瞬,但哪還有隱娘蹤跡,不由也感到一陣悵惘,她們兩人這一別,後來直到秦嶺山中,南五台山上,才又相逢。
也由於這一面之緣,塞北觀音方能保得清白女兒身,裘隱娘戲弄雙魔,阻住雙魔淫威,直等到胡錦雯飛劍救援,才得脫險,此是後話。
且說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兩人,離開北京,連夜奔馳,天亮時際,已到了良鄉,一夜工夫,兩人奔了將近百里地,阮天鐸是滿不在乎,塞北觀音卻跑得香汗淋漓,但她心中有著彆扭,更是好勝,因此,雖
一路嬌喘吁吁,但仍咬緊牙關緊跟,好容易天已發白,前面良鄉城已在望了,阮天鐸才放慢了腳步,回頭一看,塞北觀音臉色慘白,張著嘴兒,一口一口的吐氣,阮天鐸心裡好生過意不去,停著腳步,說:
「若蘭,我們憩會兒再走吧!你跑累了,怎也不說一聲。」
塞北觀音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心說:「到了地頭了,你倒來獻慇勤。」
心中雖是這般想,那知腳步一停,竟再也不能移動半步,腿一軟,也管不得塵污露濕,就向地上坐去。
阮天鐸伸手要扶,塞北觀音一甩手,說:「誰要你管。」
阮天鐸見她這般可憐生的,心想,她縱有一身武功,但卻是從未離開過家門,平日又嬌生慣養,錦衣玉食,怎經得起這一夜的狂奔,確是自己不好,見她兀自還在生氣,嬌嗔慵喘,令人又憐又愛,阮天鐸挪近身去,笑道:
「我是耽心追騎,雖是不懼,但恐阻礙了我們的行程,所以才這般不停留,沒想到把你累壞了。」
塞北觀音緩過一口氣來,慘白的臉上也透出了紅暈,反而倒更顯得嬌艷了。
本來見阮天鐸軟語溫慰,心氣漸平,那知阮天鐸一句「但恐阻礙了行程」,心中又不好受,衝口道:「誰攔阻你了,怕耽誤行程,你不會自己去麼。」
明明她是有氣,但面容卻黯澹淒楚。阮天鐸任怎麼也沒想到,塞北觀音把他說的話,已和下江南找雲娘的事連在一起了。
塞北觀音把心兒都交給了他,阮天鐸仍兀自不覺,而且身雖伴著她,心兒卻已飛向了江南,塞北觀音怎地不淒苦。
阮天鐸傻楞楞的站在她的身傍,竟不知怎麼又得罪她了,才將眉頭一皺,驀聽來路上一片鑾鈴聲響,風馳電掣的奔來幾匹駿馬,天剛亮,隔得遠,看不十分真切,阮天鐸恐是緹騎,見幾匹馬瞬眼即到面前,忙伸手一托塞北觀音右臂,向斜刺裡縱去,腳才站穩,幾匹馬已到跟前。
阮天鐸已看清了,並非官面上的人物,前後馬上是兩個勁裝漢子,中間兩匹馬上,是一個姑娘和一個十來歲左右的孩子,前面那勁裝漢子,斜眼一掛兩人,竟咦了一聲,兩手不自覺的一勒馬韁,他那坐下馬是跑起了勢子的,被他無意中驟然一勒,就一聲長嘶,前蹄一舉,人立而起,前馬如此,後面三匹馬一般人立嘶嗚,更是聲震四野。
阮天鐸不由一驚,不是由於聲勢驚人,而是四匹馬雖陡然人立,但馬上人全都穩如磐石,連那十來歲的孩子也將小臉兒貼著馬鬃,不但不懼不墜,反而十分好玩似的,嘻嘻直樂。
前面馬上人陡然「咦」了一聲,後面三人也掉頭對兩人注視,但均未停留,即又躍馬而去,晃眼已奔出十來丈外,阮天鐸猜不透自己兩人為何被他們如此注意,但也未放在心上,塞北觀音經這麼一來,倒反而不再嬌嗔了,兩眼仍追蹤著越來越遠的人馬,說:
「這幾匹馬真不錯,可惜青花馬留在京裡了。」言下甚是惋惜,對馬上人似很羨慕。
阮天鐸道:「我已托了那裘天龍,他和四海鏢局熟,青花馬定能收回。」
塞北觀音也不再說什麼,兩人緩緩地再又上路,雖是良鄉城已在望了,但仍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人良鄉北關,阮天鐸是體貼她太累了,走得很慢,饒是這般,塞北觀音的兩條腿仍是不聽指揮,這一進得北關,就恨不得馬上住進店去。
恰巧道傍即有一個客棧,兩人到得店門,即見木樁上拴著四匹汗馬,毛色與適才在路上見到的一般無二,兩人因猜不透馬上幾人是甚來路,因此生出了好奇心,心說:「這倒巧了,大家同落在一個店裡。」
兩人存著這般心思,就留了意,阮天鐸見塞北觀音太累了,就吩咐店伙開了一個單間,好讓塞北觀音憩息,阮天鐸因內功精湛,只要略略調息養神,即可恢復疲勞。再者,也怕發生意外時,兩人分開了,阮天鐸不好照顧。
塞北觀音進房,什麼也顧不得了,身向床上一倒,見阮天鐸守在房內不去,心裡是一半兒羞,一半兒感到甜甜的,他這般不避嫌疑,同室而居,十多天來這還是首次,塞北觀音反而感到無限慰藉,儘管眼皮兒重有千鈞,仍瞟著阮天鐸,送了一個甜笑。
塞北觀音這一睡,直睡到中午時光才醒來,睜眼一看,房內已無阮天鐸的人影,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回想自己和衣而臥時,並沒打開被褥,那麼這被子定是阮天鐸給她蓋的了。
塞北觀音伸手撫摩著棉被,嘴邊浮現了甜笑,雖然這客棧裡的木板床,遠不及青狼堡中的繡閣錦榻,但塞北觀音卻覺得從未有過的溫暖,無比適意,不由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戀戀地不忍離床。就在這時,驀聽得一個孩子清脆的聲音在窗下喊道:
「姊妹,你不是說這良鄉的板栗頂好麼?你說過買給我吃的,怎又說了不算。」
隨聽一個鸝語如珠的聲音接著說道:
「我幾時說了不算,你沒見這就要趕路麼?等明兒回頭時,姊妹一定買給你就是了。快吃飯去,叔叔在等我們呢。」
窗外兩人的語聲,漸說漸遠,塞北觀音還要繼續聽時,霍地房門一響,塞北觀音忙坐起身來,見是阮天鐸,就抿嘴嬌羞地一笑,說:
「你幾時出去的,怎不也休息一下,現在是甚時刻了?」
阮天鐸見她竟似又換了一個人似的,不但關心他,而且一反常態的柔順溫婉,心中不自覺地感到喜悅,也對她笑道:
「這時已是午刻了,你睡得好甜,我見沒甚事故,因此也未叫你。」
塞北觀音聽說已是午刻了,霍地掀被,翻身下床,蓮足已著地,才發現腳下一雙小蠻靴已沒有了,自己記得躺在床上時,並沒有脫去,當然,這又是阮天鐸給她脫的了,不由羞得滿臉緋紅,嬌羞不勝。
阮天鐸其實把她當作妹妹般看待,又是素來心中未存男女之分,淳厚樸實,見她小蠻靴未脫,怕她睡得不安穩,故爾替她脫了。
他哪知道,姑娘家的鞋子豈是隨便脫得的,他這一替塞北觀音脫了鞋子,以後更生出無限的情孽牽纏,但塞北觀音的心裡卻暫時踏實了,心裡好生欣慰,暗道:
「原來他是愛我的,他下江南找那個叫什麼雲娘的女人,也許就像找胡錦雯般,並沒什麼深切的關係。」
塞北觀音這麼一想,那哀怨乖戾之氣一除,又回復了女孩兒家本來面目,又溫婉,又柔媚。
阮天鐸待她攏好了頭,兩人把包袱收拾好,因這良鄉乃系是非之地,準備飯後即刻動身。
兩人出得房來,去到客棧的廳堂,隨便撿了一個座頭,就見清晨在路上見到的四人,已站在店外,看樣子即要離店,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出來,四人站在馬旁,都盯著眼向他倆看,尤其注意塞北觀音,滿臉驚疑神態,早上阮天鐸不覺得,現在這四人又盯著他們瞧,就不由心中狐疑,塞北觀音卻被看得有些著惱,杏眼兒一瞪,把眉兒—挑,就要發作,阮天鐸急忙以眼神來制止住她。同時側耳聽他們有何話說。
那少女兩眼兀自不曾離開塞北觀音,對一個虯髯的漢子輕聲道:「你沒看錯,果然是她麼?」
那虯髯漢子豹頭環眼,甚是魁梧,也悄聲道:
「怎地會走眼,只是為何又在此地出現,若說再又北來,也無此快法,昨天才接到飛鴿傳書,說她還在江南,這不奇怪麼?我們又都和她朝過像。」
那少女生得不甚美,面龐兒略帶方形,兩隻眼睛卻又大又圓,透著活潑,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那小孩兒卻甚秀美,亦生有一雙靈活的眼睛,少女和那虯髯漢子悄語時,那雙眼睛就不停地在兩人面上骨碌碌的直轉。
塞北觀音見他們盯著自己,兀自不瞬眼,連談話時幾隻眼睛也不曾離開她,就不但有氣,而且心下也狐疑起來,認定其中是有緣故,臉一沉,哼了一聲,就要奔出店去,阮天鐸方要攔時,那門外四人竟也同時掉頭,那少女首先一躍上馬,那小孩兒也縱身上了馬背,兩個漢子隨飄身而上,四人竟都有一身絕好的武功。
容得塞北觀音奔出店門時,四騎已出去了幾丈遠了,馬上人頭也不回,不大工夫,即已消失於街道轉彎之處。
塞北觀音出店去,阮天鐸怕她惹事,也已跟踵而出,見四人已去得遠了,就道:
「這四人的言談舉止,確實有異,不管他,這裡離京裡太近,我們在前途遇上時再說,若有惡意時,我們豈又是省事的。」
塞北觀音見他們已去了,干氣也是無用,這才與阮天鐸回到店裡去,午飯罷,阮天鐸和塞北觀音會了帳,奉想買兩匹馬來代步,但阮天鐸下山之時,師傅不過給了他百十兩銀子,經過這十多天來的花費,在張垣單是替塞北觀音買馬匹購衣服,就用去了大半,哪還能再買得起坐騎,包袱裡金珠銀兩雖有,但均是胡錦雯的,又不好動用得。
而塞北觀音倉促逃出青狼堡,身上又是分文未帶,這事不由令阮天鐸十分艱難,昨天一夜工夫,塞北觀音已跑得來精疲力盡了,似這般長作跋涉,若無代步,怎麼行得,阮天鐸和塞北觀音走過騾馬店時,不由躊躇,塞北觀音看出阮天鐸為難之意,對阮天鐸嫣然一笑道:
「你是想買馬沒有銀子麼?」
阮天鐸尷尬地一笑,塞北觀音道:「你怎不早說,銀子要多少,有的是。」
阮天鐸心說:「連你的包袱也是我給你收拾的,你倒說得好聽,銀子可不會從地裡長出來。」
塞北觀音見阮天鐸有不信的神情,就抿嘴一笑,抬頭一看,恰巧不遠處有一家珠寶店,塞北觀音就逕向那店走去。
兩人都穿得華麗,塞北觀音呼奴使婢慣了的,自然有一種華貴的氣度,那珠寶店裡的人見兩人進來,趕緊讓坐,阮天鐸不知塞北觀音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心下甚是狐疑。
塞北觀音並不坐下,背轉身去,伸手從領中頸下,抽出一串珍珠來,怕不有二十幾顆,顆顆都有龍眼般大小,渾圓而又精光四射,那珠寶店的人就都直了眼了。
塞北觀音轉過身來,解開金線,摘下一顆來,遞給阮天鐸道:「看值多少,就換多少。」
等到那店裡的人,從阮天鐸手中接過珠子去,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照,照了又看,嘴裡連聲喊著「可惜。」
阮天鐸道:「莫非這珠子不值錢麼?」
那人瞪了眼道:
「這樣的珠子不值錢,那麼小號裡的珍珠都如糞土了,我說可惜,是像這般價值連城的一串二十四顆一般兒大小的珍珠,不要說我們這良鄉小縣城,即是北京城裡再大的珠寶店,怕也找不出這麼的一串來,這麼摘下了一顆來,將來若要再配時怕不容易了,滿滿的本來是二十四顆,殘缺了豈不可惜?」
塞北觀音不耐道:「別廢話,你說值多少吧。」
那人忙陪笑臉道:
「若說是這一整串,確是價值連城,別說是小號,就是再大的珠寶店,也開不出價來,單只這一顆呢?小號也許還能勉強承受,請兩位稍待,容我請出店東來商量。」
那人說畢,即命人進去,不大工夫,就見店裡面走出一個人來,衣著甚是華麗,大概即是店東了,那人即趨前,將珠子遞過,俯身低
聲說了幾句。
那店東將珠子接過,更不多看,即趨至阮天鐸身前,一拱手道:「公子出售麼?不知要多少銀兩。」
阮天鐸如何知道價值,但聽適才塞北觀音之言,大概她也不知,就道:
「店東,我們是急著需要銀子,你看著辦吧!能值多少,你就給多少。」
那店東遲疑了一會,才伸出兩個指頭。阮天鐸以為是二百兩,心說:「有二百兩銀子,也足夠用了。」
那知那店東道:「若論這顆珠子的價值,實在尚不只此數,但小號盡全力,只能勉強湊得兩千兩銀子,不知公子是否願意。」
現在可輪到阮天鐸與塞北觀音來直眼了,不要說阮天鐸大出意料,就連塞北觀音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兩人都聽得清楚,當然假不了,阮天鐸雖是吃驚,但還沉得住氣,就一揮手道:「就這麼吧,兩千就兩千。」
那店東好似還十分歉然的,對阮天鐸和塞北觀音謝了又謝,也是那年頭人多樸實,生意買賣人更講的是童叟無欺,那店東即命人兌銀子,幾個店裡的夥計搬了好幾趟,才把二千兩銀子足了數,阮天鐸可作難了,這麼一大堆,怎麼攜帶?
店主似乎看出他們為難,就自動出了主意,將一千八百兩命店伙他們換成金條,餘下二百兩銀子給替他們帶在身邊,阮天鐸謝了店東,將金條和銀子包在包袱裡,起身離了珠寶店。
兩人去到騾馬店,選了兩匹好馬,特別更替塞北觀音買了一付華貴的鞍子,也不過用去百來兩紋銀,未時光景,方離了良鄉,逕奔固安而去。
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哪裡知道,這一賣珍珠,前途竟又再生事故,此是後話。
且說兩人當夜到了固定,已是初更時候,落店過夜,無須細述,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兩人即又上路,馬行迅速,中午時候即已到了永清縣,打尖休息了一個時辰,即南奔霸縣,這一天走了百多里地,也無事故發生,第三天過薪鎮宿文安,第四天傍晚,即已到了青州,時間甚早,這青州在運河邊上,是一個水陸碼頭,十分熱鬧,人煙幅湊,商業鼎盛,從此往南,距滄州不足百里。
阮天鐸見連日來塞北觀音馬上奔波,已現倦容,又是幾天來難得經過這等繁華的州縣,就想早早落店,在青州東河沿街,找了一間客棧,兩人來到店門,夥計的方笑臉迎出,伸手就要接過馬匹,那帳房裡也奔出一個人來,連連搖手道:
「客官,小店已客滿了,請另走一家吧!」
阮天鐸一看,奔來的這人像是帳房先生,心想:「這夥計不是糊塗麼!怎麼客滿了還在向店裡讓客。」
誰知那夥計的卻不服氣似的,說:「那上房不……」但說了一半,又停住了,阮天鐸見是那帳房在向夥計瞪眼,不由一皺眉,但也未在意,心想:「客滿了還有何說。」
兩人離了這家客棧,再往前走、哪知走完了這條東河沿街,問了大概有十來客棧,竟都是同樣的答覆,阮天鐸就不由起了疑,哪有這巧的,這街上的行人也未見特別多,怎會都客滿了,這不是怪事麼?
兩人正站在十字街頭傍徨,忽聽身邊一人叫道:「這不是鐵姑娘麼?怎麼來到此地。」
塞北觀音和阮天鐸掉頭一看,叫她的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精神甚是矍鑠,右手搓著兩個鐵核桃,衣著亦很不俗,塞北觀音與阮天鐸兩人都有些面善,可是想不起來是誰,阮天鐸這一掉頭,那老頭子也認出他來了,竟「唉」了一聲。
阮天鐸一拱手道:「這位老丈好生面熟,一時竟想不起來,能賜告大名否?」
那老頭子顯得有些尷尬,臉上微紅,未曾答言,先忙問道:「那麼這位果是鐵姑娘了?」
阮天鐸道:「正是鐵姑娘。」
那老頭子兩眼向四週一掃,忙道:
「老朽常傑,家住滄州,蒙鐵堡主不棄,曾時相往還,我這麼一說,大概鐵姑娘該記得吧。」
老頭子說得很急,邊說,邊拿眼來瞄四周,道罷,急一招手道:
「此非談話之所,兩位且隨我來。」
阮天鐸經這老頭子一說,仍未想起他在何處見過,但塞北觀音卻記起了,這常傑是滄州的名武師,手中一對亮銀梅花奪很有分兩,確非欺世盜名之輩,在河北省很有一點萬兒,和鐵飛龍交往的江湖人中,是最正派的一個,鐵飛龍雖是無惡不作,但還是最欽佩他,塞北觀音曾和他見過兩面,也曾聽說過這常傑的為人,因此倒不像對鐵飛友的一般江湖朋友那樣厭惡。
但雖說見過兩次,都不過見禮即走,故突然一見,就記不起他來了,現在見他一臉惶急之色,招手要他們跟去,再一連想到適才住店被拒,就知是有事故,阮天鐸與塞北觀音兩人,也就不再多說,牽著馬,隨常傑而去。
那常傑在前頭帶路,一路藏藏掩掩,不走大街,專穿小巷,走來走去,來到一條小巷,在一家高大門牆前面停下,又回頭左右瞄了瞄,阮天鐸也跟著回頭,見並無可疑之人,那常傑這才上前,敲打門環,不大工夫,大門一開,常傑即閃身入內,並回頭道:「兩位快隨我來」並囑咐開門的僕人,即將馬牽人馬廄。
阮天鐸與塞北觀音進得裡面一看,好大一所宅第,進門的兩邊是門房,有一個大得和花園差不多的天井,幾株臘梅正吐著幽香,阮天鐸等不及,容得那僕人將馬牽入,大門已在身後關上,就對常傑一拱手道:
「老丈既和鐵姑娘相識,又蒙這等招喚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常傑道:
「好險,好險,不是老朽適才遇到劣徒,無意中得知青州衙門早半日得到五百里快馬傳遞,命此間馬快捕頭協助追捕你兩人,幾乎倆位來到我這地面,也無法照顧,若有個閃失,不但我無顏再見鐵老哥,江湖上談論起來,我這張老臉也不知向哪兒放了。」
阮天鐸聞言,雖是意料中事,但也不免吃驚,剛要問個究竟,那塞北觀音早已忍耐不住,開言問道:「常老伯,不知那官面上追捕我們,所為何事。」
常傑道:「且請先到裡面,慢慢再說。」
常傑剛要向裡讓,就聽一個宏亮的聲音說:「老哥哥,既有客人前來,怎不請裡面待茶。」
常傑回頭一看,呵呵笑道:「老兄弟,正有遠客前來,說不得,要打擾老兄弟你了。」
阮天鐸與塞北觀音回頭卜看,見來的是一個四十開外的男子,紳土打扮,卻透著英爽,兩太陽穴隆起,一見就知有一身好武功,這人一聽常傑之言,亦哈哈笑道:
「老哥哥,你的客人不正是我的客人吧?既是遠道而來,怎還站在此地說話,舍間雖小,卻還能勉強為老哥哥招待得起,快請,快請。」
那常傑即為三人引見道:「老兄弟,我提一個人,你必定有個耳聞,即是那口外青狼堡,鐵飛龍鐵堡主。」
那人聞言,就一伸大姆指道:「論武功,確是如雷貫耳。」
此人提到鐵飛龍,單只提他的武功,當然對鐵飛龍的為人是不贊同的了。大概常傑怕他說出不好聽的話,忙一指塞北觀音道:
「這位即是鐵堡主千金,鐵若蘭鐵姑娘,武功亦是了得,口北的人欽佩鐵姑娘,送了她一個美號,名叫塞北觀音,這鐵姑娘不但武功好,而且真比得空谷幽蘭。」
言外之意,是說雖然鐵飛龍所行所為不好,但他這姑娘卻是個好人。
常傑介紹完了塞北觀音,隨又一指阮天鐸,正容說道:
「老兄弟,這位卻是你渴望一見的人了,老兄弟可還記得,數日前我曾向你提到,在張家口福隆居門外大街之上,老哥哥幾乎再無面目返家鄉的那件事,老哥哥自信手中一對亮銀梅花奪,會過江湖上不少朋友,而能在老哥奪下走過五十招以上的,除了鐵堡主我是甘拜下風外,卻還沒有過,誰知那晚,不但老哥哥我丟盡了臉,而且說來慚愧,還饒上了個鑽天鷂子裴林,和青狼堡六位高手,這位老弟不過舉手投足之間,我們八位自稱武林高手的,竟躺倒了六個,若不是這位老弟手下留情,老哥哥豈有臉面回得家園。」
阮天鐸經他這麼一說,方記起原來是福隆居門口,從自己手下敗走的兩人之一,聞言不但不驕,反而訕訕地面有愧色,忙向常傑一拱手道:
「小子狂妄無知,請老丈多多原諒。」
常傑呵呵一笑道:
「那晚本是老朽自取其辱,動兵器過招,當然就得分出輸贏,何謂狂妄,老弟有這一身傲視武林的功夫,但仍這般謙恭,更令人敬佩。」
這時那屋主人面露一臉驚喜之容,趨前一拱手道:
「數日前聽我這老哥哥一說,好生仰慕,正歎無緣識荊,不意大駕光臨,不敢動問尊姓大名。」
阮天鐸忙連稱不敢,道了姓名,那常傑方指著那屋主人道:
「我這老兄弟姓邱,單名一個翔字,攻內家拳劍,生平最好朋友,稱得起是個沒奢遮的男兒,今後兩位多親多近。」
那邱翔和阮天鐸再又見了一禮,並對塞北觀音一拱手道:「兩位駕臨,真令蓬蓽生輝,請裡面坐。」
適才這邱翔和常傑兩人,介紹之時,雖是不免對塞北觀音有些兒冷落,但塞北觀音並沒不高興,因為別人讚揚阮天鐸,在她心中,竟比讚她更感到痛快,兩人跟隨進內,穿過天井,在堂屋裡坐定,這邱翔家裡看來派頭還真不小,兩人方坐下,僕人即川流不息地前來伺候,阮天鐸嘴裡雖在寒暄,心裡可是仍惦念著常傑所說官方追捕之語,就問道:
「適才常老英雄所言,不知官方追捕,究竟所為何事,尚請道其詳。」
阮天鐸這一說,那邱翔也吃了一驚,忙也問道:「老哥哥,此話怎講?」
常傑卻慢條斯理地說道:「既已進得這個門來,老弟和鐵姑娘只管望安,絕不會再有差池。」
說罷,常傑這才說出一番事故。
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兩人,絕未想到,竟因在良鄉售了那顆珍珠,竟會再給他們招來麻煩。
塞北觀音的這串珠子,是鐵飛龍在青狼堡出事的前一天才給她的,原本是太行山巨盜鑽天鷂子裴林給鐵飛龍上壽的禮物,那鑽天鷂子裴林,卻又是在一月前,方始在涿縣附近劫得,乃是江蘇巡撫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暗地送京,孝敬威遠侯,無意中被鑽天鷂子探聽得,派人攔路劫去。
這串珠出事後,江蘇巡撫雖不敢張揚,但威遠侯卻震怒了,一紙貼兒送給直隸巡撫,限令鄰近的幾個縣份,剋日破案,你想,憑你幾個縣城的馬快捕頭,怎能破得那鑽天鷂子,儘管三日一小逼,五日一大逼,也不過苦了三班捕頭,這串珍珠,早已被鑽天鷂帶到口北去了,哪裡還有一點蹤影,自此成了懸案,偏巧這日塞北觀音與阮天鐸來到良鄉,因要購買坐騎,將這串珍珠摘下一顆來出售。
塞北觀音當然不知道這串珍珠是鑽天鷂子就在這附近劫來的,那珠寶店的人見兩人氣概不凡,雖是早已得到縣衙知會,但並未當時想到這上頭,因為出事不過才個多月風聲仍緊,絕想不到會有人將這串珍珠來公開出售,等到了晚半天,那良鄉縣的捕快死馬當做活馬醫,不過是隨便前來打聽,店主才偶然起疑,那時的生意買賣人最是怕事,若收買的這顆珍珠真是被劫的那串時,不要說通匪,就是收買匪賊的罪名也擔當不起,那時傾家蕩產,怕也不能了事,這才趕急將這顆珍珠送縣衙。
本來僅憑這顆珠子,不要說縣衙僅有形狀大小色彩的記錄,恐怕就是原物主也難認得出,就是有這麼巧,北京城裡走了兩人,那九門提督已將兩人畫影圖形,知會到縣,捕頭找那珠寶店的人來一認,不是這兩人還有誰,既是連天子腳下也敢大鬧的「大盜」,那還會錯得了,馬上就派出捕快班頭一搜,這才打聽得出兩人向南去了一天牛。
良鄉縣即一面稟報進京,一面五百里驛傳,知會南方各縣兜截。
那常傑自青狼堡毀了以後,第二天也曾打聽那鐵飛龍的下落,但毫無結果,但既知道是秦嶺雙魔夜襲時,憑自己的武功,要說是為鐵飛龍報仇,那簡直是夢想,壽慶是煙消雲散了,呆在張家口也無顏面,只好悄悄地回到滄州。
過不多天,邱翔因事派人來請,常傑也不過是昨天才到,他有兩個徒弟,一個名叫鮑玉,一個叫杜明,兩人在青州衙門裡當捕頭,兩人也是半天前才得到州里知會,已派人去各招商客棧查問過,恰好常傑即到來,兩人心想,師傅和江湖人有往來,就向常傑打聽,是否認識這麼兩個人,常傑想了半天,總沒聽說過綠林中有這麼個女盜,一領儒衫,翩翩若佳公子的倒很快就想起了張家口福隆居門口那檔子事,不過並未說出,常傑方別過兩個徒弟。
誰知竟有這麼巧,在街上就見到鐵若蘭,阮天鐸一掉頭,心裡就明白宮面上追捕得很緊的,正是這兩人,常傑雖是敗在阮天鐸手裡過,但他心中很是佩服阮天鐸的武功,這又知塞北觀音正是兩人之一,當然得救他們,這才將兩人引到邱翔家來。
這邱翔並非是無名之輩,別說是這青州地面,就是直隸省,提起這邱翔來,誰都得翹大姆指,確是個沒奢遮的男兒,不但武功好,而且很有孟嘗之風,常傑如此這般一說,邱翔即一拍胸脯道:
「兩位萬安,既已進了我這個門,不要說有我這個老哥哥在,我邱翔亦絕不容官面上損及兩位一根毫毛。」
其實阮天鐸豈是真怕六扇門中的人,不過這一來,行止卻不能隨意了,而且隨時有麻煩,豈不討厭。
當時謝過了,這才把京中發生的事故說了一遍,常傑與邱翔也好生氣憤不平,等到塞北觀音說出這串珍珠的來歷,大家這才知道事出有因,阮天鐸面有愧色,常傑一看呵呵一笑道:「雖說這鑽天鷂子裴林,取之不正,但這等不義之財,人人可得而受之,老弟無須介意,但老弟這般守正不阿,好教人敬佩。」
幾人談話間,僕人已拿了燈來,邱翔也早已命人安排了酒宴,談話告了一個段落,邱翔即請大家入席,阮天鐸和塞北觀音也不客套,席間,常傑提起鐵飛龍來,一聽連塞北觀音不知道鐵飛龍的下落,心中非常慨歎,就道:
「我不怕當著鐵姑娘的面說,我這位老哥哥平日行事,確有不當之處,我也曾勸過不少次數,只是忠言逆耳,可惜那一身絕世武功,沒用到正途,就以眼前一件事來說,若不是我那老哥哥交不擇人,怎會使鐵姑娘和阮老弟蒙此不白之冤,但秦嶺雙魔,卻是罪大惡極,此次和我那老哥翻臉成仇,毀了青狼堡,好教人氣憤,又是慚愧不過,我雖在眼前,卻毫無助力,但鐵姑娘也不用難過,憑我那老哥哥一身武功,絕沒有差池,我猜他定已隱身,苦練絕技去了,憑他那性格,這仇豈有不報之理,鐵姑娘,你千萬不要急苦。」
常傑這麼一提鐵飛龍,這頓酒飯那能吃得好,塞北觀音不歡,大家也吃得無味,後來又說了些江湖上的事跡,談論了一會武功,塞北觀音始稍色霽,四人方才飯罷,驀聽得門外,有人將門環敲得來震天價響,大家都不由一驚,夜靜,聲傳得遠,這雖已是裡院,聽來仍十分驚人,邱翔和常傑心說:「怎麼,真有不開眼的嗎?」
邱翔為防萬一,就請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往廂房暫避。一抱拳道:「兩位萬安,容我出去看來。」
且說邱翔出來,門房雖有僕人,但因邱翔早招呼過了,未得吩咐,不許開門,邱翔出來,幾個僕人都守在門邊,邱翔一點頭,僕人方始將門打開,一看,門外站的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共是四人,為首一個虯髯漢子,一見邱翔親自前來,即抱拳道:「邱爺,深夜打擾,請恕我們來得冒昧。」
邱翔看清來人後,即呵呵笑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裴二弟,怎麼,裴姑娘和裴哥兒也到了,失迎!失迎!今天是什麼風兒,把幾位都給吹來了,快請。」
那虯髯漢子也哈哈笑道:「正要打擾。」
邱翔把幾人讓進屋來,並即回身請出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常傑三人,同在客廳內坐定,邱翔即為大家引見。
阮天鐸與塞北觀音方進客廳,即是一驚,原來正是在良鄉客棧中所見的四人,等到邱翔一介紹,方知那虯髯漢子是太行山巨盜,鑽天鷂子裴林之弟,名叫裴沖,江湖人稱火麒麟,手中一口鋸齒刀,囊裡六隻竹葉鏢,均有驚人之技,雖是側身綠林,但卻始終守著俠義二字,因此江湖道上甚得佳譽,與邱翔也很有個不錯。
另外一人是裴森手下一個得力頭目,名叫雙尾蠍董成,武功也很不弱。
那少女是裴林之女,名叫裴玉華,練得小巧輕功,無極劍也有幾成火候。
那小孩兒叫裴驊,不但粉妝玉琢,逗人喜愛,今年不過才十一歲,即已練得一對外門怪兵刃,名叫子母離魂圈,這子母離魂圈經尺大小,內外皆刃,圈內護手處是一個帶刃的月牙,施展開來全是進手招術,而且專鎖拿對手兵器,別看他年幼,太行山那裴林手下有頭有臉的頭目,多不是他的敵手。
邱翔把幾人介紹了,那火麒麟裴沖不待邱翔繼續引見,即對塞北觀音一拱手道:
「這位姑娘三月前我們即見過了,手中亮銀軟鞭確是了得,我裴沖是甘拜下風,只是未請教姑娘芳名。」
他這麼一說,幾人同是一怔,塞北觀音更是莫名其妙,心說:「我這還是首次進關,誰與你會過?」
阮天鐸雖是一怔,但馬上從亮銀軟鞭悟出,這裴沖是認錯人了,不由心裡一喜,那胡錦雯使的方是亮銀軟鞭,胡錦雯與鐵若蘭長得相似,連自己當初還認錯了,聽裴沖適才之言,不過會得一面,當然是認錯人無疑了,自己正在追尋胡錦雯的下落,這一有了她的消息,阮天鐸怎地不喜。
阮天鐸把裴沖這一誤會說出,大家先還有些不信,塞北觀音也才知道,難怪在良鄉時,這幾人要盯著她看了。
邱翔重又引見,向火麒麟裴沖說道:
「這位鐵姑娘可不是外人,她的令尊鐵飛龍,和令兄很有過不錯,這是鐵若蘭鐵姑娘。」又一指裴玉華道:「你們可得多親近。」
邱翔這麼一說,裴玉華和塞北觀音都相視一笑,塞北觀音回想在良鄉時,幾乎和她動手,更是抿著嘴笑,裴玉華卻大方,馬上就移近過去,和鐵若蘭坐到一塊兒去了。
邱翔俟又替阮天鐸和常傑都介紹過了,一間裴沖幾人,都已在途中吃過飯了。邱翔方又問斐沖,這般行色,意欲何往。
那裴沖這才說出了一番事故。
這事還得從胡錦雯說起,自那夜在巴音畢戈,見阮天鐸不是鐵飛龍的敵手,心說:
「你要一敗,我還能逃出毒手,必定再被追回無疑,死並不可怕,要是受辱,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再者,胡錦雯已看出,阮天鐸雖不是鐵飛龍的敵手,但逃出去卻還不難,只要是自己先逃走了,阮天鐸也不會再和鐵飛龍硬拚下去。
心裡這麼一想,趁鐵飛龍正鬥得緊急,蜈鉤劍沈大剛等四人,又均全神貫注的當兒,就擰身上了屋,等到鐵飛龍發覺一嚷,鐵飛龍和沈大剛等五人跟踵上了屋,胡錦雯是逃命,早已奔出二十來丈遠去了。
那巴音畢戈北東南三面都是草原,西面是沙漠,簡直隱身之處亦無,胡錦雯眼看就要被擒,套句俗話,這叫吉人天相,巧遇東海百了神尼路過,那百了神尼的武功堪稱武林獨步,劍術有神,與諸葛天蓀天都老人齊名。
其實這還是她很少出手的緣故,若論武功,百了神尼還在天都老人之上,百了神尼到蒙古來,是找諸葛天蓀,不想撲了個空,她卻不認識鍾千里,見諸葛天蓀不在草廬,即下了都蘭哈拉山,連夜回東海而去,剛巧遇到胡錦雯逃到身邊,百了神尼凝目如電,前面跑的這少女甚是秀美,後面追的五人,都是一臉戾氣,僅此即已分得邪正,一招手,讓過胡錦雯,橫身攔著鐵飛龍。
鐵飛龍哪裡知道面前這一老尼就是百了神尼,又是一生狂傲,目中無人,見她把胡錦雯放過,橫身來攔阻自己,竟一句話不說,右手一流雲飛袖,左手一排山印掌,猛向百了神尼打去,百了神尼先還想問清楚了再說,那知鐵飛龍一到即雙手齊下,饒是百了神尼涵養功夫到家,也不禁心中有氣,僧袖一拂,運混元天罡氣功,猛將鐵飛龍掌袖之力,反震回去,百了神尼是紋絲未動,鐵飛龍卻被混元天罡氣功震退了七八尺遠。
你想那鐵飛龍何等人物,百了神尼這一出手,還能不知道她是誰麼?早已涼了半截,心想不好,若她知道我為何追趕胡錦雯,今夜我恐怕討不了好去,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仍是一聲不響,掉頭如飛逃去。他一走,蜈鉤劍沈大剛等四人還不沒命的逃。
胡錦雯竟沒想到老尼一伸手,就把那鐵飛龍打跑了,先是驚,緊跟著一喜,忙向老尼跪倒,叩謝救命之恩,並請問老尼的法號。
百了神尼命胡錦雯起來,托著她的臉,迎著月光一看,心裡不由一動,因為胡錦雯骨秀神清,資質稟賦均太好了,就問這幾人追她怎的,胡錦雯詳細的把身世一說,百了神尼就慨歎道:「人慾橫流,竟至於此。」
胡錦雯見百了神尼動了憤慨,又見適才一舉手,就擊退了鐵飛龍,知道老尼是非常人,忙即跪倒,懇求收錄門牆。
百了神尼的武功雖是武林獨步,但也和諸葛天蓀一樣,從未收徒,最大的原因是好的徒弟難得,適才一見胡錦雯,心中已是一動,這又一聽說她有這般遭遇,一身血海深仇,而又孤苦無依,再經胡錦雯這一跪求,當時即首肯了。
百了神尼即命胡錦雯即刻隨其南行,胡錦雯雖說心中甚是惦念那阮天鐸,但自己是個年輕的姑娘,對這位新拜的師傅性情尚未摸清楚,要是說出想回去看望一個年輕的男人,和他話別,若師傅聯想到其它地方去了,一懷疑不收自己為徒,失去這曠世機緣,豈不可惜,因此一咬牙,頭也不回,就連夜隨老尼去了。
經過北京時,胡錦雯想到乳母恩義,稟明了百了神尼,曾去拜別了賣花婆謝姥姥,百了神尼對她此舉甚是嘉許,特別為她在北京停留了半日,但也當日即又動身南下。
胡錦雯自拜百了神尼為師後,因百了是個女尼,自己若仍是男裝,反而倒有些不便了,此時跟隨在百了神尼身邊,也無所懼怕了,因此已改回了女裝。
這日兩人來到望都縣以南的清風店附近,這清風店可是在太行山麓,正是鑽天鷂子裴林這夥人出沒之所,碰巧那日裴沖正率領了一般嘍囉在攔劫一個由京回藉的貪官,剛要得手,百了神尼和胡錦雯適時來到,胡錦雯見有強人打劫行旅,因從小就恨鐵飛龍這般江湖綠林人物,當時取出亮銀軟鞭,就上前阻擾,和火麒麟裴沖打在一起。
胡錦雯的這根亮銀軟鞭上很下了點工夫,蜈鉤劍沈大剛也算得是口北的高手了,也曾輸在這條軟鞭下,哪知裴沖手中鋸齒刀亦是不弱,兩人對上手,竟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一時分不出強弱來,百了神尼又存了考究胡錦雯武功根底之心,在一旁袖手而觀,這一來,兩人對上手的工夫可就大了,兀自分不出勝負,這當兒,那被劫的貪官,見來了救星,早已急急如漏網之魚,趕著車馱溜了。
裴沖一看,又是急,又是氣沮,點子已經跑了,這一個少女自己也戰她不下,看一旁那老尼,兩眼開闔間,更是神光爆射,武功定必更是驚人,即使自己贏得這個少女,也鬥不過老尼,她既然前來阻擾,自然是俠義道中人無疑,不如趁早把話講好,也許還能落個整頭整臉。
哪知他心裡這麼一盤算,心神稍分,手中鋸齒刀略慢,被胡錦雯銀軟鞭一緊,幾乎傷在軟鞭之下,這才趕急跳出圈子,把話說明,而且不由胡錦雯不信,因為一路行來,均未聽講過有強人出沒,那裴沖所提起的鑽天鷂子,胡錦雯在青狼堡時,也曾有過耳聞,確也可稱得起是個俠盜,經裴沖這一說明,胡錦雯也就不為已甚。雖說如此,但眼看到手的贓財,已被逃出手去了。
從胡錦雯出頭干涉,到兩人收兵器罷戰,百了神尼一直在旁不言不動,因為不但要考究她武功,同時也要看看她的心性如何,這一見她還分得邪正,適可而止,不由也點頭嘉許,這才帶著胡錦雯向江南而去。
因此,火麒麟裴沖與胡錦雯有過這一面之緣,裴沖後來回山後一說,頂感興趣的還是那裴玉華,正惋惜和她無緣相見,哪知幾月後,在良鄉縣碰到鐵若蘭,裴沖誤認作胡錦雯了,這才有客棧門口,引得裴玉華盯著眼瞧她。
裴沖把這誤會的原因說明,邱翔與常傑都是驚歎不已,不但世間上會有這麼相像的兩人,而且連裴沖都不是敵手,這胡錦雯的武功就可想而知了,阮天鐸卻空歡喜一場,最初以為有了胡錦雯的下落,哪知還是空,好在既然從北京下來已兩次發現行蹤,自然也不難尋找了,只是不知這神尼是何人,若是能知道這神尼是誰,那就好辦了。
不言阮天鐸在心中計算,且說裴沖說完以後,邱翔才又問裴沖,他們四人連袂而行,意欲何往。
裴沖未說,先朝阮天鐸和塞北觀音望了一眼。然後才說道:
「邱爺,我因為你是個血性朋友,我們這次深夜到你這裡來,並非便道相訪,而是有求而來,想請邱爺你助一臂之力。」
邱翔就道:「裴二弟,這裡卻不是外人,有話儘管說,只要力所能及,為朋友哪怕兩肋插刀,我邱翔絕不含糊,絕不退縮。」
火麒麟這才說道:「若得邱爺你這千金一諾,那就好辦了。邱爺,你知道我那兄長失陷在江寧府麼?」
裴沖此言一出,大家都驚詫非常,那鑽天鷂子裴林是北五省有數的人物,不知怎會失陷,這六扇門中,竟還有高人麼?
裴沖接著又道:
「但詳細情形,我們還不知,我也不過是幾天前,才接到飛鴿傳書,僅簡單提到我那兄長失陷,但卻並非是六扇門中所為,而是敗在兩個女人之手,其中一人正是我們適才所說的那個胡姑娘,不知怎麼再又與我那兄長為敵,不過我想,恐我那兄長的一身武功,尚且敗了,我們還不是白饒麼?
故而趕急下山,想多約兩位朋友前往,那知都不巧,通沒在家,這才到邱爺這裡來,邱爺是有家有室的人,我們絕不敢把禍事向邱爺頭上套,不過我想邱爺平素也相信得過,我們雖也一般兒占山立寨,但可是自耕而食,自織而衣,與平常百姓無異,有時雖也伸手作案,但劫的都是不義之財,到手後也多半散之於民,並非留著自己享受。」
「這次我那兄長到江寧府去,更非遠出作案,而是為了月前所劫那串珍珠,事後北起良鄉,南到保定府,這沿途十個縣份六扇門中的哥兒們,尤其是涿縣的捕快班頭,不但是三日一小逼,五日一大逼,而且連父母老婆兒女都下了獄,我們哪裡忍心,我和我那兄長一商量,常言說得好,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才帶了兩個弟兄,南下江寧府,因這串珍珠是江蘇巡撫搜刮的民脂民膏,事由他起的,哪知他這一去,還不到半月,即已傳來消息,那飛鴿傳書上亦未說是失陷在六扇門中,我想定是另有情由,這次我等前往,也不一定與官府為敵,所以才連夜前來,請邱爺伸出援手。」
邱翔聞言,即道:
「裴二哥,你這不是見外了麼,我要不知道你哥兒倆的為人,我們還交不到一起呢!現在不管令兄是失陷何處,我雖沒有驚人技藝,但搖旗吶喊湊個數,想還可以,不要說你看得起我,到我這裡來了,就是你不來,我知道了這回事,也絕不能袖手,裴二弟,現在你什麼也不要說了,救人如救火,你們休息一夜,我們明兒一早起身。」
說罷,回頭又對阮天鐸和塞北觀音一拱手道:
「適才聽兩位之言,使亮銀軟鞭的那位姑娘,和兩位都有個認識,我想這事其中定有個誤會,兩位不是都要到江南麼?若兩位能助一臂之力,我和我這位裴二弟自是感激不盡,若兩位不願趟這混水,我們也正好同道,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凡是會武功的人,聽說有打鬥,還有不技癢的麼?塞北觀音尤其聽說對方是兩個女人,女人爭強好勝之心,有時比男人更強,更聽說有胡錦雯在內,反而恨不得馬上動身才好,而且和裴玉華又是一見投緣,就不待阮天鐸答言,即站起身來,說:
「邱爺,裴老英雄這次下江寧,是因那串珍珠而起,而這串珍珠卻又送給了我爹爹,不要說邱爺還看得起我們,就是邱爺沒有吩咐,我們也義不容辭,而且我們又是順路,我們一准跟隨就是了。」
塞北觀音已經這麼說了,阮天鐸自是不能反對,而且這一來得知胡錦雯又有下落,當然也要急著前往了,再者,這裴沖所說除胡錦雯外,另外還有一個女人,照他那說法,自然不是說那神尼,那麼要是那另一個女人是薛雲娘,那不更是一舉兩便麼!因此,阮天鐸雖然沒有說出口,心裡反倒比誰都急,恨不得馬上動身才好。
那裴沖不知阮天鐸有驚人武功,還沒有什麼,邱翔聽他們答應同往,不勝之喜,即對裴沖道:「裴二弟,你這趟沒白來,只要這位阮天鐸和鐵姑娘應允前往,可比你去請十位八位高手還強。」
回頭對常傑道:「老哥哥你是否也願走一遭呢?」
常傑呵呵笑道:「邱老弟,只要阮公子伸手,添我一個,你們不怕累贅麼?」
邱翔知這位老哥哥自張家口回來以後,已無當年豪邁之氣了,這也難怪他,六十多歲的人,縱橫江湖一生,竟敗在這麼個小伙子手裡,怎能不消沉,怎還會再去爭強鬥狠,邱翔就道:「這樣也好,老哥哥才回來不久,也該歇歇了,老哥哥不去,我這個家也正好請老哥哥多多照顧,只是可惜少了個大好幫手。」
常傑知邱翔是替他臉上貼金,聞言一笑道:
「年老不以筋骨為能,我是老得不中用了,若說是看家麼?我這幾根老骨頭倒還可以勝任,老兄弟你放心去罷。」說罷,又是幾個哈哈。
邱翔這時一看,天早了,這才替大家安排憩歇,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連邱翔可就是一共七匹馬,僕人早已備好了鞍等在門口,大家吃早點時,可不見了常傑,直到早點吃罷,才見常傑急急進來,邱翔即一拱手道:「老哥哥辛苦了。」
常傑道:「什麼話,你倒跟我客氣起來了。我那兩個徒弟幸好還賣我這個老面子,只是我還得陪諸位過滄州,只要出得直隸,大概也不要緊。」
邱翔道:「老哥哥,那麼還是得勞動你了。」
常傑道:「掄刀動槍,我算是不敢稱能,若是這點力我也不能盡,那我這幾十歲算是白活了。」
阮天鐸知他們說官面上的事,這常傑和邱翔這份熱心,實在令人可感,要不是他兩人,昨夜還真不知怎麼過,忙向兩人謝了又謝。
邱翔又命僕人再備一匹馬來,即刻離開青州,果然出城毫無阻擋,一共八匹馬,蹄開得得,逕向滄州而去。
當日沿途無事,黃昏時候即已到達滄州,果然這常傑和邱翔兩人,在這一帶名頭高大,路上還不覺得怎的,這一進了滄州城,街上倒有一半的行人,見到兩人,不是拱手侍立,就是哈腰讓道,全都十分尊敬,常傑與邱翔可沒狂傲之態,也是一路拱手打哈哈,阮天鐸一見這情形,心裡十分過意不去,自己在張家口福隆居門口,不該不分賢愚,使得這老武師幾乎英名掃地,不由在心裡暗自警惕,以後若未證明是十罪不恕,怙惡不悛之徒,絕不應遽下殺手。
阮天鐸這一自我警惕,後來不但在武功上,而且亦憑德威,造就了他一世英名,此是後話。
且說當天晚上,七人在常傑家中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仍由常傑把他們送到滄州與南皮交界之處,方始別過七人而返,從此往南,只要一天多即出直隸界,這裡已算是直隸省邊遠之地,有邱翔的名望蓋著,常傑自是放心,不會出什麼意外。
常傑折返滄州後,七人午後即到了南皮,見時間尚早,又恐發生枝節,即繞城逕奔東光而去。
幾人可是都在加緊趕路,一日走了兩日的路程,翌日中午,即已到了安陵,這安陵可就算是直隸與山東交界之處了,過了安陵,即屬山東管轄,阮天鐸與塞北觀音那檔子事,就算不要緊了。
幾人中,阮天鐸和塞北觀音還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可是邱翔卻不同了,因為話說得太滿,青滄地帶,官面上又追得不太緊,放自己一個面子還沒問題,若京裡有人追下來,自己可沒這能耐壓下去,因此一路都耽著心,這一到了安陵,這個心才算放下了,縱或前途再有意外,也就不怕了,不但不算丟臉,而且也可放手幹。
邱翔心裡一鬆,來到安陵又是打尖的時候,這鎮甸還真不小,酒樓客棧林立,邱翔就讓大家進入一家酒店,那意思是,現在可以放開心思喝酒了,七人中不過僅有邱翔、裴沖、雙尾蠍董成三人喜喝酒,也為現在已是打尖的時候了,進得酒店,這兒可是賣酒兼賣菜飯,邱翔仍以主人身份,要了酒菜,舉起酒杯,方說一聲請,驀聽得一聲報君知響亮。
這種算命賣卜的,不論是南七北五各省,道兒上是最常見的,三人自顧喝酒,都未在意,那裴驊年幼,最是好玩,裴玉華隨著爹爹叔伯們,也常在江湖道上行走,也沒覺得什麼,塞北觀音是初入江湖,第一次見到,可不知道這是幹什麼的,就連吃喝都忘了,和裴驊兩人注上了意。
一看,敢情算命賣卜的是這麼個樣兒,高不滿四尺五寸,一頭亂髮,滿臉滿身,不是油就是泥,油泥不分,那衣服就看不出是甚顏色了,而且還是這裡破了一個洞,那裡拖著一塊,補丁更是重重疊疊,那臉上可就有了光彩了,是那油泥太厚,所以發了光,可是有點特別,看年紀,這算命的怕不有五六十歲,竟還生得一付好牙,又整齊又白,和他那付樣兒好不相稱。
這相命的又將報君知一敲,鐺的一聲響亮,就說了:
「各位,看相吧!算命吧!算流年八字,看吉凶禍福。算官非口舌,算賊星順逆,算那位今朝死,明天亡,算你逃不掉,躲不過,算你何時入監牢。」
那火麒麟裴沖,雙尾蠍董成,和邱翔三人,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不單是走遍了南七北五各省,而且裡蒙外蒙,內藏外藏,大小金川,沒有去過的,也沾過邊兒,不管是三教九流,江湖上的門檻都精,先頭聽那算命的道白兒,還不曾離譜,後來竟越聽越不像話,口不離賊,而且那有說算人家何時人監牢,這成了什麼話,尤其是火麒麟裴沖和雙尾蠍董成兩人,算命的這話可就犯諱了,兩人本來就是安窯立寨的山大王麼?兩人不約而同的把酒杯一放,可就注上意了。
阮天鐸雖說是光明正大,行得端立得穩,但剛好最近才遇到不順心的事,硬給自己和塞北觀音鐵若蘭兩人,按上了賊名,而且官面上還在追捕自己兩人,這算命的話也聽得明白,當然也心裡犯疑,也停箸而視。
不過阮天鐸別看年輕,卻有涵養功夫,轉頭向店堂裡一看,意思是看是不是這算命的話是向別人而發,可是這店堂裡的座兒本來就不多,客人更少,雖然有幾個人,可都是生意買賣人,而且都在自顧自的喝酒吃飯,對那算命的通沒注意,自然這叫做「未作虧心事,敲門心不驚。」
這一來阮天鐸可就注意了,准知算命的話,是對自己這幾人而發。
果然,大家一掉頭,那算命的衝著大家一樂,報君知又鐺地一聲,就走過來,而且又說了,說:
「命相由天生,算卜指迷津,英雄不久困,避凶是坦程,各位,看相算命啦,相金隨意,千金不多,一文不少,貧窮贈送,富貴加增,若是各位麼,哈哈,既是大秤分金銀,可得加倍賞我老頭兒的酒資,我老頭兒別的本事沒有,若是說看氣色,指點各位趨吉避凶,可真還十拿九穩。」
算命的老頭兒這一說,裴沖可就氣往上撞,知道這老頭兒絕不是算命看相的,定是衝著自己而來,皆因久走江湖,就難免結怨,老頭兒說大秤分金銀,這不是指自己是賊麼?哪能不心中有氣,裴沖本來就是個烈性子,不然怎麼外號叫火麒麟呢?哪裡還忍而得住,拍的一聲,兩手一按桌緣,就要往起站,眼看就要發作。
這裡就看出阮天鐸的涵養功夫來了,別看他年輕,一肚子的書可沒白讀,阮天鐸是坐在裴沖的旁邊,既已看出這算命的老頭兒來得有異,但是敵是友尚未分清之前,不應冒失動手,見裴沖作勢要起立發作,即伸手一按裴沖肩頭,同時也掉頭面對著算命的,含笑點頭道:「老先生,我們這兒沒有要看相的,你請吧!」
那算命的矮老頭卻不理這個喳兒,衝著阮天鐸咧嘴一笑,說:「這位公子好個像貌,雖非富貴中人,卻是個秀逸的格局,更是長壽之像,將來怕不是仙佛一流人物。」
隨又用手一指邱翔道:
「這一位卻又不同,不但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而且三山得配,五嶽朝中,中央戊巳土,土能生金,正是一個大富之像,老運更佳。」
幾人一聽,這矮老頭滿嘴江湖人術語,語中並無怪異之處,心說:「難道大家都走了眼麼?」
大家方在懷疑,那矮老頭卻用手一指火麒麟裴沖和雙尾蠍董成道:
「至於這兩位,我老頭子可就不敢奉承了,僅從眼前來說,只怕即有血光之災。」
裴沖本來早就要發作的,被阮天鐸一攔,方勉強壓抑著怒火,聞言那還忍耐得住,即一聲大喝道:「住嘴!」隨又冷笑道:
「我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是姑娘是小子,抱出來瞧瞧,今天不管你衝著我們哪位來的,我姓裴的絕不含糊,你也別裝呆賣傻了,你要是活得不耐煩,我姓裴的刀下定會令你趁心如意。」
矮巷頭哈哈一笑,報君知又鐺的一聲響亮,說:
「那敢情好,我正是活膩了,來來來,久聞火麒麟手中鋸齒刀,囊中竹葉鏢甚是了得,我老頭子正要領教。」
矮老頭說罷,回身一招手,身形一晃,好快,像一縷輕煙似的,已到了街心。
裴沖一見,果然這矮老頭子是衝自己來的,適才他這一竄,已看出矮老頭子武功驚人,但箭已在弦,話已說滿,哪能退縮,右手一按桌面,嗖的一聲,也平躍出去,再又一個箭步,也跟踵到了街上。
裴沖這一追出,大家哪還能再吃喝。首先裴玉華和裴驊兩人就蹦出去了,雙尾蠍董成也亮出兵刃,跟踵而出,阮天鐸和塞北觀音當然也坐不住了,邱翔知道這一鬥上了,一時絕完不了,掏出一錠銀子,向桌上一扔,跟隨大家來到店外。
大家出來有個先後,等到邱翔去到街心時,火麒麟裴沖已經和那矮老頭搭上話了。
邱翔就聽那矮老頭道:「好哇!都出來了,好,連你們這七條命定要饒上,可怨不得我老頭子手辣心狠,要送命,這裡可不是地方,不怕死的,就隨我來。」
矮老頭說罷,一轉身就向街那頭跑下去了,別看他那麼大年紀,跑起來還是真快,晃眼已出去了十來丈遠,火麒麟裴沖一塌腰,就要往下追,邱翔心思密不要說這老頭子來得有異,既然找上來了,定然來者不善,怕裴沖不是敵手,忙道:「裴二弟,且慢,大家先上馬再追。」
火麒麟裴沖何嘗不知道這老頭子是個高人,僅適才施展的那手輕功,自己就得甘拜下風,而且老頭子這一跑,是否前面沒有埋伏,更不得而知,七人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好在這是打尖,七匹馬都在外,大家都翻身上馬,裴驊這孩子一抖馬韁,人雖小,膽卻大,首先就跑—下去了,常言道打架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裴玉華和裴沖怕他涉險,顧不得這是中午,街上人正多的時候,都兩腿一夾馬腹,就追了下去。邱翔、阮天鐸、塞北觀音和董成四人,也不敢怠慢,放馬跟去。
安陵這鎮甸不大,瞬眼七人已出了街口,一看,那老頭兒正在前面跑,裴驊這小孩子初生不犢不怕虎,一面縱馬緊追,一面就把子母魂圈撤出來了,裴玉華也亮出寶劍,追來追去,忒也作怪,看那老頭子是在前面慢跑,但七匹奔馬卻追不上,始終是隔了一二十丈遠,阮天鐸暗暗心驚,自己的輕功已是不弱,但若要和這矮老頭比,怕也賽不過他去。
七人追來追去,早已離開了大道,又過了頓飯工夫,驀見前面有一個大樹林,好大的林子,看兩面,怕不有十好裡方圓,那矮老頭跑到林子前面,就站住了,又聽得報君知鐺的一聲響亮,矮老頭也已掉轉身來,哈哈一笑說:
「各位,這就到了地頭了,適才打擾了午飯,大概都未吃得痛快,來來來,有膽量的,不怕死的,請進來,沒別的,我老頭兒準備了火燒麒麟,黃燜蠍子,聊表敬意。」
矮老頭話一完,報君知又是鐺的一聲響,沒見他作勢,僅身形一晃,即已閃身入林去了,瞬眼已無蹤跡。
這時七匹馬也已到了林邊,火麒麟裴沖和雙尾蠍董成一聽矮老頭口齒損人,氣得怪叫,一勒馬韁,馬已人立而止,連聲長嘶裡,七人都已縱落馬背,火麒麟裴沖與雙尾蠍董成,雖說氣得來渾身發顫,但久走江湖,這個禁忌那有不明白的,那就叫「逢林莫入」,火麒麟裴沖的鋸齒刀,雙尾蠍董成的大砍刀,都撤出來了,可是眼看著矮老頭進了林子,卻不敢進去,立在當地發楞。
那裴驊可就不同了,初生牛犢不懼虎,本來就是小孩兒麼?哪懂得江湖禁忌,就在火麒麟裴沖,和雙尾董成兩人發楞的當兒,猛地一擺手中一對子母離魂圈,一擰腰,刷地一聲,就蹦出去,別看他年小,輕身功夫竟也有幾分火候,兩個起落,已進了林子。
火麒麟裴沖剛要喝止,霍地耳邊風聲颯然,一條人影,恰似投林飛鳥,腳不沾塵,已落在裴驊前面,原來是阮天鐸也蹦進去了,這一躍,竟有四五丈遠近,火麒麟裴沖心裡這份佩服,這份難過,就別提了,在青州之時,邱翔為裴沖引見阮天鐸時,說:
「裴二弟,你這趟沒白來,有這阮公子幫助,比你去請十位八位高手還強。」
那時裴沖一看阮天鐸,溫文儒雅,一介書生麼!就算會武功,還能好到哪裡去,哪知這時,見人家露的這手兒,自己簡直就望塵莫及,再說,那矮老頭戲弄的是自己和雙尾蠍兩人,可是自己兩人竟不敢闖進林去,人家卻毫無懼色,這份膽量更是教人佩服,忙一挫腰,鋸齒刀護著面門,也跟踵進了林子,雙尾蠍董成是一般心思,也未怠慢,緊跟著裴沖之後,也跑進去了。
四人這一進了林子,邱翔可是老成持重,一看兩位姑娘,長劍都撤出了,那意思是也要跟進,即忙道:
「有阮公子前去,絕無差池,兩位姑娘且慢,若林子裡有埋伏,前面有險,我們進去也是白饒,未慮進,先慮退,這幾匹馬我們得拴好了,先攏住,兩位姑娘兩分左右進去,前面有險,我們也好打個接應。」
塞北觀音和裴玉華兩人一聽,這話不錯,忙攏好馬,才兩人一分,塞北觀音在右,裴玉華從左,邱翔居中,嗖嗖嗖,三人分作三路,就進了林子,容得三人一路隱身,一面搜索往前趟,裡面早已動上手了,三人進林子趟了二十來丈遠,即已聽到金鐵交鳴之聲,並夾著報君知鐺鐺的連響,三人到得臨近一看,可不是鬥上了。
只見阮天鐸揮著折扇,那矮老頭卻未亮出兵器,仍是手中一面報君知,兩人兔起鶻落,攻則若驚霆迅雷,守則似江海凝光,正打得難分難解,只是兩人都氣足神閒,乍合倏分之際,折扇碰著報君知,鐺的一聲響,矮老頭必是一聲呵呵,阮天鐸也嘴角含笑,手中折扇也是刷地一聲張開,還掮了兩扇,兩人腳下步位卻絲毫未亂,驀一看,哪裡是在打鬥,就和那玩笑差不多。
三人再一看,那矮老頭仍還是一個人,哪裡有什麼埋伏,反而那火麒麟裴沖、雙尾蠍董成、小孩兒裴驊三人,三面一站,恰好把矮老頭圍在核心,三人一到,就不好意思往上圍了,在旁邊一站,幾人可都是行家,別看場子裡兩人都氣定神閒,攻守都有如兒戲,乍合倏地又已分開,可是一招一式,都有雷霆萬鈞之力。
尤其是裴沖久走江湖,看得明白,不由先心中連喊慚愧,若是自己上去,怕和那矮老頭子走上十招也難,這就不由對阮天鐸更是敬佩,看他年紀輕輕,卻竟有如此精純的武功。這才知道,邱翔的話果然不差,真可抵得十位八位高手。
火麒麟正在心中愧歎,場子裡的阮天鐸和矮老頭兩人,仍在比比劃劃,報君知鐺鐺響亮,只是已有變化,阮天鐸還是氣定神間,嘴角含笑,那矮老頭先前是報君知鐺的一聲響就跟著哈哈一笑,這會子不笑了,不但不笑,而且一臉肅容,竟是全神貫注,現出緊張來,並不似先前那麼輕敵了,鬥著鬥著,猛聽報君知鐺地一聲暴響,場子裡人影一幌,兩人已倏地一分,隨聽矮老頭呵呵大笑道:「果然天都老人扇招精奇,我追雲叟是甘拜下風,老弟這點年紀,竟有如此造詣,好叫人佩服。」
矮老頭這麼一說,火麒麟裴沖首先大吃一驚,敢情面前這個矮老頭,竟是河朔二矮之一的追雲叟。
這追雲叟在江湖中名頭高大,和凌虛子谷逸並稱河朔二矮,火麒麟裴沖早已有過耳聞,不但有過耳聞,簡直如雷貫耳,江湖宵小,綠林魁首,莫不聞名喪膽,有那倒霉的碰上了他,你連想得個痛快的死也是不能,必令你受夠了罪,才讓你慢慢死去,兩人一般疾惡如仇,遊戲風塵,可是神龍見首,想找他的人找不到,要躲他的人,卻偏偏到處都遇上,火麒麟裴沖是久聞其名,可是卻未見過。
沒想到這個矮得像侏儒的糟老頭兒,就是追雲叟,你想裴沖怎的不驚,不但驚,而且怕,因為知道河朔二矮專與綠林中人為敵,自己雖說行為上不失俠義本色,但總還是吃的綠林飯,要是這追雲叟不分皂白,真是衝著自己來的,恐怕今天要吃苦頭。
不言火麒麟裴沖疑懼,阮天鐸聽追雲叟說罷,趨前兩步,一躬到地,道:「原來是老前輩,適才不知,還請多多原諒。」
追雲叟又呵呵笑道:「老弟,你可真有兩下。這還是我,要是別人,怕真還敵不過你這把扇子,我說呢,諸葛老兒一向嘴硬,說是不收徒弟,原來老弟確是生有異稟,不然諸葛老兒怎會連他這耍猴兒的傢伙也不要了,給了你,我也是幾天前方始見你那師傅,才聽到說起,日前我在青州見到你,就想要試試你,看諸葛老兒藏了私沒有,這麼一看,我倒是多慮了,好好好,有了你們出來,我們這幾根老骨頭也真該憩憩了。」
阮天鐸恭立一旁,等他說完了,本來早就聽兩位師傅說過,和河朔二老都有交情,這一聽追雲叟稱呼自己的師傅左一聲諸葛老兒,右一聲諸葛老兒,更知他們交情定是不錯,也就更加恭敬,說道:「老前輩這般謬讚,好生教我慚愧,以後還望老前輩多賜教益。」
阮天鐸在客套,那追雲叟卻已對裴沖呵呵一笑,說:「寨主爺你可多多包涵,這倒不是戲耍你們,不如此,今天怎能把你們即刻引離是非之地,你們倒有雅興,官面上追捕你們這般緊急,而且追兵瞬眼即至,你們卻喝起酒來了。我老頭兒一得信,趕緊就跑兩條腿和四條腿拚,可真不是好滋味,好,我白給我們相天命不算,為了把你們引離險地,酒也沒落到一口,反而給你們追得上氣不接下氣,要不是這位相公爺手下留情,我老頭兒今天差點兒沒歸西。」
追雲叟這麼一說,大家全是一驚,那邱翔就不但是驚而且心裡難過,這還沒出直隸境界呢?還是給別人追上來了,火麒麟裴沖雖也是吃驚,但一顆心卻反而放下了,原來這追雲叟並非衝著自己來的,更非是和自己為仇作對,而是好意,只為玩世不恭,遊戲三昧慣了,邱翔聞言,即趨前恭恭敬敬地一揖道:「萍水相逢,即勞老前輩這般關注,千里示警,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你道這追雲叟怎出此言,追兵之說究何所指,追雲叟乃是成了名的俠客,此言絕非虛妄,那年頭雖說天下承平,但征討安南之師,凱旋才不過數月,而且用兵累年,朝庭之中也並非重文輕武,官兵之中也很有些傑出人才,尤其那靖遠將軍薛季倫,出任九門提督後,更將軍隊中的精銳留在身邊。
故此這北京城的提督衙門,很有幾個人物,其中有兩個原也是江湖中人,一個名叫笑彌陀曹華,一個叫黑風蛇劉雲,武功均有相當造詣,原是在山西吃綠林飯的,後來放下屠刀,被薛季倫收在身邊,到現在已有五六年了。
那笑彌陀曹華人生得矮胖,輕功不見出色,可是手中點穴橛招術精奇,專點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在山西時萬兒很不小。
黑風蛇劉雲人如其名,一身黑皮,虯筋粟肉,纍纍墳起,輕身功夫很好,奔躍之間,有似黑蛇御風,快捷溜滑無比,手中折鐵刀亦是不弱,兩人棄邪歸正後,在薛季倫軍前很效了點力,平定安南,薛季倫得兩人之功甚多,因此靖遠將軍出任九門提督,即將兩人帶在身邊。
阮天鐸與塞北觀音兩人大鬧北京城,先前諜報不實,以為是普通江湖人,故未出動,哪知等到前往天星棧圍捕的官兵敗回,而且傷亡很多,兩人檢查官兵所受之傷,就知阮天鐸與塞北觀音並非等閒之輩,兩人這才出動,但晚間仍是棋輸一著,阮天鐸與塞北觀音輕輕易易地即脫困去了,但若無紫燕兒裘隱娘的調虎離山,兩人要想走得這麼乾淨利落,卻也不能。
這一來,靖遠將軍薛季倫可就震怒了,笑彌陀曹華和黑風蛇劉雲也覺面上無光,這才畫影圖形,追拿兩人,恰好第三天即得良鄉縣的呈報,發現兩人已過良鄉南下,黑風蛇與笑彌陀兩人一得到消息,馬上即將提督衙門的好手調集了幾位,連夜出京,按站換馬,日夜躡蹤攢程,到東光肘,已是前後腳之差,幸好阮天鐸等是繞城而過,若在東光打尖,怕不就要遇上。
那追雲叟旬日前在太行小下巧遇天都老人諸葛天蓀和鍾千里兩人,三人都是老相識,全系俠義道中有名人物,難得相逢,杯酒之間,就談起了各人別後得意事,因此追雲叟知道兩人調理出了一個好徒弟,三人分手,諸葛天蓀和鍾千里繼續往南,追雲叟要暢遊燕趙,哪知幾天後,追雲叟還未抵都門,即遇到黑風蛇劉雲和笑彌陀曹華兩人,笑彌陀以前雖說吃過綠林飯,但卻未曾作惡。
黑風蛇可就不同了,而且還是追雲叟掌下的遊魂,黑風蛇之所以改邪歸正,最大的原因怕了這位魔頭,兩人投到薛季倫麾下,追雲叟卻不知道,這一見他們快馬奔馳,行色匆匆,以為又是作壞事了,心說:「好小子,我這次再容你逃出手去,我追雲叟從此隱姓埋名。」
因此就暗暗地追上了,想看看他們要玩什麼花頭。
不過半天工夫,追雲叟可就看出些端倪來了,因為幾人按驛站換馬,一個勁兒的向下趕,就知他們已入了公門,不然怎能在驛站換馬,追雲叟這一發現,本來就想不再追了的,但繼而一想,雖然他們已投入公門,但若要為惡,恐怕比在綠林中更甚,更容易了,既然已經追了這麼遠,倒要看看他們賊心改了沒有。
不大工夫,到了良鄉,黑風蛇和笑彌陀直入縣衙,和良鄉縣捕頭晤談。你想追雲叟是何等工夫,饒你是白天,也暗入了縣衙,將他們談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追雲叟得知他們此行是追捕大鬧京城和劫珠的巨盜,而這巨盜並非別人,而是旬日前諸葛天蓀和鍾千里方在誇讚的愛徒,追雲叟就不由有氣,心說:
「好,你兩個老頭兒教的好徒弟,我追雲叟不知道,也還罷了,既已知道,對不起,我要替你們清理門戶。」
追雲叟心裡有氣,可就跑在笑彌陀和黑風蛇幾人的前頭,方到青州,竟給追雲叟趕上了,剛好見到常傑鬼鬼祟祟地把兩人引走,追雲叟就隨後跟著,阮天鐸和塞北觀音明著入邱翔家,追雲叟也暗中進去了,等到阮天鐸向常傑等說明原委,追雲叟不禁流了一身冷汗,心說:「若我聽信了黑風蛇之言,貿然出手,不要說諸葛天蓀和鍾千里兩個老兒不饒我,這大錯鑄成,我也別想在江湖中混了。」
追雲叟這一明白了底蘊,自然就要反過來幫阮天鐸,其實要憑武功,追雲叟要阻止追騎,還不易如反掌,但他卻想要考究考究阮天鐸的武功和心性,到底如何好法,因此僅在暗中跟著幾人。
到東光時阮天鐸等前腳剛繞城而過,後面追騎就已到了,容待七人抵達安陵,邱翔以為這就算出了直隸省,不要緊了,心裡一鬆,把幾人往酒店裡讓,就在這個工夫,黑風蛇和笑彌陀已離東光追趕下來了,七人絕沒想到會有京城的高手追來。還想在安陵好生吃喝一頓呢?追雲叟可是知道得清楚,一想,不好,若容他們在這大街之中動上手,難免要傷及無辜,不如把他們引到郊外再說,但追騎瞬眼即至,時間已不能待了,這才現身,激怒幾人,將他們引到這林子裡來。
追雲叟不但遊戲三昧,而且存心要試試阮天鐸的武功,所以到了地頭也不說破,哪知和阮天鐸動上手,先還以遊戲的態度,心說:「饒你是諸葛老兒和鍾千里的徒弟,你總共才多大歲數,還能好到哪裡去。」
追雲叟這一看輕了阮天鐸,竟連遇險招,哪裡還敢大意,這才將遊戲的態度收起,認真和阮天鐸過招,哪知仍未討得半點便宜,阮天鐸見戰不下這個矮老頭,不由性起,施展出天都老人精研的絕招,左手駢指如戟,遊蜂戲蕊,猛向追雲叟胸骨下二寸的玄機穴點去,追雲叟還不是點穴的聖手,心說,你這不是叫班門弄斧麼?施展三十六手擒拿中的驪龍探爪,一斜身,就扣阮天鐸的脈門。
阮天鐸就知他有這一手,本來這手是虛抬,微微一笑,右手描金折扇快如電光石火,向追雲叟左肩井環穴點到,阮天鐸這一手看是兩招,但左手慢,右手快,因此也如同一招一般,阮天鐸描金折扇點出,剛好追雲叟一斜身,還不等於向上湊麼?這還是遇到追雲叟,不然也躲不過這一招。
到底薑是老的辣,追雲叟不是一斜身了麼,趕急一伏腰,報君知犀牛望月,猛往上近,這才有鐺的一聲暴響,這一險招是躲過了,但按理說追雲叟還是輸了一招,因為追雲叟是成了名的英雄,要靠兵器來硬接,就得算輸招,因此就斜竄出去,這才哈哈一笑道:「果然天都老人扇招精奇。」
阮天鐸和追雲叟過招,實也暗自心驚,還真沒有想到會有以報君知來作兵器的,雖說追雲叟遇了險招,但這還是人家輕敵的緣故,真正對敵,自己絕勝不了人家,因此心中佩服,又因追雲叟是兩位師傅的好友,故此急忙躬身為禮。
追雲叟把黑風蛇劉雲和笑彌陀曹華率領京中捕頭追趕前來的話一說,大家才明白追雲叟是善意而來示警,大家就向追雲叟致謝。
追雲叟這才道:
「你們七人七匹馬奔出安陵,行蹤何等明顯,恐怕那黑風蛇等即將追來此地,若憑武功,當然無須懼怕他們,但他二人既已棄邪歸正,而此行又是奉命差遣,事又由誤會而起,等他們來時,你們應手下留情,但好說絕是不了,你們雖不怕他們,但若走到哪裡,他們纏到哪裡,總是討厭,等他們來時,你們先給他們一點顏色,再由我來替你們將這誤會解說清楚,你們以為如何?」
追雲叟這麼一說,當然是萬全之策,那還有不同意的,方在道好,驀聽得蹄聲由遠而近,眨眼已穿林而來,大家回視,追雲叟已沒了蹤跡,來的竟有七八匹馬,方來至切近,已向左右分,抄圍過來,同時均已翻下馬。
大家一看,正面兩個勁裝漢子,一個矮胖,一個稍長黝黑,不言可知,那矮胖的一人,定是笑彌陀曹華無疑,稍長黝黑的那人,當然是黑風蛇了,只見那黑風蛇劉雲,方一縱身躍下馬背,已經背上撤下折鐵刀,用刀一指,先冷笑,發話道:「看你們還逃到那裡去,是英雄好漢就該敢作敢當,官司你們打啦,別讓我哥兒們動手,自討苦吃。」
七人中,論能耐,得數阮天鐸,但若論江湖歷練,可還讓火麒麟裴沖,這裴沖剛要站出去答話,好傢伙,這才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倏地眼前人影一幌,那裴驊已跳出去了,只見他雙手的子母離魂圈一錯,嗆啷啷一聲金鐵交鳴,隨著左手子母離魂圈護胸,右手圈向黑風蛇一指,別看他才十二歲,可是神氣十足,也鼻孔裡一哼,說:
「別吹大氣了,你們才脫掉賊皮幾天,就誣蔑人家,看你這樣兒就不是好東西,你不是牛高馬大嗎?只要你贏得小爺手中這對圈,再說大話不遲。」
火麒麟裴沖一看裴驊跳了出去,心裡可就急了,心說:
「這總是平日嬌縱慣了他,縱有能耐,你總共才多大年紀,這場面舉手就得論生死,豈是和在山寨一般,大家讓著你,是打著玩兒的嗎?」
火麒麟裴沖剛要喝止,那捕快中有一個名叫賈威的,可就看出便宜來了,准知道對面這些主兒,沒有一個好惹的,憑能耐,有自知之明,準不是人家的敵手,但自己千里追來,若連一手兒也不露,可沒法交待,他可想得挺好,見裴驊跳出來了,也就和火麒麟一般想法,你年齡有多大,縱有能耐還能好到哪兒去,這賈威生怕別人搶了這便宜去,忙一擺手中鐵尺,縱身出來,對黑風蛇劉雲說:
「頭兒,我這叫笨鳥兒先飛,打旗兒的先上,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娃娃,若還要頭兒你來伸手,我們這份糧吃得也太沒意思了,頭兒,你給我看著,讓我先來拿這個小賊。」
裴驊一聽賈威叫他小賊,腮幫子一鼓,兩眼一瞪,心說:「我要不給你一點苦頭,你也不知道厲害。」
一聲不響,小腰肢兒一擰,身形矮下一尺去,左手子母離魂一晃,猛往前一竄,不等腳站實地,左手圈往上一撩,刺小腹,連攻並護頂門,右手子母離魂圈猛向賈威雙脛截去,不但身形快,同時出手也快若閃電,賈威正在想:「你不是個孩子嗎?你還能強到哪裡去。」
他這一輕敵,正在耀武揚威,滿心想到露臉,自個兒心裡在樂,裴驊已快速攻到,賈威想挫腰退避是萬來不及了,迫得手忙腳亂,裴驊本來就矮,擰腰躍進更矮下一尺去,雖說他出手是一招兩式,攻的可部下盤,賈威要破上面這只圈,雙脛當時就得廢了,救得雙脛,小腹準得洞穿,難為他忙亂中還知道攻敵之必救,鐵尺不接不架,猛向裴驊頭上砸去。
也許是他情急拚命,這一著果然被他用上了,裴驊眼看這一招兩式就要將賈威放倒,心中方在一喜,賈威鐵尺也猛向頭上砸來,裴驊招式可就不能遞滿了,若不收招,賈威自是沒命,可是自己也完了,不由心裡罵道:「好你個大個兒,不要臉!」
心裡雖是罵,可不容他不收招,裴驊身材小巧,又是賊猾不過,左腳霍地一上步,身形同時已扭轉,裴驊見賈威人高馬大,竟使出這耍賴招術,把他恨極了,身子雖在扭轉,雙手的子母離魂圈可是同時在抹,劃了一個弧形,剛翻身,圈已遞出,簡直快極了。
這工夫,賈威的鐵尺還不曾收回來哩,躲得第一招,這第二招那還再躲得過,迫得手中鐵尺翻腕上撩,裴驊一見,心裡就高興,這子母離魂圈專能鎖拿敵人兵刃,左手圈微抬,陡轉,猛撇,賈威的鐵尺方被鎖住,右手圈可就同時遞滿了,只聽噯唷,撲通,賈威右小腿肚子上,已劃了一寸深的一條口子,鐵尺出手,人也栽倒在地。
這邊六人一見,除了裴玉華知這小兄弟準沒錯,在微微含笑外,大家絕沒想到,這小孩兒不但狠,而且竟有這麼精純的功夫,都驚得咦了一聲。
那邊可不同了,這不過才出來個小孩兒麼?哪知兩招不到,賈威竟已受傷,又是驚,又是怒,群起一聲暴吼,一擺手中兵刃,就要竄上前去,轉眼就要展開一場血戰,小俠這就要大戰捕頭,揚名露臉。瀟湘子提供圖檔,xieˍhong111OCR,全本書庫獨家連載